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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和辰

    山上的道观以落月为名。在东面偏远之地的山间小庙,在信奉鸿教的年代少人祭拜寥有香火。无抎跟辰在道观里生活了十年,与老师父过着清贫的日子。这回镇子里两枚银币的悬赏对他们来说是很大一笔钱,抵得上平时几个月的花销。但即便是空手而归,他们心情却是轻松。一夜不眠的疲惫随着轻轻拍打的海浪声而去,鼻中嗅着清冷新鲜的空气,憧憬着回到观里填饱肚子睡上一觉的满足。

    但春节的第一天注定不是平常的一天,当他们匆匆忙忙走进山谷,无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谷前宽广的雪地里有一排清楚的皮靴印,

    “谁会这么早跑道观来。是不是前日来的那伙佣兵,他们又来找你跟谷巳哥了。”

    “不,不是他们。你看到升起的白烟没,师父正在烧水泡茶,不会是陌生人的。”无抎慢慢走到脚印边,“没猜错是铭叔。”

    “是铭叔!”辰欣喜道,“是铭叔回来了!咦...无抎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先回去吧,我刚刚想起来在镇上还有点事。”

    无抎返身向山谷外走去,很快消失在银装素裹的树林里。辰从未见过他那个样子,正琢磨着,忽然有一双大手捏住他的肩膀,另一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出现在身后。

    “阿辰原来你在这儿呢,我在山里找了你们半天。”

    “谷巳哥,我们刚刚回来。”

    “嗯铭叔来了快去回去看看。无抎呢,他没跟你一起吗。”

    “他...他刚刚走,他说他在镇上有事。”

    千年古庙里,柴火让庙宇里暖和了不少。坐在庙堂中饮茶的中年男子就是辰的叔叔。其实与另外两个孩子无血缘关系,但他们都习惯称他为“铭叔”。辰对铭叔的印象还停留在幼年,确切的说那时候他才四岁。记忆里老叔是鼻梁高挺,脸颊硬朗消瘦。现在留着灰白的胡须,看上去沧桑了很多,又饱满了许多。变化更多的或许是身材,从背后看肩膀宽厚了很多。

    这会儿铭叔正跟老师父闲聊着,他一边说话一边悄悄观察着自己的小侄子。

    “不瞒你们说不久前我安家了,在洛神殿西域的锭口国的和风镇,和家族人,一个有点小名气的家族。我现在已经改姓“和”了,阿辰我跟和家族长说好了,你以后跟着和家族人姓氏。老师父阿辰是姐姐的孩子,每当看见这孩子我就想到自己…。”铭叔有点哽咽了,无奈地喝了一口水,抬头又看向谷巳,“谷巳你和无抎也跟我一起去吧,这些年我在锭口国也算认识一些人,应该可以安排你们给官府工作。”

    谷巳恭手作礼:“铭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正巧前些日子有人来访,想让我跟无抎去域外做生意。这几天我跟无抎还在考虑这件事。我们其实更希望去域外闯一闯。”

    铭叔轻轻点了点头,又四处看了看:“无抎呢,怎么没见他人。”

    老师父给铭叔添上半杯水。

    “那孩子要肯跟你一块儿走,他这儿就该坐在这儿了。”

    “哦原来是这样。”铭叔低下头,声音仿佛是从嘴缝里挤出来的。“正是非常凑巧,到我这年纪不得不信命了。”

    他喉结动了动,似乎是咽下了一口水。

    “老师我想今天就带阿辰走了,一周后在泗水城有盛大的祭神法会,正好带他去见见世面,然后我们就回镇上去了。”

    “那不用太匆忙,住一晚等明天早上再走吧。”老师父说道。

    “嗯老师说的不错,不差这一天。”

    铭叔并没有留宿道观,晚饭后他回到镇上了,等明天一早让男孩自己去找他。

    而临行前的这一夜男孩却是辗转难眠,躺在木床上呼呼大睡的谷巳,还有无抎那张空荡荡的床,都无时无刻不压迫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决定不睡了。穿上新棉袄又检查了自己的行礼,其实就是几件换洗的衣物。随后他蹑手蹑脚的走出了自己的房间。隔壁老师父正侧卧床榻,又听到嘶嘶的风嚎声,那间屋子虽然修了几次,但总有些风漏进来。

    走到道观的庙堂,摆着一个掉漆的黑色香炉,供奉着天地二字的牌位。这平日是他们三个念书的地方。实际上庙堂里只有两本书,一本是《道经》,一本是《易经》。另外有一盒卦签的木桶,老师父偶尔才会卜卦,一年最多不过三次。但昨天下午未时替他卜过了卦,卦象是“乾卦第一卦,潜龙勿用”。男孩懂些卦象的含义,它并不是告诉你的命运,更像是常年航船上的水手闻出天气的变化。

    在道观里转了一圈,诚心的拜了拜四方,又连深色油墨的横梁都全部看了一遍。实在无处可去了,走出道观独自来到谷外的冰湖前。冰湖是落月山名字,往事一幕幕在心中好像倒影在冰面上。幼年的记忆映入眼帘,模糊又好像在眼前,像是山风卷起的雪雾。

    忽然发现红嘴鹰停在身旁。

    “小雨你来了,你也睡不着吧。”

    小雨是七年前他跟无抎在外面发现的鹰崽,似乎是因为受伤被家人抛弃的。在他们精心照料下小雨康复了,长大以后给它在湖边搭了窝,之后每当他们来到湖边,小雨会都会从窝里出来,不管是什么白天还是夜晚。

    “前些日子来的人跟其它佣兵不一样。我看得出无抎想跟他们一起走,谷巳也是。他们是在域外冒险的人,在域外闯一闯能赚很多钱,说不定无抎还能学到神术。无抎跟谷巳都是有大本事的人,这才是他们应该有的生活。你放心无抎跟谷巳会带你一块儿去的。但...到时候道观里就只剩老师父了。”

    男孩跟小雨说着,鹰喙在那儿不停地转,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

    “师父说没关系,以前他也是一个人,现在也是一个人。还有山下樵夫的女儿,小丫头常来道观里玩,不过无抎要是也离开了...小丫头不知道会不会还上山来玩。”

    从现在说到过去,终于有说完的时候。周围安静的令人害怕,男孩从棉衣摸出一只骨笛,早上铭叔送的,不知是哪个纪元的产物,它发出沉闷的声音中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好像能够解除前世记忆的封印。随着骨笛声响起,冰面上自己的模样越来越模糊,好像有副古铜色的铠甲穿在身上,自己变成了一个战士的模样。清冷的冰湖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一时间,仿佛有无数妖魔要从湖底钻出来。

    男孩被吓出一身冷汗,停下笛声,面前的冰面仍然平静。

    身旁空荡荡的,又见小雨盘旋空中。

    “无抎,无抎回来了。”

    树林里见到熟悉的身影,前一天离去的大男孩已经没有了愁色,换而是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的模样。

    和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无抎是你!”

    “当然。”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明天...不...今天马上...”

    “不用说了我已经都知道了,我在镇子里看见你的堂妹了。”

    “你在说什么呢。”

    无抎笑嘻嘻的:“嘿嘿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铭叔已经成家了。我在镇上看见铭叔跟她的媳妇在一块儿,还看见你的堂妹呢,哦不过那是我猜的,那女孩跟你长得有几分相似呢。”

    “还开玩笑呢,我马上要走了,行礼都准备好了。”

    “干什么,难道还要在这儿哭一场。”

    “我看别人道别,总要送点东西什么的。”

    “哈哈我可不是空手来的,看看我还带来了谁。”

    “是它!”

    这时无抎背后出现了一道白影,和辰没有看错,是昨天早晨放走的“偷鸡贼”。

    “无抎你把它抓来干吗。”

    “其实是它要回来报恩,刚刚一直躲着不肯出来。怎么报恩呢,我想跟着你才是最好的报恩,也免得将来你在外面被人欺负。”

    “原来是你,刚才是不是你在捣鬼。”和辰想着刚才在湖中看见的幻象,这会儿他并没有因此生气,蹲下身子,顺着狐狸的脑袋摸了摸。

    “你在嘟囔什么。”

    “没什么,无抎我们得给它起个名字,就跟小雨一样。”

    “你以后跟着你,你自己起。”

    “我让想想小雨的名字怎么来的,因为我们捡到它的那天正下着雨。它是偷鸡的时候逮到的,“偷鸡贼”…这个名字太难听了。它…装成老虎吓唬我们,昨天早晨是甲子,所以…我就叫它子虎。”

    “子虎,哈哈有趣的名字,假虎成了真虎。”

    白狐狸似乎能完全听懂他们说话,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它开始在雪地上跳跃欢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