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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艾青和我一样,每当我们遇到一些糟糕的事情时,不管事情大小,我们都不会跟家人吐露半个字。我们只在彼此身上寻求一点心理上的慰藉,然后把难题都交给自己解决。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艾青的遭遇,以及她做出的决定。我知道,如果跟我母亲提起此事,就意味着我的舅舅一家人,还有我的姨妈们都会得知此事。我能想象他们得知此事后的不同反应。

    我母亲一定会在听到此事的一瞬间,就震惊地大声说:“什么?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事?杨阳这个混蛋,竟然欺骗我们小青!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我舅舅得知此事后,一定会怒火中烧,大发雷霆。他会立刻买张火车票,赶到女儿家中,当着女婿一家人的面,质问女婿是怎么一回事?他可能还会一时冲动,扇他两个耳光。然后,他会逐渐冷静下来,恢复理智。他会强作镇定与女婿的父母坐下来谈一谈,看看问题如何能够商量着解决。我舅妈的态度一定跟舅舅是一致的。她是一个为人善良、但没什么主见的女人。

    我的姨妈们得知此事,也会震惊和愤怒,但是她们会很快镇定下来,分析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她们会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我猜,她们大概会建议侄女借此机会提升自己的家庭地位、掌握财政大权,然后安安心心地生活。

    也许,我母亲也会同意她们的想法,但她与她们不同的是:她不会像她的姐姐们那样态度坚决和果断。她会在她们的建议与侄女的主意之间,摇摆不定。最终,她会说一句:“反正我觉得,女人一辈子衣食无忧、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挺好。不过,你们年轻人追求的东西多、想法也跟我们不一样,这事归根结底,大主意还得小青自己拿。”

    我想,大家的反应、想法、建议,对于艾青的婚姻状况毫无用处,只会让事情变得更混乱、更复杂,甚至还会破坏她的计划。所以,有一次当我母亲跟我在视频里,聊起艾青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时,我积极回应了她。甚至,当她将杨阳和唐凯放在一起夸赞时,我也硬着头皮迎合了她的话。当时,我生怕自己表现的不自然,让我母亲生疑。我可不想费力地撒谎,尽管我在我母亲面前,已经撒了很多次谎了。

    我很想帮帮艾青,我说的不是精神上的支持,我想为她提供一些实实在在的帮助。比如,我帮她搜集证据,或者帮他寻找到她丈夫背后的那个秘密情人。我想做一切能够帮助她加快离婚进程,脱离这段空壳婚姻的事。但我发现,我除了每天给她打打电话、得空就去她家看看她和小外甥以外,什么也做不了。日子一天天过去,艾青搜集证据的事,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一天,我接到了张骁的电话。我很意外,因为我们上一次联系,还是在我居家隔离期间,之后便再无联络。我明白,我们之间早已淡化成那种许久不联系,也无甚要紧的关系。所以,我的手机来电显示是他的名字时,我就知道他一定有事情要说。我猜,他给我打电话的出发点和我给他打电话的出发点,是一样的。

    电话通了。“喂,静怡,你现在说话方便吗?”电话那头传来张骁的声音。

    “嗯,方便。你稍等一下,我去外面。”我说着从工位上站了起来,快步朝门口走去。我来到楼梯间,又上了一层,这才安心地站在原地。我说:“好了,你说吧。”

    “你在楼道?“他大概是听出了我的高跟鞋与楼梯间的水泥地板碰撞的声音。

    “嗯,这里很安静,说话也方便。你一定有什么事要说吧?“

    “嗯,有一件事,藏在我心里很久,我也纠结了很久。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告诉你。“他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和难为情。

    “什么事啊?你说吧。“我说。

    “其实,是关于艾青的事。“他说着又迟疑了一下,电话里静悄悄地。接着,我又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但这事只能先跟你说,然后我们再商量看怎么做。“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要说的事情,一定跟杨阳是同性恋有关,但我转念一想,这件事情,除了我和艾青,没人知道。就连杨阳的父母,对此也一无所知。也许是别的事,我想。

    “你怎么还吞吞吐吐的,这可不像你的性格,“我说,“你快说吧。”

    “艾青出院那天上午,我在医院南门看到了他丈夫。“他说,”我看见他跟一个年轻男人搂搂抱抱。他们看上去很亲密,就像情侣一样。“

    “你拍照片了吗?”我急切地问。

    “没拍,我当时正赶着去开会,就是匆匆一瞥。”他说,“但我敢肯定,就是她丈夫。我们在医院见过很多次了,而且我之前去病房看艾青的时候,也见到他了。他的外表特征,我记得很清楚。”

    “我不是怀疑你看错了。我也相信一定是他。”我说。

    “你怎么这样说?难道——,你早就知道?“他问,语气中满是惊异。

    “艾青告诉我了,她也知道了。”我说。

    “什么?艾青也知道了?那她还——”他说。我能想象,电话那头的他简直要惊掉下巴。

    “还什么?还和他结婚、生孩子?”我说,“她是除夕当晚知道的。”

    他听后,说了很多宽慰的话,就好像电话那头的人是艾青,而不是我。当他问到艾青的打算时,我如实相告。我想,这下总算有个人可以和我一起想办法帮助艾青了。我把我在网络上搜集到的关于同妻诉讼离婚的相关信息都讲给他听。我说:“举证是难点,现在最关键的是搜集证据。然后才是孩子抚养权问题和财产分割问题,总之很复杂。”

    张骁让我不要着急,说我们一起想办法。他还问了我,艾青现在的情况。他说,他在医院见到她的时候,她非常消瘦,跟变了个人似的。我说她现在更瘦了,照顾婴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叹了口气说:“改天,咱三聚聚吧。我们都好好开导开导她。如果我们不能给他提供实质的帮助的话,就多鼓励她、安慰她吧。这样她应该会好受一些。”我答应了他,然后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我又想起了三人行的那段日子。我想那一定是艾青最快乐的时光了。她偷偷喜欢着他,以朋友的身份与他相处。或许,这才是最长久的男女关系吧。突然,我就理解了艾青为什么在我当初放弃张骁以后,却没有与他在一起。我想,她太在乎他了,所以才不舍得破坏这份珍贵的感情。但我还是希望张骁能够了解,艾青对他的这份长达近30年的深情。我真希望他对她也一往情深,希望他当初对我的情感,只是出于拯救一个失恋者的善意。张晓的话和他语气中透出的关切和怜惜,让我的希望变得合理化。

    那个下午,我完全无法工作,我脑中一遍一遍幻想着,张骁能够成为那个将艾青从痛苦的泥潭中拯救出来的人。只有他才行。唯有他才行。他们要是在一起该多好啊!我心想。

    接下来的周六下午,我们三个就见面了。时间是由艾青定的,地点是张骁定的,就在距离艾青家不远的一个咖啡馆。张骁提前到了,我第二个到的,艾青在我们等待了半小时后,才火急火燎地赶到。

    她气喘吁吁地说了句抱歉,说她出门前孩子醒了,她不得不把孩子哄睡着,才出门。“不过,我们只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我要回家给孩子喂奶。”她喝了口咖啡接着说。

    “好吧好吧,大忙人。”张骁看着她,咧嘴笑着说。

    “没办法”艾青笑着说,“我已经很久没来咖啡馆了。别说咖啡馆了,我已经很久没出门了。我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我们小区的小花园。现在,还是你们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她说完看看我,又看看张骁。

    “谁说不是呢,以前我们三个人一起出去玩儿,多开心啊。”张骁说。

    我看的出来,他对那件事,有些难以启齿,而且故意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我想,这件事该由我来挑头。我轻声对艾青说:“那件事,张骁已经知道了。”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我看得出,她在生我的气,怪我没有替她保密。没等我解释,张骁就把他在医院看到的那一幕说给她听。

    他的话让她很难为情,她一脸阴郁地说:“好吧,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这种事情,太难堪了。”

    我握了握她的手。她看了我一眼,注意力集中在张骁身上。他正在滔滔不绝地安慰她,并就事情展开了分析和预测。他也将他在网络上查询到的相关信息讲给她听,并且还将他跟一位律师朋友咨询的结果,一并告诉了她。她听的很认真,眼睛紧紧跟随着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

    我看着眼前这一对老友,心中倍感宽慰。我知道这些信息、建议、鼓励,只有张骁说出来,才会赋予它们超越本身的意义。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当我们三个一起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大家的心情都明朗了许多。尤其是艾青,她走进咖啡馆的时候,眼神中透出疲惫与厌倦,就好像她是被我们两个绑架到咖啡馆似的。但两个小时后,她的情绪转变了。跟我们告别的时候,她脸上的倦意已经被明媚的笑容取代了。

    我记得那天,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风衣,围着一条白色的亚麻围巾。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风衣的颜色被阳光稀释成了浅绿色,白围巾格外耀眼。她的短发被微风吹起,飘扬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