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牺牲
婚后的生活最初还是很惬意的，两个人还是住在原来租的房子里。当初结婚的时候并没有买婚房，两人都觉得买房还是要靠自己的奋斗，不想给原本不富裕的父母在增加额外的负担，另外虽然丁宁的病情有了好转，但是需要有一些积蓄可以随时应急。
对于没有婚房这件事，丁宁的父母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甚至表示，如果过小两口有中意的房子，自己可以资助一部分。毕竟陈晓东救过丁宁，而且现在有愿意接纳这个深有重病的女儿，他们对于陈晓东一家还是心存感激的。
丁宁的身体再次出现问题是在结婚之后的第二年，连续多年服用抗排异药物，还是对她的免疫系统造成了伤害。
“今天感觉好些了吗？”陈晓东坐在病床前，拉着丁宁的手。
“嗯，好点儿了”丁宁看着陈晓东，但从她的面色和表情，陈晓东知道这只是她在安慰自己。
原本丁宁在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后恢复是不错的，过了五年的观察期，复查也调整到每半年一次。但这段时间她总觉得身体起了变化，经常出现有头晕和乏力的现象，刚刚恢复的晨跑也不敢做了。到医院做心脏检查，还算正常，就没太在意。
昨天早上陈晓东起得很早，在厨房做完早餐到卧室叫丁宁起床吃饭，区间丁宁躺在床上，身体不停地抽搐，意识似乎已经不清了。陈晓东马上给120打了电话，又通知了丁宁的父母，几个人在医院碰了头。
一番抢救，丁宁的病情稳定下来。当三个人赶到李正文的诊室，李正文正在看着丁宁的病例。
“李主任，丁宁的病情怎么样？”丁宁爸爸着急地看着李正文，“是之前的心脏问题又复发了吗？”
“跟心脏移植有关系，但目前看移植的心脏还没什么问题。”李正文一边沉思一边回答道。
“那这次又是什么病呀？”丁宁的妈妈快急哭了，陈晓东也站在一旁，但苦于插不上话
“应该是长期服用免疫抑制药物引起的并发症，目前主要是肾脏功能受损，具体的情况我还需要再做几个检查，你们也先不要着急”李正文放下手中的病例，抬头安慰几个人道。
“李主任，您可一定救救丁宁，他们小两口刚结婚，这可怎么好呀。”丁宁妈妈边哭边说。
“您放心，丁宁是我最重要的病人之一，我一定尽全力帮助她。”李正文只能继续安抚他们的情绪，“这样，小陈儿是吧？你们先去办住院手续，我下午会跟院里申请，各科的专家过来做一个会诊，到时有结果了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当晚，陈晓东好说歹说让两位老人先回家休息，说自己陪着丁宁就可以，有情况会给他们打电话。
到了第二天中午，会诊结果出来了，三个人战战兢兢地重新坐回到李正文的诊室。
“李主任，怎么样了？”这次陈晓东先问了出来。
“基本可以确定是因为长期服用免疫抑制药物引起的肾脏功能损害，目前看已经出现肾衰竭的症状，属于尿毒症的阶段。”李正文眉头紧锁
“尿毒症呀……”丁宁爸爸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
“我听说过这个病，好像很严重呀。”丁宁妈妈双手扶着丈夫的肩膀，好像就要摔倒。
“这个病确实比较棘手，现在住院观察基本上可以让病情先稳定下来，这个倒不用太担心，关键是后续的治疗，如果病情得不到有效的控制，可能会危及新移植的心脏。”
“那这个病要怎么治呢？”陈晓东问道，他尽可能地保持冷静，不想让岳父母担心。
“从目前丁宁的症状，以及后续还要继续服用抗排异的药物来看，单纯药物治疗效果可能不明显，我建议考虑先做血液透析，但是这个会对丁宁的生活质量造成一定的影响，更有效的方法是寻找合适的肾源，做肾脏移植。”李正文斟酌良久说道。
“又要做移植呀？”丁宁妈妈身子有些颤抖。
“这是长期看更能治本的方式，毕竟丁宁还年轻，虽然透析的痛苦不算太大，但每周都要花很多时间到医院，这对他们年轻人来说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李正文解释道，“不过好在目前来看并不会危及生命，通过透析也能逐步恢复，至于后期要不要做移植，当然也要看你们家属和病人本身的意愿。”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几个人多少算是松了口气。
住院的第三天，叶天来到了丁宁的病房，“小丁呀，又生病了？”
“叶叔叔，您好”丁宁挣扎着坐起来，今天她的状态已经比刚进医院的时候好很多了，经过治疗，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哎，肾又出问题了。这不是刚刚做完透析吗？”丁宁指着手臂上的两个针眼，神色黯然。
叶天随身带了些水果，放在旁边，“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买了些，要注意补充营养呀”
“谢谢叶叔叔。”
“医生说要怎么治疗了吗？”叶天坐下后问道
“要么能够找到肾源再做一次肾移植，要不然就只能每周来这里做透析，烦死了”
这是陈晓东走门外走了进来，“叶叔叔来啦，还麻烦您一趟。”，说着就走到一帮的床头柜前给叶天倒水
“小陈呀，别忙活了，坐不住”叶天客气道
“叶叔叔，这段时间也没去看您，您的身体怎么样？”丁宁注意到叶天的身体比之前见到时候更加消瘦了，好在气色还可以，也不像之前那样颓废了。
“我这个病没有办法，就是过一天算一天，现在也看开了。”叶天笑了笑，“只是时不时地头疼有些磨人。”
“您也要注意身体呀”丁宁关心地说
“好好，我会注意的。”叶天顺口搭音地说道，“对了，那你们开始申请肾源了吗？”
“已经在申请了，目前还没有合适的”陈晓东端了水，递给叶天
“我听说肾移植要比心脏移植容易些，只要双方同意可以指定捐赠对象的。”叶天说道。
“听说是这样，可是还是要配型合适，血型也最好是一样的，挺难的。”陈晓东答道。
“回头我也去做个配型的测试，看看我这身上的零件能不能用得上？”叶天像是开玩笑地说着。
“叶叔叔，您不用费心了，您的身体也不好，不能做这么大的手术。”丁宁听到叶天的话语，有些着急
“没事儿，就是做个化验，不伤身体的”叶天打着哈哈，“好了，看看你我就安心了，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叶天起身准备告辞。
“叶叔叔，你要注意身体啊，我的事儿您真的不用费心了”丁宁再次说道。
“叶叔叔，我送送您”陈晓东扶着叶天走出病房。
当陈晓东再次回到丁宁的病床前，丁宁已经躺回到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你说叶叔叔会不会真有给我捐赠肾脏的打算？他那个身体做不了这么大的手术呀”丁宁对着陈晓东嘀咕道。
“嗯，这个其实挺难的，首先配型要合适，但是即使合适我想医院也不会允许他做捐赠的”陈晓东倒是不太担心，“他的身体状态是做不了这么大的手术的。”
“这倒也是，医生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了吗？”
“还要在住几天，李主任说要等病情稳定下来。”陈晓东给丁宁削了一个苹果。
“想想以后要每周三次到医院扎针，一坐就要四个小时，就心烦。”丁宁嘟囔道。
“先别想这么多，身体能够恢复是最重要的，你健健康康的我就不用担心了”陈晓东笑着捏了一下丁宁的鼻子。
大约一个月后丁宁出院了，虽然已无性命之忧，但生活确实受了影响。首先是工作，在丁宁返回公司的第二天，HR约丁宁谈了话。
“Nancy，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Candy问道。Nancy是丁宁在公司的英文名，但是除了公司内部，在外面从来不用，她总觉得中英文混着说是件麻烦事。
“已经好多了”丁宁答道，做了人力行政这么多年，她大致知道今天的谈话意味着什么。
“今天约你谈话，我个人是比较遗憾的，但是在其位也没有办法。鉴于你的身体情况，公司希望你考虑办理离职，当然关于经济赔偿公司会如数支付给你的。”Candy的口气很官方。
“我现在正在治疗，而且恢复得也很快，不能在给我一段时间吗？”丁宁的情绪很低落。
“公司也是考虑到这个因素，一方面你现在还在生病，每周还需要请假去医院治疗，肯定会影响到工作，另一方面如果在公司突然发病，公司也没办法承担这个风险。”Candy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完全没有原来做同事是的亲昵。
“更何况，我们换个角度，如果你同意离职，公司会支付你一般补偿，大约在8万元左右，这对你后续治疗也是有帮助的。回到家可以很好地休息，也有利于你的病情，所以我建议你还是认真考虑”Candy继续说道，“当然，即使你不同意，公司也会主动跟你解除劳动合同，补偿的金额可能有一定的差异，但是我大致算过了，差距不大。所以为什么不能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一些呢？”
丁宁没有在争辩什么，匆匆在公司办理了离职手续，当天就回了家。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丁宁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原本她想喝酒的，但是为了不给家人和自己找麻烦，还是忍住了。身上的职业装并没有换成居家服，丁宁知道以后有大把时间穿居家的装束，看着窗外阳光绿树中的一片生机，自己的生活仿佛已经陷入深深的湖底。闭上眼睛，丁宁终于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当原本生存都是渴望的时候，她是坚强的，虽然也有过哭泣，但是总能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但现在失而复得之后的得而复失，却让她真正的心灰意冷。
丁宁的父母再次坐到李正文的诊室是在丁宁出院后的第二个月。丁宁离职后，老两口曾经到丁宁的家里看望女儿，丁宁低落的情绪让老两口很是心疼。
“李主任，今天我们过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下丁宁的治疗，她还这么年轻，因为身体原因工作也上不了了，我们看着心疼呀”丁宁爸爸说道，“我们想跟您商量一下，给我们做个配型的检查，看看能不能把我们的肾脏给我女儿移植过去，我跟人家问了，一个肾也能生活，不像上次心脏移植，这应该没问题了吧？”
“丁先生，您心情我理解，肾脏移植比心脏移植更成熟，而且也允许直接捐赠，所以难度会小很多。”李正文看着两个心神不宁的老人，耐心地解释道，“但还是有一些基本条件的，首先血型应该一致，配型应该能够匹配，这样后期排异反应的风险就会减少，其次，捐赠者的身体条件要允许，术后不会有严重的影响。”
“我的血型是O性，她妈妈是B型，那就给我做个检查吧”丁宁爸爸说道
“您之前有过糖尿病或者高血压等基础性疾病吗？”李正文一边问一边拿起笔做记录
“我有糖尿病……”丁宁爸爸神色有些黯然。
“糖尿病患者是不能捐赠肾脏的。”李正文停下手中的笔，看着丁宁爸爸。
“不用考虑我的身体，只要能就丁宁就行”丁宁爸爸希望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不但是您身体的问题，糖尿病人本身肾脏就是受损状态，这样即使移植给丁宁也不能保证她能恢复。”李正文剪断了丁宁爸爸最后一线希望，“我建议你们还是继续等待肾源吧，正常做血液透析维持，应该是问题不大的，你们也不要太着急。”
“这孩子太命苦了，这以后可怎么办呀……”丁宁妈妈刚刚平复的情绪又有些激动。
“那李主任也只能这样了，如果有能够移植的肾源，请您务必通知我们，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丁宁爸爸紧紧抓住最后的“稻草”。
在丁宁父母走后的第三天，叶天来到了李正文的诊室。
“李主任，好久不见”叶天坐下后很放松，像见到老朋友一样跟李正文打着招呼。
“您好，我们之前见过吗？”李正文有点疑惑，虽然看着有点面熟，但已经想不起来。
“我是叶一彤的爸爸，七年前我们见过面，不过当时我身上缠着绷带，您应该记不清了”叶天提醒李正文。
“啊，我想起来了，您好呀，当时多亏了您的支持，才能让我的一位患者能够康复。”李正文立刻想起了当时他陪着叶天看望叶一彤的场景，“您后来恢复得怎么样了？”
“这么多年，那些外伤早就好了，不碍事。”叶天笑了笑，“您说的是丁宁吧，我今天也正是为了她的事情来找您。”
“你们见到面了？”李正文立刻警觉起来，毕竟如果因为医院的疏漏，让捐赠者和受赠者知道了互相的信息是要承担责任的。
“见到了，不过不是通过医院，当时这个手术是咱们医院唯一一例心脏移植手术，想打听到病人的情况并不困难，这不是医院的问题。”叶天看出了李正文的担忧，替他开脱道，“我们两家现在相处得很好，丁宁结婚的时候还邀请我做证婚人呢。”
“是这样啊，那就好，刚才您说是为了丁宁的事儿过来找我，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李正文猜测着叶天的来意。
“我知道丁宁的身体又出了问题，我想了解一下她的病情。”叶天的神情依然很平静。
“按照规定我们是不能透露病人的情况给第三方的，这个还请您谅解。”李正文表示自己没有办法。
“嗯，这样啊，那不能让您为难，还有个事情，您能帮我看看这个吗？”叶天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化验单。
“这个是？”李正文伸手接了过来
“我的配型化验报告，请您看看跟丁宁能不能匹配”叶天继续说道。
李正文认真地看着叶天的化验报告，又从电脑里调出丁宁的资料，认真比对着。过了十来分钟才继续说道，“从报告结果看是可以匹配的，血型也一致，应该可以作为移植的肾源，您这是要给丁宁捐献肾脏吗？”
“有这个打算，所以找您咨询一下，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您”叶天对于配型一致好像是在意料之中，“癌症病人是否能够捐赠器官？”
“除了极少数的几种，通常癌症病人是不能捐赠器官的”李正文看着叶天消瘦的脸说道，“您得癌症了吗？”
“是的，是脑瘤，已经有2年的时间了”叶天答道
“是原发性的还是继发性的？”
“原发性的”
“原发性的应该是属于可以捐赠器官的种类”李正文回答道，“可是按照您的身体状况也是不行的，器官捐赠是大手术，您现在这种身体状况术后是很难恢复的，对您的影响很大。”
“我知道，不过我的时间也不多了，等我的时间到了就把这点儿零件都捐出去，能就几个是几个吧。”叶天说得很平静。
“您还是要保重身体，积极配合治疗。”李正文终于知道了叶天的心思，“退一万步说，真到那个时候，也要您身体的器官良好才能救其他人不是？”
“好的，我一定好好治疗，谢谢李主任了，耽误您这么多的时间。”叶天对于李正文的答复似乎很满意，准备起身告辞，“哦，对了，李主任，我今天来的事情，希望您暂时保密，先不要跟丁宁和她家里人提起。”
“这个自然不会。”李正文笑笑，他当然不会把叶天配型匹配的事情告诉丁宁，即使他想救人，但是这是原则性的问题，处理不好会惹上很多的麻烦。
“那我告辞了”叶天跟李正文招招手打开门走了出去。
“请您一定保重身体。”李正文起身送了出来，这是对于其他病人所没有的待遇。
丁宁的生活跌到了谷底。不仅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几乎隔一天一次的透析也让她心烦，她不敢跟陈晓东或者父母抱怨，怕给他们增加压力，但是不与人倾诉只会让她更加的烦闷。一个人的时候，她会看着天空发呆，幻想自己能变成一只鸟在天上飞，但低下头看到手臂上的针眼，又如同看到了一副无形的镣铐，把自己紧紧地捆在地面上。她有过寻死的念头，死了一切就结束了，但是想到父母的焦急的神情，想到晓东爱恋的眼神，她会觉得死是一种自私的想法，除了让自己得到解脱，对于爱她的人是一种不负责任。她现在要为爱他的人痛苦地活着。
陈晓东察觉了妻子的变化，他尝试去安慰她，也会特意想一些办法让家里的气氛能够舒缓一些，但是收效甚微，毕竟任何人面临丁宁现在的处境，都很难保持一个乐观的心态。他也察觉到了丁宁有时显露出的异样神情，这让他更加担心丁宁真的会一时想不开，只好尽可能地跟丁宁形影不离，这无形中又加重了丁宁的心理负担。爱的力量像一团乌云，笼罩着这个家庭。
丁宁再次接到叶天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去做透析。
“叶叔叔，好久没听到您的声音，您最近怎么样？”丁宁听到叶天的声音很高兴。
“还是那样，你在家吗？”叶天问道
“这会儿在，正准备去医院做透析。”
“我陪你一起去吧，你也陪我聊聊天，方便吗？”叶天说得很平静。
“好呀，做透析要三四个小时，我每次都觉得无聊，跟您聊聊天挺好的。”丁宁答道，“您现在在哪，我顺路接上您。”
“我在你家附近，一起过去吧。”叶天回答道。
在小区门口，丁宁见到了叶天，依旧消瘦的身体，还是穿着那件深灰色的夹克，精神状态倒不算太差。两个人打了一辆车到了市立医院，在办好相关手续后，丁宁到了血液透析室，扎上针头开始做血透。
“小丁呀，你恢复得怎么样？”叶天在丁宁的旁边坐下
“嗯，病情基本上稳定下来，就是每周要做三次这个，好麻烦”丁宁情绪又开始有些低落，“您今天来找我，我挺开心的，有些事情没办法跟晓东和爸爸妈妈说，憋在心里又难受，还真挺想找人聊聊的”
“好啊，我今天陪你好好唠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叶叔叔说”叶天看着丁宁，好像看到了叶一彤的身影
“我今年也26了，自从得了这个病，除了跑步见到您的那段时间，就很少有开心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嫁给晓东会不会拖累他，也许我不应该结婚，像我这个样子，自生自灭可能对大家都是好事情。”
“小丁呀，你可要保护好我女儿的心脏呦，这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叶天笑呵呵地调侃着丁宁。
“呀，对不起叶叔叔，我说错话了”丁宁连忙道歉
“没事儿，没事儿，我说笑的，不过不用这么悲观，你这么年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叶天笑道，“对了，我跟你讲过彤彤的事儿吗？”
“跟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简单说过一些，你再跟我说说一彤的事儿吧，我也想了解了解我这个妹妹”丁宁也突然来了兴致。
“彤彤是个好孩子，很漂亮很文静，就像你一样。我小时候受了不少苦，没有父母疼，所以对彤彤是有些溺爱的，要啥给啥，你阿姨活着的时候总跟我说，别把她宠坏了，我也有过这个担心。可是很难得，彤彤很懂事，一点儿都没有娇生惯养的痕迹，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基本上都是自己处理得妥妥当当。”叶天出神地回忆着。
“这还真是挺不容易的，她有什么爱好吗？”
“她不像你这么喜欢运动，平时在家的时间比较多，如果是爱好，可能音乐算一个吧。”叶天回忆着，“她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钢琴，弹得挺好的，后来为了高考暂停了一段时间，原本想着上了大学接着学的，可是后来……唉……”叶天陷入了沉默
“她喜欢古典音乐吗？”丁宁试探着问道
“很喜欢，家里的CD什么的都是古典乐，其他小女孩都喜欢什么通俗啊，流行啊之类的，但是她最喜欢的还是古典，记得上初中的时候，非要拉着我跟她妈带她去听音乐会，我们两个外行完全听不进去，她却能听得有滋有味。”叶天回答道
“我以前最喜欢运动，音乐呢也听，不过当初只喜欢流行歌曲。但是手术之后突然对古典乐感兴趣了，而且还开始喜欢穿裙子，我在想是不是彤彤的爱好留给了我。”丁宁若有所思。
“彤彤也很喜欢穿裙子，她有很多花花绿绿的裙子，出事以后我就都拿出去捐了，看着这些东西总是让我想起她们娘俩，心里不好受。”叶天答道。
“我以前在网上看一些心脏移植的病例报道，据说有些人移植心脏后性格和爱好会发生变化，现在看来我跟彤彤也是这样的吗？”丁宁觉得很是奇妙。
“这不是挺好，我刚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们两个很像，现在彤彤的心脏在你的身体里，让我觉得他还在这个世上，我还不孤单，真要是都不在了，我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叶天的话语虽然伤感，但是说得却很平静。
“叶叔叔，您放心，我一定尽力把彤彤的心脏照顾好，也是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不是”丁宁安慰着叶天。
“哈哈，说得对，帮我照顾好女儿的心脏，也照顾好自己，虽然现在遇到点儿困难，但一定会过去的。如果可能的话，叶叔叔一定尽力帮你恢复健康。”叶天微笑看着丁宁
“您又不是医生，怎么帮助我呀。放心吧叶叔叔，我会坚强地活下去。”丁宁也笑着回答道。
叶天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
半个月后，丁宁再次听到叶天的消息，是从李正文那里。这一天的下午，李正文匆匆忙忙地打电话给丁宁爸爸，让他们带着丁宁尽快到医院一趟，但没说具体的原因。丁宁的父母不敢耽搁，叫上丁宁和陈晓东一起到了李正文的诊室。
“李主任，是丁宁的肾源有消息了吗？”丁宁爸爸进门直奔主题，在他的想法里，李正文这么着急找他们一定跟丁宁的病情有关系。
李正文一脸凝重，完全没有平时沉稳的表情，“你们先坐下”。
陈晓东明显感觉到情况和想象的并不一样，马上问道，“李主任，出了什么事情吗？”
“叶天你们应该认识吧？”李正文抬起头看着四个人。
“嗯……，认识的”丁宁沉吟了一下，还是承认了，毕竟按照规定他们是不应该接触的，承认这个事情有可能会带来麻烦。
“前几天他来找过我，已经把你们见面的事情跟我说了，虽然院里有规定不能透露器官捐赠者和被捐赠者的信息，但你们自己接触倒也没有办法。”李正文明白丁宁的顾虑，便提前把问题说开了，“但是现在我怀疑叶天有自杀的倾向，我找你们来是想问一下你们是否知道他的住址和联系方式，因为目前还没有准确信息，我也不方便报警，但还是想请你们跟他联系一下，我担心他会对自己做出不好的事情。”
“什么？”丁宁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李主任，您是怎么知道的？”陈晓东还是保持了冷静，赶紧问道
“有两件事情，第一是前几天他找过我，跟我说了和你们认识的过程，最主要的他是拿了一张配型的化验单给我看，问我是否能够匹配丁宁的捐赠要求，我看过化验结果，确实和你的配型是匹配的”李正文看着丁宁
“但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是要自杀呀，可能他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提前做好了准备？”丁宁爸爸抓住李正文说话的间隙赶紧问道。
“嗯，还有第二件事，刚刚给你们打电话之前我收到一份快递，你们看一下”说着，李正文拿了一个已经打开的快递袋递给丁宁，里面是几张文件纸。
丁宁拿出里面的文件，在桌上展开。最上面是一封手写的信，字迹有些潦草。信的下面是一份附着公证书的遗嘱，还有一张器官捐献自愿书和一份器官捐赠协议的复印件，和一份配型检验的化验单。丁宁一把抓起那封信，几个人一起读起来。
李主任，您好：
又要给您添麻烦了。我现在孤家寡人，也不知道找谁帮忙合适，您是个好医生，我也就只好厚着脸皮找您帮忙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希望在我死后，能将我的身上的器官进行捐献，目前已经完成了跟红十字会申请的手续。在捐赠的器官里面，肾脏是捐赠给丁宁的，也就是您那个心脏移植的病人。我听说肾脏捐赠是可以直接指定给具体的人的，请您费心了。另外，我在我的遗嘱里面也表达了我的想法，也做了公证，应该可以省去一下麻烦。遗嘱烦请您转交丁宁夫妇，也告诉他们要做好手术的准备，他们都是好人，请李主任多费心了。
叶天
X年X月X日
李正文等几个人看完之后说，“前两天他来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以他的身体状况是无法进行活体移植的，他的态度很奇怪，好像并不担心这个事儿，联系后来发生的事情，特别是让你们做好手术准备这句话，我觉得他要做一些事情。所以才跟你们联系。”顿了一下，李正文接着说道，“一方面作为医生，我不能无视一个病人的死去；另一方面，我不清楚他对器官移植了解多少，如果死亡时间过长，器官就丧失了活性，所以请你们无论如何跟他联系上。”
“晓东，你马上去一下叶叔叔的家里，不能让他这样做。”丁宁紧紧地咬着嘴唇，对陈晓东说。
“我这就过去。”陈晓东转身走出了诊室。
丁宁接着拨通了叶天的电话，但电话铃响了很久，也不见有人过来接听。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着在场的所有人。
“丁宁，叶叔叔家门锁着，敲了也没人应声，好像家里没人。”大约15分钟后，陈晓东的电话打了回来，“实在不行还是报警吧，这样太危险了。”
放下晓东的电话，丁宁正准备给110打电话，一个小护士匆匆忙忙地冲进了李正文的诊室。
“李主任，急诊120收治了一个病人，是叶天”
原来李正文在丁宁来之前就安排值班护士到急诊守着，如有120送来的病人，大致样貌和叶天接近的就过来通知他。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李正文一边走一边问。
“病人手里拿着他自己的身份证”护士补充道。
“快走。”李正文说着就带着一家四口往急诊区走去。
到了急诊区，叶天已经躺在ICU的病房里，脸色苍白，身上已经接满了各种仪器。
“什么情况？”李正文一边问，一边走到叶天身边开始检查他的状况。
“割腕，失血大约，目前处于昏迷状态，心跳和血压都很低。颅内压很高，脑瘤已经发展到了晚期，看来受了不少罪。”急诊值班医生说道。
“前几天陪我做透析的时候看着还挺好的。”丁宁眼含热泪。
“脑瘤是个很磨人的病，发作起来疼痛欲裂，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李正文看着叶天苍白的脸，“可能你见到都是他稍微好一点，或者强忍着吧？”
“还有一件麻烦事。”急诊医生递了一个信封过来，“李主任，你看一下。”
李正文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身份证和一张纸，展开来看，是一张市立医院的《放弃医学治疗告知书》，上面的内容是空白的，但是在签名处已经工工整整地签上了叶天的名字。
“他连这个都准备好了？他怎么有这个？”陈晓东惊讶地看着李正文手中的文件。
“看样子是从网上下载的，这个文件只是制式文件，能够在网上搜到。”李正文倒没有吃惊。
“我去过他家里呀，当时家里没人开门，难道那时他已经……”陈晓东后悔自己当时没有直接破门而入。
“他不是在家里，是在医院对面的酒店，他应该大致计算了救护车到达的时间，才割腕的。应该是担心自己死了但没有被送到这家医院。”李正文的话让陈晓东稍稍有一点宽慰。
“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丁宁爸爸叹息着。
“现在这么办？”丁宁急得快要哭出来，“要救他呀，花多少钱我们出行吗？”
“放弃治疗也是病人的权利，这个确实很麻烦，不是简单的钱的问题。”李正文看着叶天苍白的脸，“我去打个电话，韩医生，你先稳定住病人的体征。”
跟值班医生交代完李正文走出了ICU病房。丁宁一家人也随着李正文走出了ICU病房，以免影响里面的治疗。
“叶天真是个好人呀，他为你做的事儿，我这个当爸爸的都自愧不如。”丁宁爸爸扶着丁宁妈妈的手，面露忧伤地对丁宁说道。
“他从那次见到我，就已经把我当成她的女儿了，他这么做是为了让他女儿残存的心脏能够继续跳动。”丁宁回忆这跟叶天上次见面时，叶天那温柔的目光，若有所思。
“他这一辈子，真是太坎坷了，也许离开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我们当初为了让他接受治疗，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但同样的也增加了他的痛苦。”陈晓东走在丁宁旁边，轻轻地扶着丁宁的腰，让她不至于摔倒。四人走到急诊区大厅的等候区，面对面坐下来，等着李正文的消息。
李正文大约20分钟后回到了急诊大厅。“跟院里面商量了一下，还是先救人，他的放弃治疗通知书是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签署的，而且也没有当着我们的面，还不能完全认定。”
“好的，如果需要费用我们可以出，我跟他的血型一样也可以给她献血”丁宁忙不迭地说道。
“你这身体怎么献血，需要献血也是我来呀。”丁宁爸爸赶忙拦住丁宁。
“目前暂时还不需要，我先去看一下他。”李正文一边说着一边往ICU病房走去。“哦，对了，你们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都回去休息吧，如果有进一步地进展我会通知你们的”
确实，虽然看起来叶天的行为跟丁宁有关，但细细一想他们也不过是局外人，并不能帮他做什么，或者决定什么，甚至说支付医药费的名义都不成立。
一家人也只好各自先回了家。这一晚，丁宁几乎没有睡觉，过去这些年一幕幕的场景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不停地旋转。叶天的死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这让她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她跟陈晓东想尽办法，给了他一个生的理由，让他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家的温暖。但最终也实打实地给了他一个死的借口。一想到“他为我而死”这几个字，她就感觉是在吸食别人的血肉才能维持自己的生命，自己是邪恶的。
陈晓东也睡不着。他躺在丁宁旁边，看着丁宁的背影和身上微微的颤抖，我知道妻子现在精神上的伤痛比肉体上的来得更猛烈。他用左手轻轻地揽住丁宁的腰，靠近身子，在丁宁的耳边说道；“睡不着吗？”
“嗯，脑子很乱，晓东，你觉得我是不是连累了很多人？爸爸妈妈为了操碎了心，房子也卖了，一把年纪还住在那个老破小里面，公公婆婆也为我的身体担心，怕你不幸福，现在叶叔叔不仅把女儿的心脏捐给我了，到头来还落得为了给我捐肾去自杀，也许我早点死掉对大家都会好一些吗？”丁宁在轻轻地抽泣。
“傻瓜，其实正是你给了大家希望，得什么病是控制不了的，但每一次战胜他，咱爸咱妈都高兴地不得了，你想过如果你真的死了，他们老两口会怎么样吗？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是他们活下去的支柱”陈晓东放在丁宁腰上的手抱得更紧了一点。
“可是今天看到叶叔叔那个样子，我真的……”丁宁已经说不出话
“叶叔叔不仅仅是为了你，女儿的心脏是他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他看你的眼神里，分明是在看自己的女儿。我想他做这个决定不是一时冲动，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有这个打算了，你的病只不过是让他的离开变得更有意义。”陈晓东继续安慰道。
丁宁转过身，两眼满是泪水，她用双手抱在胸前，把头埋进陈晓东的怀里，泪水浸湿了陈晓东的睡衣，“可是我就是心里不好受，我不想他这么离开，我不想他因为我离开。”
陈晓东没有再说什么，双手地抱住了妻子，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
朦朦胧胧间两人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把两个人吵醒。陈晓东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抄起电话一看，是丁宁爸爸打来的。
“你们尽快到市立医院急诊室，刚才李主任打电话过来说你叶叔叔醒过来了！”丁宁爸爸的语气显得很急。
“我们马上到。”陈晓东马上答道。
“给丁宁带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丁宁爸爸没有再往下说，但陈晓东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两个人简单做了洗漱之后，整理了一下东西就赶到了市立医院，进了病房看到叶天依然身上插着各种检测的仪器，但眼睛已经睁开了，直勾勾地看着窗外。
“叶叔叔，你……”丁宁红着双眼走到了叶天的床前，“你为什么……”
“小丁来了呀……，不要这样……你应该替我高兴，我要去个她们娘俩团聚了，是好事……”叶天的声音很微弱，但并不沮丧。
“叶叔叔……”丁宁泣不成声，伸出手轻轻地抓住叶天插着输液管的手，粗糙的手感让她无比温暖。
“等到你到了要来看叔叔的时候……我希望你能跟我说……你把我女儿的心脏照顾得很好”，叶天挣扎着笑了笑。回过头看了陈晓东和李正文一眼说道，“大家都来了，添麻烦了，晓东呀，叔叔最后要麻烦你一件事。”
“叶叔叔，您说，我听着呢”陈晓东立刻凑到窗前，丁宁的父母则是把女儿扶到旁边，不住地安慰。
“照顾好小丁和我女儿……”叶天艰难地笑道
“叶叔叔，我会的，您放心……”陈晓东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再有帮我录一段视频，我有话跟李主任说。”叶天看向李正文
“好的，好的……”陈晓东马上站起身给李正文让开位置，并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李主任，谢谢您一直帮助我们，以后也就拜托您了……”叶天一字一句，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楚。
“好的，叶先生，请您放心。”李正文扶着叶天的手说道。
“我死以后，除了肾脏捐给丁宁外，其他的器官能用的都可以捐赠，不能用都就拿去做研究吧。之前的放弃治疗书，是我自愿签署的，没有任何问题。”叶天继续说道。
“这个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为别人安排好一切，他甚至连被抢救过来和医院可能存在的顾虑都考虑到了。”李正文内心一瞬间对叶天无比钦佩。
“您的话我记住了，我会安排好善后，给丁宁的移植手续也已经跟器官移植中心沟通过了，是合规的，其他的事情我会亲自处理。”李正文轻轻地捏了叶天的手一下，让他放心。
“好了，你们去吧，我想休息一下……”叶天对着丁宁一家人说道，看着他们走出去，他回过头用最后的力气对李正文说道，“李主任，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李正文点了点头，吩咐值班护士，除了呼吸机之外，其他的设备陆续撤下来，然后就走出了病房。
“丁宁，今天你就办理住院手续，准备做手术吧。”走出病房看到站在急诊区的几个人，李正文轻轻地说道。
丁宁无助地看了看父母和陈晓东，又把目光转回到李正文身上，此时已经她已经没有什么说的了，只有默默地哭泣。
“你要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要让叶先生的一番好意落空，明白吗？”李正文用左手扶着丁宁的肩轻轻地说道。
丁宁点了点头，跟着父母和丈夫往住院区走去。
对于没有婚房这件事，丁宁的父母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甚至表示，如果过小两口有中意的房子，自己可以资助一部分。毕竟陈晓东救过丁宁，而且现在有愿意接纳这个深有重病的女儿，他们对于陈晓东一家还是心存感激的。
丁宁的身体再次出现问题是在结婚之后的第二年，连续多年服用抗排异药物，还是对她的免疫系统造成了伤害。
“今天感觉好些了吗？”陈晓东坐在病床前，拉着丁宁的手。
“嗯，好点儿了”丁宁看着陈晓东，但从她的面色和表情，陈晓东知道这只是她在安慰自己。
原本丁宁在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后恢复是不错的，过了五年的观察期，复查也调整到每半年一次。但这段时间她总觉得身体起了变化，经常出现有头晕和乏力的现象，刚刚恢复的晨跑也不敢做了。到医院做心脏检查，还算正常，就没太在意。
昨天早上陈晓东起得很早，在厨房做完早餐到卧室叫丁宁起床吃饭，区间丁宁躺在床上，身体不停地抽搐，意识似乎已经不清了。陈晓东马上给120打了电话，又通知了丁宁的父母，几个人在医院碰了头。
一番抢救，丁宁的病情稳定下来。当三个人赶到李正文的诊室，李正文正在看着丁宁的病例。
“李主任，丁宁的病情怎么样？”丁宁爸爸着急地看着李正文，“是之前的心脏问题又复发了吗？”
“跟心脏移植有关系，但目前看移植的心脏还没什么问题。”李正文一边沉思一边回答道。
“那这次又是什么病呀？”丁宁的妈妈快急哭了，陈晓东也站在一旁，但苦于插不上话
“应该是长期服用免疫抑制药物引起的并发症，目前主要是肾脏功能受损，具体的情况我还需要再做几个检查，你们也先不要着急”李正文放下手中的病例，抬头安慰几个人道。
“李主任，您可一定救救丁宁，他们小两口刚结婚，这可怎么好呀。”丁宁妈妈边哭边说。
“您放心，丁宁是我最重要的病人之一，我一定尽全力帮助她。”李正文只能继续安抚他们的情绪，“这样，小陈儿是吧？你们先去办住院手续，我下午会跟院里申请，各科的专家过来做一个会诊，到时有结果了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当晚，陈晓东好说歹说让两位老人先回家休息，说自己陪着丁宁就可以，有情况会给他们打电话。
到了第二天中午，会诊结果出来了，三个人战战兢兢地重新坐回到李正文的诊室。
“李主任，怎么样了？”这次陈晓东先问了出来。
“基本可以确定是因为长期服用免疫抑制药物引起的肾脏功能损害，目前看已经出现肾衰竭的症状，属于尿毒症的阶段。”李正文眉头紧锁
“尿毒症呀……”丁宁爸爸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
“我听说过这个病，好像很严重呀。”丁宁妈妈双手扶着丈夫的肩膀，好像就要摔倒。
“这个病确实比较棘手，现在住院观察基本上可以让病情先稳定下来，这个倒不用太担心，关键是后续的治疗，如果病情得不到有效的控制，可能会危及新移植的心脏。”
“那这个病要怎么治呢？”陈晓东问道，他尽可能地保持冷静，不想让岳父母担心。
“从目前丁宁的症状，以及后续还要继续服用抗排异的药物来看，单纯药物治疗效果可能不明显，我建议考虑先做血液透析，但是这个会对丁宁的生活质量造成一定的影响，更有效的方法是寻找合适的肾源，做肾脏移植。”李正文斟酌良久说道。
“又要做移植呀？”丁宁妈妈身子有些颤抖。
“这是长期看更能治本的方式，毕竟丁宁还年轻，虽然透析的痛苦不算太大，但每周都要花很多时间到医院，这对他们年轻人来说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李正文解释道，“不过好在目前来看并不会危及生命，通过透析也能逐步恢复，至于后期要不要做移植，当然也要看你们家属和病人本身的意愿。”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几个人多少算是松了口气。
住院的第三天，叶天来到了丁宁的病房，“小丁呀，又生病了？”
“叶叔叔，您好”丁宁挣扎着坐起来，今天她的状态已经比刚进医院的时候好很多了，经过治疗，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哎，肾又出问题了。这不是刚刚做完透析吗？”丁宁指着手臂上的两个针眼，神色黯然。
叶天随身带了些水果，放在旁边，“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买了些，要注意补充营养呀”
“谢谢叶叔叔。”
“医生说要怎么治疗了吗？”叶天坐下后问道
“要么能够找到肾源再做一次肾移植，要不然就只能每周来这里做透析，烦死了”
这是陈晓东走门外走了进来，“叶叔叔来啦，还麻烦您一趟。”，说着就走到一帮的床头柜前给叶天倒水
“小陈呀，别忙活了，坐不住”叶天客气道
“叶叔叔，这段时间也没去看您，您的身体怎么样？”丁宁注意到叶天的身体比之前见到时候更加消瘦了，好在气色还可以，也不像之前那样颓废了。
“我这个病没有办法，就是过一天算一天，现在也看开了。”叶天笑了笑，“只是时不时地头疼有些磨人。”
“您也要注意身体呀”丁宁关心地说
“好好，我会注意的。”叶天顺口搭音地说道，“对了，那你们开始申请肾源了吗？”
“已经在申请了，目前还没有合适的”陈晓东端了水，递给叶天
“我听说肾移植要比心脏移植容易些，只要双方同意可以指定捐赠对象的。”叶天说道。
“听说是这样，可是还是要配型合适，血型也最好是一样的，挺难的。”陈晓东答道。
“回头我也去做个配型的测试，看看我这身上的零件能不能用得上？”叶天像是开玩笑地说着。
“叶叔叔，您不用费心了，您的身体也不好，不能做这么大的手术。”丁宁听到叶天的话语，有些着急
“没事儿，就是做个化验，不伤身体的”叶天打着哈哈，“好了，看看你我就安心了，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叶天起身准备告辞。
“叶叔叔，你要注意身体啊，我的事儿您真的不用费心了”丁宁再次说道。
“叶叔叔，我送送您”陈晓东扶着叶天走出病房。
当陈晓东再次回到丁宁的病床前，丁宁已经躺回到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你说叶叔叔会不会真有给我捐赠肾脏的打算？他那个身体做不了这么大的手术呀”丁宁对着陈晓东嘀咕道。
“嗯，这个其实挺难的，首先配型要合适，但是即使合适我想医院也不会允许他做捐赠的”陈晓东倒是不太担心，“他的身体状态是做不了这么大的手术的。”
“这倒也是，医生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了吗？”
“还要在住几天，李主任说要等病情稳定下来。”陈晓东给丁宁削了一个苹果。
“想想以后要每周三次到医院扎针，一坐就要四个小时，就心烦。”丁宁嘟囔道。
“先别想这么多，身体能够恢复是最重要的，你健健康康的我就不用担心了”陈晓东笑着捏了一下丁宁的鼻子。
大约一个月后丁宁出院了，虽然已无性命之忧，但生活确实受了影响。首先是工作，在丁宁返回公司的第二天，HR约丁宁谈了话。
“Nancy，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Candy问道。Nancy是丁宁在公司的英文名，但是除了公司内部，在外面从来不用，她总觉得中英文混着说是件麻烦事。
“已经好多了”丁宁答道，做了人力行政这么多年，她大致知道今天的谈话意味着什么。
“今天约你谈话，我个人是比较遗憾的，但是在其位也没有办法。鉴于你的身体情况，公司希望你考虑办理离职，当然关于经济赔偿公司会如数支付给你的。”Candy的口气很官方。
“我现在正在治疗，而且恢复得也很快，不能在给我一段时间吗？”丁宁的情绪很低落。
“公司也是考虑到这个因素，一方面你现在还在生病，每周还需要请假去医院治疗，肯定会影响到工作，另一方面如果在公司突然发病，公司也没办法承担这个风险。”Candy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完全没有原来做同事是的亲昵。
“更何况，我们换个角度，如果你同意离职，公司会支付你一般补偿，大约在8万元左右，这对你后续治疗也是有帮助的。回到家可以很好地休息，也有利于你的病情，所以我建议你还是认真考虑”Candy继续说道，“当然，即使你不同意，公司也会主动跟你解除劳动合同，补偿的金额可能有一定的差异，但是我大致算过了，差距不大。所以为什么不能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一些呢？”
丁宁没有在争辩什么，匆匆在公司办理了离职手续，当天就回了家。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丁宁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原本她想喝酒的，但是为了不给家人和自己找麻烦，还是忍住了。身上的职业装并没有换成居家服，丁宁知道以后有大把时间穿居家的装束，看着窗外阳光绿树中的一片生机，自己的生活仿佛已经陷入深深的湖底。闭上眼睛，丁宁终于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当原本生存都是渴望的时候，她是坚强的，虽然也有过哭泣，但是总能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但现在失而复得之后的得而复失，却让她真正的心灰意冷。
丁宁的父母再次坐到李正文的诊室是在丁宁出院后的第二个月。丁宁离职后，老两口曾经到丁宁的家里看望女儿，丁宁低落的情绪让老两口很是心疼。
“李主任，今天我们过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下丁宁的治疗，她还这么年轻，因为身体原因工作也上不了了，我们看着心疼呀”丁宁爸爸说道，“我们想跟您商量一下，给我们做个配型的检查，看看能不能把我们的肾脏给我女儿移植过去，我跟人家问了，一个肾也能生活，不像上次心脏移植，这应该没问题了吧？”
“丁先生，您心情我理解，肾脏移植比心脏移植更成熟，而且也允许直接捐赠，所以难度会小很多。”李正文看着两个心神不宁的老人，耐心地解释道，“但还是有一些基本条件的，首先血型应该一致，配型应该能够匹配，这样后期排异反应的风险就会减少，其次，捐赠者的身体条件要允许，术后不会有严重的影响。”
“我的血型是O性，她妈妈是B型，那就给我做个检查吧”丁宁爸爸说道
“您之前有过糖尿病或者高血压等基础性疾病吗？”李正文一边问一边拿起笔做记录
“我有糖尿病……”丁宁爸爸神色有些黯然。
“糖尿病患者是不能捐赠肾脏的。”李正文停下手中的笔，看着丁宁爸爸。
“不用考虑我的身体，只要能就丁宁就行”丁宁爸爸希望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不但是您身体的问题，糖尿病人本身肾脏就是受损状态，这样即使移植给丁宁也不能保证她能恢复。”李正文剪断了丁宁爸爸最后一线希望，“我建议你们还是继续等待肾源吧，正常做血液透析维持，应该是问题不大的，你们也不要太着急。”
“这孩子太命苦了，这以后可怎么办呀……”丁宁妈妈刚刚平复的情绪又有些激动。
“那李主任也只能这样了，如果有能够移植的肾源，请您务必通知我们，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丁宁爸爸紧紧抓住最后的“稻草”。
在丁宁父母走后的第三天，叶天来到了李正文的诊室。
“李主任，好久不见”叶天坐下后很放松，像见到老朋友一样跟李正文打着招呼。
“您好，我们之前见过吗？”李正文有点疑惑，虽然看着有点面熟，但已经想不起来。
“我是叶一彤的爸爸，七年前我们见过面，不过当时我身上缠着绷带，您应该记不清了”叶天提醒李正文。
“啊，我想起来了，您好呀，当时多亏了您的支持，才能让我的一位患者能够康复。”李正文立刻想起了当时他陪着叶天看望叶一彤的场景，“您后来恢复得怎么样了？”
“这么多年，那些外伤早就好了，不碍事。”叶天笑了笑，“您说的是丁宁吧，我今天也正是为了她的事情来找您。”
“你们见到面了？”李正文立刻警觉起来，毕竟如果因为医院的疏漏，让捐赠者和受赠者知道了互相的信息是要承担责任的。
“见到了，不过不是通过医院，当时这个手术是咱们医院唯一一例心脏移植手术，想打听到病人的情况并不困难，这不是医院的问题。”叶天看出了李正文的担忧，替他开脱道，“我们两家现在相处得很好，丁宁结婚的时候还邀请我做证婚人呢。”
“是这样啊，那就好，刚才您说是为了丁宁的事儿过来找我，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李正文猜测着叶天的来意。
“我知道丁宁的身体又出了问题，我想了解一下她的病情。”叶天的神情依然很平静。
“按照规定我们是不能透露病人的情况给第三方的，这个还请您谅解。”李正文表示自己没有办法。
“嗯，这样啊，那不能让您为难，还有个事情，您能帮我看看这个吗？”叶天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化验单。
“这个是？”李正文伸手接了过来
“我的配型化验报告，请您看看跟丁宁能不能匹配”叶天继续说道。
李正文认真地看着叶天的化验报告，又从电脑里调出丁宁的资料，认真比对着。过了十来分钟才继续说道，“从报告结果看是可以匹配的，血型也一致，应该可以作为移植的肾源，您这是要给丁宁捐献肾脏吗？”
“有这个打算，所以找您咨询一下，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您”叶天对于配型一致好像是在意料之中，“癌症病人是否能够捐赠器官？”
“除了极少数的几种，通常癌症病人是不能捐赠器官的”李正文看着叶天消瘦的脸说道，“您得癌症了吗？”
“是的，是脑瘤，已经有2年的时间了”叶天答道
“是原发性的还是继发性的？”
“原发性的”
“原发性的应该是属于可以捐赠器官的种类”李正文回答道，“可是按照您的身体状况也是不行的，器官捐赠是大手术，您现在这种身体状况术后是很难恢复的，对您的影响很大。”
“我知道，不过我的时间也不多了，等我的时间到了就把这点儿零件都捐出去，能就几个是几个吧。”叶天说得很平静。
“您还是要保重身体，积极配合治疗。”李正文终于知道了叶天的心思，“退一万步说，真到那个时候，也要您身体的器官良好才能救其他人不是？”
“好的，我一定好好治疗，谢谢李主任了，耽误您这么多的时间。”叶天对于李正文的答复似乎很满意，准备起身告辞，“哦，对了，李主任，我今天来的事情，希望您暂时保密，先不要跟丁宁和她家里人提起。”
“这个自然不会。”李正文笑笑，他当然不会把叶天配型匹配的事情告诉丁宁，即使他想救人，但是这是原则性的问题，处理不好会惹上很多的麻烦。
“那我告辞了”叶天跟李正文招招手打开门走了出去。
“请您一定保重身体。”李正文起身送了出来，这是对于其他病人所没有的待遇。
丁宁的生活跌到了谷底。不仅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几乎隔一天一次的透析也让她心烦，她不敢跟陈晓东或者父母抱怨，怕给他们增加压力，但是不与人倾诉只会让她更加的烦闷。一个人的时候，她会看着天空发呆，幻想自己能变成一只鸟在天上飞，但低下头看到手臂上的针眼，又如同看到了一副无形的镣铐，把自己紧紧地捆在地面上。她有过寻死的念头，死了一切就结束了，但是想到父母的焦急的神情，想到晓东爱恋的眼神，她会觉得死是一种自私的想法，除了让自己得到解脱，对于爱她的人是一种不负责任。她现在要为爱他的人痛苦地活着。
陈晓东察觉了妻子的变化，他尝试去安慰她，也会特意想一些办法让家里的气氛能够舒缓一些，但是收效甚微，毕竟任何人面临丁宁现在的处境，都很难保持一个乐观的心态。他也察觉到了丁宁有时显露出的异样神情，这让他更加担心丁宁真的会一时想不开，只好尽可能地跟丁宁形影不离，这无形中又加重了丁宁的心理负担。爱的力量像一团乌云，笼罩着这个家庭。
丁宁再次接到叶天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去做透析。
“叶叔叔，好久没听到您的声音，您最近怎么样？”丁宁听到叶天的声音很高兴。
“还是那样，你在家吗？”叶天问道
“这会儿在，正准备去医院做透析。”
“我陪你一起去吧，你也陪我聊聊天，方便吗？”叶天说得很平静。
“好呀，做透析要三四个小时，我每次都觉得无聊，跟您聊聊天挺好的。”丁宁答道，“您现在在哪，我顺路接上您。”
“我在你家附近，一起过去吧。”叶天回答道。
在小区门口，丁宁见到了叶天，依旧消瘦的身体，还是穿着那件深灰色的夹克，精神状态倒不算太差。两个人打了一辆车到了市立医院，在办好相关手续后，丁宁到了血液透析室，扎上针头开始做血透。
“小丁呀，你恢复得怎么样？”叶天在丁宁的旁边坐下
“嗯，病情基本上稳定下来，就是每周要做三次这个，好麻烦”丁宁情绪又开始有些低落，“您今天来找我，我挺开心的，有些事情没办法跟晓东和爸爸妈妈说，憋在心里又难受，还真挺想找人聊聊的”
“好啊，我今天陪你好好唠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叶叔叔说”叶天看着丁宁，好像看到了叶一彤的身影
“我今年也26了，自从得了这个病，除了跑步见到您的那段时间，就很少有开心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嫁给晓东会不会拖累他，也许我不应该结婚，像我这个样子，自生自灭可能对大家都是好事情。”
“小丁呀，你可要保护好我女儿的心脏呦，这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叶天笑呵呵地调侃着丁宁。
“呀，对不起叶叔叔，我说错话了”丁宁连忙道歉
“没事儿，没事儿，我说笑的，不过不用这么悲观，你这么年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叶天笑道，“对了，我跟你讲过彤彤的事儿吗？”
“跟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简单说过一些，你再跟我说说一彤的事儿吧，我也想了解了解我这个妹妹”丁宁也突然来了兴致。
“彤彤是个好孩子，很漂亮很文静，就像你一样。我小时候受了不少苦，没有父母疼，所以对彤彤是有些溺爱的，要啥给啥，你阿姨活着的时候总跟我说，别把她宠坏了，我也有过这个担心。可是很难得，彤彤很懂事，一点儿都没有娇生惯养的痕迹，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基本上都是自己处理得妥妥当当。”叶天出神地回忆着。
“这还真是挺不容易的，她有什么爱好吗？”
“她不像你这么喜欢运动，平时在家的时间比较多，如果是爱好，可能音乐算一个吧。”叶天回忆着，“她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钢琴，弹得挺好的，后来为了高考暂停了一段时间，原本想着上了大学接着学的，可是后来……唉……”叶天陷入了沉默
“她喜欢古典音乐吗？”丁宁试探着问道
“很喜欢，家里的CD什么的都是古典乐，其他小女孩都喜欢什么通俗啊，流行啊之类的，但是她最喜欢的还是古典，记得上初中的时候，非要拉着我跟她妈带她去听音乐会，我们两个外行完全听不进去，她却能听得有滋有味。”叶天回答道
“我以前最喜欢运动，音乐呢也听，不过当初只喜欢流行歌曲。但是手术之后突然对古典乐感兴趣了，而且还开始喜欢穿裙子，我在想是不是彤彤的爱好留给了我。”丁宁若有所思。
“彤彤也很喜欢穿裙子，她有很多花花绿绿的裙子，出事以后我就都拿出去捐了，看着这些东西总是让我想起她们娘俩，心里不好受。”叶天答道。
“我以前在网上看一些心脏移植的病例报道，据说有些人移植心脏后性格和爱好会发生变化，现在看来我跟彤彤也是这样的吗？”丁宁觉得很是奇妙。
“这不是挺好，我刚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们两个很像，现在彤彤的心脏在你的身体里，让我觉得他还在这个世上，我还不孤单，真要是都不在了，我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叶天的话语虽然伤感，但是说得却很平静。
“叶叔叔，您放心，我一定尽力把彤彤的心脏照顾好，也是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不是”丁宁安慰着叶天。
“哈哈，说得对，帮我照顾好女儿的心脏，也照顾好自己，虽然现在遇到点儿困难，但一定会过去的。如果可能的话，叶叔叔一定尽力帮你恢复健康。”叶天微笑看着丁宁
“您又不是医生，怎么帮助我呀。放心吧叶叔叔，我会坚强地活下去。”丁宁也笑着回答道。
叶天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
半个月后，丁宁再次听到叶天的消息，是从李正文那里。这一天的下午，李正文匆匆忙忙地打电话给丁宁爸爸，让他们带着丁宁尽快到医院一趟，但没说具体的原因。丁宁的父母不敢耽搁，叫上丁宁和陈晓东一起到了李正文的诊室。
“李主任，是丁宁的肾源有消息了吗？”丁宁爸爸进门直奔主题，在他的想法里，李正文这么着急找他们一定跟丁宁的病情有关系。
李正文一脸凝重，完全没有平时沉稳的表情，“你们先坐下”。
陈晓东明显感觉到情况和想象的并不一样，马上问道，“李主任，出了什么事情吗？”
“叶天你们应该认识吧？”李正文抬起头看着四个人。
“嗯……，认识的”丁宁沉吟了一下，还是承认了，毕竟按照规定他们是不应该接触的，承认这个事情有可能会带来麻烦。
“前几天他来找过我，已经把你们见面的事情跟我说了，虽然院里有规定不能透露器官捐赠者和被捐赠者的信息，但你们自己接触倒也没有办法。”李正文明白丁宁的顾虑，便提前把问题说开了，“但是现在我怀疑叶天有自杀的倾向，我找你们来是想问一下你们是否知道他的住址和联系方式，因为目前还没有准确信息，我也不方便报警，但还是想请你们跟他联系一下，我担心他会对自己做出不好的事情。”
“什么？”丁宁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李主任，您是怎么知道的？”陈晓东还是保持了冷静，赶紧问道
“有两件事情，第一是前几天他找过我，跟我说了和你们认识的过程，最主要的他是拿了一张配型的化验单给我看，问我是否能够匹配丁宁的捐赠要求，我看过化验结果，确实和你的配型是匹配的”李正文看着丁宁
“但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是要自杀呀，可能他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提前做好了准备？”丁宁爸爸抓住李正文说话的间隙赶紧问道。
“嗯，还有第二件事，刚刚给你们打电话之前我收到一份快递，你们看一下”说着，李正文拿了一个已经打开的快递袋递给丁宁，里面是几张文件纸。
丁宁拿出里面的文件，在桌上展开。最上面是一封手写的信，字迹有些潦草。信的下面是一份附着公证书的遗嘱，还有一张器官捐献自愿书和一份器官捐赠协议的复印件，和一份配型检验的化验单。丁宁一把抓起那封信，几个人一起读起来。
李主任，您好：
又要给您添麻烦了。我现在孤家寡人，也不知道找谁帮忙合适，您是个好医生，我也就只好厚着脸皮找您帮忙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希望在我死后，能将我的身上的器官进行捐献，目前已经完成了跟红十字会申请的手续。在捐赠的器官里面，肾脏是捐赠给丁宁的，也就是您那个心脏移植的病人。我听说肾脏捐赠是可以直接指定给具体的人的，请您费心了。另外，我在我的遗嘱里面也表达了我的想法，也做了公证，应该可以省去一下麻烦。遗嘱烦请您转交丁宁夫妇，也告诉他们要做好手术的准备，他们都是好人，请李主任多费心了。
叶天
X年X月X日
李正文等几个人看完之后说，“前两天他来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以他的身体状况是无法进行活体移植的，他的态度很奇怪，好像并不担心这个事儿，联系后来发生的事情，特别是让你们做好手术准备这句话，我觉得他要做一些事情。所以才跟你们联系。”顿了一下，李正文接着说道，“一方面作为医生，我不能无视一个病人的死去；另一方面，我不清楚他对器官移植了解多少，如果死亡时间过长，器官就丧失了活性，所以请你们无论如何跟他联系上。”
“晓东，你马上去一下叶叔叔的家里，不能让他这样做。”丁宁紧紧地咬着嘴唇，对陈晓东说。
“我这就过去。”陈晓东转身走出了诊室。
丁宁接着拨通了叶天的电话，但电话铃响了很久，也不见有人过来接听。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着在场的所有人。
“丁宁，叶叔叔家门锁着，敲了也没人应声，好像家里没人。”大约15分钟后，陈晓东的电话打了回来，“实在不行还是报警吧，这样太危险了。”
放下晓东的电话，丁宁正准备给110打电话，一个小护士匆匆忙忙地冲进了李正文的诊室。
“李主任，急诊120收治了一个病人，是叶天”
原来李正文在丁宁来之前就安排值班护士到急诊守着，如有120送来的病人，大致样貌和叶天接近的就过来通知他。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李正文一边走一边问。
“病人手里拿着他自己的身份证”护士补充道。
“快走。”李正文说着就带着一家四口往急诊区走去。
到了急诊区，叶天已经躺在ICU的病房里，脸色苍白，身上已经接满了各种仪器。
“什么情况？”李正文一边问，一边走到叶天身边开始检查他的状况。
“割腕，失血大约，目前处于昏迷状态，心跳和血压都很低。颅内压很高，脑瘤已经发展到了晚期，看来受了不少罪。”急诊值班医生说道。
“前几天陪我做透析的时候看着还挺好的。”丁宁眼含热泪。
“脑瘤是个很磨人的病，发作起来疼痛欲裂，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李正文看着叶天苍白的脸，“可能你见到都是他稍微好一点，或者强忍着吧？”
“还有一件麻烦事。”急诊医生递了一个信封过来，“李主任，你看一下。”
李正文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身份证和一张纸，展开来看，是一张市立医院的《放弃医学治疗告知书》，上面的内容是空白的，但是在签名处已经工工整整地签上了叶天的名字。
“他连这个都准备好了？他怎么有这个？”陈晓东惊讶地看着李正文手中的文件。
“看样子是从网上下载的，这个文件只是制式文件，能够在网上搜到。”李正文倒没有吃惊。
“我去过他家里呀，当时家里没人开门，难道那时他已经……”陈晓东后悔自己当时没有直接破门而入。
“他不是在家里，是在医院对面的酒店，他应该大致计算了救护车到达的时间，才割腕的。应该是担心自己死了但没有被送到这家医院。”李正文的话让陈晓东稍稍有一点宽慰。
“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丁宁爸爸叹息着。
“现在这么办？”丁宁急得快要哭出来，“要救他呀，花多少钱我们出行吗？”
“放弃治疗也是病人的权利，这个确实很麻烦，不是简单的钱的问题。”李正文看着叶天苍白的脸，“我去打个电话，韩医生，你先稳定住病人的体征。”
跟值班医生交代完李正文走出了ICU病房。丁宁一家人也随着李正文走出了ICU病房，以免影响里面的治疗。
“叶天真是个好人呀，他为你做的事儿，我这个当爸爸的都自愧不如。”丁宁爸爸扶着丁宁妈妈的手，面露忧伤地对丁宁说道。
“他从那次见到我，就已经把我当成她的女儿了，他这么做是为了让他女儿残存的心脏能够继续跳动。”丁宁回忆这跟叶天上次见面时，叶天那温柔的目光，若有所思。
“他这一辈子，真是太坎坷了，也许离开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我们当初为了让他接受治疗，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但同样的也增加了他的痛苦。”陈晓东走在丁宁旁边，轻轻地扶着丁宁的腰，让她不至于摔倒。四人走到急诊区大厅的等候区，面对面坐下来，等着李正文的消息。
李正文大约20分钟后回到了急诊大厅。“跟院里面商量了一下，还是先救人，他的放弃治疗通知书是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签署的，而且也没有当着我们的面，还不能完全认定。”
“好的，如果需要费用我们可以出，我跟他的血型一样也可以给她献血”丁宁忙不迭地说道。
“你这身体怎么献血，需要献血也是我来呀。”丁宁爸爸赶忙拦住丁宁。
“目前暂时还不需要，我先去看一下他。”李正文一边说着一边往ICU病房走去。“哦，对了，你们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都回去休息吧，如果有进一步地进展我会通知你们的”
确实，虽然看起来叶天的行为跟丁宁有关，但细细一想他们也不过是局外人，并不能帮他做什么，或者决定什么，甚至说支付医药费的名义都不成立。
一家人也只好各自先回了家。这一晚，丁宁几乎没有睡觉，过去这些年一幕幕的场景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不停地旋转。叶天的死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这让她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她跟陈晓东想尽办法，给了他一个生的理由，让他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家的温暖。但最终也实打实地给了他一个死的借口。一想到“他为我而死”这几个字，她就感觉是在吸食别人的血肉才能维持自己的生命，自己是邪恶的。
陈晓东也睡不着。他躺在丁宁旁边，看着丁宁的背影和身上微微的颤抖，我知道妻子现在精神上的伤痛比肉体上的来得更猛烈。他用左手轻轻地揽住丁宁的腰，靠近身子，在丁宁的耳边说道；“睡不着吗？”
“嗯，脑子很乱，晓东，你觉得我是不是连累了很多人？爸爸妈妈为了操碎了心，房子也卖了，一把年纪还住在那个老破小里面，公公婆婆也为我的身体担心，怕你不幸福，现在叶叔叔不仅把女儿的心脏捐给我了，到头来还落得为了给我捐肾去自杀，也许我早点死掉对大家都会好一些吗？”丁宁在轻轻地抽泣。
“傻瓜，其实正是你给了大家希望，得什么病是控制不了的，但每一次战胜他，咱爸咱妈都高兴地不得了，你想过如果你真的死了，他们老两口会怎么样吗？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是他们活下去的支柱”陈晓东放在丁宁腰上的手抱得更紧了一点。
“可是今天看到叶叔叔那个样子，我真的……”丁宁已经说不出话
“叶叔叔不仅仅是为了你，女儿的心脏是他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他看你的眼神里，分明是在看自己的女儿。我想他做这个决定不是一时冲动，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有这个打算了，你的病只不过是让他的离开变得更有意义。”陈晓东继续安慰道。
丁宁转过身，两眼满是泪水，她用双手抱在胸前，把头埋进陈晓东的怀里，泪水浸湿了陈晓东的睡衣，“可是我就是心里不好受，我不想他这么离开，我不想他因为我离开。”
陈晓东没有再说什么，双手地抱住了妻子，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
朦朦胧胧间两人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把两个人吵醒。陈晓东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抄起电话一看，是丁宁爸爸打来的。
“你们尽快到市立医院急诊室，刚才李主任打电话过来说你叶叔叔醒过来了！”丁宁爸爸的语气显得很急。
“我们马上到。”陈晓东马上答道。
“给丁宁带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丁宁爸爸没有再往下说，但陈晓东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两个人简单做了洗漱之后，整理了一下东西就赶到了市立医院，进了病房看到叶天依然身上插着各种检测的仪器，但眼睛已经睁开了，直勾勾地看着窗外。
“叶叔叔，你……”丁宁红着双眼走到了叶天的床前，“你为什么……”
“小丁来了呀……，不要这样……你应该替我高兴，我要去个她们娘俩团聚了，是好事……”叶天的声音很微弱，但并不沮丧。
“叶叔叔……”丁宁泣不成声，伸出手轻轻地抓住叶天插着输液管的手，粗糙的手感让她无比温暖。
“等到你到了要来看叔叔的时候……我希望你能跟我说……你把我女儿的心脏照顾得很好”，叶天挣扎着笑了笑。回过头看了陈晓东和李正文一眼说道，“大家都来了，添麻烦了，晓东呀，叔叔最后要麻烦你一件事。”
“叶叔叔，您说，我听着呢”陈晓东立刻凑到窗前，丁宁的父母则是把女儿扶到旁边，不住地安慰。
“照顾好小丁和我女儿……”叶天艰难地笑道
“叶叔叔，我会的，您放心……”陈晓东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再有帮我录一段视频，我有话跟李主任说。”叶天看向李正文
“好的，好的……”陈晓东马上站起身给李正文让开位置，并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李主任，谢谢您一直帮助我们，以后也就拜托您了……”叶天一字一句，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楚。
“好的，叶先生，请您放心。”李正文扶着叶天的手说道。
“我死以后，除了肾脏捐给丁宁外，其他的器官能用的都可以捐赠，不能用都就拿去做研究吧。之前的放弃治疗书，是我自愿签署的，没有任何问题。”叶天继续说道。
“这个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为别人安排好一切，他甚至连被抢救过来和医院可能存在的顾虑都考虑到了。”李正文内心一瞬间对叶天无比钦佩。
“您的话我记住了，我会安排好善后，给丁宁的移植手续也已经跟器官移植中心沟通过了，是合规的，其他的事情我会亲自处理。”李正文轻轻地捏了叶天的手一下，让他放心。
“好了，你们去吧，我想休息一下……”叶天对着丁宁一家人说道，看着他们走出去，他回过头用最后的力气对李正文说道，“李主任，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李正文点了点头，吩咐值班护士，除了呼吸机之外，其他的设备陆续撤下来，然后就走出了病房。
“丁宁，今天你就办理住院手续，准备做手术吧。”走出病房看到站在急诊区的几个人，李正文轻轻地说道。
丁宁无助地看了看父母和陈晓东，又把目光转回到李正文身上，此时已经她已经没有什么说的了，只有默默地哭泣。
“你要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要让叶先生的一番好意落空，明白吗？”李正文用左手扶着丁宁的肩轻轻地说道。
丁宁点了点头，跟着父母和丈夫往住院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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