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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东京来客

    “夜探义庄只是小事,无需再提。你进去半天,可知这刘湛,如今什么状况?”

    登州知府许遵坐在书桌后,手中一边写一边问刚被带来的吕俨。

    “刘兄似乎确实忘了人事……但性格禀赋一如往常,每有惊人之语。不过今日一听,仿佛又更进一筹了。”

    吕俨老老实实的低头站着,眼睛并不敢乱瞄。许遵看了眼他,不由得一笑:“贤侄且放轻松,我与你叔父相交已久,你把这里当成在你叔父家就行。”

    吕俨暗暗心想,那我更不敢乱动了。身子还是自觉往旁边的椅子上正坐,身体微微倾向许遵所在方向。

    许遵也不以为意,刷刷几笔把字写完,喊人过来将信寄出后,才看向吕俨。

    “什么惊人之语?说来听听。”

    吕俨于是如实道出。

    说“弊在赂秦”,许遵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说“岁币三害”,许遵点点头,有点意思。

    说“冗兵冗官”,许遵抬头了。

    “你说刘湛今年多大?”

    “虚岁18。”

    “倒也不小……此前可曾去何处游学?师从何人?”

    “刘兄与学生都拜读在洙泗书院,师从朱子真朱师。”

    “哦,原来是东篱先生高足。”许遵点点头,不由得高看了吕俨几眼,“只是我记得东篱先生专修经典,怎么会教出刘湛这种学问呢?”

    “学生也不大清楚。不过刘兄在书院期间,经典就学的不好,手不释卷的是安石先生的文集,想必这些惊人之语,是从那里习得的吧。”

    许遵点点头,王安石早在几年就写了首兼并诗,诗云:“俗儒不知变,兼并可无摧。”

    刘湛如果常读他的文集,有这般见识,倒属正常。

    “仲由兄频频点头,难道觉得此子不过如此?可曾欺负我家子厚?”

    人未到,声先到。许遵听到这个声音,也是笑容满面,走到书房门口迎入来人。至于吕俨,早就跟在后面,拱手作揖了。

    “俨,拜见叔父。”

    来人正是吕俨的叔父,也是许遵的好友,吕惠卿,字吉甫!未来王安石变法的二号人物,以背刺王安石而“闻名”于后世。

    当然,他现在还是热血青年,哦已经36岁了啊,热血中年。准备搭上变法的快车,让自己的前程更舒畅些。

    都是“积极上进”的中层干部,许遵自然和吕惠卿走的近。

    “吉甫兄不在朝廷编纂文字,怎么有空来登州逍遥?我起先都不知晓这夜探义庄有情有义的俊秀,竟是你家麒麟。用句俗语,可算无巧不成书啊,哈哈哈……”

    俊秀麒麟吕俨,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寒暄几句,吕惠卿转回正题。

    “我刚刚听闻这刘湛是死而复生?吕俨,真有此事?”

    “回叔父,应当是谣传。俨事后问过仵作,乡里送刘兄来义庄时,只说畏罪自杀,案情清晰,无需多验。仵作贪杯,草草了事。但俨夜入义庄时,刘兄呼吸平稳,只是一时未醒。死而复生之语,荒诞无稽。”

    “说的也是。仲由兄牧民一方,万民敬仰,又怎么会有怪力乱神呢?最多也就几件人命关天的冤案而已,是不是啊仲由兄?”

    吕惠卿还是笑眯眯的,许遵倒是收起笑容,拱手问道。

    “吕兄此言何意?”

    “阿云此案,许兄准备如何审理?”

    许遵琢磨了一下:“……吕兄以为当如何?”

    “哎仲由兄,我只是恰好休沐,过来看看我这远方大伯是否安康。万万不敢插手地方事务啊。”

    “许某学艺不精,颇有困惑,还请吕兄教我?”

    “咳咳,你我至交好友,不必多礼。此案也简单,如何判,不在许兄你,也不在我……”吕惠卿扶起许遵,又指了指窗外,“……而在,光!”

    许遵恍然大悟。

    ……

    “所以你听完这句,就被赶出了书房,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家,还要不要问讯,索性来这里找我?”

    睡眼稀松的刘湛看着回来的吕俨一脸认真的表情,只好揉了把脸,坐了起来。

    “说吧,找我什么事?继续押题?”

    “押……题?刘兄又开玩笑了。我在那书房呆的不自在,心里还想着刘兄的高论。也对叔父的言语有些疑惑,所以想来请教刘兄。”

    “你把你叔父和知府的聊天随便说给我听,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我这叔父心思周全,既然让我听见了,就是让我传话的。要不传给我父亲,要不传给你。真要有要紧的话,就会赶我出门的。”

    “啧啧啧……真是友爱孝顺的一家。对了,你叔父叫什么?”

    “……直接问长辈名讳,是为无礼。刘兄你这样在书院会被夫子打的……”

    “叫什么?”

    “姓吕。”

    “废话,你叔叔不姓吕难道还姓刘啊。你不说名字,我怎么猜他那句话什么意思?快快快,这边又没人,怕什么”

    隔壁的书吏默默摸了摸鼻子。

    “吕惠卿……”

    “什么?”

    “吕惠卿”

    “好了好了,我听清了。”

    刘湛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让吕俨心里发突。

    “怎么了,刘兄?”

    “没事,我大概知道那句话的意思了。阿云案的判决,得看司马光的意见,凡是司马光支持的,你叔父和许知府就准备反对;凡是司马光反对的,他们就准备支持。”

    “为什么呢?”

    “因为要争话语权。谁能解释司法,谁就能实行变法!”

    从结果倒推原因,就是如此简单:已知阿云案是王安石变法的导火索,且王安石变法的死对头就是司马光,吕惠卿说的“阿云案如何判决在于光”的含义,也就显而易见了。

    “这些东西跟咱们无关,你还是安心备战府试吧。……不是你这家伙不是官二代吗?非要靠自己的能力去考?”

    “叔父现今只是八品,无法举荐后辈去恩荫科。”

    哦现在还是小官,不要紧,马上他就是宰相了。刘湛也是见识到了变法的另一面:别的不说,至少升官快是真的。

    “好吧。上午说的,还记得多少?”

    “第一题,冗兵。第二题,冗官。冗官而致兼并,兼并而出流民,流民而致冗兵。又兼年纳岁币,百姓日渐贫乏。”

    “好总结。其实岁币也会加剧兼并,导致更多的流民出现,更多的流民又导致冗兵越大。而冗兵冗官,必然导致第三题,冗费!

    官多,工资又高,挂虚职的多,干实事的少,国家每年都要掏一大笔钱来喂饱这群官。

    兵多,就要有军费,又是一大笔费用。

    官兵冗余所耗费的钱财,是为冗费!”

    吕俨点头,这逻辑很好理解。

    “当然考试肯定没有这么简单,提出问题谁都会,解决问题才是本事。”

    “还请刘兄高论。”

    “嘿。你就完全不想想,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想了,想了一上午,想不出来……”

    “好吧,同是天涯学渣……咳咳,我也只是纸上谈兵,谈不上解决问题。只是揣摩一下安石先生的心意,能助你考试就是了。”

    “刘兄帮大忙了……”

    吕俨起身,对着刘湛就是一个大礼。

    这孩子咋这么实诚呢,这么实诚的孩子咋有这么个叔叔呢?刘湛摇摇头,拼命从自己的高中知识里面,挤出一两句话来忽悠老实孩子。

    “冗官,解决不了。王与士大夫共天下,谁敢精简官员名额,谁就要被群殴。你考试的时候随便写点从周礼啊该节流啊什么的,肯定有分。

    冗兵,可以分为两部。一部是战兵,提高待遇,专门训练;一部是工兵,降低基本待遇,承接各处徭役。让原来需要服徭役的人,交钱委托工兵来代为服役。工兵做得多则赚的多,有盈余后可购置无主的田地,重新成为农民。

    以精心训练的战兵防御边境,以工兵扫荡国内,五年内取缔西夏岁币,十年内取缔辽国岁币,冗费的问题,也就可以稍稍缓解了。

    其他的随便乱写,注意文采,肯定能拿高分”

    “刘兄所论……是否过于理想,过于奇特?”

    “变法伊始,不奇特不能出头,安心去写,我看好你,必定高中!”

    吕俨使劲点点头。

    “那刘兄呢?不准备参加明经科吗?这案子恐怕很快就结了,刘兄也应当很快就能脱身吧。“

    刘湛没有说话,他隐隐的感觉到,既然已经遇见了吕惠卿,自己很可能没法从牢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