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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临前夜谈

    晚上。

    屋里,杜哲和嬴政相对而坐。

    “哲哥,这做官,都是这样的吗?”

    嬴政指了指摊开的竹简上,记录着的某人于何时贪污了多少钱粮,家中资产多少,借贷粮食、种子多少,抵押物多少……

    杜哲扫了一眼,便不再多看,其上写的还不如他通过黑影兵团了解到的多。

    “你恨他们吗?”

    嬴政咬牙切齿道:“恨,恨不得将他们统统拉去车裂,拉去分尸。

    若不是哲哥你劝我,我已经让蒙将军捉人了。”

    杜哲点点头,不置可否。

    “昔日张仪入秦,殿前作答,其所为何而来?”

    嬴政思付片刻。

    “名利!”

    “是的。”

    杜哲伸出双手。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出仕为官者,入伍为军者,所事皆王侯,所行皆王令,所求亦皆不过名利而已。

    庙堂者,其利之厚,寻常之物已然无用矣!

    故而君王所予,属臣所求,皆在乎于名。

    故而,朝堂之上,君臣和睦;朝堂之下,君臣齐心;家国之外,士卒同力。

    其中,维持这个样貌的,在乎于名,既为当代名,也为身后名,更为后世名。

    为名所累,也为名所悦。”

    嬴政知道这些,点头表示明白。

    “然则,乡野之地,游徼什伍可为官乎?”

    嬴政再次点头:“可。”

    “可为朝臣否?”

    嬴政摇头道:

    “不为。

    乡野之地,皆为黔首出众者所任,其不出一乡,不闻一县,不识一郡,不知一国,更枉论天下乎?

    是谓官,实则小吏而已,不足以为朝臣。”

    杜哲点头,很认同,就像他自知自己没有什么天下官,也不懂什么政治,更玩不明白权谋之术等等。

    所以,投资是上上之策。

    当然,若是投资失败,杜哲可以选择发动庶民站起来的斗争的中策。

    若是中策行不通,那杜哲就只有采取一个人独裁的下下之策了。

    “在秦国,他们不算朝臣,甚至无人知晓。

    甚至在巴郡,临江县都名不见经传,或许在江南乡能听到他们个别人的名字。

    但是,在下江这里,他们,就是下江的朝臣,而身为里典的你,就是下江的王。

    只是,你这个王上,又是别的王的朝臣。”

    嬴政听完,陷入思考,对于秦王与朝臣,下江里的“王”与下江里的“臣”,思索厘清两者之间的同异之处。

    “如此,既皆为臣,何故贪壑难填?为何下江的‘臣’不追逐名,而为利沉沦呢?”

    嬴政抬头,有点不解。

    “臣,你我今时皆为臣。

    世间之臣,一为家臣,二为天下臣,三为己身臣。

    朝堂之上多为家臣和天下臣,最是为名而动。

    朝野之下多为己身和天下臣,天下臣殚精竭虑、勤勤恳恳,唯恐与民做得不够。

    而己身臣事事皆以自己与家族为先,损公肥私,害民利己,假公济私最是在行。

    此三臣,家臣唯君王为先;天下臣以天下为先;己身臣以自己为先。

    剑有两刃,挥劈不当,未伤敌先伤己,只为天下耻笑。”

    嬴政问道:

    “何谓双刃?”

    “家臣贵在家,与君王同在,以君王之意行事,最是能事之人。

    然则,君王在,家臣存;君王薨,家臣灭。

    能臣事明主,更事雄主。

    有道是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主不复,家臣自是为己身臣。”

    “天下臣如何?”

    “以天下为先,做天下之事。

    此辈乃胸怀宇宙、心念万民者,不以高居庙堂而傲,不以身处偏屋为忧,以闻民生之喜为乐,以感众生之悲为忧。

    此类之人,为有大意志者,其志不可摧,其行不可改。

    身怀天下者,不与一君一王为命,乃事天下之民。

    乱世,守城门,护万民,驱外敌。

    盛世,开城垣,利百姓,福一方。

    所谓良臣择主而事,民心所向者,其愿归矣,民心所背者,其必宁死不屈,以身亡明志。”

    嬴政有点不明白,他思考的是法家,人性尚未深入了解。

    “哲兄,天下之臣皆益,何来反刃?”

    嬴政眼里流露出对于此类人有浓厚的兴趣,或者说从古至今,此类人皆是稀缺少有,更显得珍贵。

    其实也是,这种人,不为做官而做官,只因心中所念,故而投身宦海之中沉浮。

    其稀少,是亘古不变的,即便是千年后也是如此,进步之处只在于明面上几乎都为天下臣,真实比例,却是从古而来未曾改变。

    杜哲整理了一下千年后的见识,汇同自己这些日子翻看书籍的收获。

    “于个人而言,此类人若得遇明主或贵人,仕途通畅,百姓之福,社稷之福,天下之福。

    但诸多时候,却是没有的,其多数止步于原地,或同流变质,或独善于龃龉,苟全自身造福一隅。

    于国君,君王得一人可以安天下。若君王为英明之辈,其必有为君死而后已,若君王昏聩,其多半被贬庶,也无关心此国朝命运。

    于天下之民,此类官员有所作为乃世之所幸,若难有行动或被构陷,只叹世之悲哀。”

    嬴政听完,想想还真是。

    “下江官员,其实也是有天下臣的,只是受限于此地,故而明哲保身,无有作为,对吧?”

    杜哲点点头,他探知过这些人的内心想法,只能说,这其中的心酸真的难以言表。

    “政哥儿,你为何如此在乎他们的心性和追求,而他们却是与你想法相背而行。

    这其中,与你怀揣赤子之心有关,也与你身为秦国太孙有关,最重要的是,你见识过下江民众的疾苦。

    而这些人,他们一辈子就居住在这山里,最多的也就到过临江县,许多人连江南乡都没有去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他们的仕途尽头就是现在,不是他们不想进一步,只是,位置有限,宗族需要,亭里的长官需要,乡里需要,县里也需要,如此这般。

    就如,我们需要这个里典这般。

    当然,这只是客观原因之一,更多的是主观原因。

    进无可进,求不到名,那唯有利可图,至于为国为民,在世俗之下,已然难以考虑。

    若是他们名利皆不可得,那唯有尸餐素位,做为所有人的好人,或者是所有人的坏人。”

    “政,好似明白了。”

    “其实,要厘清的还有很多。

    在秦国,生死存亡只能说是很微妙,只是在五百年里,未曾出现多么荒诞的秦国君王。

    然而,若是出现一个,那么,国将不国,民将不民。”

    杜哲突然来这么一句,让嬴政一时摸不着头脑,不过,见杜哲并没有说下去的欲望,嬴政也就止住了疑问。

    就此,两人惯例讨论结束,或者说杜哲的思想灌输结束。

    至于接下来的救助工作,早已计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