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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葬礼

    天空阴沉了下来,似乎随时都要下雨。

    或者说,此时已经有了朦胧的细雨。只是这细雨来的太过轻柔,令人猝不及防,只有偶尔从发丝凝结的水珠,或衣物上的深色痕迹才能察觉。

    却带来了清冷的寒意。

    池歌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隔着朦胧的细雨,默默看着公墓中的那块新碑。

    前来参加沈远山葬礼的人并不多,某位据说是沈远山管家的佝偻老人主持了葬礼,但也只是简短的步骤。

    神父念完简短的祷词,人们行完简短的礼。

    出于某种敬意,所有前来行礼的巡游者都带来了属于自己的黑箱,将它们沉默而肃然地林列在沈远山墓碑两侧。

    行礼,放下花束,离开。

    等到最后一朵白花落在墓碑前,葬礼结束了。

    雨势似乎有变急的趋势,满怀心事的人们打起伞,匆匆离开,巡游者们也都重新连接自己的黑箱各自离开,准备回到要执行任务的岗位。

    有人看到了池歌,似乎想要过来说些什么,却被旁人拉住,拖着离开了。

    等到人群全部走光后,池歌才像个被重新启动的机器人,抹了一把脸上薄薄的水汽,满脸沉郁地走到墓碑旁。

    雨势渐急,碑前花残零落。

    池歌看着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那张脸不久前还带着温和笑意与自己说话,像个战神一样跟红死魔战斗。

    而现在他已经沉眠地下。

    身后传来脚步声,穿着黑色西装的唐肃撑伞走到池歌身边,他的脸庞较几天前越发憔悴,胡子拉碴,但瞳孔中反而有越发炽烈的光。

    “远山他虽然一直很优秀,但除了巡游者,我没见过他有什么朋友,所以他带你来巡游者那天,我其实很高兴。”

    唐肃给自己点了根烟,呼出的烟气很快被雨幕打散。

    池歌没有说话。

    自从上次唐肃委托自己调查沈远山被杀的真相,已经过去了五天,但在此期间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浑浑噩噩地上学,放学,洗漱,睡觉。

    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感笼罩了他,令他无从下手。

    还有恐惧。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失去什么了,可是那种失去的痛苦如附骨之疽,日以继夜地折磨着他。

    你是唯一的自由人。

    尽管唐肃那样说,但池歌仍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或者说,如果非要以破坏什么来完成什么的话。

    “我不知道那样做对不对,沈远山。”池歌低声道,几不可察。

    “什么?”唐肃一时没听清池歌在说什么。

    “我说,我会再来的。”池歌看着眼前的墓碑,还有那张熟悉的笑脸,语气生冷,“下次来,我会带来张青的血。”

    “已经有所觉悟了啊,池歌。”

    唐肃踩灭烟蒂,和池歌一起沈远山的墓碑前站了一会儿。

    “来我车上吧,有些东西要给你……关于远山的。”

    他说。

    池歌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离开公墓,唐肃的车正停在公墓门口,上车后唐肃给池歌扔了条毛巾,也不知道他车里为什么会准备这种东西。

    在池歌擦干头发之后,唐肃又递给他一本黑色牛皮本,本子并不厚,32开,翻开第一页是沈远山的签名,字体温润。

    “这是?”池歌有些疑惑地看向唐肃。

    “是远山的笔记本,他有个习惯,会把每次任务的重要细节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你留着看看吧,应该会对你的行动有所帮助。”

    唐肃打开雨刮器,发动汽车。

    “你最近小心些,由于我们的行动,红死魔们已经开始进行试探性的反扑,一些我们原本找到的线索人物都惨遭杀害。”

    他的语气中不无担心,“虽然对于我们来说只是暂缓了行动,但对普通人来说就很可怕了,那些怪物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

    “你说这些,就不让我撂挑子不干了?”池歌挑了下眉,开始翻看沈远山的笔记本。

    “我相信沈远山,也同样相信被他所信任的你。”

    路口的交通信号灯亮起红灯,唐肃慢慢停下车,他看着那点信号灯上的红色,有些走神,仿佛在看着另一些东西。

    譬如自己的回忆。

    “其实在他带你来进行入职检查之前,他就有和我提起过你,大概好几个月前吧。

    他和我说,在他们学校有个看起来不怎么突出,甚至可以说是阴郁的家伙,但是能力非常强,如果红鬣狗计划进行的不顺利的话,他会想办法把这家伙拉进巡游者,肯定牛逼,铁好用。”

    唐肃笑了笑,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男孩笑眯眯的脸。

    “本来我还是有所疑虑的,尽管之后他向我出示了你身为敏感者的证据,但我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把你抓起来……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队长。”池歌闭着眼睛,轻声说。

    “嗯,那时候也是远山拦下了我,你知道他当时给我的理由是什么吗?他说凭我们几个,去抓你大概会被反杀。

    我当时就有点不高兴了,我说我打不过你我还治不了一个普通学生嘛,你给我等着,我让他看看什么叫队长的威严。

    结果这小子当时就给我来了一拳。”

    唐肃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在回忆当时的闷痛,但那种模糊又真切的痛反而让他真切的意识到,沈远山已经死了。

    交通信号灯转绿,车安静地开过路口。

    “但你来了之后,给我的惊喜确实太大了。”

    雨势越发湍急,甚至遮挡了行驶时的视线,唐肃打开车灯开辟面前的视野。

    “从三号病人,到青鸟生命健康社,再到乌鸦,到张青和血石粒子注射器,自从你来了之后很多问题迎刃而解,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那个东西的话,这场闹剧应该早就结束了。”

    “那个东西?队长,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让你和塔赫茨都这么为难。”

    再次听到这样的话,池歌立刻睁开眼,有些急切地问道。

    他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了。

    但唐肃并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能直接告诉你,池歌,就像我不能直接告诉沈远山。

    对于那个东西来说,你这样的敏感者,和沈远山他们,都是污染的第一目标,它们无孔不入,而当你听到它,理解它的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污染?”

    池歌有些迷惑。

    他觉得自己是知道这个词的意思的,但听唐肃的说法,“污染”还有另外的含义。

    “是的,很多人都知道红死症的病因是在高浓度的血石粒子环境,配合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而导致的神经系统异变。

    但除此之外,红死症还有另一种发病机理,模因。

    所谓模因,就是在诸如语言、观念、信仰、行为方式等的传递过程中,与基因在生物进化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相类似的那个东西。”

    “听着像是什么思维病毒。”池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可以这么理解,当然,并不是所有关于血石的信息都具有污染模因,具有污染模因的事物必须是在整个关于血石的体系中具有极大分量的,并且越是对血石粒子具有高吸附力,被污染的可能性越大。”

    “这听着太唯心了,什么叫在体系中具有极大分量。”池歌皱了下眉,一时难以理解为什么信息会改造人类的生理。

    “是啊,跟唯心,太他妈唯心了,可是怎么办呢。”

    唐肃苦笑着。

    “D.R.C一直在研究这部分内容,可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但它真实存在,所以我们只能记录,预防,却对于原理一无所知。”

    “你说谎。”

    池歌从后视镜中看着唐肃,语气冷静。

    “如果你的描述中没出现沈远山的特征,也许我现在就信了,但你虽然有意识遮掩些什么,可我知道沈远山的特殊性,所以两部分内容联系在一起就很容易得出,即使你不知道最底层的原理,但你并非一无所知。”

    “真是敏感的小子。”唐肃笑了,完全没有被揭穿的尴尬。

    “只是这部分内容我确实不能告诉你,虽然没有模因污染,但是我的工作需要……当然,如果你自己能推理出来,那是你自己的本事。”

    池歌盯着他,慢慢琢磨这句话,怎么总觉得这个男人在暗示自己什么。

    想了一会儿没什么结果,池歌干脆转到了另一个话题。

    “你们说的‘那个东西’,危险吗?”

    “对于普通人来说不危险。”唐肃立刻回答道,但又迟疑了一下。

    “也不能说不危险,只是它更大的作用是,呃,作用在红死症患者和红死魔身上,而这部分内容只能塔赫茨能处理,虽然他现在也缺少一些资料。”

    “所以,缺少资料就是他和凶鸟屋合作的理由?”池歌试图迂回自己的问答,来获得一些关键词,之后自己也好搜集资料。

    “我不知道。”

    唐肃很光棍地回答道。

    池歌看了他很久,然后无所谓地摇摇头,看向车窗外。

    混浊的雨幕模糊了视线,只能偶尔看到雷光在厚重的云层中滚动,一阵急雨,一阵狂风,行道树匆匆摇曳。

    自己的世界好像在加入巡游者的那天起,就突然被加快了节奏,和沈远山搭档了只一周,却好像只过去了一天,又好像过去了很久。

    相识,结交,分离。

    一如秋甸。

    秋甸就像人间蒸发一样,除了那件从自己衣柜消失的衣服,池歌完全无法通过任何方法证明秋甸的存在。

    学校的档案室没有,档案局的数据库里没有,就连他们常去的饭店,给的答复也是一直以来都是池歌自己去的。

    就好像过去那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刚醒的梦。

    一如沈远山。

    他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他做了什么,只是把自己带到巡游者,配合自己,解决烂摊子,然后发狂,失败,死去。

    他们都以善意对待自己,可自己对于所有人却都一无所知,直至故事的结尾。

    哪怕是分别。

    哪怕是死亡。

    池歌从床上醒来,听见窗外倾盆的暴雨前仆后继地砸在窗户上,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