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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火凤欲纾忧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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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颜垂首不语,良久才低叹,“生在哪里,也由不得我们来选,纾姐宽心些。”

    “……我向来看得开。”纾忧泯了口茶水,有意无意地掠了掠鬓边凤钗所衔的珠坠,清润的珍珠因彼此撞击泛起一阵泠泠的碎响。

    纾忧微抬眸子,森然的眼眸中溅起一丝水花,欲言又止,“倒是你……”

    “我?”朱颜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她说下去,好奇地霎了霎眼,“我怎么了?”

    “你对他……可是真心?”纾忧的眸子转到一旁,扫了一下立在远处出神的那一袭青衫,“若是,便信他。”

    “纾姐……?”

    在朱颜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纾忧缓缓起身,垂落在肩头的发丝恰好被风一扬,在阳光下筛成五光十色的细丝,恍若天人。

    朱颜看到她的手中还袖着一个精致的缎面盒子,是祭红的颜色,隐在她玄色的衣袖内,仿佛一滩已经干涸的鲜血。

    “颜妹妹,我要走了。”纾忧忽地改颜一笑,笑颜如同冰河乍破,桃蕊初绽,晃得人满眼生花。

    朱颜从未发觉她笑起来竟是这般粲然,这一晃神之间,纾忧已然转身走远,并未向任何人告辞,便离开了这处庭院。

    黑色的衣袂被风拂起,背影萧然。

    “阿颜,莫担心。”袁凛缓步走近,唤她回神,“关河会护送纾忧前往抚顺王府,不会出任何差错。”

    “……纾姐她,她很难过。”朱颜幽幽叹息,转眸带些责怪地瞥了他,“是宣清劝她回来的么?”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袁凛微微敛眉,纾忧想要护住幼弟,怎么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

    现在这样,对她来说已是最仁慈的选择。

    “我知道。”朱颜敛眸,一时寻不到别的话说,只默然低头整理茶具。

    袁凛很有耐心地坐在一旁看她,似乎闲得无事可做。

    纾忧虽然口称明日方去面见父亲,其实别过朱颜之后,便匆匆登上了进京的车驾。

    车帘低低挑开了一角,繁华的上京景色印入眼中,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她幼时偶尔也能在车马中悄悄看上一眼街景,总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亲自踏上这般繁华的街道,但母亲和那些教引的宫女总是告诉她,还需等她年纪再长一些才好。

    这一等,等来了宫禁变乱,前朝倾覆,她离开了这里,一走就是十余年。

    不得不说,如今的街景看来更生祥和,使人不忍再以一次动乱将其扰动,她也是在这时才蓦然明白,自己心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刻骨的亡国之恨。

    在她自己受着不幸煎熬的时候,她恨着所有一切,在她知道即将解脱的时候,这些恨意却淡了下去。

    手慢慢移出收在袖中的那个锦盒。

    朱漆的香木,祭红的缎面,上面销金的暗纹缠成枝蔓,打着圈儿重复。

    纾忧缓缓揭开盒子,阳光从她的凤头钗上折过,照亮了盒身内的一双箸子和一柄小勺。

    这是一对极朴素的餐具,没有上漆,也不是名贵的木料,只在箸身上随意刻了几角花纹,却带着一种肆意的美。

    在锦盒的尽头,则是一只绣工精巧的小香囊。

    纾忧将香囊取出,贴身收了起来,锦盒重新覆上,接着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昨日接到信件,靖身在岭南,一切皆好,待到她这里做个了结,靖便可以仍旧回到江南,过起平凡无扰的生活。

    从此往后,靖再也不是那个需要跟随她东躲西藏的孩子,而她,将要亲手犯下那等罪孽,除了以自己的命来偿还,还能如何?

    “殿下,请下车罢。”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在一种闷死的空间里回荡。

    纾忧迟疑了一会儿,才发觉那人是在唤她——的确是许久不曾听见有人这般唤了。

    车驾在她出神的时候早已驶入抚顺王府,关河不知去向,府中前来迎接的一名老仆候了一会儿,见她迟迟不下车,这才出声催促。

    帘子一挑,这样一个暗夜曼殊一般的女子陡然走进幽深的天井,仿佛在浓郁的青苔上燃了一点星星之火。

    那老仆倏然跪地,竟是情不自禁地抽泣了起来。

    那个隐在檐下,须发皆白的人,则在眼底燃起了一线火光。

    纾忧立着没动,眸子微转,将这院落打量一遍。

    幽深的天井,青苔蔓延的砖壁,还有院角那缸残破的荷叶,整个院子呈现一种油油的暗绿色,阴冷无光。

    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原来她这父亲心是死的,那么事情便好办多了,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她那苟延残喘的父亲,却再度燃起了复国的心思。

    “我的阿忧长这么大了,这些年过得好生辛苦。”苍老龙钟的声音伴着咳嗽,在空旷的天井里盘旋不休。

    纾忧蹙了蹙眉,或许做父亲都会欢喜女儿出落成一个亭亭少女,但她明白,在抚顺王眼里,她只是一个可以用来联姻的工具,仅此而已。

    “父亲在京多般周旋,忍辱负重,才是辛苦非常。”她的声音很冷,拒人千里,但又不失礼仪,“女儿不过历经些许漂泊,倒是算不得什么。”

    第二日,朱颜窝在屋里摆弄那些药物的时候,便听闻了彩彩说起纾忧的消息。

    听闻她已被封为妃子,但今上念及抚顺王父女分离多载,从未享过天伦,因此准了纾忧的上奏,留她在抚顺王府中侍药几月,全了她尽孝之心,待到年末方才入宫。

    朱颜听得晃了晃神,险些没将捣药的杵砸到手指上。

    白蘋慌得一把夺了她手中的研杵,打发她和杏叶一般到一边旁观去了。

    彩彩吐了吐舌头,但传话还没完,又扯出一脸八卦的样子说了下去:“这几日还有旁的事情呢,听闻府中的四公子前些日子犯了过错,被益谦先生罚了思过一月,不想昨夜不慎摔了一跤,竟是痴傻了,延了几个医者,都说已是治不好了……”

    “……姑娘,是……?”白蘋停了手中活计,抬眸询问地看着朱颜。

    虽然那日发生的事情她没有多问,但听朱颜透露的情况,知道多半与府中的人难脱关系,如今既是传出这个消息来,想必就是了。

    朱颜轻拧了拧眉,这样也罢了,“太过聪明本就不好,他痴傻一些,或许反倒活得长呢。”

    白蘋默然,彩彩又讲下去:“还有呢,城东有户人家不知今年犯着什么,才娶亲一日,家中便走了水,烧得四壁焦黑,听闻一个人也没走脱,可怜一场红事眨眼间成了白事,还连个操办的人都没有。”

    “啧,好生可怜。”杏叶只当个新鲜事儿来听,见无人接话,歪着脑袋猜测,“许是新房里头的红烛倾了,将床帐点着了,才会这般呢。”

    “杏叶姐姐怎么倒像亲见一般,官衙请了仵作,也是这般说的。”彩彩握了握拳,一脸崇拜。

    杏叶扯个鬼脸,“我们那儿住竹楼,比这更容易着火,因此结亲都会早早灭了红烛。”

    朱颜则是沉默不语,心里转着别的念头。

    昨日袁凛同她说,这些日子他有些事务要处理,因此教她好生待在这处院落里,有重要的事情他会遣人告知。

    彩彩就是那个前来传话的人,因此她说的不仅是上京这几日的新闻,还是袁凛有意告知她的事情。

    前两件都好说,这最后一件,她却猜不出个名堂来,看来只好过些日子再问问他。

    纾忧近来的日子也过得平淡无奇。

    正如彩彩所说,她的确是上了陈情的长表乞求暂留抚顺王府以尽孝道,但她在上表之前便明白,这表定然会被准。

    若是此行没有上头那位的首肯,她怎敢随意进入上京?她这一次回来,暗地里早与那人达成协议。

    可怜抚顺王终究对自己的手段太过自信,以为纾忧不过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儿,只会依从他的安排,乖乖听话。

    连她反常的上表乞期也当成了女儿的一片孝心,只安慰了她几句而已。

    他一心以为此举乃是麻痹了当政的那位,却怎么也想不到,到头来是亲生的女儿联着旁人,一道给他下了一剂后知后觉的迷药。

    纾忧仍是一身玄衣绯裙,火焰一般灼灼,头上钗环愈加华丽,泠泠响着伴她踏入抚顺王的居所。

    “父亲,该饮药了。”

    木制的小勺在暗沉沉的药汤中搅着,纾忧悠然从手边的描花陶罐中舀出一勺金黄的蜂蜜,倾入药汤中继续搅着。

    “父亲患有肺疾,加些蜂蜜能够缓解,还能让这药少苦一些。”纾忧低头抿了一口,抬眸淡笑,“这样才恰好能够入口。”

    抚顺王眯着眼打量女儿,虽然她确有几分高傲气,但这会儿看起来乖巧无比,人又懂事,这样的性子,将来入宫就算得不了宠,也能有个不错的结果。

    这样一来,他自己就有了更多的保障。

    抚顺王低低咳嗽了几声,接过来喝药。

    药汤是惯常的滋味,不过这些日子喝下来,他多年缠绵未愈的肺疾确乎有了缓解,或许真是心性放宽了的缘故?只是近来体力越发不济,夜梦也多,一天里大半时间恍恍惚惚的,只是渴睡,多半是因重操了权谋算计之故。

    纾忧端坐一旁,静静看着他饮完,又贴心地递上一杯糖水,小勺在里头搅了搅,才递上前。

    跟了抚顺王大半辈子的老仆倚在门外,昏花着眼觑着里头这父慈女孝的场景。

    自从纾忧来了之后,她将这院中重新打理了一番,原本昏暗幽冷的天井敞亮起来,青苔扫尽,那一缸荷花终于有了几分神采。

    若是可以,他倒是希望纾忧永远在这里住下去的。

    “医者吩咐过,这药饮完需得卧床休息,女儿便不扰您了。”纾忧缓缓起身,取出锦囊里的香块,扔进红泥的香炉中点燃,轻轻笑,“这是女儿特特从江南带来的宁香,最能安神,父亲闻闻这气味,是否与从前进贡的有些不同?只因这是近些年新制的香,据说里头添了其他药物。”

    抚顺王也笑了笑,昏昏然倚在榻上,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出神。

    从前的事情他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是怎样勤于政事,企图力挽狂澜……但一切终是虚妄,他自认为自己并不应当做一个亡国的君主,因此时时有些不忿,郁结于心,这才惹得百病缠身。

    若是早知尚有纾忧在世,倒该早作打算,弄到如今这样,终究有些力不从心。

    只可惜当年同纾忧一道离京的幼子竟然罹病早夭,如今只纾忧一个女儿在,怕是难以成事。

    不过,更可惜的还是朱衡英年早逝,否则以他之能,复国之事不过一局对弈,翻手之间而已,偏他也未留下子息,只两个女儿,幼的还过小,长的那个又随了徐氏的脾性,半点没有复国的意思。

    纾忧已带着药碗和小勺等物离开,亲自挽了广袖,在厨下清洗。

    流水滑过她的手腕,白皙的的手指上还留着第一次清洗时不慎划破的伤口,在水流的浸泡下,伤口周围的皮肤微微泛红。

    那老仆跟在她身后,几次想要伸手接过瓷碗,都被纾忧淡淡一句“您年纪大了,纾忧是小辈,还是自己来吧”挡了回去。

    “殿下受苦了。”老仆憋了半日,无奈地立在一旁,觉得自己太过没用。

    “不妨事的。”纾忧眼皮都没抬,一心一意地清洗碗筷。

    半月,她还需忍耐半月便好。

    虽然不甚清楚那双箸子和小勺究竟是何物制成,但袁凛曾告知她,那两件东西若是每日使用,足以在一月之间置人死地,像抚顺王这般常年积病的,半月足矣。

    只要这世上还有人想着复国,她和靖就永远都不得安生,既是如此,便只能由她先行出手,将那一干臣子近在眼前的希望灭了,这一切才能了结。

    抚顺王未将她真正当作女儿,她也从未将他当作父亲,一来一去,恰好扯平。

    纾忧勾起一抹笑意,很快就要实现了,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