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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将至的大限

    --柴桑--

    “仲谋他还是没有找到么?”在柴桑城宫殿内殿,披着一系赤红色丝练长袍的孙尚香坐在主位之下的左手第一席,质问着身前的几名将领。

    “启禀大小姐,孙贲将军派人来信,说他已派大军搜遍武昌,相信一定能够找到主公下落……”

    “说这种废话有什么用?”年近十八的孙尚香秀眉一皱,白洁的面庞隐隐露出几分怒容,在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后,怒声斥道,“那傻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是是……”那几名将领慌忙抱拳告退,但是没走几步,却又被孙尚香喊住。

    “站住!”

    “大小姐还有何吩咐?”

    “速速传口讯至九江,叫周公瑾派水船封锁江面,再派人通知孙贲,叫他派重兵彻查武昌……”

    “可是大小姐,倘若兵马调动过多,恐怕惹来江夏黄祖猜忌,倘若因此使得江夏与我江东再度交兵,那……”

    “那什么那?本宫就不信那黄祖有这个胆量!——你等派人传书至韩当、黄盖、程普三位老将军,请他们调三万水军布防于武昌江域,倘若那黄祖敢有何异动,便请三位老将自决处置!”

    “诺!”

    “还不去?!”

    “是!”

    抱拳领命,那几名将领纷纷做鸟兽散。

    望着他们狼狈而走的模样,孙尚香一脸疲倦地揉了揉额头,忽然,她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早知如此,对那小子客气一点,岂不是更好?”

    伴随着这一声轻笑,殿中的廊柱后转出一个人来,只见此人看似十七、八岁,眉清目秀、器宇轩昂,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物。

    “哼!”瞥了一眼来人,孙尚香轻哼一声,冷冷说道,“陆伯言,你少给本宫说什么风凉话!——有这个闲工夫,你不如用你那什么九宫卦算,去算算仲谋此刻究竟身在何处!”

    原来,那人竟是年仅十七岁的陆家当家,陆逊、陆伯言。

    “呵呵,”陆逊闻言轻笑一声,微微一拱手,说道,“承蒙大小姐器重,在下愧不敢当……之前大小姐叫在下算孙伯符去向时,在下便已说过,在下手中《龟甲神章》属地卷上册,内中《九宫卦算》,主兵事、算成败,却难以涉及天下大势,至于个人生死、祸福,亦无从探寻……”

    “当真?”孙尚香一脸怀疑之色。

    “呵!”陆逊轻笑一声,淡淡说道,“江东向来是同气连枝,如今我江东四家皆以你孙家马首是瞻,单单以在下家中三百余族人计较,在下也不敢有所欺瞒……”

    “那就好……”在深深望了一眼陆逊后,孙尚香缓缓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托着长袍走到殿门口,望着殿外的天色,长长叹了口气。

    仲谋……

    “这该死的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孙尚香眼中露出浓浓担忧之色,咬着嘴唇,暗自嘀咕。

    真是我说得太过火了么?

    大哥……

    父亲……

    唉……

    --与此同时,黄州城西南角一所民居院内--

    “不对、不对、不对!”

    手中捏着一根柳枝,陈蓦无可奈何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孙权与魏延二人,仿佛怒其不争般说道,“不是叫你们憋着劲,是叫你二人感悟气……你……唉!——愤怒!愤怒!找找愤怒时的感觉!”

    不得不说,此刻的陈蓦,颇有几分歇斯底里的意味。

    在陈蓦面前,孙权与魏延面面相觑,二人万万也想不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陈蓦,在教授武艺的时候竟然会变得那般严厉,动不动就拿手中的柳条抽打他二人,直打得他二人龇牙咧嘴,苦不堪言。

    “我……我不学了……”孙权的眼中竟已出现了几分泪色,大有抱头痛哭的意思。

    “闭嘴!”望着他如此模样,陈蓦心中更是不渝,手中柳条一甩,竟在地上抽出一道足足一指深的凹痕,骇地孙权想哭又不敢哭,咬着嘴唇不住啜泣。

    在他身旁的魏延,更是被陈蓦柳条抽得浑身疼痛,不时揉着全身各处。

    真是见鬼了,小小一条柳枝,怎么抽起人来这般疼痛?

    不小心触到了手臂的那一道红痕,魏延痛地倒抽一口冷气。

    “夫君!”

    伴随着一声隐隐带着几分责怪的轻语,唐馨儿终究是看不下去,走了过来,一把夺过了陈蓦手中的柳枝,责怪说道,“夫君就不能好好给文长与仲谋解释么?何以要动罚?”

    “婶婶……”孙权哭着抓着唐馨儿的袖口,缩在她身后,时不时用充满惊恐的目光偷偷望着陈蓦。

    “哦哦,没事的,没事的……仲谋是男儿大丈夫,怎能做小女儿姿态呢?没事没事……”微微蹲下身,唐馨儿温柔地揉着孙权的脑袋,在望见了孙权手臂上的打痕后,转过头去责怪地望着陈蓦。

    “我已经解释地很明白了!”陈蓦一脸没好气的表情。

    “但即便如此,文长与仲谋他二人还是不明白,那夫君就不能解释地再明白一点么?”唐馨儿似乎是有些生气了,魏延倒还好,他终究已是成年,皮粗肉厚倒也没什么,可是那孙权不过虚岁十五,有长得眉清目秀、一股子书香气,很显然是从来没有吃过苦的世家公子哥,这一上来就又打又骂,如何吃得消?

    “夫君!”唐馨儿扯了扯丈夫的衣衫,示意他稍稍减少一些对二人的要求。

    瞥了一眼孙权望自己时那恐惧的目光,陈蓦也意识到或许自己真的过火,遂微微点了点头。

    也难怪,毕竟孙权是孙坚的儿子,出于对其父亲的尊敬以及愧疚,陈蓦真心想将自己所学的东西都一股脑地教给孙权,尤其是【虎炮】。

    要知道,据孙权的反应,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虎炮,甚至于,他说连他兄长孙策都不了解,换而言之,当初孙坚甚至还没来得及教给孙策就过世了,这让陈蓦决定,说什么也要孙权学会,将【虎炮】还给孙氏一门,但是要学会虎炮,就必须掌握气,这就是陈蓦之所以逼着孙权感悟气存在的原因。

    至于魏延嘛,他倒在其次,即便是眼下,陈蓦也没打算要收他为徒,只是迫于唐馨儿的劝说,勉为其难教他几招罢了。

    “好,我再解释一面,你们二人给我仔细听着!”挥挥手叫唐馨儿退到一旁,陈蓦皱眉望着孙权与魏延,沉声说道,“人者,气之存也,人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生气】,也就是【活物之气】,也就是道家所谓的阳气,但是,除这一道气外,人体内还有一股阴柔之气,那就是戾气,【暴戾之气】,嫉妒、仇恨、愤怒,所有人的负面情感,都能影响到戾气……”

    “师傅,什么叫负面情感?”魏延举着手问道。

    “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师傅!”陈蓦皱眉望着魏延。

    “哦,好的,师傅……”

    “你!”陈蓦气地说不出话来,正要说话,却听唐馨儿轻咳一声,遂打消了再去与那个浑人理论的打算,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在我看来,人的情感,可分为正面与负面两种,正面的情感,能够使人变得上进、积极,而负面情感,也就是人内心的阴暗面……”

    “师傅,什么叫阴暗面?”好学的魏延再一次问道。

    “……”望了一眼这浑人,陈蓦深深吸了口气,疲倦地说道,“这个你二人不用明白,你们只要记住,愤怒、仇恨,这是最容易激发你们体内戾气的办法……再尝试一下,在脑中找出一个你们平生最恨的人,那种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的人……”

    “是,师傅……”魏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闭上双目,再度露出方才那种憋红着脸的表情。

    而在他身旁的孙权,却是一脸茫然。

    “你为何不尝试?”陈蓦皱眉问道。

    只见孙权畏惧地向后缩了缩,小心翼翼地说道,“陈……陈叔,怎么才算是恨一个人?”

    “……”陈蓦张了张嘴,哑然无语。

    真是个好小子啊……

    陈蓦心中暗自苦笑。

    虽说陈蓦已经从孙权的话中感觉到,这个小子自幼在曲阿的深家大院内长大,内心纯净地跟白纸似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子竟然纯真到这种地步。

    倘若是别人那倒罢了,可他是未来江东之主啊,事到如今,陈蓦总算是明白孙尚香为何不敢将江东之事全部交给了孙权了。

    也是,像这种懦弱、胆小,还一股子书香气,满嘴子曰子曰的家伙,如何能肩负起江东的重担?别说打天下,这小子不把兄长孙策打下的地盘葬送就不错了!

    想到这里,陈蓦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改变孙权眼下这种性格,毕竟虽说这样讨人喜欢,但是,却难以在这乱世立足活命。

    “仲谋,你知道陈蓦么?”在唐馨儿惊愕的目光下,陈蓦蹲下身对孙权说道。

    “那是谁……”孙权疑惑地摇了摇头。

    “你连征西将军陈蓦都不知道?”魏延瞪大着眼睛瞧着孙权,大有一种要炫耀一番的意思,但是还没张口,却被陈蓦打断了。

    “你给我闭嘴!”

    “哦,师傅……”吧唧吧唧嘴,对于未能在陈蓦与孙权面前显示自己的见识,魏延显然有些失望。

    “陈蓦,是杀你父亲孙文台将军的人!”摸了摸孙权的脑袋,陈蓦沉声说道。

    “杀……我父亲……”孙权瞪大着眼睛。

    “啊,没有那个陈蓦,你父亲就不会死,这样,你与你父亲就不会天人永隔,倘若你父亲尚在,你兄长或许也不会失踪……”

    “兄……”

    “听说当初在平阳谷,那个陈蓦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了孙讨虏将军,还出言侮辱他,说什么他不配被称为什么江东猛虎,只配当一只病猫,孙将军一世英明,那陈蓦却如此侮辱,简直是岂有此理!”

    “侮……”孙权张了张嘴,眼中隐隐浮现出几分怒意,胸口起伏不定。

    “现在,你就想象当时的景象,然后告诉我,你什么感觉……”

    “我……”孙权犹豫了一下,捂着胸口喃喃说道,“陈叔,我感觉胸口好似有一团火燃烧,时而又缩紧,好似针刺般,难以喘息……”

    “很好!”陈蓦微微一笑,摸了摸孙权的脑袋,压低声音说道,“记住这种感觉,这就叫……恨!”

    “哦……”孙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眼下,你们就维持这种感觉……”

    “哦……”

    “是,师傅……”孙权与魏延点点头,闭着眼睛感受去了,隐隐地,二人身上仿佛有一丝丝渗人的寒气渗透出来,虽说淡薄地几乎是难以察觉,但是不可否认地说,那确实是陈蓦所熟知的戾气。

    “很好,保持这个状态!”满意地点点头,陈蓦站起身来,不经意间转身,却望见了唐馨儿那不忍的神色。

    “夫君……”咬了咬嘴唇,唐馨儿心疼地抓着陈蓦的衣衫,在望了一眼闭着眼睛感悟气的孙权后,她压低声音不忍说道,“即便是要他感悟气,夫君又何必……”

    “再怎么隐瞒也没用,终有一日他会知道的……”

    “可是夫君并未侮辱孙将军,将军素来尊敬……”

    “那又怎样?我始终是他不同戴天的杀父仇人……”

    “夫君……”咬了咬着,唐馨儿望了一眼孙权,心中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让丈夫教他们武艺,魏延倒还好,可是那孙权……

    或许是看穿了妻子心中的想法吧,陈蓦溺爱地刮了刮娇妻的鼻子,轻笑着说道,“没事的,等教会他们以后,我们只要离开这里就行了,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二人存身之所么?”

    “也……也只有这样了……”唐馨儿长长叹了口气,说到底,她终究不是张素素,倘若是张素素,恐怕多半会在陈蓦不注意的情况下,将孙权这个后患铲除,但是唐馨儿做不到。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陈蓦才会将她视为自己灵魂的归宿。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转眼工夫便过了半年,在陈蓦的教导下,孙权与魏延二人都有了不错的进展。

    在这半年里,陈蓦顺利地纠正了孙权过去那懦弱、胆小的性格,使得他终于渐渐展露出作为一方霸主的气势,虽然孙权也因此受到了不少苦,不过至少将以往动不动就哭的毛病改了过来,毕竟陈蓦在教人这方面还是相当严厉的。

    除了斩铁、刚体、崩劲这种最基础的招式外,陈蓦也将【虎炮】教给了孙权,就算是替孙坚教授吧,总之,陈蓦终于将虎炮这门技艺还给了江东孙氏一族,借以还清了当初欠孙坚的人情,至于日后孙权得知其中的究竟,来替父报仇,那终究也只是后话了。

    至于魏延,因为有唐馨儿的说情,陈蓦倒也不徇私,将自己所有的本事都教给了这个莽夫,甚至连【干戚之舞】这种禁忌的杀招也教会了他,为的就是让魏延莫要步刘辟后路,至少……至少有个保命的招式,而至于日后如何,那就看他魏延自己的造化了。

    说起来,魏延这个莽夫虽然脑筋不是灵光,领悟力也是差强人意,不过那份坚忍不懈的毅力,却是大大出乎陈蓦的意料。

    不过即便如此,陈蓦依然没有收魏延或者孙权为徒,甚至于,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透露,期间每当魏延与孙权问起,陈蓦都没有回答,毕竟其中有种种缘由所在。

    而同时,在这半年中,陈蓦也变得越来越苍老,华佗的话是对的,体内残留药力耗尽的陈蓦,呈现出比寻常人十倍、乃至数十倍的衰老速度,以至于短短半年间,陈蓦已双鬓花白,衰老地近乎是四、五十岁的老人,这让魏延与孙权倍感震惊。

    他们不止一次地询问这件事,但是陈蓦并没有解释,这些日子以来,他渐渐地体会到了力不从心的感觉,这让他感觉异常的痛苦。

    堂堂武神,有朝一日竟然沦落到连走路都不稳的地步,甚至于到后来,竟然连初学武艺没多久的魏延都制服不了,这让陈蓦的心倍感煎熬。

    想他当初跨马按刀、南征北战,致使天下诸侯丧胆,那是何等的威风?

    然而眼下……

    大限将至!

    拄着拐杖坐在院中的凳子上,默默敲着在院中切磋的孙权与魏延二人,陈蓦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说教导孙权是因为孙坚,那么起初,陈蓦是不情愿教授魏延的,即便有唐馨儿的说情,但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渐渐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或许,他也想找个人继承自己的武艺吧,以向世间证实,他曾经存在过……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在屋内刺绣的唐馨儿手一抖,尖锐的针头顿时扎入了手指,顿时,殷红的血液便流了出来。

    夫君……

    如今的她,依然是如花似玉、沉鱼落雁的年纪,然而她心爱的丈夫,却变得如此苍老,这让她感到异常的痛苦。

    [……令夫之躯,非重疾所致,实乃大限将至,非人力所能妄改,夫人,恕贫道无能为力……]

    [道长,望您看在我夫妇这年来诚心实意的份上,替妾身夫君觅一条活路吧……]

    [这……逆天改命,实非一般人能够办到……]

    [道长……]

    [恕贫道无能为力……唔,虽贫道无能为力,或许天下,有人能够办到……]

    [何人?]

    [这个贫道也不敢断言,我道门法术中,虽有逆天改命这种法术,不过却不是寻常人能够办到,要施展此术,必须有超常法力……]

    超常法力……

    唐馨儿默默地回想着白云道人的话,忽然,两个人浮现在她的脑海。

    一个是张宁,一个是张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