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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沉默中爆发

    索然无味地过了几日之后,雷鸣的情况依旧不堪,他嘴上虽然逞强依旧,但心里早已默认下自己是抑郁患者的事实,身边的亲人们即便同样不愿承认,却也一时找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说辞,只能按医嘱上写的“尽量保持患者情绪稳定”之类的话照做,他们不知道的是,光是忍受并不能带来多大改变,不过对于大多数或有老小或焦头烂额的患者家属来说,能做的也只有忍受而已,双方就这么迫不得已的僵持着,各自活着各自的。

    雷鸣每天和别人说不到十句话,其中六七还都是他认为不如不说的废话,不过他并不敢明说,毕竟现在能和自己说废话的人少之又少,人家没必要在一个累赘身上吃闭门羹,若是贸然出口无意中伤害了别人,恐怕雷鸣当真要独活了,所以每当废话来临,他都只能以“嗯”、“啊”应付,于是,他的生命只能在一次次的浑浑噩噩中,数着日月交替消耗。

    这天,老婆终于忙完现阶段的工作,带着雷鸣去了一家精神类专科医院,整个就诊过程用雷鸣的话说叫做多此一举。一样的题,一样的药,就连诊断报告都是一模一样,和第一家医院唯一不同之处在于这家医院提供一种类似于心理辅导的有偿服务,老婆考虑再三,虽然价格不菲,但还是硬着头皮给雷鸣交了一个疗程的钱,回家后她还对雷鸣特别强调道:“为了这个家,你也得坚持去。”就这么,尽管雷鸣非常反感那种命令的口吻,并且恨透了那种已经无法辨别是关心还是冷漠的语气,还是无可奈何的地屈服了,就像他自己说的,为了儿子,他也得好好活着。

    第一次心理辅导时,雷鸣准时出现,按照医生的指示脱鞋在地,把自己完全交给一把看上去就很舒服的躺椅,他在那上面做了几组深呼吸之后听到从医生嘴里发出的轻柔声:“现在闭上眼睛,让身体自然放松,当数到10的时候,请根据我说的东西描述出你脑海中的画面,1,2……”

    数到10以后,医生说道:“一栋房子,请你描绘出你心里所想的样子。”

    雷鸣用力思考后,缓缓开口:“红墙灰瓦,老式对开窗,奶白色的铁门。”

    医生继续保持轻柔道:“很好,现在你打开门进去,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雷鸣顺着思路想,勉强描绘出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样子:“水泥地砖,大白墙,像是80年代的装修风格。”

    医生让雷鸣继续说下去,可他直到想得脑仁直疼都没想出来,医生没办法只好作罢,无奈地说道:“那你就回家慢慢想吧,下次来的时候告诉我。”

    接下来的时间里,医生和雷鸣之间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普通交流,基本都是些生活琐碎事,医生隔一会便会再问下雷鸣想没想出来,雷鸣回答地到也干脆:“你不是让我回家再想嘛。”医生既下不来台又不甘心,最后实在失去了耐性,竟当着雷鸣的面不停看起表来,虽然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但在雷鸣眼里却显得毫无尊重可言,他碍于日后还需相见多次硬是将嘴边的话憋回肚子里,直到辅导结束那股火才略有平息。

    回到家,雷鸣因知晓老婆定不会为自己说话所以本不愿将这些事情说出,但奈何不住老婆万般追问的他最终不得已道出实情,老婆的反应不出雷鸣所料,说的全都是些抱怨话:“医生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如果不配合,病什么时候能好啊?”雷鸣表面上应着“是,是,是”,心里却失望透顶,老婆表现出的一切在他看来无非在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既然我管着你,那你就必须得好”,这种霸道的压迫感就好像一个目睹你遍体鳞伤的人领着你去医院治疗时,鄙夷地斥止你喊疼的行为。

    透过这件事,雷鸣悟出一个道理,除了自己谁都指不上。他想:既然如此,不如自己给自己治,最起码用不着看谁的脸色。就这么,他一边去医院接受辅导表现出积极配合的样子给老婆看,一边自己在网上搜索相关的资料和疗法,全部招呼在自己身上。

    日子久了,他渐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具体,只觉得所有方法对自己来说起不到太多作用,在苦思良久之后他终于想出了唯一说得通的解释——自己和抑郁症还差上那么一步之遥。他给出的理由是,尽管种种表现和医院试题中提到的内容极其相似,但目前还有自控能力,做不出过激行为,他为自己庆幸的同时也为现阶段起了个看上去颇具有学术性的名字叫“类抑郁”,这点微不足道的研究成果令他像寻到新大陆的哥伦布一样兴奋异常并难得的高兴起来,雷鸣刻意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操着一口美声腔大笑着,没有任何人来阻止他肆意地狂欢,他无知的认为一步之遥很远,而除了他自己,都知道那一步之遥有多近…

    打过多次照面后,雷鸣和辅导医生也算不得陌生人了,所以最后一次辅导结束时,他将自己的发现如实相告并咨询医生的看法,医生面有难色地开口道:“嗯,首先我为你的高兴而高兴,至少这是我们所需要的积极态度。”雷鸣没听出来医生的话外音,以为这是对自己的褒奖,所以更加沉浸在独自一人的喜悦之中,他象征性地同医生道别并表示自己不会再来了之后便一溜烟跑没了影,根本听不见身后医生的好言相劝:“但是那只是暂时的!”

    雷鸣一路小跑,迫不及待地想让老婆知道自己还没那么一无是处,他的脑海里浮出这样的画面:老婆在得知雷鸣能治好自己的抑郁症后不禁投来崇拜的目光并挽住自己的胳膊娇声夸赞着他。想到这,雷鸣不禁羞涩地笑了起来,于是他又加快了速度,争取早一点到家。

    进了门,雷鸣还没等开口便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只见老婆双手环抱在胸前,神情严峻正襟危坐,看得出呼吸都带着些许怒意,他不敢再向里走一步,收起心里的喜悦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等待着。老婆不知何时将脸转向雷鸣一侧,重重地一声叹息,吓得雷鸣松开了手,一串钥匙应声落地。

    “你觉得自己能治好吗?”老婆突然开口,雷鸣有些不知所措,既没做答也没反应。

    看样子,老婆已经从医生处得知雷鸣的情况,她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望语气接着说道:“从前无论怎样我和孩子至少在你身边待得安心,可是现在我和孩子每天都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你知道孩子每天问我几次爸爸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告诉我该怎么回答?”雷鸣见到老婆情绪爆发式的发问,在原地足足愣了五分钟,虽然字数不多,但里面的含义确实令他难以消化,最主要的是,他期盼的是天上,而得到的地下,里面的差距之大任谁都无法招架。他有些发懵,但还是神志不清地为自己解释着,一口一个苍白,一口一个无助,在老婆面前将一文不值展现得淋漓尽致。当然,与医生相比,恐怕谁的信任度都会降低,毕竟人都愿意听从一个更体面的人的话,想到这,雷鸣闭上了嘴巴,安静得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经过多次突如其来的惊天反转,雷鸣不知道自己这一次会迎来什么,他也不知道老婆这无征兆的爆发背后实则是老婆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老婆曾向医生请教过是否可以用一种以毒攻毒的方法协助雷鸣的治疗,之前她得到的是明令禁止的回答,而这一次,医生见雷鸣不愿意再继续接受辅导则变了话锋,一改往日义正言辞的拒绝,而是告知老婆接近于如果出事概不负责之类的话后便挂断电话。老婆也不愿铤而走险,可就雷鸣目前的状况而言并没有其他的好办法,只能勉强试试这种无奈之举,对她来说,极高的风险令她心里更不安,可作为孩子的母亲和雷鸣的妻子,为了这个家能恢复如初她不得不采取这种操之过急的方式。

    “我决定了。”老婆强忍住心里的七上八下,佯装平静地说道:“我和孩子,还是暂时和你分开比较好。”说完这些话,老婆稍微扭动身子,尽力不让雷鸣看到顺着自己脖子流下的冷汗。按照雷鸣多年的行事风格分析,老婆笃定他会乖乖地回医院接受心理辅导,正是这种笃定给了她采取极端的信心,但也是这种笃定,摧毁了雷鸣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好。”听见雷鸣面无表情的回答,老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她胆颤地问道:“你说什么?”这一次,她的确听清了雷鸣的回答:“好!我说好!”雷鸣咆哮着走进屋里,将门反锁上,随后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