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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蓑新竹[三]

    【第一百一十五章云儿】

    这小娃娃身后急匆匆地跟来一个年轻的乳母,正想将他抱起来,袁凛却摆了摆手,“让那孩子多走动走动,也很好。”

    才比门槛高一点的小娃娃费力地踮起脚,打量了一会儿面前巨大的障碍,手足并用爬上了门槛,一步一跌地到了袁凛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袍角,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后,张开两截白藕一般的小手要他抱。

    “这孩子……差不多也该满周岁了?”朱颜敛眸看着这雪团一般白净的小人儿,两手一覆,轻轻笑着,“我上次见到他时,他还只一个甜瓜大小,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小公子这些日子长得可快呢。”丁香送了方子回来,俯身将小娃娃抱起,疼惜地抚了抚孩子绒毛一般柔软的头发,低低叹息,“这孩子生来也可怜,公子这般年纪轻轻儿就去了,瑶华姐姐又是那么个多病的身子,连她自己她都没有心力照管,如何再与小公子说说话?”

    小娃娃边云却只是咧着嘴笑,他虽还没有到识事的年纪,认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虽然只见过袁凛和朱颜不多几面,见了他们却浑不觉生疏。

    “说来,小公子近日会说话了呢。”丁香想起这事,笑得高兴,“我们原本以为,这孩子生来有些体弱,怕是要比旁的孩子晚上一些,不想倒也一样的聪敏呢……”她伸手抱过孩子,低低笑道,“小公子,这是舅舅……”

    转向朱颜时,丁香却有些犯了难,虽然她觉得朱颜总是要嫁与自家公子的,但如今毕竟还没有嫁呢,犹豫了半日,也没想出个两全的法子来,便有些讷讷地笑了,“小公子,这是救了你母亲的颜小姐,将来……”

    小人儿颇为不解地霎了霎眼,探出身子向朱颜伸出两条小胳膊,甜甜叫一声,“舅母……”

    朱颜霎时冷了脸,一双眼眨啊眨的,面色忽红忽白,最后怒目看向袁凛,但后者只是平淡地看着他,似乎一切与他并无干系。

    “……仍是将云儿交与我吧。”袁凛淡淡瞥了瞥朱颜,见她一张脸纠结得可爱,很好心地为她解了围,温声询问乳母,“这孩子可还在饮黄芪水?”

    乳母在一旁被晾得久了,生怕众人觉得自己照顾不周,此时得到了机会,急忙插进话来:“按着公子之前的吩咐,每日均是用黄芪的,两月前颜小姐来为少夫人诊病时也问起了小公子,便嘱咐添上些枸杞子与孩儿参,黄芪的用量倒可减去些。”

    “孩儿参归脾经与肝经,这孩子本是脾土虚弱,将来开了春,乙木又会有些不好,故而便添了些,孩儿参每日只一小片,也不怕补得太过的,枸杞么……原是怕参的药味太重,孩子不喜欢,加些甜丝丝的东西进去。”朱颜笑着解释,抬眸瞥他。

    袁凛点了头,正想说下去,关河悄没声儿地出现在了廊外,他身后还站着个塞云,袁凛立刻掐断谈话,将边云交与乳母,随即掩门出去。

    朱颜的目光追着的背影出去,廊外三人的影子影影绰绰地投在门上,不时微微地动一动,也不知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隔了片刻,有人轻轻摇头,随后一人便向另一边去了。

    “阿颜,出来吧,我们去药铺看看。”袁凛在外间温和地唤她。

    朱颜含笑拂了拂边云肉乎乎的小脸,殷殷吩咐乳母别忘了每日的药茶,这才缓缓推门出去。

    袁凛一手里握着伞,一边含笑看向她,“阿颜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固然是想问的。”朱颜抿着唇,沿着扶梯缓缓下去,一边低低冷笑,“但连我自己亦是如此,又有什么资格问你呢?”

    她的意思很明白,既然两人都有隐瞒的事情,那就谁也不要问,只当作不知道。

    “这不行。”袁凛笑着拒绝,丝毫不觉自己蛮不讲理,“阿颜不能瞒我。”

    “……那你还想如何?”朱颜甩袖便走,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塞云一言不发地紧紧跟着他们的脚步,待到了廊下,取过另一柄伞递与朱颜,素色伞面上绘满桃花,似乎一抖开,便能倾落下来。

    但朱颜还没来得及将那柄开满了桃花的油纸伞接到手中,便被袁凛将自己伸到一半的手挡了回去,听得他冷冷淡淡的声音响在耳边,“塞云,不必了,她与我一道走。”

    “那就走吧。”朱颜抿了抿唇,看都不看他,快步走进雨中。

    袁凛无奈地笑了笑,跟着她一道走进雨幕,伞不及撑起,便将一身外衣脱下为她挡雨,一边柔声劝慰,“阿颜,走慢些,仔细雨水溅起湿了鞋。”

    朱颜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咬一咬唇,硬生生刹住步子。

    袁凛明明可以避开她,却只装作收势不及,顺着向前的势头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擦去她鬓边沾上的些许雨点,“做什么赌气?”

    她脸上的神情十分地纠结,分明是掺着恼怒和羞愤,眸子的深处却还掩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味道,一时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塞云赶上来为他们撑起伞挡去雨点,才恍然想起这还是在边家的院子里。

    丁香正凭栏看着他们,脸上带笑,她手中还抱着边云,小人儿好奇地眨巴着眼,口中咿呀学语。

    “……放手。”朱颜察觉到深陷尴尬之境,微拧了眉头,方才复杂的神色顿收,只剩了羞恼,双手乱推,“快放手。”

    “我遣关河做的事情并未想瞒着你,只是会晚些时候罢了。”袁凛轻轻拍了拍她,从塞云手里接过伞,携住她有些发凉的小手,一道走着,“别生气了。”

    朱颜恼怒未减,瞪了他一眼,从袖中甩出一方帕子,直直往他怀里摔去,“擦一擦吧,鬓边都是雨水。”恰好到了门外,一转身上了车,窝在角落中静静出神。

    袁凛上来时,手里拈着她那方帕子,白色的丝绢为底,一角斜出红梅,开得正好,依稀是骨里红的样子。

    “你可知,虚园中的冬季,翠竹与红梅辉映,曾是上京一景?”

    “那么,如今呢?”朱颜关注点转了个地方,她不想问那处是否也植着如血的骨里红,她只想知道,那个地方,埋葬了她记忆的地方,原本是什么样子的?

    但袁凛偏不如她所愿,只是说往事,“矩之先生爱竹,所植尽是翠竹,然他的那位爱妾,却是最爱红梅的。”

    “……如今呢?”朱颜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待你回去的时候,自然就知晓了。”袁凛敷衍过去。

    朱颜低敛下眉,这是什么态度?真是见了就让人心烦。

    但这小车实在不大,不管眸子转到哪里总是免不了得看到他,索性闭上了眼,略作养神。

    车轮轧过青石地面的声音规律单一,很能惹起人的困倦。

    但袁凛显然不打算让她安安静静地睡上一会儿,才半刻工夫,朱颜便察觉到他慢慢地凑到了自己身边,那一点温热的气息随着车身的轻微晃动时不时地扑到自己脸上。

    朱颜忍得有些难受,眸子悄悄睁了一线,对面一双璨璨的眸子正盯着自己,脸上霎时一红,正想别过脸,袁凛伸手轻轻挡住她侧脸,一手撑在她身侧的车壁上,静静地打量她。

    “你别看我……”朱颜向着一边躲了躲,无奈被他一只胳膊拦得严严实实,再往那边挪,便要靠上去了,反而显得更加诡异。

    “不生气了?”袁凛丝毫不理会她的哀求,仍是一心一意地看着她,她莹白的面颊上透出一痕自然的红晕,任是什么花也比不得这种美好的色彩。

    “我哪敢生气?”朱颜扁了扁嘴,抬眼委屈地看着他,自己被他以这样的姿态逼在一角,连担心都来不及,哪里来多余的心思来与他生气?

    袁凛忽地凑近,在她一双微颤的唇上轻轻擦过,随即若无其事地起身,转身端坐在她身边,轻轻叹息,“不生气了就好。”

    朱颜攥着衣角,不知如何作答。

    “在想什么?”袁凛轻轻覆住她的手。

    朱颜咬了咬唇瓣,她原本什么也没有想,被这么一问,反是咬着牙,脱口而出,“真想咬死你。”

    袁凛眸子闪了一下,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咬哪里?”

    “你……”朱颜哭笑不得,赌气地低头在他衣襟上咬了一下,回身要逃。

    袁凛自然不会任她从身前溜走,扣住她手臂拽回来,牢牢圈进怀里,低声叹息,“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十余年,你和纾忧那时虽然年幼,但较得其他几人,已是年长了,但纾忧自幼养在宫禁,怕是很难知道更多,你偏偏又忘了大半……”

    “其他人,矩之先生早逝,你母亲不愿说,姐姐以病缄口,无一不选择隐瞒。”袁凛低头蹭了蹭她的鬓角,“这么多事情,怎么尽数告知你?”

    朱颜被他按在怀里,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声音肃然,连赌气都没了氛围,“这么说,你已经你姐姐她是……?”

    “自然知道。”袁凛低笑,“装病不过能瞒过身边之人,但几时瞒得过医者了?”

    朱颜轻轻叹息,“可你却从未告知于她?”

    至亲之人啊,尚且需要如此玩弄心机么?

    “不错,从未。”袁凛肯定,“长久以来,姐姐似乎都隐瞒着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