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安
“林喻！你的作业呢？”
哄闹的教室里，一个长相清丽的女生正皱着眉头，叫住了想要尿遁的林喻。
女生的怀里抱着一大摞淡蓝色的练习册，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闷热的天气让她烦躁无比，看到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啊？”林喻眼珠乱飘，一副没有听清对方说什么的样子。
“交——作——业！”
女生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清澈的两只眼睛直直地瞪着林喻。
“啊……这个……班长，借我一份，五分钟！五分钟我就可以结束战斗！”
林喻谄笑着，手往女生怀里的练习册上摸去。
这时候，铃声响了。
林喻就这么手悬在半空，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不写了不写了，交上去吧！和老师说我没写好了。”
看着林喻这副破罐破摔的样子，女生气得把牙咬得直响，半晌，她从那摞练习册的最底层抽出一本，狠狠地砸在林喻的身上。
林喻赶紧伸出手来抓住那本险些落地的练习册。
“下课之前给我抄完！”
女生望了一眼皱着眉头走进教室的任课老师，压低了声音对林喻说了那么一句。
“谢啦班长，”林喻尽量让自己笑得真诚一些，“放学请你吃冰棍。”
女生不说话，只是狠狠地剜了一眼林喻，就气呼呼地抱着那堆练习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林喻呢，则是哼着小曲坐回座位，将自己那本崭新的练习册抽出来，然后又看了一眼手里的。
练习册的封面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沈梦雨”三个字。
果然，一如既往地，班长将自己的作业借给了自己。
瞄了一眼开始维持秩序，准备上课的任课老师，林喻将自己面前的书堆摞得更高一点，然后不动声色地打开面前的两个练习册。
不知从哪摸索出一支笔来，林喻开始奋笔疾书。
当然，除了抄作业之外，他还要时不时地望一眼前边的讲桌。
“哎，昨天的新闻看了没？”
林喻的同桌，方源很是不看场合地凑了过来，用手拐子捅了捅他。
林喻的一行字顿时写飞了。
林喻没在意，只是甩了甩手，接着那行高高飞起的字写了下去。
“什么新闻？没听说。”林喻都没有看方源一眼，直接摇了摇头。
“就是前天半夜十二点整的大停电！你家前天应该也停电了吧？”
“我怎么知道？”林喻抬头看了一眼讲桌上已经开始喷口水的老师，“半夜停电？我十点左右就睡觉了。”
“其实我也睡了……不过空调一关，我又热醒了。”
“所以呢？停个电而已，还能上什么新闻？”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方源摇了摇脑袋，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昨天的停电，是全球范围内的！你能明白这是个什么性质吗？”
林喻继续敷衍地摇头。
“很诡异不是吗？有人猜测这是外星人的武器，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发生？还有人说是太阳黑子……”
方源就这么滔滔不绝地讲着，作为他不怎么忠实的听众，林喻只是点头嗯着，注意力全部都放在手里的作业本上。
方源这个人，林喻也和他相处了有段时间了，这人总是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件，经过一番粗浅的了解过后便要讲给林喻听。
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方源讲得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的，林喻也挺感兴趣，可是等回到家去网上搜索的时候，他就发现，方源讲的那些鬼东西，有的是一些谣传，有的是一些不负责任的自媒体自行编撰出来前后逻辑都不通的东西。
从那之后，林喻便只对方源的新鲜故事报以敷衍，绝不肯再感兴趣了。
就像这次，他又说什么大停电，还全球性的？不知道又是在哪个三无网站上看来的。
所以林喻还是更想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笔上，对于方源的话，他就“嗯”，“哦”，“然后呢”随机排列使用，像个捧哏一样不让这家伙话掉在地上，就算是够意思了。
所幸方源也只是一吐为快而已，倒也没想过非要和林喻讨论出个一二三来，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说着，林喻则是马不停蹄地抄写着。
“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方源感情抒发之余，还要问问林喻，“这次这事上了不少新闻了！不过谁也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不知道，昨天我都没出门，也没听说这事——电视上有播吗？”
“播的多了去了！不过说的都不怎么靠谱，我倒是看见了一个分析的不错的帖……我靠老师过来了！”
方源说着说着，声音骤然压低，语气带着急切。
林喻心里一沉，知道要坏事，面上不动，手飞快地将练习册塞进桌膛里。
林喻抬起头，正对上方老师阴沉的脸。
“拿出来。”
林喻面色平静，站起身来。
此刻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
林喻一眼就瞄到了沈梦雨那略显慌乱的眼神。
此刻的方源，已经深深地低下了头，恨不得像鸵鸟一样把脸埋进地里。
林喻神色淡淡，手从桌膛里掏来掏去，直到老师的神色已经颇为不耐烦了，才将那本几乎是全新的练习册拿出来交到老师的手上。
“我的课上补数学作业？”方老师只是粗略翻了翻，就将练习册卷起来握在手里背到后边，“以你的智商，一节课补得完吗？”
班上有几个人窃笑起来。
林喻眼睑低垂，一声不吭。
“不想听我的课，滚出去。”
林喻咬了咬上唇，没动。
“出去！”
老师加重了语气。
林喻用鼻子长出一口气，慢腾腾地开始挪动。
方老师见林喻开始动作，捏着林喻的练习册背着手往讲台走去。
林喻赶紧加快速度，紧跟在老师的背后。
路过沈梦雨的座位时，林喻轻飘飘的将她的作业放在桌子上。
……
林喻倚在楼道的墙壁上，望着尽头的那扇小窗。
上课时间的楼道和课间截然不同，空旷且安静，在这种被老师撵出来的情况下，林喻居然还能感觉到一丝平静。
听着教室里时不时传来的齐声回答，或者短促的哄笑声，衬着午后夏日的阳光，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不真实，像是蒙着一层朦胧的纱。
不知过了多久，班级里边响起朗读声，老师走了出来。
林喻赶紧站直了身子。
“连本书都不带出来，你是真的一点学的心思都没有啊。”
你还期待着我能站在楼道里听你在里边讲课么？
林喻腹诽了一句，深深地低下头。
“你把《鸿门宴》第一段给我背一背。”
“老师，我没有背过。”林喻很是干脆地回答。
方老师沉默下来，无语良久，也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被林喻的干脆击败了。
半晌，方老师将手里的课本狠狠地摔进林喻怀里。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他望了一眼对面班级开着的门里学生好奇的目光，“拿着书，去我办公室背，放学之前把整篇课文背下来，背不下来就叫你家长来一趟。”
……
“……沛公军至，立诛杀曹无伤。”
林喻磕磕巴巴地背完，焦急地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再晚一些，自己恐怕就要赶不上回家的末班车了。
“是至军，不是军至！”
老师皱着眉头纠正。
林喻急点头，心早就飞到了外边。
老师叹了一口气，对着林喻摆摆手。
“行了，回去吧，回去再把课文熟悉熟悉，明天我还要提问你。”
“谢谢老师。”
林喻低眉顺眼地说了一句，转身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就算是白天极长的夏日，到了这个时间，外边的天也泛着深蓝了。
林喻揉了揉站得发酸的腿，借着窗外投进来的路灯的光回到教室。
此刻的教学楼分外寂静，林喻飞速来到自己的座位，那本语文课本正乖乖的躺在课桌上。
林喻一把抓过来，塞进书包里，看了眼时间，暗叫一声完蛋，转身离开。
跑到一楼大厅，林喻惊讶地发现，有一个削瘦的身影正在大门口焦急地张望着。
“班长？”林喻一边惊讶一边走过去，“你怎么还不走？”
“你可算出来了，”看到林喻，沈梦雨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下来，“方老师总算放过你了。”
“你是在等我？”林喻惊讶极了。
在他的印象里边，自己和这个女孩，也就只有交作业的时候会打交道。
自己一个班级倒数的差生，和学年第一的尖子生，实在是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交集。
“对啊，等你。”
沈梦雨点点头。
四周开始变得黑漆漆的，林喻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你不会是等我从老师那里出来，然后收我的练习册吧？”
林喻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没办法，自己和这位班长大人之交就是这么淡如水。
“你说什么呢！”沈梦雨的声音带着恼怒。
“那你到底有什么事？”
沈梦雨被林喻这一问哽住了，半晌，才伸出手来，拉住林喻的衣袖。
这一举动顿时让林喻更加的摸不着头脑。
“走吧，我请你吃冰棍。”沈梦雨垂着头如此说着，林喻一边想着几乎要赶不上的末班车，一边看着这个古里古怪的女孩，心急如焚。
林喻到底还是没能甩开沈梦雨的拉扯，任凭她将自己拽到大校门口对面的夜市去。
找了个小卖部，女孩买了两支看上去挺不便宜的雪糕，一人一支，站在路口望着夜空下街道上的车水马龙。
林喻偷偷瞄了一眼沈梦雨，这个丫头表情是相当的平静。
林喻酝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班长，如此客气究竟为哪般？”
“谢谢你。”沈梦雨眺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谢我什么？”
沈梦雨回过头，对着林喻笑了笑。
“谢谢你没有把我的练习册交出去。”
“就这事？”
“嗯，其他的我也没有再想谢你的了，毕竟平时你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就为这点事，你等我到现在么？”
林喻觉得这女孩还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本来还有方源来着，他也想要感谢你没有把他拉下水，”沈梦雨仿佛笑了笑，“不过他陪我等了一会儿，等到快赶不上车了才走，就把这任务交给我了。”
原来是因为那个小子随便把事安排给别人，才让人家一个小姑娘等到这个时候。
虽然在学校里基本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但是这么晚不回家，她的家里人不会担心么？
这姑娘也是够一根筋的。
想到就问，林喻开口了。
“你家住在哪？这么晚回去没问题么？”
“哦，没关系的，”沈梦雨舔了一口融化的雪糕，“家里没人在乎这个的。”
好像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挺有内容的事情啊。
林喻不敢问了。
“你呢，你再不回去，恐怕林阿姨要担心了吧？”
“她今天夜班……等等，你怎么知道……”
“上个月我爷爷住院，就是林阿姨负责看护的，我和林阿姨聊了几句，就知道你是她的儿子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林喻点点头，“我妈确实是喜欢和别人聊天的类型。”
“林阿姨很厉害哦，照顾人很周到，给人感觉特别专业。”
林喻沉默了一下。
说真的，妈妈的工作上的事情她自己很少讲，自己也没有怎么问过。
“林阿姨还问我你在学校里边表现怎么样呢！”
女孩望着林喻，眼神里颇有几分捉弄的意味。
“那你是怎么说的？”林喻赶紧问。
“我说——”沈梦雨刻意拉着长声，观察着林喻的表情，“林喻学习挺认真的，到期末成绩一定会有提升的。”
林喻松了一口气。
“多谢班长大人嘴下留情。”
“你妈妈对你学习挺上心的，你倒是努力学学啊！”
“一定一定。”
林喻赶紧满口答应，沈梦雨也看不出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随口敷衍。
林喻三两口吃完雪糕，望向沈梦雨。
“班长，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这里打车挺方便的——倒是你，现在早就赶不上末班车了吧？”
说起这个，林喻挠起头来。
当时头脑一僵就跟着沈梦雨过来了，怎么回去还真是个问题。
林喻住得还是挺远的，打车恐怕钱不太够。
“额，”林喻硬着头皮开口，“班长，要不你先借我一点钱？”
“好，”沈梦雨答应的很爽快，从口袋里直接掏出50来拍在林喻的手里，“要记得明天还我哦，这是我一天的饭费呢！”
“我还以为经过今天这事，班长你能对我的人品坚信不疑呢，”林喻故作姿态地摇摇头，“没想到还钱这种事还要特意叮嘱一下。”
“那是两码事，我可不想明天饿肚子。”沈梦雨哼了一声，“明天早上，钱和作业都要老老实实地给我。”
“一定一定。”林喻还是这样回答。
两人在夜市拥挤的人群里穿行着，往停靠着出租车的路口走去。
夜市人声鼎沸，沈梦雨却脚步轻快。
林喻望着女孩子的背影，鬼使神差般想起了下午楼道罚站时隔着窗户看到的朦胧阳光。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时会感觉一切都不太真实，就好像现在这种生活不该是他应当经历的一般。
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在一片拥挤里，林喻却觉得自己宛如一座孤岛。
周遭的人群陌生得如同景色。
林喻皱起眉头，最近他总是有这样的感觉，对于周遭得一切都有一种疏离的陌生感。
他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对于认知的模糊感，还是对于这个世界的模糊感。
就像是安眠在某个人捏造出来的梦境里，想不明白也逃不出去。
而自己就像是那个快要从梦里醒来的人，却又被狠狠地魇住，在一片安宁中挣扎不得。
就好像是有一双手安抚着要苏醒过来的自己，用无声的轻语呢喃着。
睡吧，继续睡吧。
于是自己就睡了。
但是，总有。
总有。
总有不安。
……
送沈梦雨上了车，林喻也找了辆车坐上去。
听到林喻报出了个相当远的地址，司机欣欣然地挂挡，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看来对于这一单，司机师傅相当的满意，话匣子顿时打开，和林喻天南海北地扯着。
林喻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截断司机师傅的话。
“对了，师傅，前天半夜的停电，您知道吗？”
“停电？”司机顿了顿，“哪一片？”
“据说是全球大停电，我今天才听说的。”
“有这样的事，早就上新闻了吧？”司机师父打着哈哈，“你别是被同学给耍了，我是专职的夜车司机，别说是全球停电了，就是咱们市哪个区停电，我也知道，前天我出了一晚上的车，到天亮才收车，压根也没听说哪里有大规模的停电。”
“果然是这样，”林喻有些无语，“我居然被我同桌用这种话给耍了。”
司机也跟着笑了两声。
“说起来，小兄弟，你怎么这个时候才从学校里出来啊？”
“上课捣蛋，被老师扣下反省了。”林喻倒是不掩饰，直接说了出来。
“哦？犯什么事了？”司机来了兴趣，“搞对象！”
“您看我像吗？”林喻苦笑，“谁能看上我啊！”
“那是因为啥啊？”
“害，上语文课补数学作业，被抓现行了。”
“就这？”
“嗯，就这。”
林喻坐在后座，舒服得伸了一个懒腰。
“啧啧，够狠的啊！”
司机感叹。
“就这么点事，把你留到十一点多？”
后座的林喻顿时僵住。
汽车安静地往前行驶着，路两边茂密的树木影子飞快的在林喻这才注意到，马路上基本没有来往的车辆了。
“师傅，”林喻的声音干涩起来，“现在几点了？”
“喏，这不是？”司机敲了敲仪表盘上的时间，“快十二点了。”
怎么回事？
林喻迅速坐直了身子，恐惧拥袭了全身。
看了眼仪表盘，23：58。
林喻明明记得，自己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天才刚刚黑下来，然后，和班长吃了根雪糕，就坐上了车。
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十一点半才对。
林喻再次望向仪表盘，这一次，他的汗毛倒数起来。
7月15日……
星期六！
今天不应该是星期一吗？不会错的！
这是，前天？
23：59。
“就是前天半夜十二点整的大停电！你家前天应该也停电了吧？”
鬼使神差般的，林喻猛地想起这句话！
林喻顿时汗毛倒立！
不安！
不安！
“师傅，靠边停车。”
林喻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说出来的话却是颤抖着的。
“啊？”司机以为自己听错了。
“停车师傅！晕车了！我要吐！”林喻大吼着。
“哎呦卧槽！”
司机赶紧减速，从后视镜里看到林喻脸色苍白，捏住副驾驶靠背的手筋都绽了出来。
林喻死死的盯住仪表盘上的时间！
00：00！
时间来到半夜十二点整。
车已经稳稳地停住。
下一秒，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之中。
哄闹的教室里，一个长相清丽的女生正皱着眉头，叫住了想要尿遁的林喻。
女生的怀里抱着一大摞淡蓝色的练习册，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闷热的天气让她烦躁无比，看到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啊？”林喻眼珠乱飘，一副没有听清对方说什么的样子。
“交——作——业！”
女生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清澈的两只眼睛直直地瞪着林喻。
“啊……这个……班长，借我一份，五分钟！五分钟我就可以结束战斗！”
林喻谄笑着，手往女生怀里的练习册上摸去。
这时候，铃声响了。
林喻就这么手悬在半空，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不写了不写了，交上去吧！和老师说我没写好了。”
看着林喻这副破罐破摔的样子，女生气得把牙咬得直响，半晌，她从那摞练习册的最底层抽出一本，狠狠地砸在林喻的身上。
林喻赶紧伸出手来抓住那本险些落地的练习册。
“下课之前给我抄完！”
女生望了一眼皱着眉头走进教室的任课老师，压低了声音对林喻说了那么一句。
“谢啦班长，”林喻尽量让自己笑得真诚一些，“放学请你吃冰棍。”
女生不说话，只是狠狠地剜了一眼林喻，就气呼呼地抱着那堆练习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林喻呢，则是哼着小曲坐回座位，将自己那本崭新的练习册抽出来，然后又看了一眼手里的。
练习册的封面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沈梦雨”三个字。
果然，一如既往地，班长将自己的作业借给了自己。
瞄了一眼开始维持秩序，准备上课的任课老师，林喻将自己面前的书堆摞得更高一点，然后不动声色地打开面前的两个练习册。
不知从哪摸索出一支笔来，林喻开始奋笔疾书。
当然，除了抄作业之外，他还要时不时地望一眼前边的讲桌。
“哎，昨天的新闻看了没？”
林喻的同桌，方源很是不看场合地凑了过来，用手拐子捅了捅他。
林喻的一行字顿时写飞了。
林喻没在意，只是甩了甩手，接着那行高高飞起的字写了下去。
“什么新闻？没听说。”林喻都没有看方源一眼，直接摇了摇头。
“就是前天半夜十二点整的大停电！你家前天应该也停电了吧？”
“我怎么知道？”林喻抬头看了一眼讲桌上已经开始喷口水的老师，“半夜停电？我十点左右就睡觉了。”
“其实我也睡了……不过空调一关，我又热醒了。”
“所以呢？停个电而已，还能上什么新闻？”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方源摇了摇脑袋，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昨天的停电，是全球范围内的！你能明白这是个什么性质吗？”
林喻继续敷衍地摇头。
“很诡异不是吗？有人猜测这是外星人的武器，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发生？还有人说是太阳黑子……”
方源就这么滔滔不绝地讲着，作为他不怎么忠实的听众，林喻只是点头嗯着，注意力全部都放在手里的作业本上。
方源这个人，林喻也和他相处了有段时间了，这人总是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件，经过一番粗浅的了解过后便要讲给林喻听。
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方源讲得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的，林喻也挺感兴趣，可是等回到家去网上搜索的时候，他就发现，方源讲的那些鬼东西，有的是一些谣传，有的是一些不负责任的自媒体自行编撰出来前后逻辑都不通的东西。
从那之后，林喻便只对方源的新鲜故事报以敷衍，绝不肯再感兴趣了。
就像这次，他又说什么大停电，还全球性的？不知道又是在哪个三无网站上看来的。
所以林喻还是更想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笔上，对于方源的话，他就“嗯”，“哦”，“然后呢”随机排列使用，像个捧哏一样不让这家伙话掉在地上，就算是够意思了。
所幸方源也只是一吐为快而已，倒也没想过非要和林喻讨论出个一二三来，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说着，林喻则是马不停蹄地抄写着。
“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方源感情抒发之余，还要问问林喻，“这次这事上了不少新闻了！不过谁也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不知道，昨天我都没出门，也没听说这事——电视上有播吗？”
“播的多了去了！不过说的都不怎么靠谱，我倒是看见了一个分析的不错的帖……我靠老师过来了！”
方源说着说着，声音骤然压低，语气带着急切。
林喻心里一沉，知道要坏事，面上不动，手飞快地将练习册塞进桌膛里。
林喻抬起头，正对上方老师阴沉的脸。
“拿出来。”
林喻面色平静，站起身来。
此刻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
林喻一眼就瞄到了沈梦雨那略显慌乱的眼神。
此刻的方源，已经深深地低下了头，恨不得像鸵鸟一样把脸埋进地里。
林喻神色淡淡，手从桌膛里掏来掏去，直到老师的神色已经颇为不耐烦了，才将那本几乎是全新的练习册拿出来交到老师的手上。
“我的课上补数学作业？”方老师只是粗略翻了翻，就将练习册卷起来握在手里背到后边，“以你的智商，一节课补得完吗？”
班上有几个人窃笑起来。
林喻眼睑低垂，一声不吭。
“不想听我的课，滚出去。”
林喻咬了咬上唇，没动。
“出去！”
老师加重了语气。
林喻用鼻子长出一口气，慢腾腾地开始挪动。
方老师见林喻开始动作，捏着林喻的练习册背着手往讲台走去。
林喻赶紧加快速度，紧跟在老师的背后。
路过沈梦雨的座位时，林喻轻飘飘的将她的作业放在桌子上。
……
林喻倚在楼道的墙壁上，望着尽头的那扇小窗。
上课时间的楼道和课间截然不同，空旷且安静，在这种被老师撵出来的情况下，林喻居然还能感觉到一丝平静。
听着教室里时不时传来的齐声回答，或者短促的哄笑声，衬着午后夏日的阳光，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不真实，像是蒙着一层朦胧的纱。
不知过了多久，班级里边响起朗读声，老师走了出来。
林喻赶紧站直了身子。
“连本书都不带出来，你是真的一点学的心思都没有啊。”
你还期待着我能站在楼道里听你在里边讲课么？
林喻腹诽了一句，深深地低下头。
“你把《鸿门宴》第一段给我背一背。”
“老师，我没有背过。”林喻很是干脆地回答。
方老师沉默下来，无语良久，也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被林喻的干脆击败了。
半晌，方老师将手里的课本狠狠地摔进林喻怀里。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他望了一眼对面班级开着的门里学生好奇的目光，“拿着书，去我办公室背，放学之前把整篇课文背下来，背不下来就叫你家长来一趟。”
……
“……沛公军至，立诛杀曹无伤。”
林喻磕磕巴巴地背完，焦急地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再晚一些，自己恐怕就要赶不上回家的末班车了。
“是至军，不是军至！”
老师皱着眉头纠正。
林喻急点头，心早就飞到了外边。
老师叹了一口气，对着林喻摆摆手。
“行了，回去吧，回去再把课文熟悉熟悉，明天我还要提问你。”
“谢谢老师。”
林喻低眉顺眼地说了一句，转身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就算是白天极长的夏日，到了这个时间，外边的天也泛着深蓝了。
林喻揉了揉站得发酸的腿，借着窗外投进来的路灯的光回到教室。
此刻的教学楼分外寂静，林喻飞速来到自己的座位，那本语文课本正乖乖的躺在课桌上。
林喻一把抓过来，塞进书包里，看了眼时间，暗叫一声完蛋，转身离开。
跑到一楼大厅，林喻惊讶地发现，有一个削瘦的身影正在大门口焦急地张望着。
“班长？”林喻一边惊讶一边走过去，“你怎么还不走？”
“你可算出来了，”看到林喻，沈梦雨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下来，“方老师总算放过你了。”
“你是在等我？”林喻惊讶极了。
在他的印象里边，自己和这个女孩，也就只有交作业的时候会打交道。
自己一个班级倒数的差生，和学年第一的尖子生，实在是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交集。
“对啊，等你。”
沈梦雨点点头。
四周开始变得黑漆漆的，林喻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你不会是等我从老师那里出来，然后收我的练习册吧？”
林喻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没办法，自己和这位班长大人之交就是这么淡如水。
“你说什么呢！”沈梦雨的声音带着恼怒。
“那你到底有什么事？”
沈梦雨被林喻这一问哽住了，半晌，才伸出手来，拉住林喻的衣袖。
这一举动顿时让林喻更加的摸不着头脑。
“走吧，我请你吃冰棍。”沈梦雨垂着头如此说着，林喻一边想着几乎要赶不上的末班车，一边看着这个古里古怪的女孩，心急如焚。
林喻到底还是没能甩开沈梦雨的拉扯，任凭她将自己拽到大校门口对面的夜市去。
找了个小卖部，女孩买了两支看上去挺不便宜的雪糕，一人一支，站在路口望着夜空下街道上的车水马龙。
林喻偷偷瞄了一眼沈梦雨，这个丫头表情是相当的平静。
林喻酝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班长，如此客气究竟为哪般？”
“谢谢你。”沈梦雨眺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谢我什么？”
沈梦雨回过头，对着林喻笑了笑。
“谢谢你没有把我的练习册交出去。”
“就这事？”
“嗯，其他的我也没有再想谢你的了，毕竟平时你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就为这点事，你等我到现在么？”
林喻觉得这女孩还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本来还有方源来着，他也想要感谢你没有把他拉下水，”沈梦雨仿佛笑了笑，“不过他陪我等了一会儿，等到快赶不上车了才走，就把这任务交给我了。”
原来是因为那个小子随便把事安排给别人，才让人家一个小姑娘等到这个时候。
虽然在学校里基本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但是这么晚不回家，她的家里人不会担心么？
这姑娘也是够一根筋的。
想到就问，林喻开口了。
“你家住在哪？这么晚回去没问题么？”
“哦，没关系的，”沈梦雨舔了一口融化的雪糕，“家里没人在乎这个的。”
好像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挺有内容的事情啊。
林喻不敢问了。
“你呢，你再不回去，恐怕林阿姨要担心了吧？”
“她今天夜班……等等，你怎么知道……”
“上个月我爷爷住院，就是林阿姨负责看护的，我和林阿姨聊了几句，就知道你是她的儿子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林喻点点头，“我妈确实是喜欢和别人聊天的类型。”
“林阿姨很厉害哦，照顾人很周到，给人感觉特别专业。”
林喻沉默了一下。
说真的，妈妈的工作上的事情她自己很少讲，自己也没有怎么问过。
“林阿姨还问我你在学校里边表现怎么样呢！”
女孩望着林喻，眼神里颇有几分捉弄的意味。
“那你是怎么说的？”林喻赶紧问。
“我说——”沈梦雨刻意拉着长声，观察着林喻的表情，“林喻学习挺认真的，到期末成绩一定会有提升的。”
林喻松了一口气。
“多谢班长大人嘴下留情。”
“你妈妈对你学习挺上心的，你倒是努力学学啊！”
“一定一定。”
林喻赶紧满口答应，沈梦雨也看不出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随口敷衍。
林喻三两口吃完雪糕，望向沈梦雨。
“班长，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这里打车挺方便的——倒是你，现在早就赶不上末班车了吧？”
说起这个，林喻挠起头来。
当时头脑一僵就跟着沈梦雨过来了，怎么回去还真是个问题。
林喻住得还是挺远的，打车恐怕钱不太够。
“额，”林喻硬着头皮开口，“班长，要不你先借我一点钱？”
“好，”沈梦雨答应的很爽快，从口袋里直接掏出50来拍在林喻的手里，“要记得明天还我哦，这是我一天的饭费呢！”
“我还以为经过今天这事，班长你能对我的人品坚信不疑呢，”林喻故作姿态地摇摇头，“没想到还钱这种事还要特意叮嘱一下。”
“那是两码事，我可不想明天饿肚子。”沈梦雨哼了一声，“明天早上，钱和作业都要老老实实地给我。”
“一定一定。”林喻还是这样回答。
两人在夜市拥挤的人群里穿行着，往停靠着出租车的路口走去。
夜市人声鼎沸，沈梦雨却脚步轻快。
林喻望着女孩子的背影，鬼使神差般想起了下午楼道罚站时隔着窗户看到的朦胧阳光。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时会感觉一切都不太真实，就好像现在这种生活不该是他应当经历的一般。
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在一片拥挤里，林喻却觉得自己宛如一座孤岛。
周遭的人群陌生得如同景色。
林喻皱起眉头，最近他总是有这样的感觉，对于周遭得一切都有一种疏离的陌生感。
他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对于认知的模糊感，还是对于这个世界的模糊感。
就像是安眠在某个人捏造出来的梦境里，想不明白也逃不出去。
而自己就像是那个快要从梦里醒来的人，却又被狠狠地魇住，在一片安宁中挣扎不得。
就好像是有一双手安抚着要苏醒过来的自己，用无声的轻语呢喃着。
睡吧，继续睡吧。
于是自己就睡了。
但是，总有。
总有。
总有不安。
……
送沈梦雨上了车，林喻也找了辆车坐上去。
听到林喻报出了个相当远的地址，司机欣欣然地挂挡，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看来对于这一单，司机师傅相当的满意，话匣子顿时打开，和林喻天南海北地扯着。
林喻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截断司机师傅的话。
“对了，师傅，前天半夜的停电，您知道吗？”
“停电？”司机顿了顿，“哪一片？”
“据说是全球大停电，我今天才听说的。”
“有这样的事，早就上新闻了吧？”司机师父打着哈哈，“你别是被同学给耍了，我是专职的夜车司机，别说是全球停电了，就是咱们市哪个区停电，我也知道，前天我出了一晚上的车，到天亮才收车，压根也没听说哪里有大规模的停电。”
“果然是这样，”林喻有些无语，“我居然被我同桌用这种话给耍了。”
司机也跟着笑了两声。
“说起来，小兄弟，你怎么这个时候才从学校里出来啊？”
“上课捣蛋，被老师扣下反省了。”林喻倒是不掩饰，直接说了出来。
“哦？犯什么事了？”司机来了兴趣，“搞对象！”
“您看我像吗？”林喻苦笑，“谁能看上我啊！”
“那是因为啥啊？”
“害，上语文课补数学作业，被抓现行了。”
“就这？”
“嗯，就这。”
林喻坐在后座，舒服得伸了一个懒腰。
“啧啧，够狠的啊！”
司机感叹。
“就这么点事，把你留到十一点多？”
后座的林喻顿时僵住。
汽车安静地往前行驶着，路两边茂密的树木影子飞快的在林喻这才注意到，马路上基本没有来往的车辆了。
“师傅，”林喻的声音干涩起来，“现在几点了？”
“喏，这不是？”司机敲了敲仪表盘上的时间，“快十二点了。”
怎么回事？
林喻迅速坐直了身子，恐惧拥袭了全身。
看了眼仪表盘，23：58。
林喻明明记得，自己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天才刚刚黑下来，然后，和班长吃了根雪糕，就坐上了车。
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十一点半才对。
林喻再次望向仪表盘，这一次，他的汗毛倒数起来。
7月15日……
星期六！
今天不应该是星期一吗？不会错的！
这是，前天？
23：59。
“就是前天半夜十二点整的大停电！你家前天应该也停电了吧？”
鬼使神差般的，林喻猛地想起这句话！
林喻顿时汗毛倒立！
不安！
不安！
“师傅，靠边停车。”
林喻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说出来的话却是颤抖着的。
“啊？”司机以为自己听错了。
“停车师傅！晕车了！我要吐！”林喻大吼着。
“哎呦卧槽！”
司机赶紧减速，从后视镜里看到林喻脸色苍白，捏住副驾驶靠背的手筋都绽了出来。
林喻死死的盯住仪表盘上的时间！
00：00！
时间来到半夜十二点整。
车已经稳稳地停住。
下一秒，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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