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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章五

    三个月前,和山大学,计算机楼。

    21级本科信息安全的专业课刚刚结束,一个女孩背着白色的书包从教室走出,正用一根淡绿色的发带束起自己披在身后、有些散乱的头发,最终,她将自己的头发扎成一条短短的马尾,别上一条蓝色的小巧发卡,步伐轻盈地准备去找一个教室自习。

    没走几步,背后有另一个女孩叫住她:“刘琪——”见她回头,便停下脚步,“一起回宿舍吗?”

    “我先不回了,在这里自习一会。”刘琪轻轻扶了一下自己刚刚扎好的头发,将前发撩开,“晚上一起吃饭。”

    “嗯,好。”另一个女孩和她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见现在重又只剩下她一人,刘琪便向走廊另一头走去,不经意地向窗外瞟了一眼。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昏昏沉沉,连绵的秋雨正淅沥沥地下着,空中灰蒙蒙的,仿佛被雾气遮盖,看不清远处的景色。

    “下雨了啊……”她一边想着,一边环顾四周的教室,“稍微晚点回去吧。”

    奇怪的是,她左手和右手边的教室里,都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刚刚下课没有多久,有些上节课授课的老师还在讲台上解答疑问,不知道这两个教室接下来是否有课。但在她的记忆里,应该是没有的。

    “奇怪。”刘琪摇了摇头,向前继续行走,来到楼梯口。她在这个三层教学楼的顶层,只能下楼。来到二楼后,她走入教室之间的走廊,想要找到一个供她自习的位置。

    遗憾的是,二楼依旧人满为患。

    刘琪有些难以置信,“是外面雨太大,大家都不想出去吗?往常绝对不会有这么多人的……”

    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也无可奈何,只能再下一层。

    天色越来越黑,室外,秋雨哗哗地响,空气仿佛凝固成一团,又昏又沉,有一种死一般的、难以言喻的烦闷感。

    “天气真差。”刘琪皱紧眉头,看向窗外,下意识地撩开前发,“这个样子,只能晚一些回去了——至少得等雨小一些。”

    “但——”她忧心忡忡地看向室内,“教室里莫名其妙地都坐满了人,没有位置该怎么办呢……”

    她走到一楼,逐个查看教室,不仅有些发自内心的诧异:今天的教学楼,超乎她想象般地满员了,一楼那些墙壁老旧、空调老化,平日里没几个人愿意待的教室,今天也出奇地坐满了埋头自习的学生。

    “为什么啊?”刘琪欲哭无泪,但——事实如此,这个教学楼里现在就是挤满了人,她作为后来者,只能另觅他处。

    她无奈地叹气,返回楼道,想要离开教学楼。室外雨声越加狂躁,天色昏暗,道路两旁的树都有些摇晃。刘琪想起来,昨天在天气预报上看到过,近几天有台风过境,室外这样混乱,显然是台风天的迹象。

    刘琪解下背包,在其中摸索一阵,她的书,笔袋和平板电脑都完好无缺,唯独少了现在最需要的一样东西:雨伞。

    她丧气般地坐在教学楼入口的长椅上,无奈地苦笑,注视窗外愈加剧烈的风雨,思考着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最后,她向自然妥协,返回教学楼内,本着想要再找一找有没有空位剩下的想法,却意外地在身后的楼道处发现了一条向下的阶梯。

    她当前所处的位置,是教学楼一层。

    然而,作为这所大学初来乍到的新生,刘琪并没有考虑太多。她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前几周前来此处上课时,由于太过匆忙,忽视了这栋教学楼的特殊之处:它在地下还有一层。

    带着一丝好奇,她一步一步走下楼,四处张望查看这个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区域,但她当然没有什么收获:无论是楼道,还是走廊,亦或是教室,都与地上三层别无二致。

    但刘琪还是很高兴,原因很明显:地下一层的教室里终于没有那么多人了。这里的教室虽然没有窗户,但空调的温度正合适,里面有四个学生正在自习。这四人的座位很散:两个坐在教室门边,即教室右上角,一个坐在教室左下角,另一个坐在左上角,当刘琪走入教室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埋头学习。

    虽然有些奇怪,但至少她有了一个清净自习的环境。刘琪选了一个离四个人都比较远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理所当然在教室的右下角。她走过去,刚刚背对着那几人,三道视线便齐刷刷地集中到她身上,当她回身放背包时,却只看到这几人埋头专心学习着,没有什么异样。

    她站在桌后有些发愣,尽管觉得这一切实在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为什么。但既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便坐下来,取出平板和书本,开始自习。

    当静下心、沉浸在书本中之后,时间是过得很快的。仿佛只是眨一下眼的时间,刘琪在学习中感到疲累,查看了一下时间,发现已经晚上六点了。

    “这么晚啊,”她这样想着,站起身来收拾书包,“该去吃饭了。”

    之前那几人已经离开,整个教室空荡荡的,但还能听见天花板上传来物体摩擦的声音,就像有人在拖动椅子,与地面接触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有些刺耳难耐,刘琪一边惊诧于自己的专注——刚在埋头学习的时候居然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巨大的噪声——一边走出教室,从她走下来的那个楼梯返回。

    地面湿漉漉、脏兮兮的,有几棵树枝被风吹断,掉在道路上,花园里的泥土也被大雨裹挟出来,地上到处都是棕黑色的泥浆。刘琪穿的是白鞋,尽管不情愿,她也别无选择,只能走出教学楼,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同时给朋友发消息。

    几分钟之后,她到达食堂,路上风有些大,由于衣裳单薄,她总觉得自己着了凉,喉咙有些不舒服,总是小声地咳嗽。但当然,她没有在意,哪个年轻人会在意这么点小感冒呢?

    她很快见到了朋友,两人在食堂找了个位置,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然后一起去往教室,找了合适的座位自习。晚上十点,她们结伴返回宿舍,在宿舍楼下告别时,刘琪注意到朋友也有些小咳嗽。

    “天气转凉,多穿点衣服。”她下意识地叮嘱了朋友。毕竟近日暑气消去,秋意渐上,正是流感高发的季节。刘琪常染流感,知道生病会带来诸多不适。

    返回宿舍后,由于第二天还有早八专业课,同宿舍的四个女孩们并没有太晚睡觉,洗漱完毕后,女孩们上床睡觉。在睡前,刘琪找出从家里带来的一副感冒药,就热水服下,方才安心。

    她总觉得,好友是被自己传染了流感,心有愧疚。虽然对方没有把这当回事,但自己每次想起,还是有些愧对她。

    上床时她又有些咳嗽,当意识在朦胧中淡去时,能依稀听见另外三张床都传来轻声咳嗽声。

    第二日起床,情况变得更差。刘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全身像是被铁锤击打般疼痛乏力,就连下床都困难。她的室友们早就走了,没人叫她起床,手机闹铃响到第五次才将她叫醒。

    拖着这样发烧的身体,她无法去上课。在微信群里请假之后,她挣扎着爬下床,简单洗漱一番,然后服下感冒药,又回到床上,在脑海一片混沌中,很快又睡着了。

    她感觉身体如被火焰焚烧一般滚烫,脑海思绪杂乱,又难以形成一个具体的念头。然而,在这般滚烫中,尽管裹紧了刚换上的薄棉被,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由内而外的寒冷。

    这样的感觉,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侵蚀她的身体,让她遭遇烈焰焚身般的疼痛,又被深入骨髓的寒冷刺穿。

    在这样的混沌中挣扎许久,宿舍中一直没有人回来。直到夜晚,宿管阿姨方才推开门,她带着医用专业口罩,显然,她来到这里的原因,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刘琪,刘琪在吗?”

    女孩被喊声惊醒。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声音:“我在的,阿姨……”

    察觉到气若游丝的声音,大妈上床将女孩抱下来,用体温枪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这孩子也是……”

    刘琪很快被送往医院。她的另外三位室友也不同程度地发热,并且伴随严重的并发症,四个女孩被安置在相邻的病房内。

    医护人员检查后,认为她们只是普通地沾染了流感,因为并未检测出其它的病原体信息,因此,将女孩们送医的大学负责老师们便离开医院,女孩们也被转送到普通病房,一两天的时间便全部康复。

    出院后一个月,刘琪的生活与原来毫无区别,正常地上课,学习,正常的课外娱乐……

    尽管每次想起此前宿舍里发生的事,她总是觉得诡异,但也没有太过上心,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以前再难,那也是以前。

    在大学里,她还认识了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名叫徐庭树,和她同届,两个人很聊得来。很快,两人下课时常常走在一起,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是变得越来越近。

    然而,在一个夜晚,刘琪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被包围在烈焰中焚烧,皮肤皲裂,血肉焦黑。

    她从惊惧中醒来,却什么也没看到,仿佛一切如常。

    这样的日子持续数日。最开始,她只是觉得因为大学压力过大所致。但这样的梦境并未随着时间延长而消去反而愈演愈烈。她曾因不堪侵扰而去向心理医生求助,在服用一些药物之后还是没有效果。

    小徐和朋友们都多次关心她,但刘琪的精神状态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她开始患上极为严重的失眠,而一旦睡着,必然面对地狱一般的梦境。

    但三言两语的温劝毫无效果。这个年轻女孩的精神在这样反复的折磨中被彻底摧毁了。她开始厌食、抑郁,规避一切可能的社交。很快她就和室友相处不来,被另外三个女生集体联名请求辅导员,将她强制搬离出去。当天晚上,刘琪找了一个开放了天台的高楼,从楼顶跳了下去。

    幸运的是,她坠落时,衣服挂住了一棵行道树,除了一条腿骨折和受了些擦伤外,没有性命危险。她整出这一件事,让学校上下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大吃一惊。在她住院期间,不断有负责学生工作的老师领导前来探望,同时好言好语地劝说。

    然而,在自己因伤住院之后,刘琪发现,之前的噩梦不再继续,她的夜晚恢复正常。在疗养期间,她的父母也特地飞来照顾,同时她也受到了许多人的关照。诸多因素叠加之下,刘琪原来脆弱的精神缓缓地恢复着。

    当她的伤腿已经可以下地,正在尝试复健的时候,小徐前来探望。他们两人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刘琪安静地听小徐给她分享学校里发生的诸多事情,她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地和人聊过天了。

    “对了,刘琪……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小徐支吾了一阵,看着刘琪好奇又期待的眼神,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嗯……这段时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我喜欢你。”

    他眼前的女孩笑了,笑得很灿烂。秋日的阳光洒入室内,映在她洁白的面庞上,她长长的睫毛反射着太阳的光辉,眸子里泛上一丝独属于年轻女孩的羞涩。

    “嗯。”她说,“我也是。”

    小徐握住了她的手,他们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滴答,滴答,刘琪感到自己双肩上传来一阵温热。她知道,小徐现在既欣喜又激动,于是她搂得更紧了些,抱紧怀中这个男孩,同时给他一些时间,让他释放一下积攒已久的情绪。

    她也忍不住留下泪来,为这段时间的遭遇,为自己原本已经封闭,而如今终于得到慰藉的情感。

    她默默为自己庆幸,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庆幸自己能遇到这样的心上人……

    她感到自己怀抱的重量不断减轻,而纵使紧闭双眼,她亦能感受到日光变得通红。

    刘琪睁开眼,想要将怀中人移到身前。

    她看到怀中的小徐——亦或是小徐的残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率消散。小徐的头颅已然消失,一道整齐无比的切面呈现在脖颈的断口处,向外涌出鲜血,她刚才所感受到的便是这溢出的血液。而流血也很快停止了,在她愈发通红的视线中,男孩的身躯完全消散,化为漫天红雾,向窗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