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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艾丽丝

    “你是...那个时候的小子啊...”

    希律记得莫本来的嗓音是带着一点沙哑的感觉的,虽然他不太想承认,但这种独特的声线确实带有一定的魅力。

    那跟他现在听到的三百年陈老齿轮夹条老树根强行转动的声音相去甚远。

    但是他还是倾向于认定这株巨木是莫,至少拥有莫的部分。因为他看到四散而逃的光点,虽然人少了很多,但大概率是荧的成员。

    巨木的回应证实了他的猜测,而这时他突然灵光一现,想要验证另一件事。

    “你这个样子,是真的去到了‘那边’吗?”

    巨大的树木微微摇曳,似乎是在思考这个少年提出的问题。

    “是的…我们在那里一直看着。回来...托了祂的福。”

    祂...是指那个“女孩”吗?

    希律注意到大树下的女孩虽然造型怪诞,但是她清晰的形体毫无疑问地将自己与其他人区分了开来。

    她很特别。

    但问题是,从她的反应来看,暂时还问不出什么东西。希律只能重新把关注点放回莫的身上,决定搞清楚这大批的人被拉进“边缘”的来龙去脉,这应该是自己能否回到现实的关键。

    “你这算是复仇么?”希律看着一个象征着意识的光球在巨木繁杂的枝桠中渐渐消散,虽然不知道这个光球代表着谁,但这个事实提醒着希律,在这里,恶意可以更加轻易地化为实质性的伤害。

    “复仇?那还算不上,这只是个简单的报复…”

    一股愤怒的情绪冲击着希律的精神,但这不是属于自身的情绪。

    似乎在现实与虚境的边界处,在这片边缘地带,情绪不需要语言或者动作来表达,它可以直接作用在心灵之上被人所感知。

    “黄金…是黄金。他们背叛了我们!”这股愤怒似乎突破了某种阈值,扭曲在巨木的枝干上发生,在希律眼中清晰的边界开始显现,其由更加细小的结构聚合而成的本质暴露无遗。

    眼前逐渐变得清晰的细小结构开始与希律记忆中的一个片段开始重合,很快希律便想起了自己才在几个小时之前就见过类似的事物。

    那个以相片为媒介凭空出现的飞虫,它内部那团扭曲杂乱的红色线条在这里离开了胞衣的束缚。一团团红色的毛线以一种自由狂放的姿态连接在一起,最终化为了“边缘”中的一棵巨木。

    是她,他们,还是它们?

    “寻找…找到他们,杀死他们!移动…狩猎…”

    这股声音中充斥着杂乱的回声,仿佛又几十上百人在同时说话,希律的心也随之逐渐下沉。

    感觉他们的状态不是很稳定,理智在逐渐消散吗?情况正在逐渐变得糟糕,我该怎么办?那个女孩一定是关键,但她那种混乱的状态,我得想办法先安抚她…经验,我以前的经验能在这里起作用吗?

    “都域…他们在都域…到那边去,杀死…路上…所有!”

    巨木跟希律的交流似乎只在一开始是成立的,后面的它就只是在自言自语。由“红线”组成的巨大身躯开始了更大程度的摇晃,一股焦灼感以自身为中心开始扩散。无论是希律,李,或是莱恩都感觉到一种燃烧正在身体里发生。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出乎意料的,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之前还处于混乱之中的少女,她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般,突然扬起了头,清晰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一样的轨迹,看起来十分的无助。

    “不要这样做,这样的事情…不能发生,绝对不能,不可以…”

    “听我说,如果你想阻止他们的话,你需要先冷静下来,能听懂吗?”希律尝试性的和那个少女建立了交流,他让自己的思维尽可能地以一种温和的方式传递出去,希望能起到安抚的作用。

    “看得出来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并非是你的本意,所以接下来我们应该是利益一致的。你能回想起自己做了哪些事情吗?这对于解决眼下的问题很关键。”

    “你、你是谁?”少女头上的两枚巨瘤抽搐了一下,她转过头看向希律,情绪似乎真的稳定了下来,只是说活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哽咽。周身的小光球随着她的动作有所浮动,仿佛是被少女周身的风吹动着。

    “我…我们是无意中被卷进来的。对这里情况的了解应该不比你多。我知道现在想要建立信任的关系比较困难,但是请你相信我们至少没有恶意。”希律观察着少女的反应,琢磨着自己是否应该做些其他的事情与她快速建立沟通。

    时间在流逝,荧的人在虚境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变化,而此刻他们在边缘化身而成的巨木正在将危机带入现实。虚幻的火焰环绕在它的周围,化作一片赤红的氤氲宛若朝霞。

    看起来边缘相对于虚境更加具象,但是与物质界相比又有相当多模糊化的地方,他们提出的“边缘“这种叫法倒也名副其实。所以我现在只具备一个模糊的人形,没办法通过细节性的表情或是动作来增进信任,目前只有通过语言…她会相信我吗?

    “我…我相信你!”

    少女没有来由的回应让希律悚然一惊,怀疑自己没能做到收束思绪而被读取了想法。

    “你…好,感谢你的信任。”他强压下自己的情绪,尝试将对话推动下去,“那么你能跟我们说一说你跟他们的联系吗?”

    “我…”艾丽丝低下头颅,似乎是在努力回忆,“我一开始只是按照克莱因先生的命令进到笼子里。然后…然后我就根据妈妈教给我的东西,开始唱歌,让他们到我这里来…”

    “唱歌?有没有什么更加准确的说法。我猜你说的应该是,等等,你是说你在主动跟虚境那边的东西交流吗?”希律回想起自己在被逼迫执行仪式的时候得到的那些杂乱信息,被动接受的自己不太能理解其中含义,所谓的交流不过是一厢情愿。可是少女的话语中包含了有效沟通的意思,这显然冲击到了他曾经在结社中收获的那些关于虚境的常识。

    “是…是的。”艾丽丝话说到一半被希律打断,像是被吓到,但还是鼓起勇气把话说了下去,“我没有做伤害别人的事情!我只是…只是在做被要求的事情。我以为他们过来以后会先听我说话,没想到…他们一过来就把克莱因先生的头给扭下来了…”

    “不好意思,我不该那么急躁。但是!你刚才说他们是把人的头给扭下来的?”希律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推测出现了错误,顾不得艾丽丝的反应,再次打断道,“不是通过意识对冲让人心智白纸化吗?”

    “你在说什么东西?我看到的是从门里伸出的枝条缠上了他的头。”似乎是在和希律对话的过程中逐渐适应,艾丽丝开始表达出轻微的生气情绪,“你这人对于克莱因先生的死亡一点都无所谓的吗?就…一点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她应该是离光柱里的现场最近的,所以她看到的东西应该有更高的置信度,所以说我看到的巨树枝桠中消散的光球不是纯意识的运动,其实是现实中发生的物理运动在边缘中的映射?

    也对,虚境是纯粹意识的空间,那么作为虚境与物质界边界处的边缘,意识应该尚且不能完全脱离物质存在,所以这里所有的东西必然是跟现实物质存在对应的!

    那么这棵树也是有所对应的。可是…在这里的我能做些什么?

    希律没管艾丽丝,开始了自己的思考。只是对于现状的认知在解决当下的窘境上,作用不是那么明显,来自巨木的焦躁感灼烧着希律的心境,一如之前在审讯室里面对治安官的试探。

    而且事态可能比我预估的更加糟糕...这棵树,看上去像是之前在审讯室里袭击我的那种飞虫褪去外壳的集合体,当时单独的一条飞虫是凭空出现的,或者说是以某种基于模因的方式出现,那么在这里的集合体应该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情。这样一来,即使能做到脱出边缘回到现实,无论逃出多远,再次被“捕获”可能也只是时间问题...

    “嘶…我们现在是在等死吗?我说…别去管那棵树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吗?我的意思是,脱离这种该怎么说,五颜六色聊天室的状态?”李发现对话陷入僵局,试图打破沉默。

    “感觉在这里我们只是发愣啥也做不了,要是回到正常的状态下我们至少手上还有杆枪,总比在这里被架在火上烤要好一点吧,该死…我感觉自己快熟了。”

    “你说你手上有武器?”希律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周围的人身上,“那确实算个难得的好消息。可前提也是要能做到脱离边缘…”

    “我有一个问题,我感觉现在这样的情况,跟…梦境有点相似?我们有没有可能通过类似模拟失重这样的方法离开呢?”许久不曾发声的莱恩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你说梦境?不可能,梦境是完全由做梦的人的意识营造的世界,不可能有我们这种客体存在,这是本质上的不同。”希律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跟少女的对话一开始就对自己陈旧的知识造成了冲击,那么现在再因为惯性的认知而轻率做出否定就有些…

    “梦?这个我知道,妈妈教过我…”不知道艾丽丝有着什么样的经历,当发现自己被搁置在一边后,之前的小情绪全部消失,转为一种积极的交流欲望,“她说我有一种特殊的才能,凡是在梦中见过我的人,都会跟我建立联系…”

    尽管注意到少女的状态存在一些问题,但希律还是决定先把事情问清楚。

    “所以你想说,这里其实是他们,那个集合体的梦?”

    “应该是?但之前我参与的实验都是安静的,友好的人的梦。这次克莱因先生带我过来,就是想测试一下我的才能是否能对其他的…人有效。我可以尝试一下!我可以带人主动离开梦境的,如果这里是他们的梦。”艾丽丝迫切地向着希律三人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希律看了眼身后象征着莱恩和李的两个光球,再看向这个莫名迫切的少女。

    “你们…现实中在什么位置?”希律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加密通讯的手段,直接问到。

    “啊?你是说我们吗?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李愣了一下,很快想到了原因,“你需要我们手上的枪?”

    “对,因为那个东西在现实中应该有对应的实体,我想试试看能不能通过物理破坏的方式来阻止它现在的行为。”希律心急火燎,说出了自己的回答,“我有一些糟糕的想法...推论过程略去不说,结论是只有尝试与它对抗,这是唯一的选项。”

    清晰可闻。

    “阻…止…我?”

    “你…吗...”

    一直被忽视,被当作在自顾自行动的巨木出现了反应。

    “你们都域人…果然都是一个样子,理所当然的…生活在精致的茧房里,视而不见我们的苦难;心安理得的…在脖子上围着漂亮的餐巾,仰头痛饮我们的血汗。你们自认为高人一等,仗着科技的保护,将我们的生死视若玩具,却在我们真正有能力反抗后,歇斯底里地像个小丑企图螳臂当车...”

    “死亡啊…所以他们应该死在这里,吸血的蛆虫本就该是这样的宿命。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我们...是我们的...”

    “火啊,燃烧吧…”

    赤红色所环绕的巨树在一瞬间被希律未有收束的话语刺激到,在此刻才真正表现出自己危险的一面,白炽的色彩像是飘林的落叶般从繁密的枝桠中激射而出,目标赫然是除了艾丽丝以外所有人的意识象征。

    仿佛是从温水池中跃入了滚沸汤锅里的青蛙,剧痛感袭击到了每一根神经,夺走了那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

    “核心区外缘,露天回廊12点方向。”

    这是希律在尚能维持思考的最后一刻接收到的信息。

    …

    因为疼痛而昏迷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而伴随着疼痛醒来则比之更糟糕。

    “嘶…呼…”

    希律克制地喘着气,痛觉依然残存于身体中的每一寸,这让他连稍微大一点幅度的动作都没法做到,他有一种错觉,似乎是血液在血管中的流动都在唤起痛感。

    刚才那个是…意识上的冲击吗?该死,我应该更隐晦地传达自己的意思的,我应该是害了他们。那个在边缘里的东西…看起来是保留有人的思考能力的,是我想当然了。

    可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如果边缘里那个树一样的东西,象征着荧所有参与仪式的人的意识集合的话,我没理由在经历他们的意识冲击后不变成疯子啊…嗯?

    尚未来得及享受劫后余生的喜悦,一股焦糊的气味传入希律的鼻尖,在一瞬间让他的心情沉到谷底。

    这股味道,我的身体开始燃烧了吗?就跟治安官说过的那些受害者一样?这就是那些虫子的进食么...也就是荧用以实行他们献祭的法术?要遭,一个已经在起作用的法术要如何才能阻止,我要死了吗…

    在临死之际,希律想到了很多事情。尽管走的不如走马灯一样快,他还是回忆着自有记忆起经历的点点滴滴,除了与父母和姐姐相伴的日常外,最多的还是在结社“银钥”中作为学徒而度过的日日夜夜。时至今日回想起自己导师的那张脸,希律心中依然五味杂陈。

    如果不是因为一时的好奇而被引入了结社,自己能否过上正常人的一生?

    但现在再去想这些“如果”恐怕没有什么意义了,更何况今晚绝大多数的死者都是与这个秘密世界无关的普通市民。

    在无尽的痛苦中感受着身体缓慢的燃烧,如果现在自己的死亡被人目睹,那么第一排的观众一定是三年前那些死者的家属们吧...

    可是我的父母...他们怎么办,他们会伤心...

    伴随着拷问,希律回忆着自己不算长的人生里做过的一切,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其持续之久终于让他发现,死亡并未到来。

    焦味的来源其实是之前治安官植入的芯片,并不是什么由内而外烧尽内脏的自燃现象。

    …

    “我的一个线人体内的芯片被烧毁了。”漆黑的动力甲飞行在半空中,里面传出治安官不带感情的声音,“这应该是你们所谓的熔断功能?”

    “你已经在使用我们提供的芯片了吗?我记得那还是试用版本,有许多不稳定性,尚且不能是使用在市民身上的版本吧。”骑乘着信鸽的埃利安娜在前,回应道,“通过电流直接刺激神经系统,从而让人强制清醒,免除虚境影响。危险姑且不说,起到的作用也只是暂时的。”

    “所以我用在了线人身上不是么?看看效果,如果真出了什么不可逆的神经损伤,也可以归到正常的损失中。更何况,这多少也算是一种保护,换谁来也挑不出毛病。”治安官停止了飞行,悬停在半空中,“不过这种事情无关紧要,事后我再去确认情况。下面那个东西,你要怎么处理?”

    两人此时已经抵达了烟花街的核心区域,原本矗立于此处的巨大光柱收敛了许多,或者可以说是浓缩了许多,仿佛是光芒凝结成了实质,一株流光溢彩的树木呈现在他们眼中。

    “收容。”

    埃利安娜的信鸽如泡沫般消散,整个人没有任何支撑就向下坠落,一片片雪白的纸从她的罩袍中飞出,几乎将树木笼罩在内。

    “你需要帮我一个忙,这个法术的成功率依赖于这个受术对象的活跃程度。所以一定程度上破坏它的物理实体可以提高我们此行的效率。”

    虽然两人的距离已经被拉开到十米之上,埃利安娜的话语还是清晰地传递到治安官的耳旁。

    “哼。”他从动力甲的背部装甲模块中取出了一个长柄斧,随着他握持的动作,斧刃亮起了红色的光芒,让周围的空气扭曲。随着埃利安娜,他也随之降落。

    而作为两人目标的树木第一次开始了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