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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胡虏

    次日,雪早已停了,天地间一片素白,将世间的一切悲欢掩盖在了皑皑白雪之下。

    一个面容黝黑的大汉眼神凌厉,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刀在直道上缓缓行走,正是易容后的殷三百。

    直道上一杆酒旗挑出,一个草棚在白雪中兀自挺立。清晨的风冷冷吹来,吹得载满白雪的草棚吱呀作响,这种棚子在直道上是常见的。

    酒棚内空位已经不多,早起的赶路人吃着早点,喝着油茶,少有的几位喝着小酒。有几桌议论纷纷着,交流着时事与怪谈。棚外的冷风吹进,吹得坐在外桌的几人缩了缩脖子。

    殷三百走进酒棚盯了一眼菜单喊道:

    “温一壶酒,抓半斤牛肉。”说着往柜台上摆出两粒碎银。

    殷三百见棚内没有空桌,索性便在门槛上坐下,凝神听着屋内众人的交谈。

    只听得一个干哑的声音说道:

    “这狠人当众斩杀了鄠县县令,晚上西安府武房蒋实带人追捕,又杀死两个武房的武兵,甘陕两道都为之震动,整个官场是人心惶惶,武林与官府怕是又有一场好斗。”

    另外众人皆称不可思议云云,想来早已惊掉了下巴。

    又听得一敦厚的声音说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便是鄠县生人,那县令向来是见钱眼开,当日为催收田税,带着衙役、师爷上百人到吴村催收,一下去一百多人村里又要接待,这么一闹腾下来又要增收车马费、伙食费、常例等额外的费用,里正给不了,七八十岁的老头,吊起来打。这个县令啊,素有恶名,却又奈何他不得。”

    却又听得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

    “吴村之人何不早交田税?”

    那敦厚声音说道:

    “田税之外还有各种杂税,今年收成并不如何好,自用尚且不足,如何能够早交?”

    又一低沉声音说道:

    “我只觉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县令若是有罪,也应当状告西安府,当众斩杀县令实在有失体统。”

    只听得先前那干哑的声音说道:

    “国有国法是不错,可天下乌鸦一般黑,状告西安府又如何,即便是告到当今圣上也告不倒他,人家有的是手段使你家破人亡。”

    那敦厚声音忙提醒道:

    “欸!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人听到了告你诋毁官府之罪。”

    尖细声音问道:

    “不知这少侠是何等人,竟有如此本事。那蒋实我是知道的,银刀门副门主,何等厉害的人物,早年间单刀匹马斩杀五个匈奴精骑,能从他手下逃走,想来少侠本事应当不凡。”

    之前那低沉的声音却道:

    “哪里是少侠,我只觉得是个莽夫。”

    殷三百坐在门槛听着,任由冷风吹着面颊,兀自喝着热酒,心却有些儿冷了。

    只见得远远的直道上,有一队车马行来,是一队军士押着几个囚车,车内囚徒皆是高鼻深目,身着胡服,似乎是边境押送而来的匈奴俘虏。

    车队行经酒棚,为首的军官喝住战马,打发了两个兵勇来买油茶喝。店家哪敢收钱,便送了十几碗油茶出去。

    那军官喝道:

    “此去西安府尚有十里路,我等喝过油茶再走,将胡虏交接给朝廷后便可交差了。”

    众军士听得此言,便一个个放下兵器,取下头盔,来酒棚喝茶。只见得这些军士皆体格魁梧,眼神锐利,身着山文甲,应当是边军中少有的精锐。棚内喝茶众人,见众军士前来,早已走了大半,余下的也都兀自喝酒吃茶,不敢多说一句话。

    殷三百自然是没有动,依旧坐在门槛上喝酒吃肉,热酒在冬日挥发的雾气迷蒙了他的双眼。他刚低头喝上一口酒,抬起头时还没来得及吞咽,透过雾气只隐约看到雪地上有几人骑马快速的驶近,马蹄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却是没有任何声响。他左右看去,那些军士们正兀自喝着油茶,有说有笑,没有丝毫防备的意思。确实此处临近西安府城,又离边关尚远,在他们看来匈奴骑兵自不会来这里,寻常流寇更是不敢冒犯军威。

    雪地上的骑兵逐渐驶近了,已能够看清服饰,正是匈奴骑兵!

    看着囚车上的匈奴俘虏,其来意不言自明。

    殷三百握紧黑刀,起身大呼道:

    “小心了!”

    众军士听得此言,只抬头向前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几个匈奴骑兵早已箭在弦上,几只箭矢破空而来。

    正在喝油茶的军士反应哪能这般快,三个军士早被利箭射中面门,直直得倒在地上。匈奴人的箭术竟是如此之精准。酒棚内众人见此情形,早已吓得胆破,拔腿跑远去了。

    那几个匈奴骑兵却并不靠近,依旧在射程内弯弓射箭,又射中两个军士,不过有山文甲傍身,这么远射来的利箭尚不足以透甲。

    剩余的军士在军官的带领下已经举起马侧的盾牌冲锋而去,他们作为边军精锐,对匈奴人的战术早已模熟,自知箭术不如对方,只能近身寻求白刃战的机会,故而追了出去。

    匈奴骑兵见边军追来,却不恋战,调转马头跑开了去,边军也越追越远,前后两群人马消失在了殷三百的视野中。殷三百不觉想到:

    自己若没有箭,胯下又无马,碰上这匈奴骑兵岂非只有等死吗?那蒋实能够单刀匹马斩杀匈奴精锐五人,实乃一条好汉,我实在小巧于他了。

    回想起自己昨晚的傲慢,殷三百不觉有些瘆然,后背的伤口依旧在提醒着他行事不可鲁莽。

    正在思虑之间,远方却又有几人骑马靠近。

    “莫非边军精锐已经得胜而归?”

    殷三百思索着,可人数却少了几人,殷三百隐隐感觉事情不对,手握紧了腰边的黑刀。

    人影渐进,却又是几个匈奴骑兵,原来竟是调虎离山之计,匈奴骑兵的目的还是救出着囚车之中的俘虏。

    那几个匈奴人见了殷三百,有一些惊异,手上却不停,早已弯弓搭箭,一支箭矢破空而出。

    殷三百早有准备,挥刀挡下射来的箭矢,骑上已经阵亡的边军的马匹朝匈奴骑兵冲去。他虽不是军士,却是大魏之人,他十分清楚抗击匈奴是所有大魏人的责任,囚车中之俘虏既然对匈奴人如此重要,不惜闯入长城内数千里来救,其中必然有不可告人的机密,也正因为此,殷三百必不能让这几个匈奴人得手。

    匈奴骑兵中一个少年骑兵见殷三百不退反进,早已握刀在手拍马而来,其他骑兵见状也纷纷朝殷三百冲锋而来,隐隐可以看出少年似乎是其中的将领。

    只见那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透出一抹凶光,眉目深沉而不带一抹感情,双眼似乎直视过死亡,似一尊死神一般蔑视着芸芸众生,目光所过之处就连本就冰冷的雪地都气温骤降。

    殷三百暗暗心惊,知来者绝非等闲之辈。他双腿夹紧马背,将刀横在胸前,似乎要将迎面而来的匈奴少年拦腰砍断。

    那少年又岂能等死,见状将身子侧于马背的另一侧,躲过殷三百的一刀,接着借势调转马头,手持弯刀朝殷三百后背砍去。

    殷三百早有准备,腾身而起躲过这一刀,脚尖在马背上一点,跳到了匈奴少年的马背之上,一手抓紧缰绳,另一手持刀背在马臀上一拍,那马吃痛嘶鸣着跑得更快了。殷三百也因得这左右开弓之间后背一阵撕裂,伤口又渗出血来。他知道自己马战功夫是比不上匈奴骑兵的,对上一人尚且吃力,更何况对方有数人,故而趁机与匈奴少年在一匹马上搏斗,同时拍马加鞭,将身后的匈奴骑兵甩开。

    而殷三百这么做却有着极大的风险,毕竟匈奴少年亦非等闲之辈,趁着殷三百左右开弓的间隙,匈奴少年早已一刀向殷三百砍来。眼看便要砍到。

    殷三百一个侧身,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刀。自己的半个身子却已经悬在马侧,只见他握住缰绳的手用力一拽,将马头调转半圈,同时脚尖在地面一点,借力腾翻而上,已是一招银龙出水朝匈奴少年砍去。

    银龙出水这招本不复杂,故而被殷三百偷学而来。

    那少年接过一刀,两人便在这马背上厮杀起来,你来我往之间险象环生却又妙招频出,好生精彩。若无深厚的武学底蕴是定然难以做到的。

    然而胯下战马驮着两个人哪里能跑太快,后面的匈奴骑兵拍马而来,已将殷三百团团围住,只是怕伤及匈奴少年而并未贸然动手。

    两个少年正在厮杀之间,远处却又赶来一队人马,七八人左右。当先一人亦是一个少年,拍马而来,喊道:

    “大胆贼虏,竟敢犯我大魏国境!我让尔等有来无回!”

    匈奴骑兵见了赶来的众人,心中大呼不妙,若自己被这几人拖住,那么赶来的魏国军队只会越来越多。只见这几个匈奴骑兵弯弓射出几枚利箭挡住那七八人的阵脚,见殷三百与自己少主仍在缠斗,危急时刻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几人挥出弯刀向殷三百砍去。

    殷三百已是险象环生,两臂、后背皆有中刀。那匈奴少年见机一个肘击将殷三百打下马背。

    殷三百匍匐在地,已是动弹不得。匈奴少年也不忘赞叹一句:

    “大魏人若都似这般,我匈奴却难以入长城半步。”

    那几个匈奴骑兵见状也是不再停留,往茶棚方向疾驰而去。本以为是前往营救囚车内的胡虏,却没想那匈奴少年竟弯弓射出几箭,将囚车内胡虏尽数射杀。胡马在雪地上跑远了,只留下一地血迹和血迹上的殷三百。

    赶来的七八人见跑了匈奴骑兵又死了胡虏,已是颇为丧气,那为首少年面容冷峻,手握长枪朝着茶棚一扫而下,只听得轰隆一声,整个茶棚被抢劲拦腰劈成两截。他朝殷三百所在之处看去,见殷三百腹腔仍在起伏,知殷三百气息犹存。便朝殷三百一指,对身后一个文官说道:

    “尹大人,这位壮士为御匈奴而受此重伤,烦你差人将他带入我府中好生照料,不得有误。”

    那尹大人闻言连忙俯首称是。

    少年随后又问道:

    “尹大人,你年俸几何?”

    尹大人回道:

    “下官年俸为米36石。”

    少年朝着被匈奴骑兵射杀的两个边军的尸体说道:

    “这两位边军为抵御匈奴而死,着你府安排厚葬,其家属每年给米36石以示抚慰,为我大魏马革裹尸者,不得使其无名而终,不得使其家小无依无靠。”

    尹大人连忙称是,同时也为这三皇子处事之周到而暗自赞叹。

    这时少年身后一白头老将却又上前说道:

    “殿下,老夫听闻鄠县县令逮住胡虏之后便有审问,如今胡虏已死,鄠县县令昨日又被武林贼子殷三百当众斩杀,不如现在便前往鄠县,寻找审问记录来探知胡虏潜入我大魏之企图。”

    那三皇子说道:

    “杨叔所言极是,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

    说罢三皇子朝尹大人说道:

    “尹大人,烦请好生安顿这位义士,我等去去便回。”

    说罢扬鞭拍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