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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一次落幕

    遍布全球的神性冲击,漫布天穹的极光,连天启都无法做到这令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景象,即使是神灵,在这席卷整片大地的神性风暴之中也要退让几分。

    几乎是下意识地,威廉·伊文斯喃喃自语:“传……”

    但是他突然停住了。空气就像是滞住了一般,声音不再流动,他声带的振动忽然静止了,被强行静止了。空中的光芒似乎闪烁了一瞬,直到伊文斯捂住喉咙痛苦地倒地,他才慢慢听到了声音,之前在他身周的静音区域消失了。

    这个位阶的名字甚至都不可言说。

    伊文斯半跪于地,用那柄属于吸血鬼一族的十字大杖支撑着身体,用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随后,他转身,侧视着地面上趴着的、还在用最后一口气尝试动起来的白芷。她的胸口被从后向前贯穿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巨大伤口,伤口中没有血液流出,甚至连痂都没有结。

    “居然是这样……”他喃喃地说着,随后,抱住脑袋,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居然是这样……那种情感,居然来自于这里,这真是,真是令人……”

    话音未落,伊文斯抬起大杖,对准白芷的左手狠狠砸下。白芷痉挛了一下,街道中能清晰地听到骨骼碎裂的声响。

    “是你,是你?……”男人的瞳孔中渐渐冒出了一丝丝黑线,向他的眼白部分扩散,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沉闷而雄浑,甚至带有回音。圣器的顶端紫光大盛,在这光芒的笼罩下,神性逐渐侵蚀着他的身体,速度越来越快。而原属于威廉·伊文斯的意识却逐渐淡去,他在加速完成这一场仪式。

    “就凭你也妄想尝试破坏这一切?懦弱,无能,愚蠢的弱者,你怎敢如此僭越,让我错失了这最为宝贵的机会?”伊文斯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在这狂嚎声中,他脚下重新浮现出黑色粘液,他一次又一次地挥动十字大杖,挥舞它向地上的少女砸去。再次摧残白芷已经残破的躯体对他而言没有意义,这固然会加速白芷的死亡,但是即使白芷不死,现在对于这位正努力尝试突破天启位阶的束缚,将自己的位格向神灵的方向靠拢的存在而言,他也只是在发泄,让自己的怒火找到一个出路。

    大杖砸在白芷的左手小臂上,然后是右手手掌,然后是她的后背。在这用尽一位天启力量的攻击下,根本没有力气躲避的白芷一次又一次承受着从圣器上传导而来的恼怒。她的十指被砸至扭曲,肋骨没有一根完好,断裂的骨骼甚至戳进了肺部,但是她咳不出血来,她的血已经流完了。

    白芷的瞳孔开始涣散。她脑海中的思绪已经开始到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程度。骨骼碎裂的疼痛她已经感受不到了,因为身周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渐渐地,她眼前出现了一个个的记忆光点,它们聚合在一起,凝聚成一些让她感到熟悉的记忆画面。那里面有带着桔梗标识制式衣服,有从文殊院屋顶往下的对视,有她那不愿去回忆起的童年,有她现在的生活;

    她还想到了叶卓文,她实际上认识这个昵称叫小文的同学。或许是常年和通灵者接触的缘故,也或许是她忍受着家庭的压力努力生活的缘故,她本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通灵者。本来这已经是白芷正计划中的一环,却因为那高楼上的一跃而结束。她的死,终归而言,也是伪教造就的……

    还有何小萌,她从世纪大厦上一跃而下,粉身碎骨,她的悲剧同样为城郊的献祭法阵提供了强大的能源……

    这是走马灯吗?

    白芷并不清楚,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听觉也开始渐渐消退。这时她才知道死亡是怎样的感觉,她其实已经不痛了,因为神经中枢在将死的一刻封闭了自己,至少这个时候她是安乐的。

    只不过,她在等的人一直没来,不过那不重要了。至少现在它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她就要死了。白芷只是不知道,当他来到这里,看到这一切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甚至连大杖砸落在地面的声音也已经消失不见。只不过她模糊的视野中重新泛起彩色的光点,它们是多么绚丽,多么灿烂啊……

    ……

    是白芷的错觉吗?亦或是……那是前往天国的信使?后者只在她最近读的那本格林童话里面出现过。

    但是她确信自己看到了一个人影。从五彩斑斓的光芒之中走出一个人影。他沐浴着泛遍天空的斑斓光彩,向白芷这边走来。

    时间停止了。街道两侧原本随着晨风飘动的红丝结在人影出现的瞬间齐刷刷地停下了摇晃;在光芒映照之下飘舞的灰尘凝固在了半空,就连威廉·伊文斯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与那柄巨大的权杖一起,停在了半空。

    那个高大的人影缓缓地前进着,不紧不慢,他仿佛对自己眼前的这一切毫不在乎,仿佛对自己的悠闲与自在理所当然。这里是他的领域,他的国度,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外来者。他不在乎外来者的生死,不在乎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吗?

    可是,当那个人影靠近,白芷能够感受到从他的位置传递过来的情绪,它是……愤怒。

    她努力地想要抬起头,去看清那个人的面部。她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此时此刻出现,更想知道这一切究竟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但下一刻,她的眼前变为了无尽的漆黑,她的耳中只剩下逐渐减弱的低鸣声。她残存的力量在这一刻消失跆尽,苦苦挣扎着的意识潮水般淡去。

    最后,她只能感受到精神之中若有若无的耳语声,但是就连这一些她都听不真切了。

    因此,白芷一定不会知道的是,时间重新开始了流动,大杖的顶端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在威廉·伊文斯诧异的眼神中,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往上挪回,他甚至感受到了自己原本想要将大杖挥舞而下之时肌肉的紧绷感。

    他随即发现原本布满天空的斑斓光彩刹那间消失不见,他身下的白芷、身后那几位法道部的干员们,全部消失不见。只有一位戴着白色渔夫帽、穿着淡蓝色衬衣的青年男子,向他温和地微笑着。

    在他的左手中,一册墨绿色封皮、用牛皮革装饰了封面四角、纸张微微有些发黄的书籍正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伊文斯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这本书上,然后又落在了男子的面部。

    然后,伊文斯那已经被黑色覆盖了的双眼骤然瞪大。

    “你不需要开口,因为我们早已熟悉了,不是么?”男子淡笑着说道。倘若这里有旁人看到他的面庞,一定会将其与一个词语联系起来——古典。他看起来非常年轻,相貌俊朗清秀,生着一对丹凤眸子,脸庞棱角分明,那是古典美男的标准长相。

    但在威廉·伊文斯眼中,他是另一个人,是他来到蓉城的根本原因——第五卷神志的拥有者,一个理应在世纪大厦事件中就被恶灵杀死的人,他的名字叫祖兴。

    “我的到来让你有些失望,是不是?”祖兴笑着说道,他慢慢走动起来,靠近伊文斯,“伊文斯先生,我在一位朋友的记忆中看到了你的所作所为。此时此刻我的境遇,说到底也应该感谢你当初的那个决定。”

    “我只是惊讶于你居然还活着。”伊文斯表情淡漠地说道,他的微笑彻底消失了。

    “你应该庆祝我现在还活着,否则现在前来的人可不会给你这么多废话的时间。”祖兴张开双手,“就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简短地历数一下你在这片土地上所做的丰功伟绩。

    “你夺走了三百名与超凡世界毫无关系的普通人的性命,其中最小的一位今年仅仅十岁,年幼孩童的血液成为了你那柄血海中浸出的圣器的完美养料。

    “你在不属于你的地盘上肆意撒野,前后杀害了十二名与你为敌的法道部成员,其中有四名死于这个凌晨。他们的遗体被你分解同化,化为了那令人作呕的黑色粘液。

    “但你做了这么多,却依然不敢直接前来找我,找你前来蓉城最根本的目标。因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也是对自己所谓力量的盲信者。你不敢在众多法道部成员,以及一名早已进入你视线的圣灵的眼底下行动,这个想法直到你拥有成为天启的资格之后才得到改变。

    “你究竟有什么资格站立于此?借助你们腌臜的教会所有的资源吸血而上的蛀虫,是谁给你的资本在此地狂妄撒野?你或许把一切的一切都看得太简单。任何一个城市不为人知的角落,都有你从未调查过的超凡者在为了各自的目的隐藏着。

    “而……在这个神志出现的地方,又怎么会没有能够将你碾碎在地上的超凡者存在?”

    一阵恶寒爬上了伊文斯的脊背,下一刻,他的神性向他发出前所未有的警报,并控制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端起十字大杖做出防御姿态。

    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空中只有彩光一闪而过。随后,他手中的圣器开始急剧升温、变红、发烫。当伊文斯痛叫着将它扔在地上时,这柄曾大放光彩的圣器已经化为了一个蒙尘的铁块,宛如它刚刚从矿上被采下的模样。

    “你……高位者,怎么可能?!”伊文斯绝望地大喊起来。他脚下的黑色液体飞速涌动起来,布满黑色的眼中泛出血红色的光芒,他还想放手一搏。为了召唤神降,他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

    但他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指。随着响指声,他瞳孔中的血色瞬间消失不见。

    威廉·伊文斯召唤神降的进程被瞬间阻止了。

    “这个事实不就真切地摆在你眼前吗?”祖兴慢慢走上前,在伊文斯的注视之下拾起那枚方正的铁块,它在祖兴的手心里展开变形,重新变为那柄十字大杖,“还是说,只有在弱于你的人面前,你才有嚣张和不可一世的勇气?”

    他话音未落,伊文斯忽地感受到左臂传来的一阵剧痛。他捂着左臂蹲下,感觉自己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响声。祖兴站在原地俯视着他,手中的大杖顶端沾上了一丝鲜红的血液,面无表情。

    “将自己无能的怒火发泄于她的身上,你的下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祖兴走上前来,掐住伊文斯的脖子,将他从地上单手提起,再狠狠地砸在地上,“断你的左臂,是为她做的。”

    无形的镣铐限制住了伊文斯的行动,他的身下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重力场,压迫着他的身体,将他狠狠吸附在地面上。祖兴高高抬起大杖,狠狠劈在伊文斯的右臂,再踩上他的右手,将全身重量放在脚尖。

    “这一下,为了小萌。她是你在这座城市害死的第一个人。”

    祖兴抬起右手,掌中凭空出现了一柄银色长剑。与之前白芷手中那柄不同的是,长剑的剑柄上左右各多出了一枚透明的圆形宝石,这是这柄圣器的完整形态。他将剑尖对准伊文斯的胸口,将其狠狠插下。伴随着男人惨厉的喊声,银剑贯穿了他的胸膛,将他死死钉在地面。

    “这一下,为了小文,为了蓉城被你害死的三百个人。”

    随后,祖兴蹲下身子,死死掐住伊文斯的脖颈。他抬起右手,用尽全力向他的右脸颊打去。借由神性强化的力量,他几乎将伊文斯的右脸打至凹陷,眼球突出,青筋暴露。

    “这一下,为了法道部那十二位牺牲在你手下的人。”

    左手又是一拳,拳风挥下,伊文斯的颅骨几乎碎裂,祖兴收回手,五指上沾满伊文斯的血液。

    “这一下,为了蓉城千万名因你而沉睡的人民!”

    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威廉·伊文斯,祖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怒火充斥了他的内心,而现在,一切都应该有一个结束的时候了。他回身,拿起十字大杖——

    “杀了我,你又能怎样?你不过是在挣扎,是在挣扎罢了。我都能看得出来……咳咳,你在乎那个人,哈哈,在乎……在乎那个已经死了的人,真是抱歉啊……就算你的……你的超凡能力是时间,又有什么用?它根本不可能救回一个圣灵……”濒临死亡的伊文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祖兴,大笑起来。对他来说,此时此刻他的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杀死他的人也不会好过下去。

    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凝固了,与之相反的是,祖兴重新向他扬起了一丝微笑。

    因为威廉·伊文斯从这微笑上读出了一些东西,一些他能够想到,但绝对不敢相信的东西。

    因为威廉·伊文斯在这一刻再一次感受到了那剧烈的神性冲击,而它依旧来自南极。

    “你……你不是……”伊文斯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此时此刻他的瞳孔中已经布满了恐惧的神色,“你,你究竟……”

    曾属于他的十字大杖呼啸着落下,重重地砸在他的头顶正中。伊文斯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头部骨骼在这一击中碎裂成了无数小块,他的大脑在巨大的压力下成为了一滩粉色的扁平组织,鲜血从大杖顶端的紫色水晶旁不断涌出,但他头部的血液很快就流光了,逐渐开始一滴一滴向下落着。

    他死了。

    在威廉·伊文斯死亡的一刻,街道的景象再一次变化,那斑斓的光辉再次覆盖天空,原来伊文斯看不见的白芷和法道部众人再一次出现了。他们并没有消失,也没有去到哪个地方。他们一直在这里,不见的是伊文斯和祖兴。

    这个外国男人在祖兴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了属于高位者的国度之中,那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并不相同。在刚才的一切发生之后,现实中仅仅过去了四秒。

    而还有六秒的时间留给祖兴。他没有去理会地面上昏迷不醒的法道部四人,第一时间看向了倒在一旁的白芷。他快步跑过去,将她轻轻地扶起来,抱在怀里。

    还剩三秒。

    祖兴能够感受到白芷的身体此时正经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她全身的骨头已经完全碎裂了,胸口还留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贯穿伤口,左手上长剑的贯穿伤触目惊心。祖兴不敢想象刚才白芷是怎么忍受这些痛苦与伊文斯对战的,他不敢去想,单单是感受到白芷现在有些扭曲的肢体里面那些破碎的骨骼,就算他不是白芷,他感受不到白芷的苦痛,也差点哭出来。

    “白芷……”祖兴抱着白芷,压低了声音。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他绝不可错过的时机。

    他感受到怀中的白芷微微动了一下。听到这个声音,她仿佛在向黑暗的下沉中看到了一丝光线。

    天边的斑斓光彩逐渐散去,蓉城的天空恢复了晴朗的碧蓝。祖兴不上眼,他感到神性在从他的体内飞速流逝着。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一个高位者,他是一个普通的超凡者。

    他是一个真理。

    作为高位者的他在刚才的交锋中击杀了一个原本将要给蓉城带来更大灾难的天启,而作为“真理”的他才刚刚回到这个世界。今天,他还没有说出第一句话。

    “不要死。”祖兴轻声说,“不要死,白芷。”

    世界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因为在此时此刻,他不仅仅是一位真理,他还是一位拥有着神性的真理。在神性的加持下,他的“真理”被疯狂地提升着位格。

    此时此刻,这是一句言灵。

    祖兴的怀中,不可思议的治愈正在发生。鲜血从白芷胸前的伤口涌出,洒落在祖兴的衣襟之上。她的血液正在重造,伤口在刹那间愈合,破碎断裂的骨骼飞速回到原位,被新生的肌肉组织推挤着回到正确的位置。新的骨骼组织强劲地新生着,串联在一起,仿佛焊接两段钢铁。

    他低下头,正好与疑惑着抬头的白芷目光相对。此时此刻,祖兴就不好再抱着她了,他赶紧放开双手,与白芷拉开一小段距离。

    白芷的瞳孔重新变回深邃的黑色,但此时此刻,这双黑色的眼睛更多地是带有一丝无法用言语表述出来的情感。她直愣愣地盯着祖兴,盯着祖兴的眼睛。

    半晌,她才蹦出一个字来:“祖……”

    说完这个字后,她忽然停住了嘴,眼角似乎有什么晶莹发亮的东西,在阳光下闪烁着。

    白芷第一次发现,她能从他人的眼神中读出这么多东西。

    她顿了几秒,然后站起身来,对一旁的祖兴说:“你过来。”

    尽管很疑惑,祖兴还是走了过去。下一秒,白芷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他,身体似乎有些颤抖。

    她把脸深深埋着,祖兴也看不到她此时此刻的表情。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除了刚才的血迹,他的衣服大概还得多湿一块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