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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岭西衙邹兴斩恶霸 演武场叔良射锦衣

    却说太子出了京城,先往西行,到了岭西州,此处乃是金越海的老家,眼望田连阡陌尽都是金家地产,三年前,元宁帝的二弟秦王陆齐明从河表前线改换封地来此,金家吞并田产之事才方有所缓。

    太子陆生安来到此地,正欲下榻秦王府歇息,而后一路北走,去往北亭,在中途路上行进之时,太子看车外稻麦风景,此时冬天,冬小麦尚未拔节,农民大体农闲,秦王不喜土木之事,因此农民得以歇息,时而唱起民歌。只听得那民歌如此唱道:

    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

    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

    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陆生安听罢,喟然长叹,令人停下车马,下车来走在田埂之上,说道:“哎!怪不得古语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孤早闻秦王理政有方,今日得见,孤也羡煞这太平农民!”

    “殿下不必担心,老魔小丑,一时猖狂,风云一过,尽成笑谈,太子应当忍辱负重,来日自可大展宏图!”

    “唉......”

    却正是在这迟疑的功夫,忽听到喧嚷之声,只见两名兵士押着一身穿锦绣之人前行,后面跟随百姓围观,陆生安心生好奇,连忙吩咐:“与孤更衣!”

    陆生安扮作书生摸样,吩咐随从且率车马先行秦王府,自己与齐仁混入人群悄悄跟随,只见这两名兵士押着这人,一路走到岭西州州府之上。陆生安对此知州有所了解,这知州姓邹名兴字子跃,本来是掌管边境贸易之官。当年秦王镇守河表之时,平视四民,重农扶商,而邹兴治理榷场有功,甚为秦王赏识。三年前秦王调任来此,邹兴在秦王力荐下升为知州。

    只见邹兴坐于公案之上,此人虽是书生,然文而不弱,怒目圆睁,自有一番威严之态,一拍惊堂,大喝一声:“带上来!”

    左右押着这人上来,却看此人藐视邹兴拒不下跪,邹兴怒曰:“见本官为何不跪?”

    那人笑曰:“我乃金家总管,你若敢委屈了我,叫老爷知道,轻则摘了你的乌纱,重则要了你的......”

    “住口!睁开狗眼看看,本官不是那金贼鹰犬,左右,打他四十大板!”

    只听木板“啪”“啪”之声,那人惨叫不绝于耳。围观百姓尽皆哈哈大笑,陆生安连忙拉着一个老农相问:

    “老丈,我乃客商旅居此地,不知其中缘由,为何众人发笑?”

    老丈含笑说道:“此人叫金贵,是金家总管,近日秦王征粮,邹老爷特下一令:对我等老农以二十抽一买粮,对商人以十五抽一征粮,对富豪则以十抽一催粮,而对金家则专以五抽一抢粮,金贵这厮气不过,带人劫掠乡里,被邹老爷抓个正着!”

    “原来如此,”陆生安正欲说什么,忽然想到昔日金越海何等欺侮自己,竟然也能被人如此挫败,不由得喜从中来,哈哈大笑,“哈哈,实在是大快人心啊,好啊!该打!”

    齐仁看到太子难得如此开怀大笑,自然也觉得好不痛快,也跟着太子一同开怀大笑,“真是痛快啊,哈哈!”

    打完四十大板,邹兴微捋胡须,虽不似之前大怒,然而面目表情如同青泥敷面,两眼睥睨微放寒光,话音低沉,问道:“金贵,你可知罪?”

    谁料想金贵毫不回应,面上横肉拧在一起,破口大骂:“等着......等着!来日老爷定不轻饶于你!”又全然不理会邹兴,又回头,“你们这群笑话我的贱民,我回去后要把你们全部杀......”

    一个杀字未出口,只听得“啪!”的一声,邹兴斜眼瞪了金贵一眼,仿佛刀剑一般,登时金贵不敢再说。

    “你家主人不过奴颜婢膝之徒,你乃其府下守门之犬,也竟如此放肆,莫不是视王法于无物?”

    却没想到,邹兴一下恫吓令金贵方寸大乱,直接起了泼皮无赖的死缠烂打劲头,只见他脸冒虚汗、口喘粗气、面目狰狞、嘴歪眼斜、气急败坏道:“你等着,邹兴,打我的,笑我的,一个都跑不了!”

    “住口!”这邹兴万没料到金家竟如此跋扈,失其仪度骂曰:“尔奴下之奴,安敢残害黎民!掌簿官——”

    “在!”

    “按太祖律条,见官不跪,该当何罪?”

    “当斩!”

    “王师征粮,催粮不交,该当何罪?”

    “当斩!”

    “欺压百姓,致使民变,该当何罪?”

    “当斩!”

    “金贵,你连犯三大死罪,罪无可赦,来人,腰斩三节!”

    只听得如此酷刑,金贵吓得昏死过去,邹兴又说道:“掌簿官,彻查鱼鳞图册,金家占田十二万亩,定有巧取豪夺之田,凡是霸占庄田,退还百姓,从田中征收出来的军粮也全部分给百姓接济,百姓耕牛农具不足者,开仓送与,命你等速速办好此事!”

    “是!”

    衙外百姓听得此事,尽皆跪下叩首,连声高呼:“谢邹老爷!”

    邹兴哈哈大笑,连忙摆手:“哈哈!父老乡亲快快请起,我便是尔等报仇之人。”说罢又回头看了一眼金贵,“此人实在可恨,腰斩之后,枭首于市,尸体拖至荒郊喂狼!”

    这一幕看罢,陆生安只觉得平生从未如此痛快,离开衙门,先是大哭又是大笑,齐仁扶着他走到一处树下休息,陆生安叹曰:“我朝宰相邱简,仁德之士,忠义之臣,惜哉不察奸贼,不屑党争,竟出了如此奸贼!倘若邹兴为相,孤观其嫉恶如仇,乃烈丈夫也,从不留情,乃刚正臣也,定能将金贼千刀万剐!”想到此,连忙握住齐仁之手,“快,德山!君速去通报,孤要拜谒此人!”

    却说陆生安进入知州府中,邹兴连忙拜曰:“臣邹兴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

    陆生安连忙扶起,言道:“孤之车马已到秦王殿下,只是孤欲体察民情,私访乡下,观今日大堂之上,邹卿之事,真乃大快人心!”

    “殿下过誉,臣不过谨遵太祖律条,按律行事而已。”

    “欸!子跃!”陆生安太过激动,直呼其字曰:“朝廷中金贼势大,卿敢如此行事,足见一片丹心!”

    邹兴连忙施礼,陆生安令人赐邹兴坐,邹兴言道:“只是今日秦王征粮,此事涉及军机要事,不敢有误!”

    “征粮?军机?正是太平年岁,何来用兵一说?”

    “此乃臣奏本秦王,前年雁国爆发大疫,朝廷未能相助,有违十五年前盟誓,臣恐北地雁国由此怀恨在心,如今雁国疫情已退,必然秣马厉兵,以图南下,一为报仇,二为掠夺,恐怕十五年来和平,有毁于一旦之危。当今之计,只可未雨绸缪,因此,臣奏本秦王,请广征军粮,以备不时之需。”

    “原来如此,卿高瞻远瞩,孤受教了。”

    正在二人相谈甚欢之时,家丁来报,言说秦王为接太子到来,又听得邹兴斩了金府家奴,特命人摆宴为太子接风洗尘,兼为邹兴庆贺。陆生安当即与邹兴、齐仁挽手而行,去往秦王府。

    却说到了秦王府,秦王陆齐明前来相迎,只见此人络腮髯胡,二目放光,高大挺拔,方颐大口,有不怒自威之态,虎背熊腰,然而不似莽夫,英武之气,霸主之姿。邹兴上前跪拜道:“臣邹兴拜见秦王殿下。”秦王扶起后,邹兴归位于秦王身后,秦王下阶对太子行礼,太子回礼。

    “太子殿下。”

    “皇叔。”

    随即,秦王府大摆宴席,宴席之上,歌舞助兴。若说一处长官如何,则府中上下俱为一体,秦王宴席之上的歌姬舞女,装扮不艳,眉眼不媚,却自有飒爽之美,舞姿灵动却不是绵软,衣袖飘逸却不是放荡。虽是女子跳舞,却有兵士金戈铁马之象,太子居深宫之中,本来看惯了歌舞,听腻了靡靡之音。然而今日,一来是心情愉快,二来是此舞非凡,太子竟看得津津有味,秦王一看,领会太子甚是喜欢,忙向宴席之上一员小将使了使眼色。

    却看那小将,论官职却也不低,这秦王当年曾征南战北,帐下有五员大将,分别是杨伯松、徐德昭、赵蓬、赵显、周叔彦,这五人日后如何暂且不提,单说第五员将周叔彦有一个胞弟,姓周名叔良,字仁俊,今年二十有五,本是书生中进士,其兄周叔彦昔日为了抚养叔良辛苦参军,周叔良一来自觉惭愧,二来心向军旅,考取功名后不废练武,又考武举高中,拜在秦王帐下。

    这周叔良,便是宴席之上秦王使向眼色的小将,且看他肩阔腰细,眉清目秀,双臂能开铁胎弓,单手提笔写文章,立则长身玉立,坐则正襟危坐,书生模样,将帅武功。秦王见他仪表不俗,又想到是帐下大将周叔彦之胞弟,心里便想要拜他为将,可是又担心三军不服,决计好好让众位见识一下。

    周叔良自有心思,看见秦王向自己使眼色,便起身说道:

    “太子殿下,小将不才,席间无以为乐,臣周叔良愿效法古人,舞剑作歌,以助一乐!”

    “啊......甚好,请吧。”

    只见周叔良一边踱步一边思索,走过一圈便开始吟诵,一旁乐官连忙记录,其作歌如下:

    男儿立身兮为王纪

    为王纪兮杀贼敌

    杀贼敌兮得归期

    得归期兮守节义

    守节义兮死何惧

    死何惧兮留英气!

    “喂,”太子急忙拉了拉齐仁衣袖,“德山,此乃何人?”

    “此人是秦王帐下小将,周叔良,字仁俊。”

    “哦。”太子这才鼓掌高声笑道:“仁俊将军好文采也!”

    周叔良深施一礼,“殿下过誉,笔墨文章雕虫小技,不足为奇,且容臣舞剑。”理理衣袖,对仆役说道:“看剑!”

    手下服役递上断溪霜铁剑,此乃是秦王宝剑,剑身锋利,寒光溢出,周叔良先背剑于身后,只见剑锋如溪水,真乃有君子之风韵,周叔良反手舞剑,使出十八路江海剑法,大开大合,行云流水,刺则快,挥则广,风度翩翩,剑法精妙,收放自如,又深知自己在宴席之上舞剑,剑法精妙有意收敛,使得全无杀气。乐官奏乐完毕,周叔良一套剑法也已恰好舞完,众人欢笑,一致鼓掌欢呼。

    秦王看到周叔良如此,也不禁大为开心,更觉得自己用人不错,兴头之上,又借着几分酒劲,便说道:“哈哈!甚好,孤的宝剑甚多,然而孤早已不亲上战场,所用之剑皆是令剑,大多雄浑硕大。可唯独此剑剑气清高,如水如云,不似君王将帅之剑,倒是儒者书生之剑,卿今日舞剑,甚是精妙,可配上此剑,孤的这柄剑,赐予仁俊!”

    “谢殿下!”

    太子看罢,心中更是喜悦,原来为王者,若有贤臣知音,竟是如此意气风发,真是从未有过之体验,压抑了多年的心忽然释放,太子心里也有了建功立业的宏图大志,连忙端起酒杯:

    “将军舞剑不凡,孤敬你一杯!”

    “舞剑儿戏,岂敢受此大礼?”

    各自归坐之后,太子笑道:“皇叔,今日观席间文武,当年皇叔征西、扫北、平南大小二十余战,侄儿虽不能亲临于当时,然而只看今日宴席风采,侄儿想来当年之气概也可见一斑!”

    “太子殿下过誉,孤家不过一介武夫而已,全凭帐下诸将鼎力相助,又赖天子洪福,窃据首位,心中常常愧疚。”

    这天太子相谈甚欢,心情畅快,痛饮美酒,喝得大醉而还。秦王又请他多留几日,三日后,他要演兵讲武。太子来到此心情喜悦,不觉有了依恋之心,又觉得演兵讲武之事,颇为好奇,便许诺多留一些日子。

    说这三日之后,沙场之上秦王点兵,只见秦王头戴凤翅虎额盔,身穿龙吞鎏金明光凯,如同天将坐阵。只见点将台大风一起,吹起秦王的蟒纹赤红披,三军肃穆,一动不动,刀枪剑戟屹立如同密林,虽有大风而毫不动摇。秦王乃善战之人,三军整治特有法度,军士兵器上上下下一般形制,铁甲发亮,棉布整洁,可看出铁匠冶炼甚为精良,头扎土黄方巾,是岭西河表二州兵马装扮。

    军士约有十万,然而传令官一举令旗,士兵或劈或斩或挑或刺,无一不是整齐划一,太子看了,暗暗赞叹。

    秦王又是一声大喝:“儿郎收队,将官比武!”

    三军收队,让出沙场,五员大将上来,第一员,杨伯松手持一把九九八十一斤偃月刀入阵,第二员,徐德昭拿一柄钢戟,第三、第四员,赵蓬、赵显,一个拿双鞭,一个拿双锏,第五员周叔彦拿着点刚矛,又说第六员周叔良拿着飞云亮银枪,也入阵来。

    “今日,孤请众将比武,不过众位爱卿的武艺孤早已领教,今天,孤要观瞧小将武艺如何,谁敢挑战?”

    “同为兄长小弟,我来会会仁俊!”

    赵显说罢,连拍马背,舞动双锏,冲向周叔良,只见赵显阔面重颐,二目圆睁如熊,双锏砸将过去,虎虎生风,周叔良提枪格挡也觉得虎口生疼,又急忙架开,回枪一刺,赵显连忙侧身躲闪,两人骑马并驾,一霎时只听乒乓之声,近乎看不清二人如何交手。秦王看了,爱将之意甚是欢喜,连忙传令:“鸣金!”

    金锣响了以后,秦王说道:“赵卿与仁俊大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点到为止,第二场比一比步下。”

    徐德昭捋了捋美髯胡,笑道:“哈哈,正礼(赵显字正礼)已上,我料想正仪不便再上(赵蓬字正仪),文俊为兄长亦然不便(周叔彦字文俊),看来要某上阵了。”

    说罢,抽出佩剑,与周叔良相邀,周叔良也微微一笑,抽出断溪霜铁剑,两人用剑相斗,也相战五十回合不胜负,徐德昭向后一跃,收剑说道:“仁俊贤弟剑法精妙,我以逸待劳与贤弟相斗亦不能胜,甘愿认输!”

    “仁兄抬爱。”

    秦王看了,哈哈大笑道:“哈哈,好!义友说话算话(徐德昭字义友),仁俊现在一胜一平,第三场比骑射!来人,挂锦衣!”

    手下兵士把锦衣高挂于垂杨之上,又在沙场上立一箭垛,中间涂抹了一块红心。秦王说道:“谁可与周叔良将军比赛射艺,看谁更接近箭心便可得垂杨之上大红锦袍,若射不中红心,则罚酒一杯,谁来迎战?”

    杨伯松听罢,策马出来:“我来一射!”

    杨伯松出来后,急忙催马,却只见他骑马奔走,不曾叫停,在马上直接认扣搭弓,倏的一箭,射中箭垛红心。

    三军惊叹杨伯松箭术高超,齐声欢呼,秦王也赞道:“二十年前,人称刀箭双绝杨伯松,今日不减当年!”

    杨伯松笑道:“仁俊贤弟已经连战两场,气力有亏,若贤弟也能射中红心,则算我输,如何?”

    周叔良听罢哈哈大笑:“兄长,你好小量我也!且看我来!”

    说罢,急忙策马跑向沙场,周叔良心想怎样赛过杨伯松,一瞥锦衣,便有了主意,在马上飞奔,眼如星光,只将弓弦拉成满月,一箭飞出,射断树枝,锦衣掉落,周叔良一伸手抓住,反手披在背上,三军看了又是一阵喝彩,众将看了更是哈哈大笑,太子更是鼓掌叫好,秦王喜出望外,拍案称赞,随即站起来,一挥手示意三军平静,面带喜色言道:

    “周叔良武艺精湛,可堪为将,众位可有异议?”

    “我等皆无异议。”

    这日秦王沙场拜将,后世曾立君臣庙,庙堂之上,秦王坐于正中,邹兴立侍一旁,两侧分别立着杨伯松、周叔彦、赵蓬、赵显、徐德昭、周叔良六员大将雕像,君臣同心,传为美谈。后人题对联于此,

    平国平贼定天下

    一帝一圣六军侯

    横批:千古君臣

    陆生安看了心中明明分外欢喜,回到之后,却呜呜咽咽不住地啼哭,抽泣之样像个闺怨少妇,齐仁看了连忙过去问道:

    “之前与秦王宴饮,太子一来仰慕秦王风采,二来欣赏邹兴为人,三来赞叹仁俊风采,这几日,臣常常见到太子面带欢笑,心中亦然畅快,为何今日演武场上明明拍手叫好,回来却是啼哭?”

    太子倚着床沿坐着,流泪说道:“孤见秦王,如同见天神临凡,前几日敬佩皇叔的威严风采,可是这几日我又细细琢磨,才知道我是终其一生,亦不能为此,如何不叫孤痛心!”

    “殿下,”齐仁退后一步,跪地磕头说道:“武将为君征战而死,文臣为君治国而劳,君来日万乘之尊,岂可自取危险?有臣在此,为君驱使,定能助君成就一番帝业,如若不能,臣请先死于君前谢罪!”

    “唉,德山,你对孤的忠心,孤岂能不知!孤听闻汝妻生下一子,你应回去照看,却陪孤来北亭荒凉之地,若孤能成帝业,定不负卿。可......可若孤不成......”

    太子流泪感叹,与齐仁紧紧相拥,又说日后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