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不归宿
没办法，林喻只好拖着不情愿的脚步跟在沈梦雨的后边。
刚放学没多久，图书市场里边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宽大校服。
林喻和沈梦雨投身于人群中，宛若滴入大海的两个微不足道的水滴。
林喻死死的盯住人群里的沈梦雨，生怕一个不小心走散了。
沈梦雨脚步轻快，穿行在人群中像是一条欢畅的游鱼，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身后步履沉重的林喻。
“快一些嘛！”
沈梦雨对着林喻皱了皱自己秀气的眉，显然是对林喻的消极态度相当的不满意。
“来了来了……”
林喻无力地举了举手里的奶茶，示意自己还在努力往前走着。
沈梦雨显然对这片地方相当熟悉，带着林喻七拐八拐，就来到了一家书店。
“就是这了，”沈梦雨见林喻终于跟上来，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角，“这就是我经常来的店。”
“你的兴趣就是来书店看书吗？”
“不是，”沈梦雨摇摇头，“不过，从放学到夜晚，这段时间，我总得找个去处才好，这里就是个不错的地方。”
林喻望着沈梦雨微笑着的侧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几天，在林秀平的要求下，自己把沈梦雨请到自己家里来好几趟，美其名曰是麻烦沈梦雨要给自己补习，但实际上林喻明白，自己这个有点爱管闲事的妈妈，是在找机会给沈梦雨多多补充一下营养。
补习功课这事，恐怕也就沈梦雨自己一个人当真了。
沈梦雨来了家里几趟，林秀平就差不多摸清了沈梦雨目前家庭的状况。
沈梦雨在家里的处境，相当的不好。
沈梦雨的生母，在沈梦雨三岁那年，死于车祸。
然后，沈梦雨父亲沈建国，以工作太忙为由，把还不懂事的沈梦雨交给了她的姥姥带。
刚开始的时候，沈建国还会时常露面，给沈梦雨带一些零食和学习用具。
后来，这个看望的频率，就逐渐减少了。
直到某一年开始，她的父亲就不再露面，只剩沈梦雨和她的姥姥相依为命。
好在沈梦雨的姥姥年轻时是某厂的会计，也有一些学历，退休金足够一老一小支持生活，甚至还存了几万块钱。
那时候的沈梦雨还勉强算的上是幸福。
然后，去年，沈梦雨的姥姥得了癌症，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了，沈梦雨不得已办了临时休学，寸步不离地想要陪老人走完最后一程。
这个时候，沈建国出现了，还带着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以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沈梦雨算算时间，这才恍然，这些年自己的父亲不露面，原来是因为成立了新的家庭，生怕自己这个拖油瓶搅乱自己的新生活，所以就干脆地断了往来。
事情到这一步，沈梦雨也不能说什么。
她太能体谅那些所谓大人的苦衷，以至于沉默着将父亲的自私给正当化了。
起码，在姥姥死之前，他还愿意来看一眼，而且也表达出不管生活如何困难，也要抚养沈梦雨长大成人的坚定意愿。
父亲身边的女人，也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来医院的次数比沈建国还要勤快一些，不是围着将要死去的姥姥嘘寒问暖，就是给沈梦雨买一大堆零食玩具。
玩具，沈梦雨已经上高中了，自然是不会玩的。
零食么，她也不喜欢吃。
但是女人这表现出来的火热，结结实实地温暖了这个这么多年来没有爹妈的孩子。
原先对父亲的那点怨气，以及对女人的戒备心，都在这笨拙的示好中烟消云散了。
老人一天比一天枯瘦，临到弥留之际，终于将自己的存折和老房子的房产证拍到了沈建国的手里。
也许是孤苦了半辈子的老人被感动了，也许是实在无人可托，但总之，东西到了沈建国的手里。
老人临死前絮叨着，老房子你们就拿去住，存折里的几万块钱，是沈梦雨这孩子以后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沈建国身边的女人热泪滚滚而下，扑倒在老人床前痛哭流涕，活像是老人的亲生女儿一般，直到老人放心地断了气。
白事草草收场，没过多久，老房子就被卖了。
在市里的一个黄金地段，沈建国和女人买了一个面积挺大的新房。
沈梦雨和沈建国一家搬了进去。
即便事情到这一步，沈梦雨还是愿意相信，兴许这个新家是愿意接纳自己的。
嗯，自己学习不错，以后还能辅导一下那个孩子，应该能让他上个重点高中。
然后，父亲找自己谈了一次话，这次谈话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凉水，让她从头寒到了脚。
一言蔽之，沈建国想让沈梦雨直接辍学，下来打工挣钱。
父亲给出的理由是现在买的房不便宜，想要还房贷压力很大，女人没有工作，孩子也面临上学，支出会很大，光靠他一个人，恐怕支撑不了这么大的开支，希望沈梦雨能懂事一点，帮他分担一些压力。
沈梦雨此刻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怎么能期待一个为了自己的生活而抛弃自己十余年的父亲能为自己考虑？
沈梦雨质问父亲，既然还不起房贷，那为什么还要买那么贵的学区房，住在老房子里，没有房贷，生活也能过得去。
沈建国的回答很含糊，但说白了就是为了那点该死的体面和虚荣。
沈梦雨又追问几句，这个男人居然说，姥姥在这个老房子住了太久，害怕老人死后魂灵不肯离去。
说白了，怕闹鬼。
沈梦雨此刻只想笑。
沈梦雨这才意识到，这一男一女对姥姥的临终关怀，只不过是骗取她手里那点财产的下贱手段！
沈梦雨崩溃了，在书房里对着沈建国大吼大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恼羞成怒地沈建国狠狠的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接下来，他说的那句话，让沈梦雨剔骨剜心。
如果不是你妈这么不负责任地扔下你就死了，我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这是原话。
沈梦雨沉默了。
她知道，多说无益，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在乎她的人。
绝望到冰冷的沈梦雨从客厅拿出一把水果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
“我要上学，”沈梦雨的眼神无比冷静，“我知道，我的死威胁不了你，因为我现在在你眼里就是你的最大阻碍，死了反而对你有好处，但你似乎很怕闹鬼，如果我死在你的新房子里，我就会化成厉鬼，日日夜夜都不肯放过你！”
沈梦雨说着这些话，心中的悲凉无法诉说。
她，沈建国的亲生女儿，如今以自杀相逼，而对方最忌惮的，却是什么狗屁封建迷信，而不是害怕自己真的丢掉性命。
沈建国最后到底还是妥协了，亲自带着沈梦雨到学校办理入学。
但那也只是妥协而已。
相比起没什么弯弯绕绕的沈建国，他的女人的手段更是阴损。
只要沈梦雨在家里，女人就会想尽办法让她不得安宁。
故意在沈梦雨学习的时候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高，自己洗完澡就关掉热水器，让沈梦雨洗凉水澡。
对沈梦雨的卧室进行各种破坏，不是让她没法学习，就是让她睡不安稳。
沈梦雨的写字台成了那个五六岁大的孩子的游乐场，她的床铺也变成最硬的，翻个身就会硌得全身疼。
总之，就是想逼得沈梦雨自己忍受不了，离开这个家。
沈梦雨咬牙坚持着。
期间女孩不止一次想过自杀，也许她也真的自杀过，但是似乎没有成功。
但在不想自杀的时候，就得咬牙坚持着，忍受着。
一直忍受到今天。
沈梦雨讲这些事对林秀平娓娓道来的时候，眼神麻木，像是只遍体鳞伤快要死去的小鹿。
林喻在一旁听着，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不知道，如果他在沈梦雨这个位置上，自己能做些什么。
林秀平只是无声地把沈梦雨搂在怀里，安抚着这个心灵已经几度破碎的孩子。
除此之外，她已经没法做的更多。
林喻没法想象经历了这些的沈梦雨，目前的心智是多么的脆弱。
而此刻，和自己在一起的她，却在笑着。
林喻甚至都没法分辨沈梦雨的笑容究竟有几分是发自内心的。
沈梦雨拉着林喻的衣角走进书店里，在一排书架前站定。
沈梦雨纤细的手在书背上拨弄着，表情相当认真。
半晌，沈梦雨终于从里边抽出了一本，递给林喻。
“就是这个！”沈梦雨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本题集的题不算太难，多数都是巩固基础，偶尔一两道发散的，大多数也是历年的真题，你现在这个状态做，刚刚好。”
林喻打开翻看了一下，然后飞快合上，夹在腋下。
“好，那就是它了。”
沈梦雨似笑非笑地望着林喻。
“你可别想着买回去就空着不做，今天晚上你写一套题，不许抄答案，明天我给你判分。”
林喻的脸垮了下来。
“你知道今天晚上还有作业的吧？”
“知道啊，”沈梦雨点点头，“可你什么时候按时完成过作业了？这样，你的作业可以不做，明天直接抄我的，但是这个我留的作业你必须完成！”
沈梦雨一副挺认真的模样，林喻也只好点点头，但不免心中古怪。
老师留的作业不做，现在却要费力完成沈梦雨布置的任务，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望着林喻点头，沈梦雨心中顿时被那点小小的得意充满。
嗯，平时连老师布置的作业都不做的家伙，现在却不得不做自己布置的题，这种感觉……
有点美妙。
沈梦雨低头吸了一口奶茶，甜美盈满了口腔。
“要回去吗？”林喻看了眼时间。
“还早呢吧？”沈梦雨没有动，低头拨弄着架子上的书。
“回去吧，”林喻说着，“有点累了。”
“那，好吧。”
沈梦雨想着，这么早就要迈进那个家门，顿时稍稍晴朗的心情又重新充满了阴霾。
“那，我要坐公交回去，你呢？”沈梦雨捏紧了手里的塑料杯。
“啊？”林喻挠挠头，“说什么呢？你不是要和我一块回去吗？”
沈梦雨明白过来林喻的意思，心情再次多云转晴。
“你是说要我去你家？”
“这几天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林喻纳闷，“再说你那个家有什么好回的？就算是你不想去我那，那我指定也得陪着你在外边逛到天黑吧？”
沈梦雨的眼睛顿时放出了光。
……
“妈？”
林喻一边打开门，一边大呼小叫着。
屋里并没有回应。
“搞什么，又加班了？”
林喻嘀咕一声，带着沈梦雨走了进去。
很显然，屋子里空无一人。
林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走进厨房，果然，在冰箱上贴着林秀平的留言。
“临时来了个病人，要夜班了，炖了牛肉在锅里，你和梦雨热热，自己蒸米饭。”
林喻将那纸条撕下，对着身后的沈梦雨晃了晃。
“看来，今天晚上就咱们两个了。”
沈梦雨心跳一阵加速。
“行了，你先看会电视吧。”
林喻回到客厅，打开电视，然后将遥控器塞进沈梦雨的手里，自己则是钻进厨房里忙起来。
沈梦雨端坐在沙发中央，身体绷直，紧张得不行，电视里斑驳的画面她一点都看不进去。
到林喻家里来并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像这样和他在一个空间里单独相处，好像真的是头一回。
沈梦雨竖着耳朵听着林喻在厨房里忙碌，一会儿传来水龙头放水哗啦哗啦的声音，一会儿又传来锅碗碰撞叮咚叮咚的声音，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
恍惚间，自己似乎是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自己和林喻组成的小家里，自己在温馨幸福的氛围里，听着林喻在厨房里制造出各种声响。
自己还真是想象力丰富啊！都在想些什么呢！
沈梦雨被自己的臆想吓了一跳，伸出双手按住自己滚烫的脸。
“米饭得等一会儿，”林喻回到客厅，擦了擦手，望着沈梦雨，“找的想看的电视了吗？”
沈梦雨摇摇头，放下手里捏着的遥控器。
“也没什么想看的。”
林喻嗯了一声，在沈梦雨的身边坐下。
沈梦雨顿时绷紧了身子。
林喻舒服地往后仰倒，长叹一口气。
“一会吃了饭，要不你在这里做作业好了？”
“好啊，”沈梦雨开心起来，“正好监督你把题做完，然后给你打分。”
这丫头怎么就把这事念念不忘呢……
林喻无奈。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
自从听说了沈梦雨这些过往，林喻就开始不忍心拒绝沈梦雨的要求了。
他生怕自己的拒绝会让这个本身就谨小慎微的女孩再次封闭自己。
自己还得负责保护她呢。
两人吃过饭，就来到林喻的卧室，林喻拿出沈梦雨推荐给自己的教辅书，而沈梦雨则是在书包里掏出了堆积如山的作业。
林喻忍不住咧咧嘴。
这么多的作业，恐怕抄也要花费很大的功夫。
但望望已经认真地提起笔来的沈梦雨，林喻也只好学着她的样子，把手里崭新的题集打开。
外边的天色逐渐昏暗起来，林喻伸手打开自己平时基本不会用到的台灯，让写字台上明亮了起来。
写字台很大，林喻和沈梦雨两个人并排着，沉浸到自己的世界当中去。
只是林喻总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来自于沈梦雨身上的清香味道，总是会不经意间走神。
频频走神带来的后果就是，三个多小时过去了，沈梦雨那边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作业，而林喻这边还剩下半页没有做完。
沈梦雨倒也不急，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林喻眉头紧锁，冥思苦想的样子。
他的侧脸，还是挺好看的。
沈梦雨看着看着就出神了。
想想这家伙遇到能力者的时候，眼睛里永远闪动着光芒，永远似乎都有下一步计划的样子，和现在这个被基础题难得死去活来的家伙，居然是同一个人。
沈梦雨觉得有点好笑。
林喻尽管低着头，可也是能稍稍感受到对方的视线的，这让林喻更加紧张了一些。
又过了半小时，林喻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把题往前一推。
“好了，做完了！”
沈梦雨嗯了一声，把自己的一大堆作业搬到林喻的面前，然后抽走了林喻的习题集，认真看了起来。
“你要我现在就开始抄吗？”
“都行啊，”沈梦雨头都没抬，“不过今天的作业不少，如果你打算明天再抄的话，恐怕会有些来不及。”
林喻只好翻开沈梦雨的作业，然后弯下腰在自己脚边的书包里掏着。
结果，头一科作业还没有抄到一半，沈梦雨那边就已经将林喻的习题批改完了。
“73分，还行，”沈梦雨扬了扬眉毛，颇为欣慰的样子，“虽然题是基础了些，不过比起你之前也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就是最后这两道大题，犯了几个不该犯的错误，不然分数会更高。”
你一个劲地盯着我，我能写出来就不错了，谁还管他对不对？
“那我，算是过关了？”林喻小心地问沈梦雨。
“哪有什么过关不过关，”沈梦雨笑笑，熟练地在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来塞进嘴里，“不过我挺高兴的，这几天给你讲的东西，你是真的听进去了。”
“可能是因为我本来就脑袋空空，所以记住的东西不太容易忘吧。”林喻苦笑着。
“唔，几点了？”
林喻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望向时钟。
“已经十点半了？”林喻一惊，时间居然不知不觉过去这么久了吗？
“是啊，”沈梦雨点点头，也看了眼时间，却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呢。”
“坏了坏了！这个时间段，我们这就已经不好打到车了。”
沈梦雨眨眨眼。
“那上次你半夜来找我的时候，不就是打车过来的吗？”
“上次不一样啊，”林喻叹气，“上次我是提前和门口的出租车师父说了一声，给了他定金，让他半夜来楼下等我。”
“你也没留个电话什么的啊？”沈梦雨手托着下巴，表情一点都不急。
“唉，主要是我平时也很少打车，忽略了忽略了。”
“哎，我说林喻。”
沈梦雨盯着林喻，眼睛里有种奇特的光芒。
“嗯？怎么了？”
沈梦雨望了望窗外深沉的夜色，回过头来对着林喻展颜一笑。
“今晚就让我在这里留宿吧。”
刚放学没多久，图书市场里边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宽大校服。
林喻和沈梦雨投身于人群中，宛若滴入大海的两个微不足道的水滴。
林喻死死的盯住人群里的沈梦雨，生怕一个不小心走散了。
沈梦雨脚步轻快，穿行在人群中像是一条欢畅的游鱼，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身后步履沉重的林喻。
“快一些嘛！”
沈梦雨对着林喻皱了皱自己秀气的眉，显然是对林喻的消极态度相当的不满意。
“来了来了……”
林喻无力地举了举手里的奶茶，示意自己还在努力往前走着。
沈梦雨显然对这片地方相当熟悉，带着林喻七拐八拐，就来到了一家书店。
“就是这了，”沈梦雨见林喻终于跟上来，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角，“这就是我经常来的店。”
“你的兴趣就是来书店看书吗？”
“不是，”沈梦雨摇摇头，“不过，从放学到夜晚，这段时间，我总得找个去处才好，这里就是个不错的地方。”
林喻望着沈梦雨微笑着的侧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几天，在林秀平的要求下，自己把沈梦雨请到自己家里来好几趟，美其名曰是麻烦沈梦雨要给自己补习，但实际上林喻明白，自己这个有点爱管闲事的妈妈，是在找机会给沈梦雨多多补充一下营养。
补习功课这事，恐怕也就沈梦雨自己一个人当真了。
沈梦雨来了家里几趟，林秀平就差不多摸清了沈梦雨目前家庭的状况。
沈梦雨在家里的处境，相当的不好。
沈梦雨的生母，在沈梦雨三岁那年，死于车祸。
然后，沈梦雨父亲沈建国，以工作太忙为由，把还不懂事的沈梦雨交给了她的姥姥带。
刚开始的时候，沈建国还会时常露面，给沈梦雨带一些零食和学习用具。
后来，这个看望的频率，就逐渐减少了。
直到某一年开始，她的父亲就不再露面，只剩沈梦雨和她的姥姥相依为命。
好在沈梦雨的姥姥年轻时是某厂的会计，也有一些学历，退休金足够一老一小支持生活，甚至还存了几万块钱。
那时候的沈梦雨还勉强算的上是幸福。
然后，去年，沈梦雨的姥姥得了癌症，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了，沈梦雨不得已办了临时休学，寸步不离地想要陪老人走完最后一程。
这个时候，沈建国出现了，还带着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以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沈梦雨算算时间，这才恍然，这些年自己的父亲不露面，原来是因为成立了新的家庭，生怕自己这个拖油瓶搅乱自己的新生活，所以就干脆地断了往来。
事情到这一步，沈梦雨也不能说什么。
她太能体谅那些所谓大人的苦衷，以至于沉默着将父亲的自私给正当化了。
起码，在姥姥死之前，他还愿意来看一眼，而且也表达出不管生活如何困难，也要抚养沈梦雨长大成人的坚定意愿。
父亲身边的女人，也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来医院的次数比沈建国还要勤快一些，不是围着将要死去的姥姥嘘寒问暖，就是给沈梦雨买一大堆零食玩具。
玩具，沈梦雨已经上高中了，自然是不会玩的。
零食么，她也不喜欢吃。
但是女人这表现出来的火热，结结实实地温暖了这个这么多年来没有爹妈的孩子。
原先对父亲的那点怨气，以及对女人的戒备心，都在这笨拙的示好中烟消云散了。
老人一天比一天枯瘦，临到弥留之际，终于将自己的存折和老房子的房产证拍到了沈建国的手里。
也许是孤苦了半辈子的老人被感动了，也许是实在无人可托，但总之，东西到了沈建国的手里。
老人临死前絮叨着，老房子你们就拿去住，存折里的几万块钱，是沈梦雨这孩子以后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沈建国身边的女人热泪滚滚而下，扑倒在老人床前痛哭流涕，活像是老人的亲生女儿一般，直到老人放心地断了气。
白事草草收场，没过多久，老房子就被卖了。
在市里的一个黄金地段，沈建国和女人买了一个面积挺大的新房。
沈梦雨和沈建国一家搬了进去。
即便事情到这一步，沈梦雨还是愿意相信，兴许这个新家是愿意接纳自己的。
嗯，自己学习不错，以后还能辅导一下那个孩子，应该能让他上个重点高中。
然后，父亲找自己谈了一次话，这次谈话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凉水，让她从头寒到了脚。
一言蔽之，沈建国想让沈梦雨直接辍学，下来打工挣钱。
父亲给出的理由是现在买的房不便宜，想要还房贷压力很大，女人没有工作，孩子也面临上学，支出会很大，光靠他一个人，恐怕支撑不了这么大的开支，希望沈梦雨能懂事一点，帮他分担一些压力。
沈梦雨此刻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怎么能期待一个为了自己的生活而抛弃自己十余年的父亲能为自己考虑？
沈梦雨质问父亲，既然还不起房贷，那为什么还要买那么贵的学区房，住在老房子里，没有房贷，生活也能过得去。
沈建国的回答很含糊，但说白了就是为了那点该死的体面和虚荣。
沈梦雨又追问几句，这个男人居然说，姥姥在这个老房子住了太久，害怕老人死后魂灵不肯离去。
说白了，怕闹鬼。
沈梦雨此刻只想笑。
沈梦雨这才意识到，这一男一女对姥姥的临终关怀，只不过是骗取她手里那点财产的下贱手段！
沈梦雨崩溃了，在书房里对着沈建国大吼大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恼羞成怒地沈建国狠狠的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接下来，他说的那句话，让沈梦雨剔骨剜心。
如果不是你妈这么不负责任地扔下你就死了，我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这是原话。
沈梦雨沉默了。
她知道，多说无益，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在乎她的人。
绝望到冰冷的沈梦雨从客厅拿出一把水果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
“我要上学，”沈梦雨的眼神无比冷静，“我知道，我的死威胁不了你，因为我现在在你眼里就是你的最大阻碍，死了反而对你有好处，但你似乎很怕闹鬼，如果我死在你的新房子里，我就会化成厉鬼，日日夜夜都不肯放过你！”
沈梦雨说着这些话，心中的悲凉无法诉说。
她，沈建国的亲生女儿，如今以自杀相逼，而对方最忌惮的，却是什么狗屁封建迷信，而不是害怕自己真的丢掉性命。
沈建国最后到底还是妥协了，亲自带着沈梦雨到学校办理入学。
但那也只是妥协而已。
相比起没什么弯弯绕绕的沈建国，他的女人的手段更是阴损。
只要沈梦雨在家里，女人就会想尽办法让她不得安宁。
故意在沈梦雨学习的时候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高，自己洗完澡就关掉热水器，让沈梦雨洗凉水澡。
对沈梦雨的卧室进行各种破坏，不是让她没法学习，就是让她睡不安稳。
沈梦雨的写字台成了那个五六岁大的孩子的游乐场，她的床铺也变成最硬的，翻个身就会硌得全身疼。
总之，就是想逼得沈梦雨自己忍受不了，离开这个家。
沈梦雨咬牙坚持着。
期间女孩不止一次想过自杀，也许她也真的自杀过，但是似乎没有成功。
但在不想自杀的时候，就得咬牙坚持着，忍受着。
一直忍受到今天。
沈梦雨讲这些事对林秀平娓娓道来的时候，眼神麻木，像是只遍体鳞伤快要死去的小鹿。
林喻在一旁听着，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不知道，如果他在沈梦雨这个位置上，自己能做些什么。
林秀平只是无声地把沈梦雨搂在怀里，安抚着这个心灵已经几度破碎的孩子。
除此之外，她已经没法做的更多。
林喻没法想象经历了这些的沈梦雨，目前的心智是多么的脆弱。
而此刻，和自己在一起的她，却在笑着。
林喻甚至都没法分辨沈梦雨的笑容究竟有几分是发自内心的。
沈梦雨拉着林喻的衣角走进书店里，在一排书架前站定。
沈梦雨纤细的手在书背上拨弄着，表情相当认真。
半晌，沈梦雨终于从里边抽出了一本，递给林喻。
“就是这个！”沈梦雨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本题集的题不算太难，多数都是巩固基础，偶尔一两道发散的，大多数也是历年的真题，你现在这个状态做，刚刚好。”
林喻打开翻看了一下，然后飞快合上，夹在腋下。
“好，那就是它了。”
沈梦雨似笑非笑地望着林喻。
“你可别想着买回去就空着不做，今天晚上你写一套题，不许抄答案，明天我给你判分。”
林喻的脸垮了下来。
“你知道今天晚上还有作业的吧？”
“知道啊，”沈梦雨点点头，“可你什么时候按时完成过作业了？这样，你的作业可以不做，明天直接抄我的，但是这个我留的作业你必须完成！”
沈梦雨一副挺认真的模样，林喻也只好点点头，但不免心中古怪。
老师留的作业不做，现在却要费力完成沈梦雨布置的任务，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望着林喻点头，沈梦雨心中顿时被那点小小的得意充满。
嗯，平时连老师布置的作业都不做的家伙，现在却不得不做自己布置的题，这种感觉……
有点美妙。
沈梦雨低头吸了一口奶茶，甜美盈满了口腔。
“要回去吗？”林喻看了眼时间。
“还早呢吧？”沈梦雨没有动，低头拨弄着架子上的书。
“回去吧，”林喻说着，“有点累了。”
“那，好吧。”
沈梦雨想着，这么早就要迈进那个家门，顿时稍稍晴朗的心情又重新充满了阴霾。
“那，我要坐公交回去，你呢？”沈梦雨捏紧了手里的塑料杯。
“啊？”林喻挠挠头，“说什么呢？你不是要和我一块回去吗？”
沈梦雨明白过来林喻的意思，心情再次多云转晴。
“你是说要我去你家？”
“这几天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林喻纳闷，“再说你那个家有什么好回的？就算是你不想去我那，那我指定也得陪着你在外边逛到天黑吧？”
沈梦雨的眼睛顿时放出了光。
……
“妈？”
林喻一边打开门，一边大呼小叫着。
屋里并没有回应。
“搞什么，又加班了？”
林喻嘀咕一声，带着沈梦雨走了进去。
很显然，屋子里空无一人。
林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走进厨房，果然，在冰箱上贴着林秀平的留言。
“临时来了个病人，要夜班了，炖了牛肉在锅里，你和梦雨热热，自己蒸米饭。”
林喻将那纸条撕下，对着身后的沈梦雨晃了晃。
“看来，今天晚上就咱们两个了。”
沈梦雨心跳一阵加速。
“行了，你先看会电视吧。”
林喻回到客厅，打开电视，然后将遥控器塞进沈梦雨的手里，自己则是钻进厨房里忙起来。
沈梦雨端坐在沙发中央，身体绷直，紧张得不行，电视里斑驳的画面她一点都看不进去。
到林喻家里来并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像这样和他在一个空间里单独相处，好像真的是头一回。
沈梦雨竖着耳朵听着林喻在厨房里忙碌，一会儿传来水龙头放水哗啦哗啦的声音，一会儿又传来锅碗碰撞叮咚叮咚的声音，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
恍惚间，自己似乎是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自己和林喻组成的小家里，自己在温馨幸福的氛围里，听着林喻在厨房里制造出各种声响。
自己还真是想象力丰富啊！都在想些什么呢！
沈梦雨被自己的臆想吓了一跳，伸出双手按住自己滚烫的脸。
“米饭得等一会儿，”林喻回到客厅，擦了擦手，望着沈梦雨，“找的想看的电视了吗？”
沈梦雨摇摇头，放下手里捏着的遥控器。
“也没什么想看的。”
林喻嗯了一声，在沈梦雨的身边坐下。
沈梦雨顿时绷紧了身子。
林喻舒服地往后仰倒，长叹一口气。
“一会吃了饭，要不你在这里做作业好了？”
“好啊，”沈梦雨开心起来，“正好监督你把题做完，然后给你打分。”
这丫头怎么就把这事念念不忘呢……
林喻无奈。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
自从听说了沈梦雨这些过往，林喻就开始不忍心拒绝沈梦雨的要求了。
他生怕自己的拒绝会让这个本身就谨小慎微的女孩再次封闭自己。
自己还得负责保护她呢。
两人吃过饭，就来到林喻的卧室，林喻拿出沈梦雨推荐给自己的教辅书，而沈梦雨则是在书包里掏出了堆积如山的作业。
林喻忍不住咧咧嘴。
这么多的作业，恐怕抄也要花费很大的功夫。
但望望已经认真地提起笔来的沈梦雨，林喻也只好学着她的样子，把手里崭新的题集打开。
外边的天色逐渐昏暗起来，林喻伸手打开自己平时基本不会用到的台灯，让写字台上明亮了起来。
写字台很大，林喻和沈梦雨两个人并排着，沉浸到自己的世界当中去。
只是林喻总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来自于沈梦雨身上的清香味道，总是会不经意间走神。
频频走神带来的后果就是，三个多小时过去了，沈梦雨那边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作业，而林喻这边还剩下半页没有做完。
沈梦雨倒也不急，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林喻眉头紧锁，冥思苦想的样子。
他的侧脸，还是挺好看的。
沈梦雨看着看着就出神了。
想想这家伙遇到能力者的时候，眼睛里永远闪动着光芒，永远似乎都有下一步计划的样子，和现在这个被基础题难得死去活来的家伙，居然是同一个人。
沈梦雨觉得有点好笑。
林喻尽管低着头，可也是能稍稍感受到对方的视线的，这让林喻更加紧张了一些。
又过了半小时，林喻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把题往前一推。
“好了，做完了！”
沈梦雨嗯了一声，把自己的一大堆作业搬到林喻的面前，然后抽走了林喻的习题集，认真看了起来。
“你要我现在就开始抄吗？”
“都行啊，”沈梦雨头都没抬，“不过今天的作业不少，如果你打算明天再抄的话，恐怕会有些来不及。”
林喻只好翻开沈梦雨的作业，然后弯下腰在自己脚边的书包里掏着。
结果，头一科作业还没有抄到一半，沈梦雨那边就已经将林喻的习题批改完了。
“73分，还行，”沈梦雨扬了扬眉毛，颇为欣慰的样子，“虽然题是基础了些，不过比起你之前也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就是最后这两道大题，犯了几个不该犯的错误，不然分数会更高。”
你一个劲地盯着我，我能写出来就不错了，谁还管他对不对？
“那我，算是过关了？”林喻小心地问沈梦雨。
“哪有什么过关不过关，”沈梦雨笑笑，熟练地在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来塞进嘴里，“不过我挺高兴的，这几天给你讲的东西，你是真的听进去了。”
“可能是因为我本来就脑袋空空，所以记住的东西不太容易忘吧。”林喻苦笑着。
“唔，几点了？”
林喻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望向时钟。
“已经十点半了？”林喻一惊，时间居然不知不觉过去这么久了吗？
“是啊，”沈梦雨点点头，也看了眼时间，却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呢。”
“坏了坏了！这个时间段，我们这就已经不好打到车了。”
沈梦雨眨眨眼。
“那上次你半夜来找我的时候，不就是打车过来的吗？”
“上次不一样啊，”林喻叹气，“上次我是提前和门口的出租车师父说了一声，给了他定金，让他半夜来楼下等我。”
“你也没留个电话什么的啊？”沈梦雨手托着下巴，表情一点都不急。
“唉，主要是我平时也很少打车，忽略了忽略了。”
“哎，我说林喻。”
沈梦雨盯着林喻，眼睛里有种奇特的光芒。
“嗯？怎么了？”
沈梦雨望了望窗外深沉的夜色，回过头来对着林喻展颜一笑。
“今晚就让我在这里留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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