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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融天九式

    殷三百踏进快哉亭,凝神朝瀑布所在之处看去,却只看到一条水龙滔滔流下,不曾看见任何水雾。

    “消散了么。”

    他自语道,语气之中一股掩饰不住的失落。

    他凝神又看了一会儿,水雾又在缓慢形成,只是杂乱无章,全然看不出任何招式的影子。

    他举目四望,只看到横梁上绘制的仙鹤兀自灵动飘逸,全然不似凡物。湖面又有锦鲤跃出,这次跳出来的是一尾锦鲤。殷三百凝神坐着,他又想起了齐五岳的话:

    “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哪一个不是风里来雨里去才名动江湖的,期间的艰辛又有几个能知道,你只要不失初心,就不用气馁,初心犹在,便不失为一条好汉”

    他想到:我可曾失却本心么,似乎并没有失却本心;我可是一条好汉么,好像也算不上什么好汉。他转而想到,石壁上的功夫都是前人苦思数十年的结果,江湖上成名的好汉都是苦学数十年方才成就的,期间的艰辛其他人可曾知道?可能也曾与自己这般自我怀疑过?

    他一直这般想着,又看见湖面的锦鲤跃出两次,第一次是两只,第二次是三只。每一次间隔的时间都相差不多,似乎这片天地便是以锦鲤跃出水面而来计时。

    “三千年,锦鲤又该跃出多少次?”

    他心中这般想着,已经想到了古往今来最深邃的问题,那便是时间到底是何物。

    他又转头看向石壁,石壁之上的招式是前辈们数千数万年的积累,于人而言,已经是不知多少代更迭,而于石壁而言,不过是身上多了一些刻痕。于时间的长河之中,一切的一切却又显得那么渺小与微不足道,自己所遭遇的这些挫折,前人也经历过,即便是全部人的所有挫折,投入时间的长河之中,也不见得能够激起一朵水花,自己在此处妄自自叹,实在大可不必。

    想到此处,他心中已经大定,只觉只要自己心性不改,一切困难便算不得什么。他又想到了快哉亭上的对联“上穷碧落下黄泉,快意人生三千年”,心中想到:不管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只要快意人生,便可谓不虚度,如似我这般兀自叹息,便是一万年也是虚度。

    此时快哉亭中一阵清风吹过,吹得殷三百心中一阵畅意,顿时开怀喊道:

    “上穷碧落下黄泉,快意人生三千年。快哉!快哉!前辈心性豁达,千万年之后仍能指引晚辈,晚辈敬您三百杯。”

    说罢他用手勾起清水便喝了下去,接连喝了几大口,却又哈哈大笑起来,前辈高人已逝,自己在这里对湖自饮,倒像个痴儿一般,却也不可谓不快意,不可谓不快哉。

    笑声渐息,湖水依旧波澜不惊,然而殷三百的心中却已经洞然,正欲回去对着石壁再拔刀三千遍。此次再也不是和自己斗气,而是我自要拔刀三千遍的快意。

    此时湖中却又跃出一条锦鲤来,殷三百朝着锦鲤看去,却看到远方瀑布的水雾缓慢地形成了一个人形,俨然便是石壁之上挥锤上挑的那一招,只是稍有不同,出之于石壁却又比石壁之上的这一招所有的变招与破解之招精妙一百倍,便似将石壁上的招式融会贯通了一般。

    殷三百已经大骇,虽然他方才进入快哉亭便是想看水雾所显现的是否是石壁上的招式,但是只看到一一团散乱的雾气,自己第一次进入快哉亭时看到的明明是起手式,第二次没看到,现在却又能看到了。三次都是在同一处观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突然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那便是心境,这三次的心境是不相同的。第一次自己在湖中洗过,又有感于前辈高人的胸襟,故而能够模糊得看清楚招式的形状;第二次自己心中大乱,全装着自己的失意,故而看见的水雾也是散乱无章;现在自己心中洞然,体会了快哉亭与对联的真意,故而能够看清楚水雾所显现的招式。水雾一直不息地变幻着招式,只是观者的心境不同,眼中看到的水雾也就不同,水雾未变,只是人却变了。

    想到此处,殷三百心中一阵大喜,他有感于前辈高人的苦心,这位高人显是不想让一个眼中只有武功、或是只有颓丧之气的人来修习自己所创就的功法,是以将功法映照在远处的水雾之中,只有心境洞然,胸襟快意之人才能够将招式看得明白。

    他看着水雾映照的招式,明明是一门极其高深的武功,很可能便是将石壁之上的全部招式融会贯通而创造的。他提刀照着水雾的样子上挑一招,只感觉自己以前所有的挥刀都似提刀就死一般,破绽百出,也无怪乎自己一直以来连连失败,这水雾中的招式才是真正能够称之为武功的招式,当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了,如今他仅仅看到水雾中的一招,便将以往的招式全部贬得一文不值了。

    他又比划起“银刀三十六式”来,其中有一式“银龙腾浪”与水雾中的一招有一些相似,但相形之下又有天壤之别。

    殷三百心下大喜,只道自己既然能够看到这一招式,便是天意让自己修习这些招式。于是他对着瀑布遥遥磕了三个响头,恭敬地说道:

    “晚辈殷三百,叩谢前辈赐下武功。”

    接着他便跟着水雾上的招式舞动起来,水雾上的招式在每次水中锦鲤跃起之后便会变换,如此总共九九八十一式之后,便又回到了挥锤上挑的那一式,是以这一套招式已经演练完全。殷三百又跟着水雾舞动了几遍,湖面锦鲤又跃出三百多次,殷三百才将水雾招式全都一一记刻在心。他回到石壁之处,对照着石壁之上的招式一一演练。果然这八十一式便是石壁中所有招式的汇聚。

    殷三百叹道:

    “前辈当真天纵英才,竟能参悟透这石壁之上的千招招式并能融会贯通。”

    他原本自信自己打通十个识海,即使现在实力尚浅,但是以自己的资质,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代宗师,此刻他已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这一套招式之前,他已放下全部自傲,诚心苦练。他心中没有为得到这套招式而狂喜,反倒是更加沉稳自谦起来。

    又不知练了多久,只觉湖面锦鲤又跳出数千次,殷三百已是累得沉沉昏睡过去。

    殷三百咪蒙地睁开了眼来,只看见一个眉目俊朗的青衣少年,在石壁之前兀自舞剑,他正欲上前打招呼,却发觉自己口不能言,身体也丝毫不能动弹。

    他见那个少年剑法纯熟,学习速度极快,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这一方天地春去秋来了几番,此时的融天鼎内竟然有四季轮转,似乎是几年时间已过,那少年将所有剑法招式全都练过一遍,接着哈哈大笑地将剑丢了。转身在石壁旁边拿起刀来,也如殷三百方才一般地抽刀,接着便又开始舞起刀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大雪下了三次,那少年只是不住地舞刀,到第四次下雪时,少年又将石壁上的刀法学了个遍,直舞得这方天地大雪纷飞,便又哈哈大笑地将刀丢了。在旁边拿起一柄铁锤来,也是如之前一般过了几载,学好后将大锤丢了。又过了十几载春秋,将石壁旁的兵器全都舞过一遍,也将石壁之上的招式全都学过一遍,他又开始一会儿舞刀弄剑一会儿冥思苦想起来,似乎是想找一种方式将所有习得的招式全部贯通起来,又这么过了几载,少年依旧无法领悟,也只好摇摇头离开了这方天地。

    而后快哉亭也似搭积木一般建了起来,只是尚没有对联。又不知过了多少载,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这方天地,观其眉目似乎便是那青衣少年,只是岁月蹉跎,曾经的俊朗少年再次出现竟然已经是满头的白发了。老者伫立在石壁之前良久,接着抄起一根竹枝自行演练起来,锤炼出九九八十一式,老者提起竹枝,本想将这九九八十一式刻画在石壁之上,但是手中又停住,而是走到快哉亭前刻画出“上穷碧落下黄泉,快意人生三千年”这一副对联出来,又在快哉亭内演练这九九八十一式,映照在远方的水雾之上,末了在亭旁的石碑上以竹枝刻画出“融天九式”四个字,想来这八十一式的招式便叫做融天九式了,之所以叫融天九式,那便是因为百器皆能使用此式,即便是用竹枝也可以。自此融天阁的无上武学融天九式便告完成。

    殷三百思索着:不知这许多年是否有人曾经学过“融天九式”。

    此时那个老者却将目光照过来看向自己,殷三百大骇,他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看客,没想到老者竟能看到自己,就欲起身行礼,但哪知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那老者将手一招,殷三百便飞身到了快哉亭中。

    老者长袖一挥,快哉亭内便出现一方石几,两方石椅来,石几之上一壶清酒、两个小杯。

    那老者背过身看向远方的瀑布说道:

    “当年我创下融天九式,也算是了了少年时的一桩心愿,本意是胸怀洒脱者自能来着快哉亭中看取,却没想这数千年来阁中之人到了融天玉璧前便迈不开步,兀自修习玉璧上的武学,全然无动于快哉亭的风光,纵使有部分人来快哉亭中,亦没有那一份洞然洒脱之心境,小兄弟,你却是第一个。”

    其实老者自己没有想到的是,瀑布离融天阁如此之远,若目力不及,纵使有豁达洒脱之心境,却也看不到招式,数千年来融天阁英才辈出,到这快哉亭中来的亦是不少,奈何目力不及,故而也无法学到。

    老者捏起酒杯,说道:

    “小兄弟,我们共饮此杯。”

    眼前之人便是推演出“融天九式”的前辈高人,殷三百心中早已憧憬非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

    “前辈过誉了,晚辈只是有感于快哉亭前这幅对联,受其启发方才能够看清瀑布之上招式,若是以晚辈自己的心性,只怕是远远不够。方才我兀自勾起湖水与前辈对饮,此刻前辈竟然就在眼前,那是再好不过了,晚辈再敬您一杯。”

    殷三百又往老者和自己的杯中各斟了一杯酒,自己先行干下了。

    “好得很,畅快。”

    老者也是将杯中酒喝净,说道:

    “这是当年我自天洲酒国带回的仙酒,没想到数千年之后入口竟如此寡淡,小兄弟,若是你日后能够到天洲来,我们再共饮三日三夜。”

    殷三百从未听说过天洲,只知道自己所生活的地方是中州,也没听说过酒国,只知道大魏、匈奴、西域诸国,问道:

    “前辈可否告知天洲在何处,日后若有机会,晚辈自当登门拜访致敬。”

    老者哈哈大笑,说道:

    “小兄弟你境界可还差得远呢,如今多说无益,日后若有机会到天洲来,寻访落江草庐即可。”

    殷三百忙说道:

    “晚辈谨记在心。”

    老者见自己身形开始虚幻,说道:

    “我不过是一道残念而已,时候不多了。”

    又问道:

    “小兄弟,融天阁如今传到多少代了?”

    殷三百听他说起融天阁近况,想起在终南山时师父曾和自己提起过融天阁本是一方巨擘,只是数十年前经过朝廷围剿之后便一蹶不振,藏匿在秦岭之中,眼前的老者如此问,可以想见眼前老者和融天阁必然脱不开干系,或者便是以前的某一代掌门也未可知。

    殷三百如实说道:

    “融天阁目前多少代晚辈不知,但是数十年前朝廷围剿融天阁,融天阁已是隐匿在茫茫秦岭山脉之中,想来并不好过。”

    老者虚幻的身影一阵波动,似是有些动怒,他说道:

    “中州的朝廷竟有如此实力和融天阁抗衡?”

    若是不知道老者身份的人,自会以为老者在说梦话,朝廷的实力自然是可以碾压任何一个门派,但老者是何身份,殷三百说道:

    “朝廷非但碾压融天阁,目今已经碾压整个武林。”他语气之中颇有无奈之意。

    老者叹出一口气,自语道:

    “是了,中州元气越发稀薄,当年武道已经式微,更何况如今?”

    老者问道:

    “小兄弟你既然在融天鼎中,想来是我融天阁的后辈了?”

    殷三百忙说道:

    “前辈所料不错,晚辈目前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为疗伤而进入融天阁之内。”

    老者说道:

    “如此甚好,中州之事我已不便横插手足,否则必将中州朝廷捏碎不可。”他年纪想来不小,脾气却依旧这么大,想来多年以来心性阔达惯了。“我本欲让你将融天九式传予门人,但这融天九式非心性阔达者学之反倒有害,是以不能随便传于门人,如今只能托你做另一件事了。”

    殷三百听他托自己做事,正思量没处报传授武功之恩,忙说道:

    “前辈所托,晚辈必当全力做到,前辈只管说。”

    老者捏着长须,说道:

    “拿着这个去找楚老头子,请他保融天阁三年平安,三年就行了,多了也不便叨扰。”他说着叹了口气,说道:“只望融天阁在三年内发展壮大,日后不再受欺。”老者周身元气涌动,凭空凝聚出一封信来,传递给了殷三百。

    他说道:

    “你于庐山之中演练融天九式,他自会出现。”

    殷三百接过信,将之珍藏于衣囊之内。

    老者身形越发虚幻,终究是飘散如烟了,连带着石几、清酒也都不见。

    殷三百朝着老者原先所立之处鞠了三躬之后便径自行到融天玉璧之前演练融天九式起来。如此又是鲤鱼跃出湖面数千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