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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醉生梦死

    心念一动,聚星境三重力量瞬间激发,当爆发力量之后林枫突然一震,麻木的身体瞬间跪在地上。

    嗡,的一声,一阵奇怪的波纹从光球中扩散,波纹化为一串文字,不断冲击着林枫的脑海。

    双手抱头,林枫感觉到脑袋似乎要炸了一般。痛的在地面不断的翻滚,一刻钟之后痛楚才慢慢的消失,林枫晃了晃麻木的额头慢慢的恢复了意识。

    猛然间林枫一愣,在他的脑海中多出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凝气决?育火心法?还有上古丹术?”

    林枫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来消化这些凭空出现在脑海中的记忆。

    凝气决,可将自身的元气压缩,强化元气强度,使攻击招式得到增幅,修炼至大成越阶挑战如家常便饭。

    育火心法,可在体内孕育火种,并可以培养提升火焰等级,比之用灵力催动的火焰强大数倍不止。

    两步功法让林枫很意外,光看注解就很强大,只可惜那本上古丹术只有第一卷,至于其他的卷,林枫的记忆中并不存在。

    不甘心的林枫再一次调动力量,但这一次光球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也不在给林枫增加记忆。

    叹了口气:“昨天吸收光球的时候没有这些记忆,今日突破了境界便突然出现,看来这个光球的能力和我的境界有关。”

    “陆良啊陆良,这一次我还真的要感谢你了,如果没有你的心胸狭隘心狠手辣,我又怎么能得到这种逆天宝物?作为报答、你就洗干净脖子等我吧。”

    说完之后林枫身形一闪,快速消失在悬崖之底,朝着玄元宗相反方向的苍穹山脉而去。

    本来林枫是打算回玄元宗去揭露陆良的阴谋,但仔细一想觉得不妥。

    自己和薛凯同时掉落谷底,如果陆良将薛凯的死嫁祸给他,那他岂不是百口莫辩?而且一旦坐实他杀薛凯,薛家也不会放过他的。

    思前想后、现在的他还是太弱了,必须要足够强,强到两大家族无法动他的时候才可以回去。那个时候也更加的有话语权。

    一个月后,苍穹山脉边缘地带,一道剑光闪过,二级妖兽成年白纹虎应声倒地。

    林枫落在白纹虎旁边,用手中的六尺长剑不断分割着白纹虎,将能食用的部位割下作为晚餐。

    这一个月的时间,林枫主要都在练习凝气决,虽然才达到入门级别,但元气的凝实程度也比以前强了很多,所发出的剑气可以轻易破开二级妖兽的防御。

    修为也达到了聚星境四重,每天晚上修炼凝气决和育火心法,白天则是找二级妖兽猎杀,这样的日子林枫居然慢慢的习惯了,毕竟不断的战斗可以提升林枫的战斗意识和经验。也能更好的磨合所学的功法。

    分割好白纹虎的尸体,林枫便准备离开。不过突然之间林枫听到山脉靠近深处的地方一声妖兽的尖啸,声波震耳欲聋,即便相隔很远,却震的林枫耳膜生疼。

    紧接着大量的一、二级妖兽便朝着山脉外狂奔。林枫顿觉情况不对,急忙找到一颗大树蹿了上去。

    就在这时他居然看到了三级妖兽智龙兽也朝着外围狂奔,仿佛山脉深处有什么东西追赶它们一样。

    而智龙兽并没有感应到林枫,直接朝外围飞奔,后面林枫还看到了许多其他的三级妖兽,至于四级以上的林枫倒是没看到。

    三级的妖兽相当于人族的凝月境,连凝月境的妖兽都被吓得如成如此模样,山脉的深处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此时林枫居然生出进入山脉深处看看的想法。

    想到便做,此时外围的地方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妖兽了,所有三级以下的妖兽都到外围躲避去了,林枫一路向山脉之中行进,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

    哗哗哗、顺着河流不知道走了多久,林枫听到前方有瀑布的声音。他到了一个巨大的瀑布顶端,在往前就是一泻而下的瀑布了。

    当他在悬崖边缘向下看的时候,所看到的景象差点没把他吓死。

    在瀑布的下方,足足数十头高阶妖兽密密麻麻的在河流左边,河流的右边却是一名年轻的女子,而女子的旁边安静的躺着十几头高阶妖兽的尸体,林枫一眼望去几乎都是五级以上的妖兽,连个四级的都没有。

    妖兽最前方的一头巨大的牛型妖兽口吐人言说道:“趁我王不在,你擅闯我苍穹妖域,还杀了那么多高阶妖兽是什么意思?莫非真的欺我苍穹妖族无人?”

    美艳女子冷哼道:“别说青蛟王不在,就算它在这里又能怎么样?真当我怕它不成?”

    “焚天牛,我知道你是五级顶阶妖兽。我来此并不是想打架的,只想换一颗圣级内丹,条件随你们开。”

    焚天牛顿时怒道:“人类女子,你这是在找死。”

    说着焚天牛瞬间朝着女子冲来。也不怪它发怒,内丹本是妖兽的本命之物,相当于人族的命珠。但不同的是妖兽的内丹在妖兽死后是可以保留下来的。

    当然对于妖兽而言,圣级内丹相当于他们的祖上,如今女子开口换圣级内丹,焚天牛焉能不怒。

    轰、爆裂的火焰从焚天牛额头上的犄角喷出,速度快的可怕,瞬间便到达女子的面前。

    女子不慌不忙,脚步从容移动,将火焰全部躲开。

    但焚天牛喷出的火焰并没有消失,反而所有的火系力量慢慢凝聚一条火龙,再一次攻击向女子。

    女子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瞬间飞起。

    “动不动就把招式弄成龙的形状,看来青蛟王想要化龙都想疯了。”

    说话的时候手中长剑绿光闪烁,长剑猛的挥动,一道碧绿色的剑光瞬间形成。

    剑光斩向火龙,沿途原本不大的剑光仿佛可以吸收周围的力量一般,快速的变大。

    唰、没有丝毫的停顿,绿色和红色的光芒不断交融,最后两种力量相互抵消,慢慢化为了虚无。

    焚天牛也飞身而起,和女子在半空中大战,两人大战时所外泄的力量导致周围的地面不断发生爆炸。

    焚天牛身形一转,瞬间消失在原地。女子突然感觉到危险,急忙调转身形,将长剑护在身前。

    叮铃、一道火花出现,焚天牛的犄角直接刺中女子的长剑,强大的力道将长剑顶弯。

    女子借助反弹力,向后凌空翻转,一脚踢在焚天牛的脸上。

    身体向下一沉的焚天牛顿时张开嘴巴,强烈的火焰从空中直接喷出。

    女子顿时吓的大惊失色,但却来不及细想,空出来的左手成掌,在身前凝聚一层蓝色的水系护盾。

    火焰正面击中水系护盾,强大的冲击力使得女子瞬间喷出一口鲜血。随即火焰击碎护盾,击中女子的胸口,将其直接打进瀑布中心的半山腰上。

    焚天牛冷笑道:“战尊境后期的修为,也敢口出狂言说我王都不敢动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且你力量和招式虽然强大,但对战经验烂到家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修炼到战尊境的。”

    在瀑布顶端的林枫眉头一皱:“战尊境?曜日境的下一个境界吗?看那女子的模样也就二十岁左右,居然有这么高的境界吗?”

    砰~飞流直下的瀑布瞬间发出一声爆炸,将瀑布一分为二,倾斜而下的水流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流漩涡。

    “疾风剑、绝杀”

    轰、旋转的水流冲击向焚天牛,而焚天牛也不甘示弱,调动力量在身前形成一个一米直径的能量弹。

    而能量弹出现之后,不断吸收周围的灵力,一米直径的能量球体不断变大,瞬息就变成了四五米直径大小。

    嗖、巨大的能量弹弹射而出,与冲击而来的巨大水龙相撞击在一起。

    时间在这一瞬间静止,紧接着林枫便感觉到一阵气浪,仿佛整个天空都塌陷了一般。

    她是高贵至极的清河公主,却被母后送给了权臣陆骘,沦为了他的玩物。

    醒来时,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禁锢着清河的皓腕,原来是陆骘,他正伏在她身上,做着世间最亲密的事。她自知已经成了他的禁脔,再怎么反抗也于事无补了。

    楔子

    辛平十八年冬,天降大雪,寒雾笼罩帝都。清河长公主萧月照与权臣陆骘和离,从此恩怨两讫。这场为天下人瞩目的皇家婚姻,最终落得个惨淡收场。

    那日天气极好,晨时刚落过一场雨,远山如墨。天被染成淡淡的碧色,细风无限柔和,拂过墙角盛开的簇簇桃花,如美人发髻上的步摇。

    此时刚过卯时,四下寂然,廊上静悄悄的不闻人声。清河长公主素来有个浅寐的毛病,常常要在房中点燃一夜的安息香,才能安稳地睡上几个时辰。且这症状在去年驸马沈枢遽然离世后,已有了愈演愈烈的势头。

    驸马与公主自幼青梅竹马,结为夫妇后又鹣鲽情深,貌若年当,是大晋上下人人艳羡的一对佳偶。

    这一朝生离死别,想来世上若有剜心之痛,莫过于此。清河寡默的性情也正是从此开始的,从晨起到黄昏,她可以独自在长窗下,不言不语,一坐就是一整天。

    大宫女云蝉拿着朱漆长盘,里头盛着件鹅黄色的襦裙,身后跟随着的是鱼贯而入的婢女,捧了沐盘手巾香膏等洗漱之物。昨日晚间宫中急匆匆传出懿旨,说已经多日没见过长公主入宫,太后娘娘和陛下甚是想念,让她明日进宫,母女二人共叙天伦。云蝉轻手轻脚转过绨素屏风,正准备唤清河长公主起床更衣。

    青纱帐早已挽起一角,煦煦朝阳从半开的窗子照入,染上美人的眼角眉梢。萧月照半靠着软枕,看上去不过双十的年纪,未挽的黑发松松地堆隆在肩头,从中映衬出一张不施粉黛的面容,宛若太液池中新生的净莲,柔和洁白。她本是极美的模样,只是难见欢颜。

    云蝉跪在桧木地板上,半扶着清河,柔声道:“辰时了,殿下该起了。”

    萧月照缓缓起身,似乎还困在梦中,呆呆地道了声:“好。”然后仍由宫女们替她洗漱洁面,像个乖巧的提线人偶。

    到穿衣时,她看见那件鹅黄的襦裙,皱着眉说:“这个颜色不大好。”她是嫌这颜色太艳了的意思,自从去年开始寡居之后,她常穿的不过是青白两个颜色,浑身缟素,形如枯木。

    云蝉到底是她身边服侍多年的宫女,明白她的心思,旋即劝慰道:“虽这样,但今日殿下入宫去见娘娘,还是打扮得有些颜色的好,娘娘见了您也能喜兴些啊。”萧月照默了默,再开口时已辩不出任何的情绪,只说,“那就这样吧。”

    清河长公主的銮驾一路铜铃叮当,扈从开道,畅通无阻,到了皇宫前的主路朱雀大街,却出了点岔子,被人拦下来了。而且看上去不止她一个人的车驾被拦住,乌压压的一片,连去参加大朝会的公卿们,也同样是如此。有些耐不住性子已经跳下车去,神情难看地与三五同僚站在一起交头接耳。

    街两侧镇守着身着黑色铁甲的士兵,军容整肃,静默着如同铸起一道铜墙铁壁,那气势远远不是糜烂的京营兵可以比拟的。也难怪这些平时尊贵惯了的大人们也都是老老实实等着,没人敢轻举妄动。

    云蝉探听清楚,掀开檀木织金的软帘,回到萧月照身边,解释道:“殿下,是大司马陆骘今日从边关回朝,面见陛下。眼下派人把我们拦下来都是在等他的缘故,要他来了,才放咱们走。”

    萧月照连眼都没抬,喝了口清茶,眉目澹宁,依旧看着手中的佛经,许久毫无兴致地应了声:“哦。”沈枢离世后,萧月照似乎对所有的事都失去了兴致,平时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佛堂中度过的,古佛青灯,简直是要以此了却余生罢。

    然,饶是她再不问世事,陆骘这个名字她当然还是听过的。毕竟,有些事太过盛大了,便如同无孔不入的风,旋绕在皇城上头。说句大不敬的话,其之名声简直可以比肩她的皇弟,大晋的天子萧缘。

    然而陆骘却很是个毁誉参半的人物。

    有人将他称之为再造山河的军神,皆因辛平七年时,凉州边境,北狄军异动,大举入侵,烧杀抢掠,屠戮百姓。大晋军承平日久,人不习战斗。虽这些年,双方私底下都有小规模的对抗。但大晋始终不是善于骑射的北狄铁骑的对手。一月不到的时间,大晋丢城弃地,伤亡惨重。

    眼看就要重蹈前朝黍离之悲的覆辙。朝中的大人依旧在打嘴皮子上的官司,是主战还是主和?谁也说不明白。甚至堂而皇之地提出了要让公主去和亲,换取太平的法子。皇家子嗣向来不丰,在诸位公主中适龄的人,算来算去,唯有清河长公主一人。

    彼时陆骘官阶低微,名声不显。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率领出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精兵,收服了最开始陷落在敌手的城池。那边关尸骨成山,血流成河,草木皆腥的残酷战争景象很自然的被隐去不提。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传入京中时,只余下既惊且喜。原本沉重的郁结之气,被一扫而空。

    世人皆说,得此一人,大晋百年山河无虞了。

    大军凯旋那日,天子迎门,百官随行,全城百姓倾巢而出。都只为一睹这位战功显赫的将军的模样。太阳悬于青山云雾之间,远远望去,像长卷的山河画卷上不慎滴落的一点血,凝结而厚重。地动山摇的响动开始于一刹那,那是千万马蹄同时落地发出来的声音,视野中扬起大片的尘土。

    这行动来得很快,等天子萧缘轻轻挽起九旒冕的一角,站在高耸的城阶上往下望的时候。陆骘已经下马笔直地跪在了他的面前。冬日艳阳毫不吝啬地兜头浇下,落在这跪地却不卑不亢、气度从容的男子深邃的眉骨之间。他有一副俊朗的容貌和高大刚健的身躯,一袭窄袖黑衣勾勒出精瘦、十分有力量的腰线。与时下男子流行的衣袂翩跹、敷粉风流之风,截然不同。

    “臣,明州陆骘。”声如金戈,一字一顿。

    时人只以世家门第为重,朝中的三公九卿就是由几大世家的人轮流来做的。自报家门是长长的一串话,祖籍何处,父亲、祖父都是何人,官至何位,彰显自己身份的尊贵。而陆骘只短短几个字,就交代完了自己的籍贯和名字,可见出身是极其不堪了,是连最下等的寒族都不如了。

    正是世道颠倒,反了天了,这样卑贱的人居然也配为官做宰、执掌一方么?出身不好的缘故,这也是后来陆骘最为人所诟病的一点。这是生就带来的原罪。

    萧缘登基时,年岁极小还是少年心性,喜怒于形,闻言吐舌嗤笑了下,看向身边站着的母亲,太后姜氏,由她拿主意。姜氏神色亦是不好,但她临朝听政多年,远比萧缘沉着老练了许多,些许厌弃被很快地隐去,开口道:“将军有功于国家社稷、天下万民,快快请起。请到明銮殿上再听封赏。”

    萧缘早就没了兴致,正要从陆骘的身上收回视线,稍微一顿,陆骘的眼睛在冬阳下呈现出浅浅的琥珀色,沉默不语时,是很温柔眷恋的神色。丝毫看不出这人其实是在战场上刀口舔血杀过人的。

    萧缘默默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陆骘的目光最终是落在他的身侧的,那是姐姐清河长公主萧月照与驸马沈枢所在的地方。姐姐尚且无知无觉,歪头笑着同沈枢说话,陷在一种男女之间,甜蜜的氛围之中。

    崔太后一生统共只养育了一儿一女,对女儿是真正的疼爱,先前和亲的法子一被人提出来,她一边大骂糊涂,一边赶忙着替清河操办完了婚事,把这条路彻底给堵死了。好在这桩婚事是先帝在世的时候就早早定下的,百年世家沈家的儿郎,芝兰玉树,名冠京华,实属良配。

    姐姐月照许是刚刚出嫁不久的缘故,气质正在随着时间一点点地蜕变,乌云高绾红裙委地,清丽无双,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浸过泠泠春露的蔷薇般的馥郁娇艳。

    萧缘简直恼怒得不可思议,凭陆骘这样人也配看姐姐一眼吗?然而他对于这冒犯,始终是一个字也没对姐姐提起过,唯恐污了她的耳朵。

    云蝉见公主好不容易搭了腔,有些自嘲地说:“这人这些年可越发乖戾了,一朝得势,到底是……”到底是庶人出身,恣意妄为。云蝉意犹未尽,耐不住又说:“上个月听说云阳王在宴上说了什么惹了他不高兴,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拔剑刺伤了云阳王的手臂,顿时血流如注。”萧月照垂眸不语,好像没听见她的话。

    陆骘天街策马短短一瞬,马蹄声落踏如铁,带起的风掀开帘子的一角。萧月照从佛经上移开目光,余光瞥见那人黑色的背影在马上闪过朱红宫门,长驱直入,像一柄长剑插入了帝国的心脏。陆骘权势如日中天,力压皇权之上,这景象她终于见到。母亲和皇弟的日渐隐忧,正是源于此处。

    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

    然而萧月照总是对其不置一词,沈枢死后,她也没有心力去关注其他事。

    她们很快被放了行,入了崔太后的康宁殿中。最先见到的人则是太后身边的内侍英吉,他躬身道:“娘娘还在前头议事,请公主殿下稍等片刻。”

    萧月照表示理解,母亲所处的宫殿一直有一种她从幼时就熟悉的香气,这让她很容易回想起曾经那些无忧无虑、故人尚在的宫廷岁月,让她有短暂的安宁。

    宫门前所发生的一切,崔太后早就知晓了,可是她却无可奈何。如果说,以前她对陆骘是轻蔑,现在就是惧怕了。乱世在这时已经充分显出了它的雏形,各方诸侯各自为政,北狄随时有卷土再来的威胁,皇朝尊严朝不保夕。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亡国之君呀。

    陆骘手下的大军可保大晋江山无虞,只要他还忠于皇帝,他们可以利之以金银美人与地位。可再往上呢?到了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时候?皇室还可以给出什么呢?更何况送给陆骘的美人们都被悉数退了回来。一个人不可能付出了许多,却无欲无求,除非——他所求的那样东西,他现在还不能得到。

    是皇位吗?崔太后心情复杂地再度召见了陆骘,密不透风的小小宫阙里,她咬牙沉声问:“将军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这个锐利如剑的年轻人站在小窗下,足下是天光漏下的一箭之地,有一瞬很罕见的沉默。很久很久的时间,他抬起头,浮光掠影加深了他面部的轮廓,使得整个人俊美而危险。他目光悠长,从薄唇间吐出清晰的两个字。

    这话像一道雷殛击中了高座上日渐苍老的妇人,怒意上升使得她血液沸腾,带来几乎要爆裂肌肤的痛楚,然而最终,她却笑了,如释重负地说:“啊……原来如此,这有何难?将军放心吧。”

    许久之后,萧月照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崔太后,最是和缓的春风中,太后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萧月照被这景象愣住了,看着崔太后缓缓地叫了一声:“母亲。”

    崔太后面容疲倦,此时像小时候一样,怜爱地用手摩挲着女儿的发顶。她艰难得几乎说不下去:“国事艰难如此,月儿,终究是母亲对不起你。”说到后来,太后不可抑制地陷入了一种迷蒙的境地,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萧月照在母亲的怀里抬起头来,听着这一声声不明所以的道歉,悲凉的心绪一重重涌现。在她的记忆中,从没有在母亲的脸上见到过这样颓然的哀伤神色。母亲自入宫起就是中宫皇后,是很刚强的性子,即使后来有父皇的宠妃试图挑衅她的权威,都被她轻易地解决了,死的死、疯的疯。

    是因为陆骘的缘故吗?

    仿佛是七月盛夏最闷热的午后,偏偏有人在室内点了炙热的炭火。只在肢体交错的短暂瞬间才带来些许熨帖的凉意,颤动地传入暧昧纠缠的四肢百骸,如雾朦胧的床幔晃动不止,偶尔从中传出一两声女子痛苦又娇媚的低哼与男子粗重的呼吸声。

    萧月照是被热醒的,玉肌下透出的汗水淋漓地打湿了薄衫和长发,眼皮异常地沉重,等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撑开眼睛时,所见到的是她终生不能原谅的景象——她衣衫不整地被拥在男子坚硬的怀抱中,骨节分明的大手桎梏着她柔软的双臂,两人肌肤相贴不留一丝缝隙,做着世间最亲密的男女才会做的事情。

    两人靠得这样近,呼吸都交融在一起,带来肌肤上的颤簌,她醒来的挣扎自然难以逃过他的眼睛。他低头动作轻柔地捧起她被汗濡湿绯红的脸,浅琥珀色的眼睛似浓酒,简直是沉醉了,有纯洁的欲望融了进去,星光细碎。

    呢喃地笨拙地唤着她只有亲人间才会叫的名字,月照。

    是陆骘。微凉的唇瓣擦过她的明眸,痴心妄想地期待她回应他。

    此时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懂?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来这一场交易是母后用她做了交换,来换取陆骘岌岌可危的忠心。由骨肉血缘间带来的背叛,在此时彻底击溃了这位皇家的金枝玉叶。

    苍凉的月色大片大片地照在窗棂上,满室旖旎迅速褪去。

    陆骘抬头时最先见到的就是她的泪,盈盈地盛在眼眶里,将落未落。他的心猛然一沉,被欺骗的挫败与恼怒此时不断交织,他想起崔太后那时意味深长的神情,老妇人嘴角轻轻勾起的笑,其实像哭。他艰难地伸出手替她拢好肩头的衣物:“原来公主不愿,是臣唐突了。”说完掀开床帏,转身离去。

    陆骘本就是卑劣不堪的人,他自己也一直这样认为。权贵们从来就看不起他,视他如脚底下的污泥。一切都是他的执念,一切都是他的痴心妄想。是这个残酷的乱世给了他一个向上爬的机会,让他建功立业,但是在她面前,又被顷刻打回原形。

    “不不……”萧月照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赤足追了过去,伸手攀住了陆骘的手臂。痛苦的理智像一根紧绷的弦拉锯着她,告知她既然事实已经如此,她身为大晋的公主又怎么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局势再坏下去?因此,她垂眸说着拙劣的谎话,“先夫去世后,我在闺中寂寥,无人相伴。我一直仰慕将军的英姿,所以我是愿意的。”

    陆骘背对着她,眸光沉沉的像黑夜。他原是一介草莽,能够跻身权臣,凭借的是过人的聪明和识人的本领。那一刻,他看着她痛苦的神情,在心中嘲笑自己,明知道她不过是在哄他,说着虚情假意,然而他是很愿意相信的——只因为这个人,她是萧月照。她嫁过人,年纪比不过那些十五六岁的娇娘,可她偏偏像枚钩子,能牵扯着他的血肉。

    他本想放过她的,是她说了这样一席话。他这些年夙兴夜寐,又是为了谁?

    陆骘转身,在她面前跪了下去,萧月照退开半步,泪水混着月光模糊了她的眼睛。听见他说:“臣飘零在世,羁旅半生,以前不过是一个马奴,过的是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的日子。能得今日之功业,实在是上天莫大的垂怜。然,古人云无妇不成家,臣的府中一直还缺一位夫人,能与臣携手此生。臣爱慕公主,所以臣斗胆求娶公主为妻。从此后,若再能替陛下守好天下也就圆满了。”

    她麻木地攥着手心,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虔诚男子。内心并无一毫触动,嘴唇木然地吐出一个“好”字。

    清河长公主萧月照与大司马陆骘的婚事以一种诡异而迅速的方式传播开来,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在入宫去谢恩的那一日,宫内上下挂满了红色的喜绸,喜气盈盈,仿佛有天大的好事发生。崔太后看着婚后换去素服的女儿,容颜殊丽端雅,浅紫色的长裙,软烟霞一样的堆在脚边,仿佛踏云缓缓而来。萧月照无疑是极美的,且出身高贵是嫡出的公主,这能弥补陆骘出身上的不足,对他将来的名望很有帮助。不然陆骘也不会求娶她,崔太后这样想。

    她挤出点笑意,挽着萧月照的手,道:“好了,那陆骘虽然出身低贱了些,但是人还长得不错,又会行军打仗,也可以勉强配得上我儿了。沈枢这孩子走后,母亲看你一个人郁郁寡欢,形影相吊,着实可怜,早就想替你再找一门婚事,现在好了,皆大欢喜啊。”

    萧月照直视崔太后,皇室血脉似乎带来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那些她从前从未确切感知过的阴谋诡计,现在的她可以很快地洞悉过来一切,即使这些事总是发生在亲人之间。她细致勾勒的红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崔太后罕见地偏过头,因为她害怕她的眼神,害怕一看见她就想起那日,她是用了什么手段把月照送到陆骘的床上的。她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可与江山社稷和儿子比起来,这点疼爱又显得这样轻,这样微不足道。崔太后捏紧了手中的赤金莲花杯子,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自己并没有做错。

    萧月照伏在地上,腰肢柔软地向着太后行了谢恩的大礼。

    然后走了出去,与刚结束在前朝议事的陆骘并肩走向皇帝所在的承明殿。

    陆骘人生得高大,步子也比她快了许多,走出不远就要停下来等她。终于,他凝了凝眸停下来,琥珀色的眸子像湖水一样荡漾。等到萧月照呆呆地走到他的跟前,他伸出手牵住了她细白的手指,他不敢太用力,只是轻轻地将她的指头蜷在手心里。他在她面前,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她瞧不起他,像一只忠心耿耿的犬类。

    萧月照本能地挣脱开来,但转念一想,陆骘这人想做事就没有做不成的,表面温和内里却是偏执的人。为了这点小事,在大庭广众下拂了他的面子也不好。还是忍耐了下来,无奈一笑。

    他对她的痴迷超乎了她的想象。

    他会向她献来许多金珠玉质,而她从小就是公主,自然不缺这些东西,也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还有就是有时陆骘在军中议事晚了,萧月照早就独自一人睡下了。屋内灯熄灭了,只余下寂寂的黑夜。他非得要点燃了灯火,将她从温暖的被窝拖出来,将她圈在怀里,亲昵地用额头摩挲着她的微凉脸颊,半是委屈半是抱怨地说:“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一起睡?”说罢又吻了吻她的嘴角。

    饶是萧月照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温柔,被陆骘这一闹,着实有些恼怒。睡眼惺忪地伸手抵住陆骘说话的嘴,而后,换来的是他落在掌心的一吻。然后,陆骘默默地脱了衣服,爬上床紧紧地拥住她。她无力抵抗,也只能由着他。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身体被切割开了,无论怎么样的亲吻和爱抚都不能激起她过度的反应。而她的心沉下去,迷蒙中她睁眼,仿佛又见到了沈枢,那个斯文俊雅,一袭青衫风流,温柔浅笑的男子,她的第一任丈夫。两人执手在雪中走过长桥去看开得正好的红梅的时候……相互依偎在一起看画册诗集的时候……那些当然是很好很好的时光,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萧月照做好打算,等到此间事了,两人总会有重逢的日子。她会到地下亲自向沈枢告罪,诉说她再嫁的事由,她是为了大晋,她是为了天子。

    至于陆骘会如何呢?是爱欲也好,是利用也罢,陆骘从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以后,也将和她没有任何的瓜葛。

    他们在承明殿见到萧缘,这些年来他常年与宦官厮混,想将这些阉人培植成自己的势力,并试图把这些人穿插到朝堂上。

    天子所居住的宫殿广阔而高大,殿中却弥漫着浓重的丹药味道。

    萧缘不耐烦地挥手推开正侍奉他吃药的太监,他一双原本狭长的眼尾,沾染上浓重的戾气,显得愈加上挑,面容苍白而阴郁。这是由于他常年在这个位子上,而失去皇帝实际的权威所导致的结果。

    姐姐与陆骘有朝一日居然结为夫妇,站在一起的景象落在他的眼中异常地刺目。比之他在朝堂上受陆骘的驳斥和挑衅,是一种更大的耻辱。毕竟一个到最后要依靠女人来维系和平的朝代,历朝历代总是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萧缘浑身颤抖地想起多年前他所看见的一幕,陆骘贪婪地看向姐姐,而姐姐浑然不觉。多年后,他终于如愿得到了她。在那时所有人还不把陆骘放在眼里。那之后,再往上一步,他还想得到什么?他孑然一身,没有世家大族的牵绊,做什么都可以肆意妄为,谁敢保证他将来不会想要这皇位?

    萧缘愤怒地冲过来握住了萧月照的手臂,大声道:“阿姐!我不知道母后的打算,我不知道她会这么做,阿姐,对不起。”他顿了顿,几乎就要哭出来,“阿姐你若是不愿,可以后悔,我可以帮你。”

    “陛下想做什么?要做棒打鸳鸯,拆散我们夫妻的恶人?”陆骘听完,即刻眼神睨过来,轻蔑道。他蔑视皇帝太后以及一切权贵,唯独臣服于萧月照一人。

    陆骘说得暧昧。萧缘最初的恼怒情绪冷却,他咬紧牙根颤巍巍地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刚才他很清楚地在陆骘的眸中感知到了杀气,他怕了、怂了。

    萧月照从萧缘手中抽出被捏疼的双臂,抬眸看了一眼陆骘,对萧缘柔声说:“陛下,请不要担心,我过得很好,陆将军对我也很好。”

    这场面圣最终不欢而散。

    直至出宫的马车上,陆骘依旧神色不快,他抿着唇角,长睫下琥珀色的眼眸凝重,心中满是想要宣泄的冲动。只要萧月照在他的身边,那种不确定的恐惧总是萦绕在他的心头,这绝非是一个多年行军打仗的将领该有的情绪。

    适才他之所以会如此急躁地打断萧缘的话,就是因为他真的害怕她会因此向皇帝求援,想要离开他。

    “抱歉,我不知道陛下会这么说,请你不要和他计较。而且我也没有这样的想法。”萧月照清凌凌的声音响起,语调平静。

    陆骘没有回答,转眼去看马车外街上走过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在生气,生自己的气,总是三言两语就被她骗过去。

    “我对你好吗?”陆骘冷冷地笑了下,他问,“那么,我和沈枢比呢?谁更好?”

    他无时无刻不在嫉妒沈枢,嫉妒得发疯。

    萧月照没有出口伤人的习惯,轻轻地合上了眼睛,短短一瞬,说了第二次道歉:“抱歉陆骘,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

    “我知道啊,在你心里我永远也比不上他。”他探过身来,伸手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他靠得很近,温热的鼻息洒在她光洁的脸颊上,压低声音道:“可你现在属于我,不是吗?”

    她惨淡笑了,这事实令她痛苦。她慢慢道:“那你现在得偿所愿了。”

    辛平十八年春,时雨天气。随着多年前清平长公主与权臣陆骘缔结婚姻之后,皇室与陆骘之间就保持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一直相安无事到了如今。

    墙角的桃花今年依旧盛放,春雨潇潇。

    第一次来给贵人看病的医女跪在蔺草席子上,收拾好随身携带的医箱,斟酌了许久方才说:“这么看来,殿下确实是已经有孕两个月了。”可是医女说完,想象中的喜悦氛围没有随之而来,满室中只有古怪与长久的沉默。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那位长公主,见她神情专注地凝望着窗外那树雨雾中的桃花,神情恹恹,仿佛那才是至关紧要的事。

    “好,我知道了,多谢你。关于这件事,请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许久,她回神客气地对医女说。

    “奴婢谨记。”医女点点头,跟随带她进来的宫女退了出去。

    “我一直很信任你,云蝉。”萧月照笑得嘲讽,冰冷地看向自小侍奉自己的宫女,徐徐道,“我没想到这一次背叛我的会是你。是他逼迫你换了汤药,是吗?”

    云蝉闻言面色立即变得煞白,双膝一软终于跪在了地上,整个人抖如筛糠。她无力辩白,唯有低头泣道:“殿下,请您原谅我。”

    几个月前,陆骘发现了萧月照的秘密。每一次亲密无间的云雨过后,她都会避开他喝下一大碗浓浓的避子汤,然后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躺回他的身侧。

    原来这才是他们两人一直无子的原因,而在此之前他一直都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终究是不愿让他走进她的心里。

    譬如,她不愿意生下一个属于他的孩子。

    这个秘密再度令他心痛难抑,心头的恶意如毒蛇血红的信子频频吐出,人性中的卑劣一面作祟。她不是想做什么吗?他偏不让她如愿。

    他令人抓来了云蝉,这个萧月照身边最忠心的侍女。逼戾地拔出长剑抵住了她的脖子,冷笑着问她愿不愿意替他做这件事,替他换了萧月照的汤药。

    当然,陆骘也没有想过给云蝉拒绝的机会,如果她敢说不,那么他手中的长剑会立刻穿过她的脖子,令她血溅当场。

    云蝉吓得瘫软在了地上,最终在他的威胁下还是答应了他。

    云蝉自觉非常了解长公主的性情,她一贯温和柔顺,对身边的人也极宽容。她的眼神,冰凉得不带一丝温度,令云蝉惧意丛生,长公主会如何处置她呢?

    果然,萧月照站起来,抚了抚还没有凸起的小腹,轻声说:“你走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别让我再见到你。”她的声音轻得像殿外缥缈的雨雾,柔柔地,“反正我也快要死了,现在我要进宫去解决肚子里的这个孽障。”

    云蝉的泪簌簌落了下来,泪眼中她看见长公主没有叫来随从,也没有撑伞,形单影只地走入瓢泼大雨之中。她背影单薄,像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孤魂。

    血肉在腹中拉扯的疼痛剧烈袭来,冷汗涟涟,萧月照在这时态度强硬地拒绝了任何人的陪伴,不想让人看见她最不堪的瞬间。

    内间帷幕紧紧合起,不透出一缕光。她蜷缩在柔软的床榻上,作为一个母亲,她在毫不犹疑谋杀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医女们皆藏身在竹帘之后,听见清河长公主痛苦的急呼。

    这并不关乎恨,而是朝廷局势。萧月照很清楚,一旦腹中的孩子出生,如果是个男孩子的话,他将会是陆骘唯一的继承人,现在陆骘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了,只要有人再推他一把,就是更进一步。若是这个孩子的母亲是前朝的公主,父亲是新朝的皇帝,更是在血缘上为改朝换代提供了法统上的支撑。

    所以,她绝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世。

    紧闭的门被人用强大的外力踢开,来人凶狠如地狱修罗,浑身萦绕着浓浓的杀气。一手紧握一把滴血的长剑,一手拽着一个凄厉惨叫的男人,闯了进来。那些躲避不及的内侍,顷刻间做了刀下的亡魂,血水像小溪一样蜿蜒在地上。

    雨中电光一闪,轰隆隆响起,一瞬间亮如白昼。映照出陆骘脸上比恶鬼还要恐怖的神情,他嘴角蕴着一抹残忍的笑意,眼前的血腥场景更加加重了他的暴虐。

    他想,他真是疯了,并且疯了许多年,现在结下了最坏的因果。唯有更多的杀戮,无数的人一齐死去,血流成河,才可以堪堪平息他心中的一丝怒火。

    他像扔死狗一样将大晋的天子狠狠地丢在地上,萧缘明显惊吓过度,犹在惨叫不止。陆骘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上跨过去,去帷幕后面寻找真正的罪魁祸首。

    帷幕被大手扯下,火光渐近。身材瘦弱的女子捂着肚子想要从床榻上爬起来,但疼痛很快再次袭来,她摇摇欲坠,像枝头一朵委顿的白花,随风落下。她躺在那里,双眼渐渐失去神采。

    陆骘上前,强而有力的大手掐住她纤细的脖子,琥珀色的眸子几乎要流出血来,他咬牙一字一句地问:“你究竟做了什么?如果你死了,我真的会杀了你的母亲和弟弟,还有萧氏皇室的所有人。我说到做到。”

    萧月照感觉异常地倦怠,连挣扎的幅度都很小。反正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和她再无瓜葛。她难得地对他笑了下,浅浅的,像风中的花。

    “这无关紧要。”她慢慢开口,眼神空洞。

    “你究竟做了什么?”陆骘又问一遍,这一次语调呢喃,因为他浑身都在颤抖,温热的泪水无助地流出,一滴滴落在萧月照苍白的脸上。

    她目光微微一顿,体温渐渐下降,使得她的神智开始模糊。她听见——

    他说:“你不能这样对我。”

    “求求你,生下这个孩子,我放过你。”

    “求求你,千万不要死,千万不要抛下我。”

    一句一句的请求。是权臣陆骘,是生杀予夺的陆骘,是千军万马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陆骘卑微的肺腑之言,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她静静地被他抱在怀中,此时竟然格外的平静,她茫然地想,十年夫妻,她爱过他吗?从未。可是心中的难受是如此真切,像危险的悬崖上艰难生长的树,哀哀欲绝。为何?她也不明白。

    “为什么一定是我?”争执中,她无数次质问过陆骘,“为什么世间有这么多女子,你偏偏选中了我?”

    他从来没回答过。

    萧缘似乎在那话语中捕捉到一线生机,四肢并用地从地上爬到床边,涕泗横流,毫无天子之尊,哀求道:“阿姐救救我,我不想死。”

    萧月照躺在陆骘的怀中,失望地望着一母同胞的弟弟,他的软弱和愚蠢意味着在这乱世群雄逐鹿的时代里,注定着他没办法成为一个君主。她一直无法背叛血亲,能做的唯有牺牲掉自己,以为那样就可以维系住他们岌岌可危的尊严。

    可是没有用的,萧月照突然感觉非常地厌烦,一直被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席卷而来,她非常无所谓地对陆骘说:“别再拿这些威胁我了,你杀了他吧。”

    她说出这句话,在这场纠葛的感情里,陆骘意识到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而从他执意要得到她的那一天起,十年过去,他几乎要确信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是爱过他的。

    辛平十一年的长陵之战,打得格外地艰难。他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遇到了来历不明的刺客的行刺,受了很严重的伤,昏睡了多天。

    醒来时见到守在他床边的萧月照,她骤然见他醒来,面颊上的喜色还不曾掩饰去,递来一碗汤药,说:“喝吧,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很痛吧。”

    他鬼使神差地问:“没毒吧?”

    “什么?为什么这样问?”她不解道。

    他笑了笑,接过来将药一饮而尽,希望她并不知情。

    就在一刻钟前,陆骘的谋士急匆匆前来告诉他,被抓住的刺客受不了酷刑折磨,终于交代刺杀陆骘的背后主谋正是当今天子萧缘。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若是她同样也对他起了杀心,递过来的是一碗毒药,他恐怕也会甘之如饴吧。

    陆骘困如笼中兽,无可奈何地嗤笑道:“你死了,我会把你葬我的身边,没有和离书,我们一辈子都是夫妻,你就算在黄泉路上也别想见到你的沈郞。”

    生同衾,死同椁。连死都逃不掉,萧月照的眼眸剧烈地抖动,憎恨的感觉如此强烈,生生世世她都不愿和他再有纠葛。

    她哀求道:“陆骘我答应你,也请你答应我。在我生下这个孩子之后,请给我和离书。”明晃晃的交易,不关乎爱恨。

    “好。”陆骘应道。

    他放开她,让医女上来为她料理,好在长公主身份高贵,所以她们并不敢在她身上用烈性的药,不幸中的万幸,用了宫中珍藏的药物,这个孩子保住了。

    九个月后,辛平十八年暮冬,天降大雪。婴儿的啼哭声在沉寂的院落中响起,由于在母体受过药物的伤害,他早产了,好在这是个健康漂亮的男孩子。

    他的母亲不顾产后虚弱的身体和冬日的严寒,登车离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也许她会回来,也许永不。

    新朝羲和六年春,郁郁烟柳满皇都,染尽了春风。

    人间早已经改换了日月,大晋天子禅让出皇位,大晋变成了大梁。新帝毋庸置疑,正是曾经的权臣陆骘。脱去了臣子身份的束缚后,他很快出兵重整分崩离析的国土,令天下重归太平。

    战争的阴云散去,百姓安居乐业,以前的旧事渐渐不被人们记起。

    小太子今年六岁,最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与他父亲凄苦的童年不同,小太子简直要被宠坏了,唯一的一点缺憾,是他的母亲住在宫外京郊的溪止山上。他一个月才能见到她一次,他时常想念她。而每一次,他的父亲都会亲自送他去。

    他在路上折了枝盛放的桃花,预备送给母亲,她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竹篱门打开,走出一个青衣女子,小太子高兴地叫了一声“母亲”,整个人都扑到了她的怀中。

    女子微笑摸了摸孩子的头,将他带进了屋内。

    陆骘止步于此,没有更进一步,无限依恋注视着他曾经的妻子。

    在争执中,她无数次问他,为什么他偏偏选择了她?他想说,从来一次也一定会是她,只是她。

    御苑中豢养的任何一匹马都比奴隶更加珍贵,一旦这个奴隶照顾的马受到伤害或者死亡,那他面临的则是死罪。

    他那时还只是个卑贱的马奴,过着暗无天日、猪狗不如的日子。稍有不慎,他负责照顾的马匹就病死了。御苑的管事非常生气,粗暴地将他拉到了贵人面前,等待贵人发落。管事来时已经将他痛打了一顿,他身上找不出一块好皮肉。

    贵人态度温柔和缓,并没有对他苛责,她甚至对他笑了笑,像红尘中开出花来,并令人给他治疗伤口。那是他从没有感受过的温柔。从众人对她的称谓中,他知道了,她是皇帝的女儿,清河公主。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分明是天上高洁的月亮,降临人间,落在他的心上。爱欲一念,辗转相侵。而他居然妄想得到一整个她。

    世人痛恨这个乱世,独他感激这个乱世,若不是这个乱世,乱了这人间世道,他怎么会有一日站到她的身边,并且得到她呢?

    他多想直白地告诉她一切,可今生今世,他和她再也无法和解。

    她不爱他,好在她也不会爱其他人了。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