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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126 组民宣传手册

    这里曾经来过,回首想想已经过去二十年的光景了。二十年,对于居民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对组民却是不足挂齿的筹码,尽管此时的郝心还没具备组民的身体,却已具备了成为组民的内心。

    “这里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郝心仰视着印象城中最高的那栋标志性建筑,有感而发。每个城市都是这样,自从科技稳固了他们的生活以后,似乎就很少有什么大的变动了。

    和平这么一直延续,直到下一个纪元。或许,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郝心右手的三根手指相互搓捏了下,在其中似乎产生了些许劈裂的感觉。真希望不是唐落山大人在天之灵和我开某种玩笑。郝心对觉能的概念一知半解,但在他的印象里,古早时期的暗星王,总是那么的神秘未知,仿若神灵。

    或许成为组民的想法占比中,还有一部分,是为了能够了解到那位暗星王曾经的故事吧。真可惜历史书上,没有他的记载。

    回到工作中来,郝心从自己的包中掏出了移动小本本,虽然身为成熟的电子设备,它已经十分轻薄,但是习惯了粒子共享技术的现代人,再回过来看这种纸质文件和移动终端的搭配,未免有些原始了。而正是原始的工作方式,才能得到现代科技无法取得的一些成果。暗星人在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科技对人类的负面影响。变得只会被动的接受信息,是一种极为错误的发展方向。所以,即便是在科技水平较为发达的现代,许多传统的调查方式,依然被保留了下来。

    关键不在于速度,而在于过程和效率。这是一个慢节奏的时代。

    “诺言音乐会。”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社团竟然还存在着,郝心对“正业”的定义,可能要该改观才行了。再次来到这个社团在城市中的那个老地点,原本露天的舞台加上了防雨棚,这点值得夸赞。

    在郝心来时,音乐会的成员们,正在进行一场合唱的排练。合唱的形式与郝心记忆里的表演形式,有所不同;该说不仅仅是形式上的不同,郝心从此次的演奏之中,听出了情感的变化。上一次来时,郝心正值二十青年,那时的舞台是自由奔放的,舞台两旁甚至还有拥吻的情侣,有穿着性感的女性,和正装打领的帅哥。自由是那个时候,诺言音乐会的主题。

    而现在,歌颂自由的曲目,在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面前,已经不复存在。

    《雷帝之怒》第四纪元何琪仙所创造的古典音乐歌曲,其大致内容是,将自然界雷电的拟化作一位名为雷帝的意志,在人间的周游里,对几种不同性质的战争进行评判。

    郝心听不懂某些古典词汇和生僻成语,但庄严肃穆的乐调,从始至终都贯穿了整首歌曲。不知为何,郝心产生了一种想法:这首歌简直就像是为了迎接我而演唱的。

    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是郝心只是,愿意这么相信而已。

    他一直等到合唱结束,观众席上传来阵阵掌声。随后郝心才在人群之中,寻找那个名单上符合照片的身影。没过多久的功夫,他便找到了那位先生。这是一位衣着得体的先生,按照升阶人的标准来说,他的穿着还算得上体面。郝心觉得他的贡献点份额,每月应该不少于50点。

    奉献点的多少,能反映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因为奉献分高的人,往往意味着他们对自己目前的岗位,充满了热情。

    “你好,林凡尚御。”资料上说,受调查者,既是一位歌手,还是一位组民。郝心由此称呼到。

    “啊,你好。”对方看起来很好说话,年轻的面貌上,是宛若老者的慈祥。看样子,他判断出了郝心的来意。

    调查谈话在几分钟的静处后开始。话题由郝心开启和记录:“请问您,怎么看待组民和居民间的区别?”

    “并没有什么优劣之分吧。无论是居民还是组民,都是身为个体的选择。身为文明领导组织的星委会,向所有人都提供了长生的通道,同时也保留了停在原生的机会。在我看来,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安排了。”林凡尚御对先行的制度,评价颇高。

    长生和原生吗......

    “您的生活目前最困扰的事情是什么呢?”

    “最困扰的......”林凡看着自己,他衣着华丽,可好像音乐会中的每个人,都是同等的华丽。于是,他在沉思后说道:“目前的生活很幸福,并没有什么困扰我的。”

    看着他认真的态度,郝心觉得这难免有些牵强。俗话说,在天堂的人,也会对极致的光明心怀疑虑。而且,他倒觉得,现在的暗星,还远远称不上天堂。

    见到执行组民的迟疑,林凡反问到:“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吗?哦不,我当然觉得我们生活得十分幸福,只是,人本来就是一种难以满足的生物。客观点说。”郝心对暗星人的评价,更像是对他自己的定位。此时,他与林凡尚御的交谈,已逐渐深入:“问一个私人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有过吗?我的记忆力不太好了,只记得乐谱和旋律相关的东西......真是抱歉,承一。”林凡的面色此起彼伏,令郝心对他面孔下埋藏的真相,难以得知。

    好像随意一个上了年龄的升阶人,都不是他能猜出其内心的。郝心也逐渐认清楚了这点,认清了自己的定位。

    “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说起来,我感觉自己从事这行十多年,年轻时的很多东西,也都记不清了。”郝心学着林凡头疼的样子,对自己的额头,轻轻捂了三秒。

    不知是他照猫画虎的行为引起了林凡的笑意,还是别的什么举动,显得略微逗人。林凡的表情,似乎很是开心:“年轻?哈哈,别说笑了,承一。你不打算成为一名尚御吗?”

    “这个,还需要思考,毕竟是人生的头等大事。”郝心敷衍着说。

    “哦,这可真是少见啊。在我的印象中,在执行处工作的组民,几乎有九成都选择了升阶的道路,成为了优雅的尚御或者伊淑。”毕竟,对于执行组民这种,公务性极强的岗位,本身就意味着积极的人生态度。

    而越强烈的精神,往往需要更多时间,去完成他们期望的工作。

    郝心语气平和,带着玩笑意味地反驳道:“即便是执行组民,在升阶与否的选择中,仍旧是自由的。就我所在的岗位里,就有着几位居民,也在执行处工作。只是这类人为之甚少,所谓并没有‘执行居民’这一群体的出现。”极少的人数,只是个例,“但,执行处依旧会保持着他们的权益。无论他们选择的是长生还是原生,被称为尚御、伊淑,亦或承一、承髻。身为执行组民的荣誉和福利,对于他们都是同等开放的。希望您能够知晓这一点。”

    说到这里,郝心原本轻微的语调,已经略微有了起伏。

    “别如此严肃嘛,我又不打算进执行处,成为那些忙碌非凡的执行组民。我很享受我目前的生活,我只是想配合你的工作,增加组民在人群中的占比而已。你的工作不就是如此吗?”先前还说着选择自由的林凡,突然有了这种说法。

    虽说,这项统计的最终目标,很可能会是林凡所提出的那样。但,此时由他提出,令郝心原本平静的心,有了一点不愉快。并产生了质问:“您的这种观点从何而来?”

    林凡指着郝心手中咨询条款的最后一项栏目,引导着:“组民宣传手册,顾名思义,它成立的意义不是很明确吗?最后一问,‘你愿意加入升阶计划的意愿有多少,或者你愿意将这升阶计划宣传给居民的意愿有多大’一到十分为标准。在这一栏上,我每次都会填10分。”

    他的发言不知为何,令郝心不寒而栗。沉下心来思考,身为组民的林凡,本来就有着百年以上的寿命,收到过不止一份组民宣传手册,也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只是,郝心不知为何,对待面前这个一言一行都十分礼貌的人,心底总是憋着一股,呼之欲出的心火。

    “欲知庐山真面目,除非亲自赴山行。”

    “第四纪元哲学家王巍的名言......”郝心这具几近凋零的身体,终于在这句话的提示下,记起了死去的记忆。面前受访的,是一个被他遗忘的小人物。

    “哦,这次你终于记住了,郝心承一。”林凡的身份呼之欲出,直到他口中的那个对郝心熟悉的称呼被搬上台面,郝心才彻底想起了这个人,“还是说,要我再用那个富有诗意的代号称呼你——‘神秘’。”

    自记忆和现实的交织碾压下,林凡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入郝心的心脏,令他回忆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嘴里念到:“你是‘歌手’!”准确点说是曾经隶属于文明调和会的那位歌手,郝心与他只有一面之缘,而且在原本的相遇中,就没有询问过他的名字。

    只是不曾想,自己在那场盛大的舞台剧中,结束了小丑的登台时间后,还会在台下遇到这个,曾经被自己忽略的一个小角色。

    虽说曾经的郝心,将他誉为加入不流组织的小角色。但是从现状看来,人家目前至少比自己挣得多。一个组民比一个居民的月奉献点多,是一件合理的事情。

    但,郝心还是对他抱有敌意。直到明确了他曾经的身份,这份敌意才如被斩断的水下海草一般,涌上海面:“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肯定会被执行处关起来,做个百千年的思想教育后再放出来更为合适。毕竟你曾经加入了文明调和会那个违规组织!”

    郝心特地将调和会的字眼,扩大了声音。以此彰示,他内心深处的不满。

    “不必大喊大叫的,郝心承一。那只会让周围的人觉得,你在练习什么粗犷的新式唱法。”对于居民而言,调和会从未存在过,即便在网络上泛起过一时的风波,那也只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黄历。

    而对于知情的组民而言,更没有必要去谈这件事情,因为,所有事情从始至终,都在星委会和暗星王的掌控之中。即便有过轨道的偏离,也被大人们搬回了正轨。

    林凡看着这个将手册丢在桌子上,四十多岁却还暴跳如雷的执行组民,心中的话,再次涌出:“你看看你活力充沛的样子,不是恰好证实了,对于你而言,四十岁根本不算老嘛,知道那些真正认为自己已经老了的人,处在你的身份上会怎样看待这件事情吗?疲惫和困倦占满了他们的身心,这与工作的强度无关。对待任何事情,都已经失去做出答复的兴趣时,那才叫做已经老了。”

    很显然,郝心还没有老,只是他自己并没有完全想清楚这件事情。

    “是吗。”他完全没有在听林凡的狡辩,一个劲的扎在这迟来的怨恨之中。或许,林凡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他怨恨的地方,只是见到他,令郝心想起了那件令人感到烦躁的往事。于是,将他视作了一块撒气桶。

    林凡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对此,他并没有什么想说的。他就在此地,从没有过离去,也从没有想过逃脱星委会随时都能降临在他头顶上的惩罚。他只是说:“善后调研已经结束了,承一。所以,你要留下来和我一起听听下一场歌剧吗?”

    林凡的邀请,被郝心理解成了逐客令。在这种情形之下,或许逐客令的情形更有可能吧。郝心这样想到,不作声色的从后台的准备室,离开了诺言音乐会。起初,那首《雷帝之怒》此时竟以某种形式,停泊在了自己的脑中,重复播放着。郝心觉得此时的自己,能够感悟那诞生于世的雷帝,万分之一的愤怒了。

    随着主角的走远,独自一人坐在舞台角落的林凡,显得孤独。他知道,比起郝心,他才是真正迎来衰老的那类人。年轻的身体,健康的体魄,长久的生命,然而维系这一切的,不是每年花费100奉献点所做的生态维持手术。而是,林凡那颗脆弱的心灵。

    其实郝心已经间接的达成了对他最好的报复,不是让林凡在大牢里度过余生,也不是夺走他的组民身份乃至生命。对这个顽固者最好的惩罚,就是让他在没有文明调和会的世界里,一直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