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困兽
“你是？”希律停住了脚步，一只手伸进了裤兜，打量起实验室门口的男人。
他靠在门框上，眼睛没有看向自己，仿佛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可是话语的内容意思十分明显，毫无疑问，他是前天事件的知情人，或者至少了解到了部分的情报。
“来实验室里说话如何？顺带说明一下，我没有恶意。”眼看着第三人渐行渐远，柯尔终于转头看向眼前的矮个子。
肯定不是治安署的人...需要考虑的是，他是否跟杀死望老师的案件有所关联。接触一下吗？这个人明面的身份是这个实验室的成员，那或许掌握着我需要的信息。
希律略微拉开了跟柯尔的距离。
“我觉得在这之前我们还是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比较好。”
“防备么？倒也正常。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如果你是为了对面的办公室而来的话，还是先听我说两句话比较好。至于我自己，名字叫柯尔，如你所见，是我身后这个实验室的成员之一，也是生物工程系的一名...普通研究生。”
随着手上的小动作做完，希律说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不知道。事实上，我在事发之前就离开了烟花街，但是我老板一直呆在了里面，并把他记录下来的影像资料传递给了我。怎么说呢...我就是对那颗烟花树的事情很感兴趣，而你在那天应该是个关键人物吧？”
他的老板？听着不像是结社的人...会是那两个人之中的一个吗？没想到...
希律梳理了一下思绪，回答道：“那么我们可以交换一下情报。你的实验室里是有什么想让我看的东西吗？”
“主要是想找一个可以坐下来谈的地方，当然你要是想看看我们的成果也不是不行，我们可是一直在想办法拉人入伙。”柯尔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实验室的门应声而开。
“说起来你知道那伙拿着旧式武器的人是怎么一回事么？我看影像的时候可真担心他们把你给杀了。”向里走去，柯尔随手拿起一件浅绿色的实验服递给希律，“穿吗？就当你是我们实验室的人。”
“他们...是卫星区的人。”希律接过衣服，习惯性地披在身上，权当是一层伪装。
“卫星区？怪不得。跟那边的人混在一起，你一定相当不好受，听说他们都是被淘汰下去的人，或许把他们叫成亚种更加合适一点？”柯尔也换好了衣服，拉来一个凳子坐下：“你也该自我介绍一下了吧，至少说说名字什么的，互相交换一点秘密，这样对话才好进行下去。”
“希律。”希律站着，环顾起实验室，发现诸多仪器设备都是惯常的类型，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毕业生，以前是环境工程系的。你想知道什么？我关心的是望老师的事情，任何线索。”
“原来是学弟，这么小的年纪，调整人？怪不得。”柯尔坐在凳子上稍稍后仰，眼见希律长驱直入，索性也不再绕弯：“我的身份是一名研究员，所以想知道的是你对那棵烟花树的了解——”
他站起身来打开了实验室里的终端，“这跟我手头的工作有关。而另一方面，我能用来与你交换的信息，喏，就是这个，监控录像。不要把我当成那种闲着没事看监控的偷窥狂，这个东西其实也是...工作需要。”
...
“请进。”
青年就站在落地窗前，随着访客的到来缓缓转身，视线移到葵的身上。
“望莱清的事，我听说了，真的是非常遗憾的一件事情。他手上正在进行的生物催化工程，对于整个联邦来说都是一件意义重大的工作。”
“感谢您对老师工作的认可。”
“不必用敬辞。”青年示意葵就坐，开启了正题：“说一说你的想法，他的项目我今天才刚刚接手，需要你的一些说明作为参考。”
葵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微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指尖拂过怀中的终端，在空气中勾勒出一棵氤氲环绕的树木。
“老师的项目...他的研究方向，是生物合成。我之前在他的指导下，主要工作是建立它的仿真模型。”
“这个是...我有印象。我记得这是一株历史悠久的树木，因与早期殖民者的活动密切关联而存在了纪念意义，所以保存了下来。可是它的研究意义在...你继续。”
“根据老师的说法，这株烟花树的机理并没有解析完全，其所具备的作用不应该是表面上所见到的那样——吸入它的分泌物就会产生幻觉——这种简单的作用。他希望我能协助他建立一个精度足够高的仿真模型，这样就能尝试从仿造的结构中推测出它未曾表现的新的性质。”
“仿真模型...那么你是按照植物类的基准模型来做出调整的吗？”
“不是。我一开始也是类似的想法，但是老师他...坚持要我围绕一个叫做‘去物质化’的理论来构建模型，这样一来整个计算过程就变得非常复杂，我原来使用的智能也要重新编写。到目前为止我完成了部分‘静态层’的编写，而在尝试使用这些‘静态层’去构建‘运动链’的时候，确实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结果...”
“你刚才说的是，‘去物质化’...”这四个字勾起了青年的记忆，他凝视着葵勾勒出的繁盛树木，陷入了不语的沉默。
“有什么问题吗？”葵停下了说明，双手置于腿上，正襟危坐。
“这个东西...你作为学生可能不太了解。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充满争议性的...课题，不对，应该算是议题吧。没有想到...他的站队是那边么。”他从记忆中脱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了笔，直接在墙壁上开始书写。
“这个概念被提出的很早，但是直到近几年才出现了一些可以证伪的，有讨论价值的方法论。而其中的核心是...数学。”
青年在墙壁上画出几个集合，用笔敲了两下。
“我们的科学技术虽然包罗万象，但总体上可以分为三个大类，理学类、工学类与社会学类。理学部...他们很早建立了物理学领域内的统一理论，推动了包括全息投影、引力操控、星际航行等一系列关键技术的发展。随着他们的成功，很快有人畅想，是否存在一种可以收纳人类文明一切成果的，更加广泛意义上的统一理论。”
青年画出的集合零零散散，既有互相嵌套，也有彼此疏离。
“去物质化...就是为了构筑这么一个统一理论而被提出的议题。核心的思想便是，从有形之物中提取抽象本质，建立完备的逻辑链条和公理体系——跟数学的核心思想十分相似，或者说就是数学也不为过。当然我并非专精于数学相关领域的指导者，对于其中的细节了解并不深。而话题回到你的事情上...我问一下，根据你的年龄，你应该是调整人对吧？”
他停了下来，看向了葵。
“是的，编辑的特性是聪颖。”葵微微偏头，疑问藏在眼睛里。
“聪颖么？那么望莱清他让你这样做的理由就可以理解了。根据他们已经有所进展的理论来构筑模型，本质依然是一种学习和应用的过程，确实是适合你的任务。那么来说说看吧，你所发现的‘意想不到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
“我知道的，并不算多。所能告诉你的这些一定程度上包含有我的主观判断，需要你自行验证。”
希律跟柯尔交换完了信息，开始思考起在监控录像中看到的那个古怪现象。
监控的画面范围只有外面一整条走廊，可以看到办公室的灯光依然亮着。可问题是...模糊——局限于门口的模糊，这不可能是监控设备的故障所导致的。
在看到的录像里，那一小块的模糊带动周边的区域微小地扭动着，没来由的，希律心中升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应该不是光学理论能解释的，那么，显而易见的另一种可能就是...法术的痕迹。
陷阱吗...
希律迈开步子，准备离开实验室。
“那么祝你好运，鉴于我们顺利的交易行为，这里可以暂时性地作为你的安全屋，今日限定。”
柯尔的声音在希律背后响起，伴随着键盘被拍击的声音，似乎他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那么谢谢了。”
随着话音落下，希律站在了望莱清的办公室门前，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出发前所准备的工具。
一个凿子，一把刻刀。
希望我的预感是错的...
蹲伏下身，来自尤里西斯的馈赠在希律的意识里翻腾，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个自己需要的法术。
远光者的凝望。
刻刀划过浅灰的地板，却没有留下痕迹，只是在希律的控制之下兜过了一个完美的圆弧，将他的身体圈在中央。场面上没有发生变化，只有楼层循环系统的新风吹过。
希律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在脑海中回忆起对于点、线、面的概念，在黑暗中将它们组合成闪耀的棱晶，清晰的线条从支点中延伸，交织成一片带着流光的网络。
手中刻刀的刀背则是轻轻敲击在凿子的尾端，发出清脆的叮咛声。
“叮——叮——叮——”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棱晶成形了，希律感觉到自己的一些东西正在被抽走，那些在学校中所累计学习的几何知识逐渐变得陌生，当他想再次将它们联系起来的时候，这个过程变得滞涩了不少，想来就是这个法术的消耗。
成功了吗？应该是成功了。那么接下来...只要睁开眼就可以了。
随着希律的动念，在黑暗中被假象而出的棱晶像是受到了刺激，形状发生了变化，一根尖锐的刺从正中心突射而出，直朝希律而来，尚且不及他有所反应，就贯穿了他的头颅。
就在同一时刻，希律睁开了双眸。
似乎是只有一瞬间，他听到了笑声与歌声，不似人的声音，传递出的情绪却无比清晰。
渴望。
惑幻...吗？希律凝神，不想被这些东西吸引，只想把注意力放在一开始就已经确定的任务之上。
而呈现在他眼前的事物，与原先在走廊里看到的正常景象相比，截然不同。
...
“你说它是一个信标？”
“是的，这是从新模型中预测得到的结果。得益于‘去物质化’理论对于物质属性的进一步细分，运动链的数目也远超原来基准模型的动力方程的数目，所以在利用这些结果做分析后，那些致幻物质原先的宏观属性表现出了新的变化——信标，就是它的新属性。”葵一口气把话全部说完，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确实是一个有趣的发现，不仅仅是有趣，更是有价值的发现。”青年微微颔首，“那么说到信标，就有两个问题。第一个，它所传递的信息，含义是什么；第二个，信号的接收者，又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我现在还没有答案，但是对于第一个问题，这里确实有一些结果。”葵正要继续自己的报告，却发现青年身后的落地窗中，不知何时那些温室中的热带植物像是被加速了一般开始了开花结果的过程，如雨般坠落的果实落在她的眼中匪夷所思，不禁怀疑这是否是全息影像造成的特效。
“嗯？怎么了？”青年注意到葵的反应，往身后看去，脸色骤变，“你等一下，我需要处理一点事情。”
葵被留在原地，看着缓缓闭合的滑门不知所措。她转头再次看向落地窗内的景象，发现那些果实一落地就开始腐烂发黑，流出黄褐色的脓汁，虽然隔着一扇窗，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她依然有一种古怪的恶心感。
“这些东西到底是...跟他有关系吗？”
葵对这位匆匆离去的青年了解的并不算多，只知道他是学部内颇受重视的一位年轻教授，研究方向和自己的导师相近。此时一人独处，为了摆脱那股恶心的感觉，她把注意力转移到办公室内的陈设上，发现青年的办公桌上堆放着不少纸质的资料。
摊开的卷宗光明正大，葵无需费神就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
“精神病人的病理记录...为什么重点放在了病人的肉体变化上？奇怪...这是他的横向课题吗？”
...
原本平平无奇的办公室大门变了一个模样，在希律的眼中无数肥大的肉虫爬满了门框，不时有没能占住位置的个体掉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而在门框里，那些肉虫身上分泌出来的黏液像是帷幔一样挂叠在一起，彻底覆盖了原本大门的位置。
希律想通过回忆找到这些肉虫对应的名称，可惜徒劳。
又是没见过的虫子，看来是黄金的手笔无误了。那么这样布置的理由是什么？前面看到的监控录像里，问题出现的时间甚至早于望老师的受害时间，可是治安官没有提到望老师以外的受害者，这说明第一时间发现他死亡的人，以及后续过来调查过的人都没有受到影响，所以显而易见的，这就是针对我的，或者说是那些对望老师死亡的蹊跷之处有所知情的人的...
希律看着眼前这扇蠕动着的虫门，打定了主意。
这确实是一个陷阱，但是还不清楚目的是我的命，还是毁灭里面可能的证据。可不论这个布置者的目的是什么，我要做的事情总是不变的，我需要解除掉这里的陷阱，以一种不惊动到布置者的方式。
他走近了两步，仔细打量起这些蠕行的肉虫，发现它们那些掉在地上的同类变成了一滩与‘帷幔’相同质地的黏液。
尤利西斯给我的这个法术，作用是接下远光者的种子...让我的意识立足于虚境，进而利用这一点得到许多用肉眼在物质界内无法得到的信息...现在我看到的这些东西，跟现实相去甚远，显而易见这些虫子离完全浸入现实还有一定的距离。
‘边缘’还没有成型，这意味着我不能像上次一样通过在物质界内破坏实体的方式来解开这个法术；而从另一方面来讲，如果我能在虚境内解决这些虫子，现实中的动静也会消弭于无...
而就在希律试图从虫门上看出一点东西的时候，它自己先一步发生了变化。
从黏液中浮现出一张无神的脸庞，让希律的心情走向低谷。
正是望莱清的脸。
已死之人的面孔上还挂着几缕褪不干净的黏液，随着嘴唇翕动，话语有如实质冲击着希律的意识。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
尽管在变化发生时，希律已经有了心理预期，可是当这张面孔真的向自己发出这样的质问时，他心中除了警惕，还留有一丝愤怒。
这到底是...为什么？
在自己短暂的人生之中，希律从父母之外的人身上收到的善意并不算多，而事到如今，那些不多的对自己有过帮助的人，也正在自己面前展示着悲惨的结局，以及对自己的控诉。
他遇见了什么？会认为自己的死亡跟我有关系？教授，他的身份是一名教授，难道他也跟银钥...该死的，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事情上！
“望莱清”没有给希律留太多思考的时间，在“头颅”之后是环节状的身体，黄褐色的液体在“他”的蠕行间喷涌而出，给整个环境抹上了一层黄酱。希律看不出这些黄酱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念动之间让棱晶从自己的七窍之中蔓延而出，把全身包裹在内，充当一层对自身意识的保护。
在这只有意识得以进入的虚境空间之中，“望莱清”横行无忌，“他”那环节状的躯体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几乎是要填满希律的视野。
而他也已经坐好了准备，身上棱晶的质地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他靠在门框上，眼睛没有看向自己，仿佛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可是话语的内容意思十分明显，毫无疑问，他是前天事件的知情人，或者至少了解到了部分的情报。
“来实验室里说话如何？顺带说明一下，我没有恶意。”眼看着第三人渐行渐远，柯尔终于转头看向眼前的矮个子。
肯定不是治安署的人...需要考虑的是，他是否跟杀死望老师的案件有所关联。接触一下吗？这个人明面的身份是这个实验室的成员，那或许掌握着我需要的信息。
希律略微拉开了跟柯尔的距离。
“我觉得在这之前我们还是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比较好。”
“防备么？倒也正常。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如果你是为了对面的办公室而来的话，还是先听我说两句话比较好。至于我自己，名字叫柯尔，如你所见，是我身后这个实验室的成员之一，也是生物工程系的一名...普通研究生。”
随着手上的小动作做完，希律说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不知道。事实上，我在事发之前就离开了烟花街，但是我老板一直呆在了里面，并把他记录下来的影像资料传递给了我。怎么说呢...我就是对那颗烟花树的事情很感兴趣，而你在那天应该是个关键人物吧？”
他的老板？听着不像是结社的人...会是那两个人之中的一个吗？没想到...
希律梳理了一下思绪，回答道：“那么我们可以交换一下情报。你的实验室里是有什么想让我看的东西吗？”
“主要是想找一个可以坐下来谈的地方，当然你要是想看看我们的成果也不是不行，我们可是一直在想办法拉人入伙。”柯尔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实验室的门应声而开。
“说起来你知道那伙拿着旧式武器的人是怎么一回事么？我看影像的时候可真担心他们把你给杀了。”向里走去，柯尔随手拿起一件浅绿色的实验服递给希律，“穿吗？就当你是我们实验室的人。”
“他们...是卫星区的人。”希律接过衣服，习惯性地披在身上，权当是一层伪装。
“卫星区？怪不得。跟那边的人混在一起，你一定相当不好受，听说他们都是被淘汰下去的人，或许把他们叫成亚种更加合适一点？”柯尔也换好了衣服，拉来一个凳子坐下：“你也该自我介绍一下了吧，至少说说名字什么的，互相交换一点秘密，这样对话才好进行下去。”
“希律。”希律站着，环顾起实验室，发现诸多仪器设备都是惯常的类型，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毕业生，以前是环境工程系的。你想知道什么？我关心的是望老师的事情，任何线索。”
“原来是学弟，这么小的年纪，调整人？怪不得。”柯尔坐在凳子上稍稍后仰，眼见希律长驱直入，索性也不再绕弯：“我的身份是一名研究员，所以想知道的是你对那棵烟花树的了解——”
他站起身来打开了实验室里的终端，“这跟我手头的工作有关。而另一方面，我能用来与你交换的信息，喏，就是这个，监控录像。不要把我当成那种闲着没事看监控的偷窥狂，这个东西其实也是...工作需要。”
...
“请进。”
青年就站在落地窗前，随着访客的到来缓缓转身，视线移到葵的身上。
“望莱清的事，我听说了，真的是非常遗憾的一件事情。他手上正在进行的生物催化工程，对于整个联邦来说都是一件意义重大的工作。”
“感谢您对老师工作的认可。”
“不必用敬辞。”青年示意葵就坐，开启了正题：“说一说你的想法，他的项目我今天才刚刚接手，需要你的一些说明作为参考。”
葵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微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指尖拂过怀中的终端，在空气中勾勒出一棵氤氲环绕的树木。
“老师的项目...他的研究方向，是生物合成。我之前在他的指导下，主要工作是建立它的仿真模型。”
“这个是...我有印象。我记得这是一株历史悠久的树木，因与早期殖民者的活动密切关联而存在了纪念意义，所以保存了下来。可是它的研究意义在...你继续。”
“根据老师的说法，这株烟花树的机理并没有解析完全，其所具备的作用不应该是表面上所见到的那样——吸入它的分泌物就会产生幻觉——这种简单的作用。他希望我能协助他建立一个精度足够高的仿真模型，这样就能尝试从仿造的结构中推测出它未曾表现的新的性质。”
“仿真模型...那么你是按照植物类的基准模型来做出调整的吗？”
“不是。我一开始也是类似的想法，但是老师他...坚持要我围绕一个叫做‘去物质化’的理论来构建模型，这样一来整个计算过程就变得非常复杂，我原来使用的智能也要重新编写。到目前为止我完成了部分‘静态层’的编写，而在尝试使用这些‘静态层’去构建‘运动链’的时候，确实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结果...”
“你刚才说的是，‘去物质化’...”这四个字勾起了青年的记忆，他凝视着葵勾勒出的繁盛树木，陷入了不语的沉默。
“有什么问题吗？”葵停下了说明，双手置于腿上，正襟危坐。
“这个东西...你作为学生可能不太了解。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充满争议性的...课题，不对，应该算是议题吧。没有想到...他的站队是那边么。”他从记忆中脱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了笔，直接在墙壁上开始书写。
“这个概念被提出的很早，但是直到近几年才出现了一些可以证伪的，有讨论价值的方法论。而其中的核心是...数学。”
青年在墙壁上画出几个集合，用笔敲了两下。
“我们的科学技术虽然包罗万象，但总体上可以分为三个大类，理学类、工学类与社会学类。理学部...他们很早建立了物理学领域内的统一理论，推动了包括全息投影、引力操控、星际航行等一系列关键技术的发展。随着他们的成功，很快有人畅想，是否存在一种可以收纳人类文明一切成果的，更加广泛意义上的统一理论。”
青年画出的集合零零散散，既有互相嵌套，也有彼此疏离。
“去物质化...就是为了构筑这么一个统一理论而被提出的议题。核心的思想便是，从有形之物中提取抽象本质，建立完备的逻辑链条和公理体系——跟数学的核心思想十分相似，或者说就是数学也不为过。当然我并非专精于数学相关领域的指导者，对于其中的细节了解并不深。而话题回到你的事情上...我问一下，根据你的年龄，你应该是调整人对吧？”
他停了下来，看向了葵。
“是的，编辑的特性是聪颖。”葵微微偏头，疑问藏在眼睛里。
“聪颖么？那么望莱清他让你这样做的理由就可以理解了。根据他们已经有所进展的理论来构筑模型，本质依然是一种学习和应用的过程，确实是适合你的任务。那么来说说看吧，你所发现的‘意想不到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
“我知道的，并不算多。所能告诉你的这些一定程度上包含有我的主观判断，需要你自行验证。”
希律跟柯尔交换完了信息，开始思考起在监控录像中看到的那个古怪现象。
监控的画面范围只有外面一整条走廊，可以看到办公室的灯光依然亮着。可问题是...模糊——局限于门口的模糊，这不可能是监控设备的故障所导致的。
在看到的录像里，那一小块的模糊带动周边的区域微小地扭动着，没来由的，希律心中升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应该不是光学理论能解释的，那么，显而易见的另一种可能就是...法术的痕迹。
陷阱吗...
希律迈开步子，准备离开实验室。
“那么祝你好运，鉴于我们顺利的交易行为，这里可以暂时性地作为你的安全屋，今日限定。”
柯尔的声音在希律背后响起，伴随着键盘被拍击的声音，似乎他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那么谢谢了。”
随着话音落下，希律站在了望莱清的办公室门前，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出发前所准备的工具。
一个凿子，一把刻刀。
希望我的预感是错的...
蹲伏下身，来自尤里西斯的馈赠在希律的意识里翻腾，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个自己需要的法术。
远光者的凝望。
刻刀划过浅灰的地板，却没有留下痕迹，只是在希律的控制之下兜过了一个完美的圆弧，将他的身体圈在中央。场面上没有发生变化，只有楼层循环系统的新风吹过。
希律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在脑海中回忆起对于点、线、面的概念，在黑暗中将它们组合成闪耀的棱晶，清晰的线条从支点中延伸，交织成一片带着流光的网络。
手中刻刀的刀背则是轻轻敲击在凿子的尾端，发出清脆的叮咛声。
“叮——叮——叮——”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棱晶成形了，希律感觉到自己的一些东西正在被抽走，那些在学校中所累计学习的几何知识逐渐变得陌生，当他想再次将它们联系起来的时候，这个过程变得滞涩了不少，想来就是这个法术的消耗。
成功了吗？应该是成功了。那么接下来...只要睁开眼就可以了。
随着希律的动念，在黑暗中被假象而出的棱晶像是受到了刺激，形状发生了变化，一根尖锐的刺从正中心突射而出，直朝希律而来，尚且不及他有所反应，就贯穿了他的头颅。
就在同一时刻，希律睁开了双眸。
似乎是只有一瞬间，他听到了笑声与歌声，不似人的声音，传递出的情绪却无比清晰。
渴望。
惑幻...吗？希律凝神，不想被这些东西吸引，只想把注意力放在一开始就已经确定的任务之上。
而呈现在他眼前的事物，与原先在走廊里看到的正常景象相比，截然不同。
...
“你说它是一个信标？”
“是的，这是从新模型中预测得到的结果。得益于‘去物质化’理论对于物质属性的进一步细分，运动链的数目也远超原来基准模型的动力方程的数目，所以在利用这些结果做分析后，那些致幻物质原先的宏观属性表现出了新的变化——信标，就是它的新属性。”葵一口气把话全部说完，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确实是一个有趣的发现，不仅仅是有趣，更是有价值的发现。”青年微微颔首，“那么说到信标，就有两个问题。第一个，它所传递的信息，含义是什么；第二个，信号的接收者，又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我现在还没有答案，但是对于第一个问题，这里确实有一些结果。”葵正要继续自己的报告，却发现青年身后的落地窗中，不知何时那些温室中的热带植物像是被加速了一般开始了开花结果的过程，如雨般坠落的果实落在她的眼中匪夷所思，不禁怀疑这是否是全息影像造成的特效。
“嗯？怎么了？”青年注意到葵的反应，往身后看去，脸色骤变，“你等一下，我需要处理一点事情。”
葵被留在原地，看着缓缓闭合的滑门不知所措。她转头再次看向落地窗内的景象，发现那些果实一落地就开始腐烂发黑，流出黄褐色的脓汁，虽然隔着一扇窗，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她依然有一种古怪的恶心感。
“这些东西到底是...跟他有关系吗？”
葵对这位匆匆离去的青年了解的并不算多，只知道他是学部内颇受重视的一位年轻教授，研究方向和自己的导师相近。此时一人独处，为了摆脱那股恶心的感觉，她把注意力转移到办公室内的陈设上，发现青年的办公桌上堆放着不少纸质的资料。
摊开的卷宗光明正大，葵无需费神就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
“精神病人的病理记录...为什么重点放在了病人的肉体变化上？奇怪...这是他的横向课题吗？”
...
原本平平无奇的办公室大门变了一个模样，在希律的眼中无数肥大的肉虫爬满了门框，不时有没能占住位置的个体掉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而在门框里，那些肉虫身上分泌出来的黏液像是帷幔一样挂叠在一起，彻底覆盖了原本大门的位置。
希律想通过回忆找到这些肉虫对应的名称，可惜徒劳。
又是没见过的虫子，看来是黄金的手笔无误了。那么这样布置的理由是什么？前面看到的监控录像里，问题出现的时间甚至早于望老师的受害时间，可是治安官没有提到望老师以外的受害者，这说明第一时间发现他死亡的人，以及后续过来调查过的人都没有受到影响，所以显而易见的，这就是针对我的，或者说是那些对望老师死亡的蹊跷之处有所知情的人的...
希律看着眼前这扇蠕动着的虫门，打定了主意。
这确实是一个陷阱，但是还不清楚目的是我的命，还是毁灭里面可能的证据。可不论这个布置者的目的是什么，我要做的事情总是不变的，我需要解除掉这里的陷阱，以一种不惊动到布置者的方式。
他走近了两步，仔细打量起这些蠕行的肉虫，发现它们那些掉在地上的同类变成了一滩与‘帷幔’相同质地的黏液。
尤利西斯给我的这个法术，作用是接下远光者的种子...让我的意识立足于虚境，进而利用这一点得到许多用肉眼在物质界内无法得到的信息...现在我看到的这些东西，跟现实相去甚远，显而易见这些虫子离完全浸入现实还有一定的距离。
‘边缘’还没有成型，这意味着我不能像上次一样通过在物质界内破坏实体的方式来解开这个法术；而从另一方面来讲，如果我能在虚境内解决这些虫子，现实中的动静也会消弭于无...
而就在希律试图从虫门上看出一点东西的时候，它自己先一步发生了变化。
从黏液中浮现出一张无神的脸庞，让希律的心情走向低谷。
正是望莱清的脸。
已死之人的面孔上还挂着几缕褪不干净的黏液，随着嘴唇翕动，话语有如实质冲击着希律的意识。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
尽管在变化发生时，希律已经有了心理预期，可是当这张面孔真的向自己发出这样的质问时，他心中除了警惕，还留有一丝愤怒。
这到底是...为什么？
在自己短暂的人生之中，希律从父母之外的人身上收到的善意并不算多，而事到如今，那些不多的对自己有过帮助的人，也正在自己面前展示着悲惨的结局，以及对自己的控诉。
他遇见了什么？会认为自己的死亡跟我有关系？教授，他的身份是一名教授，难道他也跟银钥...该死的，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事情上！
“望莱清”没有给希律留太多思考的时间，在“头颅”之后是环节状的身体，黄褐色的液体在“他”的蠕行间喷涌而出，给整个环境抹上了一层黄酱。希律看不出这些黄酱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念动之间让棱晶从自己的七窍之中蔓延而出，把全身包裹在内，充当一层对自身意识的保护。
在这只有意识得以进入的虚境空间之中，“望莱清”横行无忌，“他”那环节状的躯体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几乎是要填满希律的视野。
而他也已经坐好了准备，身上棱晶的质地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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