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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线人

    “检查。”

    执法者的声音回荡在车厢内,“依据联邦安全管理条例第十三修正案,凡公共设施、企业设施、大型私人设施遭受重大损失时,执法部门有权力冻结区域人流进行逐一筛查,请乘客配合检查,谢谢。重复一遍,依据...”

    可以容纳近百人的空轨车厢开始缓慢有序地释放内部的乘客,他们通过执法者临时搭建的检测站来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全区”,迷茫地望着这群沉默寡言的黑色武士。枢纽站的天花板是一个巨大的全息屏,播放着卡米尔小姐的最新单曲,但很遗憾无人有心欣赏。

    地板是黑白相间的花色,透过黑色的色块可以隐约瞧见其下的街道。截留空轨的这座枢纽站悬于天穹,边缘延伸出十几条细长的高速电梯连接到地面,颇似高脚蛛的结构守望着下方绵延的建筑群落。

    烟花街?看起来有不少人的目的地正是这一站,可惜遇上了这样的事件,估计是没多少兴致了。希律若有所思,跟随着人流缓慢移动,终于来到了检测站口。

    “嗨,小兄弟,我叫狄伦。”之前打过交道的男人就跟在希律身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我们都是被牵连的无辜下班群众,怎么想他们要盘查的人都不会在我们这班车上吧。”

    “嗯...应该吧。”希律含混应道,跨过检查站深灰色的框体,柔和的淡蓝色光波拂过他的身体。

    框体上绿色的指示灯闪烁两下,变成了黄色。

    “公民。”漆黑如墨的执法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希律身边,“请配合接受进一步检查。”

    狄伦看着希律被带进了安全区对面的黑色小房间,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了什么,打开了自己的终端。

    ...

    “嘿,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见一群官员进去了。这种地方他们来倒是不稀奇,但是像这样不加掩饰属实难得一见。”李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一幕,略带笑意地提起来,“也不知道他们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正事?”

    “谁知道呢,我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莱恩脚步不停,“没准是税务局的人来查偷税漏税了,以前在寒疹也经常有这种事。”

    “有理。我如果是蒂尼斯在逸神的分包人,可能现在已经在烧文件了。”

    穿过狂欢的人群,两人视线所及之处尽是充盈着精炼气体的生物舱,舱门严丝合缝,将内里的人与外面的世界分隔开来,安静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幻觉。

    “呃...我怎么真的闻到了一股焦味?”

    莱恩皱着眉头环顾四周,最终锁定了那些紧闭的生物舱。

    “李,你知道怎么强行打开这种生物舱吗?我有一种糟糕的预感,必须确认一下。”

    倒也不是说自己的责任心强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莱恩只是一开始就对这种“离经叛道”的娱乐方式抱有相当厚重的不信任感,此刻不自觉地就想找机会加深自己的认知,撬开这些生物舱看个究竟。

    两人所处的位置正好在烟花街中段,外部的封锁暂时还没有影响到里面的人,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喧嚣的声浪一阵盖过一阵,焦糊的气味也被空气中的酒精冲散到近乎于无,以至于只有保持清醒的人才注意到这些封闭生物舱不对劲的地方。

    “呃,我也觉得发生了一些相当不妙的事情,但是像这种运行中的生物舱...应该有强行终止的办法吧,我看看。”

    李忍受着难闻的焦臭,小心翼翼地绕着酷似虫茧的生物舱兜了个圈子,摸索了一番后在舱体的一端找到了应急阀。赤红色的把手隐藏在站立视角的盲点,静静地等待着被启用的一刻。

    “找到了,不过我们自行开舱的话可是有被起诉扰乱商业行为的风险的,你可要想好了哦?”

    “呼...”莱恩深吸一口气,蹲了下来,“我还是不太放心,打开看看吧。”说罢拉动了把手。

    舱盖轻飘飘地抬了起来。

    焦糊味比起方才浓郁了数倍,而这股气味的源头是一具只剩下半截的干燥尸体,断面并不规则,但是很干净,看不到血液或是其他的组织液,唯一能称得上是污渍的是一层薄薄的碳粉,遗留在不知所踪的另外半截尸体原本的位置。

    “这是...我们得直接报警吧。”眼中所见让莱恩后退半步,掏出终端准备呼叫执法者。

    烟花街作为逸神星的主要消费地点之一,配有相较于其他地区更完备的警力体系,在莱恩看来毫无疑问是这起事件的首要负责人。

    人流涌动。

    “豁!这不是那个嘛!叫,叫,叫什么来着?哦对,自燃!是之前流行在网络上的一个传说!”舱门里的景象很难不吸引到周边人群的注意力,不少人带着浓重的酒气聚集过来。

    “自燃!那个传说我知道!说是人偶尔会在密闭空间中无理由自燃,被发现时只剩下几根手指或是半个脚掌什么的。”

    “哪?哪里!我要看,我也要看!”

    密不透风的人墙在顷刻之间形成,莱恩和李被围在中间进退两难。

    “等等,等一下!你们有没有搞清楚情况?这、里、死、人、了!”莱恩过往的人生中很少有需要他像现在这样大声吼叫的时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嗓子似是被火燎过一般疼痛,“咳咳,我们需要让执法者来处理这些,咳咳咳...”

    李也同样身处人群中心,注意力却集中在了半截干尸上。

    死者残余的上半身从着装上来看就是一个游玩享乐的顾客,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本着不破坏现场的原则,李只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观察着死者和他生前所处的舱室环境。

    “风干?烘干?感觉都不对啊,都有碳化的痕迹了那必然得有极高的温度,可是这种生物舱根本不可能提供这么高的热量,难道说不是安全事故?漏电也不至于漏成这样啊?”李自言自语,对于死者生前的状态愈发好奇,“那消失的一半躯体是瞬间燃烧殆尽吗?还是一点一滴地燃烧,以致于注意到时为时已晚?”

    不过比起这些,人群显然更关心更浮于表层的事情。

    “死?这不是你们准备的道具吗?小哥你们的整蛊节目好认真啊,嗓子都喊哑了,这么敬业。”

    动作最快的人已经走到近前,头戴鸭舌帽,打着两粒亮晶晶耳钉的青年拍了拍莱恩的后背,“这里可是蒂尼斯的产业,他们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地盘上发生这种事呢?小哥你先顺顺气,大家都是打工人,没必要这么拼——”

    “咳,我再说一遍,这里有人死了,不是什么整蛊节目,这是真的...”莱恩眼见自己无法维持秩序,只想迅速联系上治安署,交由专业人士处理。

    “嗯?”在一边的李不是很确定地眨了眨眼,注意到尸体以一种缓慢的频率震动起来,指着道,“小心,你们看尸体!”

    话音刚落,那剩余的半截尸块像是没了骨头一般缓缓塌缩下去,眼眶处破开了一道明显的豁口。

    ...

    “这个东西...我不是很了解。与我无关,我可以告诉你。这至少不是他们曾经的风格。”

    密不透光的小黑屋里有一盏可以称得上是文物的白炽灯,灯管不安地闪烁着,无情地刺激着希律的双眸。

    摆在希律面前的是一叠相片,其上显示出一团模糊的红色影子,看不真切。

    “这东西是寄生虫吗?看着挺恶心的一坨,是在哪里发现的?”

    希律眯起眼睛,尝试看到更多细节。

    “这东西是在一些案发现场找到的,与其说是寄生虫倒不如说是虫蜕。”房间里还有着第二个人,身着与其他执法者一样的黑色制服,区别是敞开的面甲上绘有代表治安官的白色条纹。此刻他维持着审讯的姿态,围着希律绕行道:“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活性,而死者的身体都出现了质量的缺失,很显然是被这东西带走了。然而我们始终不知道的是,虫蜕里面的东西去了哪里。”

    沉重的警靴在金属材质的地板上叩出沉闷的声响,一下一下锤击着希律的鼓膜。

    站在希律身后,治安官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继续传来:“你的父母把你保护得很好,但是你们的律师并不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法律可以让你免于一时的审判,但至少我不会让你从此逃之夭夭。”

    “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为我们的工作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议。你所提供的价值,将决定你能否跨越曾经的罪责。想想你父母为了让你回归正常生活所做出的努力,不要辜负那些对你好的人。”

    “滴。”电子门上锁的声音响起,治安官离开了审讯室,留下希律一个人与白炽灯作伴。

    “一如既往地以攻心为起点么...”希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坐在坚硬冰凉的金属椅子上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

    所以像是照片上这样的情景又出现在了这片区域?而我这个曾经的...犯人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重点盘问对象。

    这人是真的指望我能说出些什么东西出来吗?还是说在对我施加压力,希望我承担罪行?

    而这里发生的事件实际又是什么?是什么人做的?他们的目的是在烟花街这种娱乐场所造成恐慌?那又能得到什么呢?

    “银钥”的人也不可能做这种事,“寄生”、“扭曲”、“消减”,这些特点就注定了他们和这次事件没有联系,除非他们的方向发生了改变,但我又如何能知道?

    至于我曾经做过的事情,今天的遭遇,这宛如附骨之蛆的一切,这就是他说的偿还吗...

    十指深深地插入自己凌乱的黑发中,将本就虬曲的发丝搅弄得愈发纠结。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白炽灯的嗡鸣声以及希律机械性的呼吸声。

    没有时钟,希律自己的终端也早在进入审讯室之前就已被没收,在等待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希律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起身去拿起相片。

    在触及的那一刻,灼烧的感觉从指尖传来。

    “这是...什么?”

    没有来由,毫无征兆的,燥热感在全身各处蔓延,与此同时针刺感从体内传来,像是有某种东西要从身体里破壳而出。

    相片上的红影像是墨水一样化开,自扭曲的氤氲中浮现而映照在希律瞳孔中的,是那即将化为现实的生物。

    这是一团扭曲的红色线条,被裹在一层肥大透明的胞衣中,胞液里有光点闪烁,杂乱无章地拱卫在红线周围。一端,一簇纤长卷曲的口器声明了自己头部的事实,无风亦在飘动,其周围尖刺环绕,宛若荆棘编织的皇冠;另一端,蠕动的喷口中气焰吞吐,带动空气不住地律动。

    燃烧。

    希律觉得自己的毛发在燃烧,眼球在干瘪,水分不受控制地从自己的毛孔里蒸腾而出,涌向前方的生物。在扭曲的视界中,唯一清晰的是一个个死者的面容,被爆炸的火焰和璀璨的激光簇拥着,他们躯体扭曲,皮肉粘连,却唯独手臂向自己探出,仿佛在牵引着自己,一道前往那火光交汇之处。

    门窗锁闭,希律无处可去,热量在这里集聚,却没有响起任何的警报。

    而随着虫影的彻底凝实,它那尖刺环绕的头部终于是锁定了自己。

    那臃肿的身躯开始启动,好像是刚出生的幼虫般懵懂前行。在它的身上看不到任何能称作翅膀的器官,只是以一种诡异未知的方式悬浮于空中,就这么径直朝着希律移动过来。

    “原来...这就是死者的感受么?”

    不受控制地飘向前方,希律唯一剩下的感官只有触觉,他颤抖着的手握住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做出了唯一能做的事情。

    抡起,砸出。

    坚硬的金属椅子飞向前方,准确无误的命中了空中的生物。

    没有爆炸,没有强光,没有尖叫的嘶鸣声,尖锐的椅角压迫在它的身体上,致使这条肥硕的飞虫身躯破裂,亮晶晶的体液流淌在地板上,热气蒸腾而出。

    火焰、光亮、手、死人,一切都消失不见。

    “幻觉?”

    站在一片狼藉中,希律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体并没有如自己之前感觉到的那样化为焦炭,尽管眼前的生物残骸散发着的热量货真价实,但远未达到能烧死一个人的程度。

    “这究竟是——”

    “不错的反应。”

    之前紧闭的门突然打开,治安官踏步而入,鼓掌两声。“虽然采取的行动非常简单,但还算果断的反应救了你一命。”

    “看样子你知道的比我多不少,之前的那些话都是作秀?”

    “那只是一些审讯技巧的基本应用。”治安官走到残骸边,与希律并肩而立,“看起来你确实与这一系列案件无关。不过关于你自己的事情,还是让我们更直接一点吧。”

    说话间,地板上的液体已经蒸发大半,留下一片暗哑的红色,偶有白色星点点缀其间。

    “我们需要一些‘专员’。然而那些符合要求的人大多数来自卫星区,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难以接触到高组织度的犯罪事件,这让我们的工作出现了一定的困难。”治安官拾起被扔飞的椅子,复归原位,“我想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你作为出身于市民层级的...不那么干净的人,我们迟早要找上你,而巧的是,你也正好出现在了我们重点盘查的现场。”

    “等一下,关于线人的说法我有疑问。以你们的监控权限和刑侦技术,真的需要线人这种东西来办案吗?”

    “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听从我们的安排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治安官转过身,希律仅仅成长了十三年的身体堪堪够得到他的胸口,“几个月前关于青少年保护法的修正案刚刚通过,你可以想一想,关于你的信息被透露给三年前那些受害者的家属后会发生什么。更不用说,降到劳工层级这种事情,是你们这些市民绝对无法接受的吧。”

    “...”

    “哼,接受事实的速度很快,值得表扬。”治安官高挺的鼻腔里发出厚重的出气声,“其实成为线人也是一种为联邦服务的方式,不是么。当你通过你的服务做出了足够的贡献,你也可以获得正常市民的人生。”

    “我们需要你做的,是去追查一个叫做‘荧’的邪教团体——炼金术士协会,尽管他们如此自称。我相信你对此熟门熟路,毕竟曾经属于‘银钥’的你对于这类组织的运作应该是了然于心。而加入后要你去收集的,自然是那些跟高层有所勾结的成员信息,找出这些从‘良田’里偷窃养分的毒草。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然后,你们就会调集力量,负责把他们清除?”希律竭力保持一种平稳的语气,就像以前一样。

    “很好,看来你很了解我们的做事方式,想必我们的合作会相当愉快。”治安官此刻带上了胜利的微笑,“希律...干员。”

    恶心。

    从腹部深处奔涌而上的感觉辛辣地冲击着希律的大脑,让治安官的笑脸带上了肆意猖狂的感觉。这辣味随后又化作深沉的虚无感,让希律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