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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乌飞兔走,日月如流,年关如约而至。

    这天,牛照原家中各外热闹。

    牛嫂子生孩子,她的姊妹兄弟因路途遥远,难有空闲而耽搁着。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年关休息,他们几个就跟约定好了一样,都在那一天来了。

    牛嫂子兄弟姊妹七个人,上头有姐,下头有妹有弟。他们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天各一边,但是从不妨碍他们之间的感情。

    孩子满月错过了,而今他们来补了。

    “哎呦,喃五姐来,你看看,生个孩子怎么这么遭罪啊!”

    “谁生个孩子不遭罪,这小孩啊,真是命大呀!”

    “就是啊,没再让人给小孩看看?”

    “看了,就说好上点养着。”

    “诶,听人说卞村有个人,杠着厉害来,找他看看也中啊!”

    “卞村多么远啊,这不在公社那边啊?”

    “还可以,十来里路。”

    “这不找人家看看,心里还有数。人家那个人真杠着厉害啊,都去找他看。”

    “看看再说去吧!”

    ……

    另一边,刘嫂子家也是格外热闹。

    她娘,她姨和她哥都来了,这不,这会子她正在堂屋里兴高采烈地烧火做饭呢!

    王贵山看着他娘他姨跟贵菊她婆婆聊得起劲,深感无趣,便出门去寻找妹妹。

    “贵菊。”

    他来过刘家,自然能轻车熟路地找到堂屋,看着妹妹一个人在那烧火做饭,他有些心疼。

    在家的时候,他都舍不得让妹妹烧火,每次他娘吩咐妹妹干活,他总是会抢着去干,对此,他娘也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他。

    现在妹妹在别人家,伺候他们一大家子,那群人非但不知道感恩,还变本加厉地气氛欺负妹妹,他一想到妹妹受欺负又没人帮着出头的委屈模样,就更心疼了。

    上次见面,妹妹虽然委屈连连,但是精神焕发,现在才过去一个月,怎么感觉妹妹变得越来越憔悴了?

    王贵山心中自责,他应该早点来的。其实一开始他娘他姨没打算来的,毕竟贵菊过年也就回去了。可是俩人架不住他的执拗,尤其是他大姨,见他铁了心要来,心软得不行,也只能迁就这样来了。

    王贵菊听见她哥叫她,笑着从一边拿出个马扎来让她哥坐下。

    闻见自家哥哥身上的酒味,她的眉头不由皱了皱,并未表露声色。

    “哥,我真没想到你们能来。咱娘打我出门子就没来过,大老远的,走这一路也不方便。还有咱姨,是你撺掇来的吧!每次咱姨回来,看见你就跟看见她金子一样,眼是一刻都移不开。能跑这么大老远,铁定是你干的吧!”

    王贵山好笑地揉了揉妹妹的头,温柔地说到:“你瞧你说什么呢。咱们赶牛车来得,只不过上不了山,就把他停了山下林村大队了。还有,咱姨是来看你的,没有我她也会来。”

    王贵菊相信地撇了撇嘴:“得了吧!从小到大,她多疼你啊!每回来都给你带很多衣服料子,还有各种好吃的,我也就跟着沾点光。”

    “你这还念叨上了,那你说,咱姨带的那些东西最后到底进了哪个馋猫的肚子?”

    “哥,你笑话我!”

    “哥哪有笑话你啊,咱姨对咱们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偏不偏心的。”

    王贵山说完,感觉自己鼻子有灰,抬手去捋了捋鼻子,看着王贵菊似信非信的神情,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补充说:“都是一个娘生的,都是她外甥,哪有什么不一样的。”

    王贵菊忽认真状,压低声音:“哥你真没感觉咱姨格外偏疼你吗?反正我就感觉她每次看你的眼神都很温柔,又有点克制。你有没有想过这其中的原因?”

    “你在瞎想什么呢!我知道你感觉咱姨对我格外好。可你也不想想,咱姨在咱家待那么长时间,她不挂牵着自己家?看着我是不是就容易想起来了咱们那个表弟?她在咱家住,表弟和姨夫在那边,她照看不来,怎么会不想啊!所以就把我当成表弟了呗!”

    “再一个了,咱大姨在内边孤立无援的,她娘家就我一个青年外甥,她不得对我好些,好让我早点去省城成为她的助力啊!”

    王贵菊一听,好像言之有理说得过去。

    “那她怎么不带表弟一起来?”

    王贵山轻蔑一笑,仿佛看透一切:“咱姨姨夫就那一个宝贝疙瘩,你心思咱姨夫肯放来这边吃苦吗?”

    “这倒是呢!听说那个表弟从小养得可好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见。”

    “肯定有机啊,姨不是说要把咱们接去吗?”

    提到去省城,王贵菊不禁撇了撇嘴:“这事大姨弄了好几年了都没个动静,要不是大姨,你也不至于耽误这么多年。”

    “贵菊,那你觉得让你哥在这找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媳妇好,还是多等等,找个省城的姑娘好?”

    “还是城里的好。”王贵菊心中极不情愿,为着这事,她哥真耽误不起了,只希望大姨动作快点。

    王贵山见她那认真模样,也不好再逗弄她,转而调整话题,聊一些趣事。

    “最近这边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啊?”

    “哥,我感觉怀上了。”

    “嗯?”王贵山一听,手边不自觉地握成拳,心下紧张,“真的假的?这可不兴说浑话啊!”

    “唉,就是上次我去卞村看诊嘛,那老大夫给我的药我一直吃着,最近总在做梦梦见我怀孕了,而且我还有点恶心呢!”

    王贵山一听她这主观臆断的话,不觉好笑,这丫头想要孩子想魔怔了,做梦做得都迷糊了。

    不都说,梦是相反的吗?

    何况,刘应全这些日子又没在家,她上哪怀孕去?

    瞧着自己妹妹一脸憧憬的样子,王贵山也没有反驳:“好好好,那总得注意身体,吃好喝好,别委屈了自己。”说着,王贵山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心疼开口,“我看着你都憔悴了不少。”

    王贵菊听他这样一说,想起什么事情,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神情有些不自在,而后她努力调动情绪,让人听不出看不出异样,故作俏皮:“我这不是大全没在家,我有些想他嘛!”

    王贵山当然不全信,但是妹妹不想说,他也不能一直逼问。估计又是这刘家给她使绊子了,看把他妹妹欺负的!

    大姨也真是,不是说好了来给妹妹撑场子吗?怎么这会子还跟刘家人聊得不亦乐乎,把前边说好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行,他得去催催!

    “贵菊,我先去看看娘和大姨,一会再过来哈!”

    “行,哥,你快过去喝酒吧,不用过来陪我了。我把饭烧开就过去了。”

    王贵山到了里屋,看见刘家两口子聊得一脸畅意,心中的火气愈发强烈了。

    他大步走向他姨身边,暗示性地咳嗽了几声,可是他大姨却不为所动。

    “贵儿,来吃菜啊!”

    大家都在热闹地大吃大喝,谁想这么个时候找人麻烦?

    王贵山急得想跺脚,那眼神恨不得把他姨盯出个窟窿,可他姨一个眼神都不带给他的,不是说好了来找门子的吗?现在聊得热火朝天,对他的暗示置若罔闻是几个意思?

    于是,他强制自己压下怒火,上到炕里,盘腿而坐,吃菜喝酒,加入其中。

    酒酣耳热之际,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她们不帮,那他就自己来!

    “叔,婶子,刚才我去堂屋里看贵菊,她一个人在做菜,哎哟那熟练的,跟个大厨一样。贵菊在这真是学会了一堆子本领啊!叔,婶真厉害来!”

    老刘头一听,虽然感觉这话说得有点别扭,但也没放在心上,甚至还颇为自豪:“儿媳妇能干,她婆婆也教了不少。”

    刘母一听心中不快,她可是听出来了,这小子在这明褒暗贬呢!他以为她听不出了?在这给她冷嘲热讽?也不看看谁的地盘!奥,你们家贵菊金贵,做不得饭了呗,得把她供起来天天伺候呢!

    “贵菊在家时性子就拗,也不肯学东西,她娘和我都操碎了心,多亏是嫁你们家来了。”王大姨笑着打圆场,她并不想好好的走亲戚闹得这么僵。即便贵儿想给他妹妹出气,她也答应了,但却不会用这种方式。

    气还是要出的,敲打一番就好了,面上必须是一团和气,叫人挑不出错的。

    之前贵儿的暗示她不是没看见,只不过她有她自己做事的节奏和方法,即便她和山子关系很亲,但她做什么事还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连他亲儿子来了都不行!

    “是呀,这孩子从小就皮实,现在看懂事了不少啊!”

    王母在一旁补充道,她向来是以她妹妹马首是瞻的。毕竟妹妹家发达,而她自己家想要过上好日子,全得依仗她妹妹。

    几人一通说叨,轻描淡写地就把剑拔弩张的气氛揭过了,众人一团和乐,王贵山却气得牙痒痒。

    只见他越挫越勇,再一次出声:“是呀,婶子教得是真不赖。诶,婶子啊,你这怎么教的,我也想学学,到时候教我媳妇去。婶,你是坐着教的还是站着教的啊?这不会是,躺着教的吧?”

    众人一听,面色不虞。

    如果说前边那一句还留有余地,那么这一句就把脸面撕开了。

    哪怕老刘头心再怎么大,这明晃晃的敌意和嘲讽他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似是有种做贼心虚之感,老刘头虽然感到气愤,却也自知理亏,便由着他去,未有回应。

    一旁的刘母气得脸色发青,什么狗屁的娘家哥哥,来者是客,就这样一点不给主家脸面?

    这是看着王桂菊在她家受欺负了,来这找门子呢!怎么着,嫁来他们老刘家当个媳妇做个饭,收拾收拾家里家外的还不行了?舍不得?舍不得那你自个娶了供着呀!你别让她嫁过来啊!要不是他儿子看中了非得娶回来,她怎么会稀罕这样的儿媳妇!

    早不找晚不找,非得过个几年再来找。马后炮都没你厉害。

    当年她相中的是老杨家的闺女,多好的一个人啊,长得水灵灵的,听话又老实,可她儿子非要什么王贵菊,撒泼打滚绝食不吃饭,眼睁睁把地好好一段亲给弄没了。现在人跟着刘二家,勤快孝顺的哟,村里上下没人不夸!

    她这造了什么孽,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媳妇,还摊上一群这么会来事的亲戚。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玩意,坐人炕上,吃着人东西,说人家的不是。

    这东西你在背后说别让我听见也行啊,哪有当着人面说的!

    王家姐妹这边也是冷着脸,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多么平实的一个孩子,遇到他妹妹的事了,就什么也不管不管了。

    “贵儿,你婶当然是手把手教的。需要站着教就站着教,切菜调味哪个不需要站着?需要坐着教你婶和你妹就坐着和面,擀面,什么饭都有不一样的教法,你这孩子太抠细节了!”

    王大姨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对这种事她总是得心应手的,三言两语的就转换了风头。

    “山子,你要是想学,那就得认真把你婶当成老师好好学来。”王母继续在一旁补充道。

    “嗨,这孩子要是真想学,那我得好好教!”台阶来,不下白不下。

    刘母听了这些,只觉得耳根子清净舒服,瞧瞧人家说这话,再瞧瞧他王贵山说这话,这还一家子,嘴都没长一块去。

    “行啊,婶子。我跟你好好学。你怎么教我妹妹的,怎么教我就行。”

    刘母错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客套话,可谁知这人当了真。

    “贵山!你婶子平时那么忙,那有什么时间教你,再说,家里不是还有你娘和我吗!怎么还舍近求远了呢?”

    王大姨竭力克制自己心底的怒气,可心情却愈发沉重了,心里责怪着王贵山不分场合,不知轻重,二十几年的教养都被狗吃了?

    “姨,我就是跟婶子开个玩笑。”王贵山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听不进去身边任何人的话语,他心里憋着气,今天非得出了这口气!

    当然,王贵山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是因为他知道,他姨会向着他的,不管他犯了什么错,他姨一定会帮他兜着底的,而这,也是他底气的来源。

    “婶子,没法教的话,那我问你个事成吧?”

    “这有什么,问就是了。”刘母很想拒绝,她不知道这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可是碍于场合,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上一次我见我妹妹还是很精神的,这怎么才一个月没见就憔悴了这么多?婶,你给说说怎么个事啊这是?”

    王贵山话语刚落,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估计谁也没想到这种事会被搬到明面上来。

    刘家夫妇脸色铁青,暗骂这王贵山不懂规矩,害得他们下不来台。

    王家姐妹脸色也极差,她们几次三番给王贵山打圆场,这玩意倒好,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贵山,你这是喝酒喝糊涂看错了吧!你妹妹在那烧火,弄得一脸灰,你看不仔细就别乱说话!”

    此刻,王大姨再也忍不住了,都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他可倒好,蹬鼻子上脸的。看来是自己太纵容他了,多大的人了,还由着自己的性子。

    此刻的王贵山是彻彻底底被王大姨散发出来的气场给吓到了,瞬间一个瑟缩,酒也醒了大半。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可是一想到委屈巴巴的妹妹,他心中也凭添了几分底气。

    “姐姐,我这外甥喝多了酒就爱乱说话,你别同他计较。我这次回来啊,除了探亲,还有些其他事,不过这是比较机密,不太方便说。”王大姨冲着刘母不紧不慢地说着,心中的气愤也被调节的七七八八了,“姐姐,你养了个好儿子啊!贵菊可没少在我耳边念叨。因为贵菊,所以咱们都是亲戚,我也把你当成我自家姐姐,这亲上加亲的缘故,咱们不得更加珍惜不是?”

    刘母刚开始听着还挺舒服的,这是准备选上她儿子了!可后面听着听着有点不对劲了,这人在这赤裸裸地警告她啊!因为王贵菊,所以他们才有关系,如果对王贵菊不好,那这层关系也别要了。

    听完王大姨恩威并施的话,刘母冷汗涔涔,心道:真不愧是嫁到城里的,这说话就是上档次,先礼后兵,这软刀子扎的你呀,不觉疼痛,后劲却足。

    “妹子,你可放心,贵菊在我们家,我们全儿就没舍得她吃苦。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这么好的媳妇,我们老两口心疼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亏待她呢!”

    瞧着刘母那信誓旦旦的样子,王大姨心里掀起不屑,真是看不起这小家子的做派。

    反正答应贵山的事她也做到了,至于贵菊她男人,能不能去,就看他本事和运气了。早有几年了,贵菊就一直求她带一带刘应全,她也想带,但是又无能为力。今年好不容易有点动静了,她想着把贵山和贵菊她男人一起弄过去,现在她突然改变主意了。

    看着这样激进的王贵山,她突然觉得让他去省城不是件好事。

    一旁的王贵山看到他姨终于出手帮他,这才消停,他就知道他姨不会不管的。只是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说上句,他还是觉得不太够。但又怕触了他姨的忌讳,他也就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