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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挥金似土

    二人一路从彭将军府走到大直街,沿途每经过一家店铺她都要拉着人进去转一圈,无论衣裳被褥,酒醋盐米,凡是日常用得着的几无遗漏。

    萧鸿有些懵了:“你买的都是些什么,彭将军家亏待你了,不给你正经吃穿?”

    “我喜欢,不能买吗?”

    他挑了挑眉,没再多问,想必彭渊这亲戚是穷乡僻壤出来的,没啥见识。

    桓清穿着朴素而干净的红衣,头上只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了根木簪,神色与仪态却自有一派和秀高洁之气,与那一身锦衣华服的萧鸿走在一起也毫不失色。为防止他中途逃走,照旧用多余的发带系着他的手腕,另一头缠在手心。

    萧鸿白了一眼,又懒得解开,只是有些哭笑不得,你当本公子是什么人,会赖你的账?我若想逃还怕挣不脱?

    “你头发上的发带,根本就是为了绑人用的吧?”他万分怀疑。

    桓清回头笑了笑:“不,只有你有这个荣幸。”

    我谢谢你……

    萧鸿百无聊赖,任由她扯着自己买东买西,反正这些寻常物件也值不了太多钱。

    马车以及送货的伙计随着桓清的指引来到了城郊贫民窝,挨家挨户送出,剩下的分发给了路上的行人,尤其是衣着简陋看起来不太富裕的。

    收到馈赠的百姓一听说是出自萧家大公子,不是怕得不敢接受就是受宠若惊地呆住,桓清让萧鸿多番保证是诚心相赠且事后不会追回,这才将财物好生送了出去。一路上,心中的愧疚感也渐渐减少,看来这大将军果然不是什么好官!

    “你们不用感谢我,谢谢萧公子吧!”

    ……

    萧鸿见他们当真过来致谢,别扭得脸红口吃,他从没做过这种事,也没关心过这些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也无法理解心里异样的滋味,眉心深拧着,好不容易见她有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道:“你有没有觉得你这种做法有违我的初衷,我只是说负责你的花销,可没说要养全城的人!”

    桓清忙碌的眼神终于回到他身上,揶揄地笑了笑:“舍不得了?钱花在我一人身上,远不如花在他们身上划算,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不是吗,这对你没有坏处。何况你也没说我的花销不能转送给人啊,我一样领你的情不就行了?不过,你要是心疼了,那就到此为止吧。”

    萧鸿当然知道她在狡辩,但也说不过她,眼看马车里的银子将要花光,赶忙道:“等等,你自己呢?不想买些首饰穿戴?”

    她摇了摇头,若是为了买什么首饰,她又何必花他的钱。

    但萧鸿坚持,依然带人去了萃华坊。那店铺有整整三层楼,门口装饰华美,里面的珠宝琳琅满目,桓清好奇地欣赏了个遍,却一件也没挑中。金银首饰、美玉环佩自然是讨人喜欢的,但对于她来说看看就足够了。

    可别人却不是这么想的,什么都不买,那还得了?

    萧鸿怕多了她不肯接受,只捡起货架上的百花镂空麒麟三角香薰炉递给了老板,强硬道:“就要它!”

    她瞪着眼有些无奈,她是多看了那香炉几眼,但也没说要买啊!

    “你做了这么多好事,却成全了我的名声,犒劳一番也是应当的。”萧鸿侧头望着她既喜欢又不愿他送的别扭样子,笑得快意无比。

    好在没有一开始就带她来这里,否则今日估计连这个也送不出去。也许打从今日一见,他便没打算再按孙天阜的馊主意去做了,成了知交好友不是一样可以借宝刀玩耍吗,又何须坑蒙拐骗?

    桓清像是被他坦率的笑容感染,终于也不再别扭,抱着香炉笑了起来。明眸似星,英眉若黛,嘴边的酒窝清浅可人,如玉冰肌此刻却被冻得白里透红。

    他呆呆看了一会儿,突然扯着手上的红色发带拽着她朝对面的成衣铺走去,桓清预料到他要做什么,急扯着身子后退。

    一个香炉足够了,还要再给她买衣裳?再这样下去,她今日这番做法岂不就变味了?

    “萧公子,你真是太客气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缺,你这样我会过意不去的!”

    萧鸿不容反抗,改抓着她的手腕,强拉着人去选了身衣裙,那染得恰到好处的浅杏黄色既不显得过分艳丽也不暗淡,细看可见粉蓝掺金碎花纹零星点缀,衬得她的脸色更加秀美动人。

    其实她心里知道,对于这种豪门世家的纨绔子弟,能容忍她今日这般胡闹已经算不错的了,看来他真的是诚心来赔罪的。

    *

    时近午正,马车停在了一处三层高的酒楼处。桓清拍了拍身上的落雪,解下披风,走了进去。

    “老板,这层楼所有客人的酒菜我全包了……哦不对,萧公子包了,让他们放心吃!”她冲着里面喊了一句。

    桓清春风满面,嘴角一路上都挂着笑意。花别人的钱,蹭别人的饭,虽不是她的作风,但能榨取贪官家的钱财,却果然是件令人兴奋的事。

    不等桓清招呼,小二便很快给他们腾出一张大桌。

    “看来你平时没少横行乡里啊,这饭馆的人一听说你掏钱,筷子都不敢动了!对了,你不会生气吧,我花你这么多钱?”桓清小声道。

    “岂敢。”萧鸿皮笑肉不笑,只抿着唇。

    “萧公子虽生得一表人才,但在这恒城的名声却似乎不大好,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你着想,今日走这一遭,街上人都会说你乐善好施,心怀百姓,这不是好事吗?不过话说回来,公子财大气粗,要什么刀剑不容易,却还佩戴着把假刀做什么!”

    她说的不是恭维话,确实算是一表人才,脸部轮廓优美如画,五官也挑不出毛病。但与韩光那种俊美不同的是,他的脸就像一幅名家字帖,打眼看去只是令人舒服,但只有细看每个字才更能觉察出精妙。剑眉浓黑斜飞入鬓,与眉骨相映成景,凤眸澄如山溪,若光照流金,意气飞扬,鼻梁干净,挺若云峤……

    她轻啧了一声,目光继续向下打量,那双嘴唇不薄不厚,因为刚抿过一口茶水有些湿润,艳如红玉。桓清一一细看,越来越出神,仿佛在欣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作。

    萧鸿并未察觉,听了她说的话张扬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便愈发不可收拾,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方道:“咱们一路如此招摇,不少人都看到我佩戴这刀。哈哈,你日后再带出去,别人只会说你亦步亦趋,效仿我,谁又知道什么真假呢?”

    “你!”桓清没想到这也能被他算计,更没想到他会这么幼稚,又道,“那若是我今日也带了呢?”

    “哦,出双入对嘛!姑娘不在意,在下又在意什么呢?”

    桓清闭上眼,仰着头,为萧鸿的幼稚而默哀,可惜了这副好相貌。

    “姑娘这是做什么?”萧鸿状若不解。

    “诅咒你!”

    “咒我什么?”

    “自然是咒你……荣华富贵!”毕竟今日花了他这么多钱,说话还是收敛些吧。

    饭菜很快上齐,桓清不太习惯与外人同桌,没急着动筷子。

    萧鸿却吃得随性大方,毫不在意:“这个我已有了不需要你诅咒,你羡慕的话不如跟我去萧家做个丫鬟?离荣华富贵近些,看得更清楚。”

    桓清怕这纨绔子弟走入歧路,将来遗害百姓,本着好心徐徐善诱:“萧公子,荣华富贵如浮云,更是完全不能和亲人朋友相比,你死了金银珠宝是不会惦记你的,但他们会。若他朝,你能有功于天下造福万民,更可名留青史,为后世瞻仰,千秋百代而不灭,难道不比耽于享乐有意思吗?”

    萧鸿听得认真,却只是眨了眨眼问她:“给你一万两,要不要?”

    你这……怎么不按章法辩论,说得好像你真会给似的。

    她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看来这话对这种完全不在意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的人是没用的,也便不再费口舌,转而问道:“对了,你到底有没有见过双生子?他们是不是真的长得非常相像?还有脾性呢,像不像?”

    “没见识!自己回家翻书!”萧鸿懒得为她解惑,低头老实吃饭去了。

    徐秀平日做的饭菜虽不十分精美却也还算合口,但这里的饭菜却徒有卖相与价格,反不如徐秀的手艺,她没动几口,并决计不来第二次。

    寒冬之时,外出的行人不多,路中间的雪多是被车辙压平,混杂着泥土,脏兮兮的。

    二人回走着,忽闻街上传来一阵清幽的琴音,桓清寻着声音前行,驻足聆听时,那声音却突然停了,她退了一步朝楼上望去。

    这里,似乎是座青楼……

    那小楼门廊的圆柱上雕刻着万竹花鸟,红绸包裹着门匾,上书“碧重苑”三字,正门过道处的墙上挂着一幅彩竹图,寥寥数笔便将竹身之韧劲摹取得淋漓尽致,青竹之饱满,紫竹之白霜,黄竹之干劈,皆有不同风韵。

    一道女子尖细的叫声打断了伫立欣赏许久的桓清,那是位身着墨绿衣衫的中年女子,此时正和萧鸿打着招呼,她头上珠钗足有七八件,那摇摇晃晃的钗佩差点打到桓清脸上。

    正待要走,发带一头的萧鸿却扯着她直接将人拽了进去,她尚来不及清理鞋子的污泥。

    这种地方她又不是没来过,一向不太给女人进去,桓清原等着被赶出来,老鸨却似并未看到她,只顾着对萧鸿献殷勤。

    是了,这可是皇亲国戚,别人巴结还来不及。想到此处,她不禁后悔今日之行,花了他这么多钱,会不会被秋后算账啊?

    桓清脱了鞋子,踩在毯子上,袜子前端也被雪水浸湿了,有些湿冷。

    “姑娘可真是不拘小节!”萧鸿将手中的暖炉丢在地上,尴尬地看向一旁。这女人平日虽总爱带着把刀,说起话来却像个酸腐的儒生,说她像酸腐的儒生吧,偏偏又常漠视礼节,处事随心,真是个矛盾的人。

    “还是萧兄留着暖手吧。”人家抱在怀里的,她可不敢踩来踩去,不过这萧公子倒还懂怜香惜玉。

    对面的人隔着纱帘摆弄着琴台,静候吩咐,屋子里的茉莉熏香清清淡淡的,惹人沉醉。

    “将方才的曲子再给本公子弹一次,弹不好以后就别在这恒城待了!”萧鸿对音律并无兴趣,听着弦音便开始犯困。

    “呵呵,他说笑的。我们方才途径贵苑,在楼下听闻仙音,心生向往,却遗憾未能听到全曲,还请姑娘全其心意,有劳。”桓清客客气气,不希望这纨绔影响到乐师的心情。

    此曲为琴箫合奏,轻柔缓慢,音律平稳,确有催眠之效。但每段音节虽相似却并不相同,不论哪种变幻都是令人舒心的旋律。

    “敢问曲名为何?”

    对面的女子声音细柔,婉转动人:“江楼月。”

    萧鸿冷哼了一声:“难怪听了想睡觉!不能弹个白日的曲子吗?”

    桓清忍俊不禁:“萧兄可真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费这皇亲国戚的身份,结果除了功夫什么都没学好!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教你诗书礼乐如何?”

    “你?我家那些先生那个不比你强,本公子只是看不上这些罢了!”萧鸿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又矛盾地凑了过去,“你真懂作诗?明年诗会我带你去吧,给我……”

    “二位还要再听吗?”对面说话的换了个清冷的男声。

    嗯?居然敢打断客人聊天?

    萧鸿皱眉不悦,桓清也愣了愣,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她从榻上坐起,正要一探究竟,还没走出一步却突然身子后仰跌了下去,整个人结结实实倒在了萧鸿身上。

    糟了,忘记解开手上缠着的发带了!

    桓清挣扎不过,掐着他手臂内侧的嫩肉,面露凶狠,眼含威胁,只可惜冬日穿得多,没什么效果……

    萧鸿眼看着她要生气,便松开了手,嘴角不经意勾起微微的弧度,双目却有些呆愣之气,口中喃喃自语:“温香软玉,果然美妙,难怪会让人沉迷。”

    她起身后踹了他一脚,听他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但见他撑着胳膊半躺着,脸上又是这副颓靡之态,不由担忧起来。

    这萧鸿如今正值舞象之年,纵使不爱攻读诗书也不该就此流连烟花巷,纵情享乐。而且怎么说这次都是因为她才拐进来的,不能由着他误入歧途。

    她蹲在矮榻前,犹豫道:“咳,你……你以前也来过这种地方吗?”

    “怎么?”萧鸿挑眉不解。

    他的朋友倒时常怂恿他,只是教他功夫的伯父总告诫他说纵情乱性会毁了他一身武功,故而并不敢乱来,天知道他练就这身武功吃了多少苦。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将来的妻子因为这个整日跟他吵架生闷气,就像他娘亲似的对父亲的那些姬妾敢怒不敢言,只会背地里偷偷伤神。

    桓清细声道:“青楼这种地方偶尔来赏舞听曲便罢了,切莫……随性胡来,人若放纵私欲不知节制,便是害人害己枉为君子了。”

    嗯?虽然我对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并没多少兴趣,但是我哪一点看起来像君子了?

    萧鸿看她一本正经又脸红羞涩的样子颇觉好笑,眨了眨眼假作不懂:“胡来是什么意思?怎么叫胡来?”

    面前之人见他目光澄澈无邪,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戏耍她还是真的不懂。但倘若是真的不懂,那她说多了不是反而令其“开悟”,岂不就做了救经引足之事?罢了,反正又不是她家亲戚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她放弃了说教,粗鲁地总结一番:“反正只能听曲,不然你将来会娶不到媳妇,纵使娶到了她也会跟你打架和离,知道吗?!”

    萧鸿笑了笑,未置可否。

    帘外的人听他们争闹一阵又细声细语,却不见回应,又问了一声。

    桓清这才匆匆起身,见果真是徐秀,便嘿嘿笑道:“原来子优你也会来……”

    徐秀脸红解释:“我只是帮袁璃姑娘调琴罢了,你别瞎想!”

    调琴?人家青楼没有乐师吗,需要你调琴?桓清也不戳破,只是她一向以为他是清心寡欲之人,没想到来了恒城倒是有不少桃花。

    “阿清,萧公子贵为皇戚岂是咱们可以高攀的,随我回去吧。”徐秀很快恢复正常,一脸正色。

    “好,那你回去再给我弹几次,你是不是还藏了不少我没听过的曲子?”

    萧鸿站在他们中间,一派居高临下之态:“既然认得我,还敢当着我的面带人走?哼,只可惜本公子贵人多忘事,并不是所有小人物都记得呢!”

    “可不是,都怪在下脑子太灵光,现在想想,这过目不忘也不是什么好事,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记在脑子里了。”徐秀反将一军。

    桓清怕他们吵架,穿好鞋子,忙拉着徐秀的衣袖将人往外拽。

    萧鸿未再阻拦,扭头望着还留在房中的袁璃,开始打听徐秀的事,现下想想这名字是挺耳熟。

    那徐秀他是没在意过,但是刘宪之似乎却总跟他萧家不大对付,路上见到他从没有过好脸色,加上方才的事,萧鸿对这师徒二人更无好感。他走近袁璃,挑着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柳眉樱唇,肤白如脂,看来这碧重苑也不都是庸脂俗粉。”

    “不知与方才那位姑娘相比呢?”

    “她自然……怎么,你还嫉妒她不成?”

    袁璃轻轻挣扎,脱开他的钳制,笑道:“公子误会了,奴一青楼女子有何资格嫉妒别人。只是今日一见萧公子,方知这坊间传闻实不可信。”

    传闻不用猜他也知道,胡作非为,飞扬跋扈,横行霸道,无外乎如此,便懒得再听她重复。

    “姑娘才是误会了,传闻并非捕风捉影,如果你想见识的话……”

    他绞缠发带的手指微微一顿,忽然起身掐着她纤细的脖颈将人提了起来。

    袁璃眼无惧色,脸却憋得通红,直到她以为就要命丧其手,那力道才撤了去。

    “姑娘倒是有些胆气,开个玩笑,别生气。以后这徐秀有什么动向,可要及时告诉我!”

    从将军府到大直街,每经过一家铺子她都要拉着人进去转一圈,无论衣裳被褥,还是酒醋盐米,凡是日常用得着的几无遗漏。

    萧鸿懵了:“你买这些做什么,彭将军家还缺这些?”

    “我喜欢,不能买吗?”

    他扯了扯嘴角,无法质疑。

    桓清穿着简朴而干净的红衣,头上只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了根木簪,神色与仪态却自有一派和秀高洁的气度,与那一身锦衣华服的萧鸿走在一起也毫不失色。为防止他中途逃走,照旧用多余的发带捆着他的手腕,另一头缠在自己手心。萧鸿抬起手腕看了看却懒得再解开,只是有些哭笑不得,你当本公子是什么人,会赖你的账?我若想逃还怕挣不脱?

    “你头发上系的发带,根本就是为了绑人用的吧?”他万分怀疑。

    桓清回头笑了笑:“不,只有你有这个荣幸。”

    我谢谢你……

    萧鸿百无聊赖,任由她扯着买东买西,反正这些寻常物件也值不了太多钱。马车以及送货的伙计随着桓清的指引来到了城郊贫民聚集地,挨家挨户送出,还有一部分分发给了路上的行人,尤其是衣着简陋看起来不太富裕的人家。

    收到馈赠的百姓一听说是出自萧家大公子,不是怕得不敢接受就是受宠若惊地懵住,桓清让萧鸿多番保证是诚心相赠且事后不会追回,这才将财物好生送了出去。一路上,心中的愧疚感也渐渐减少,看来这大将军果然不是什么好官。

    “你们不用感谢我,谢谢萧公子吧!”

    ……

    萧鸿见他们果真过来致谢,别扭得脸红口吃。他从没做过这种事,也没关心过这些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他无法理解心里异样的滋味,眉心深拧着,好不容易见她有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道:“你有没有觉得你这种做法有违我的初衷,我只是说负责你的花销,可没说要养全城的人。”

    桓清忙碌的眼神终于回到他身上,揶揄地笑了笑:“舍不得了?钱花在我一人身上远不如花在他们身上划算,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不是吗,这对你没有坏处。何况你也没说我的花销不能转送给人啊,我一样领你的情不就行了?不过,你要是心疼了,那就到此为止吧。”

    萧鸿当然知道她在狡辩,但也说不过她,眼看马车里的银子将要花光,赶忙道:“等等,你自己呢?不想买些首饰穿戴?”

    她摇了摇头,若是为了买什么首饰,她又何必花他的钱。

    但萧鸿坚持,依然带人去了萃华坊。那店铺有整整三层楼,门口装饰华美,里面的珠宝琳琅满目,桓清好奇地欣赏了个遍,却一件也没挑中。金银首饰、美玉环佩自然是讨人喜欢的,但对于她来说看看就足够了。

    可别人却不是这么想的。什么都不买,那还得了?

    萧鸿怕多了她不肯接受,只捡起货架上的百花镂空麒麟三角香薰炉递给了老板,强硬道:“就要这个!”

    她瞪着眼,有些无奈,她是多看了那香炉几眼,但也没说要买啊!

    “你做了这么多好事,却成全了我的名声,犒劳一番也是应当的。”萧鸿侧头望着她既喜欢又不愿他送的别扭样子,笑得快意无比。

    好在没有一开始就带她来这里,否则今日估计连这个也送不出去。也许打从今日一见,他便没打算再按孙天阜的馊主意去做了,成了知交好友不是一样可以借宝刀玩耍吗,又何须坑蒙拐骗?

    桓清像是被萧鸿坦率的笑容所感染,终于也不再别扭,抱着香炉笑了起来。明眸似星,英眉若黛,嘴边的酒窝清浅可人,如玉冰肌此刻却被冻得白里透红。

    他呆呆看了一会儿,突然扯着手上的红发带拽着她朝对面的成衣铺走去,桓清预料到他要做什么,急扯着身子后退。一个香炉足够了,还要再给她买衣服?再这样下去,她今日这番做法不就有点变味了?

    “萧公子,你真是太客气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缺,你这样我会过意不去的!”

    萧鸿不容反抗,改抓着她的手腕,强拉着她去选了身衣裙,那染得恰到好处的浅杏黄色既不显得过分艳丽也不暗淡,细看可见粉蓝掺金碎花纹零星点缀,衬得她的脸色更加秀美动人。

    其实她心里知道,对于这种豪门世家的纨绔子弟,能容忍她今日这般胡闹已经算不错的了,看来他真的是诚心来赔罪的。

    时近午正,马车停在了一处三层高的酒楼处。桓清拍了拍身上的落雪,解下披风,走了进去。

    “老板,这层楼所有客人的酒菜我全包了……哦不对,萧公子包了,让他们放心吃。”她冲着里面喊了一句。

    桓清春风满面,嘴角一路上都挂着笑意。花别人的钱,蹭别人的饭,虽不是她的作风,但能榨取贪官家的钱财,却果然是件令人兴奋的事。

    不等桓清招呼,小二便很快给他们腾出一张大桌。

    “看来你平时没少横行乡里啊,这饭馆的人一听说你掏钱,筷子都不敢动了!对了,你不会生气吧,我花你这么多钱?”桓清小声道。

    “岂敢。”萧鸿皮笑肉不笑,只抿着唇。

    “萧公子虽生得一表人才,但在这恒城的名声却似乎不大好,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你着想,今日走这一遭,街上人都会说你乐善好施,心怀百姓,这不是好事吗?不过话说回来,公子财大气粗,要什么刀剑不容易,却还佩戴着把假刀做什么!”

    她说的不是恭维话,确实算是一表人才,脸部轮廓优美如画,五官也挑不出毛病。但与韩光那种俊美不同的是,他的脸就像一幅名家字帖,打眼看去只是令人舒服,但只有细看每个字才更能觉察出精妙。剑眉浓黑斜飞入鬓,与眉骨相映成景,凤眸澄如山溪,若光照流金,意气飞扬,鼻梁干净,挺若云峤……

    她轻啧了一声,目光继续向下打量,那双嘴唇不薄不厚,因为刚抿过一口茶水有些湿润,更显得红润如玉。桓清一一细看,越看越出神,仿佛在欣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作。

    萧鸿并未察觉,听了她说的话张扬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便愈发不可收拾,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方道:“咱们一路如此招摇,不少人都看到我佩戴这刀。哈哈,你日后再带出去,别人只会说你亦步亦趋,效仿我,谁又知道什么真假呢?”

    “你!”桓清没想到这也能被他算计,更没想到他会这么幼稚,她又问道,“那若是我今日也带了呢?”

    “哦,出双入对嘛!姑娘不在意,在下又在意什么呢?”

    桓清闭上眼,仰着头,为萧鸿的幼稚而默哀,可惜了这副好相貌。

    “姑娘这是做什么?”萧鸿状若不解。

    “诅咒你!”

    “咒我什么?”

    “自然是咒你……荣华富贵!”毕竟今日花了他这么多钱,说话还是收敛些吧。

    饭菜很快上齐,桓清仍不习惯与外人同桌,并不着急动筷子。

    萧鸿却吃得随性大方,毫不在意:“这个我已有了不需要你诅咒,你羡慕的话不如跟我去萧家做个丫鬟?离荣华富贵近些,看得更清楚。”

    桓清认为此人是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未免遗害百姓,必须教育一番,故而徐徐善诱道:“萧公子,荣华富贵如浮云,更是完全不能和亲人朋友想比,你死了金银珠宝是不会惦记你的,但他们会。若他朝,你能有功于天下造福万民,更可名留青史,为后世瞻仰,千秋百代而不灭,难道不比耽于享乐有意思吗?起码夜里做梦也安心些不是?”

    萧鸿听得认真,眨眨眼:“给你一万两,你要不要?”

    你这……怎么不按章法辩论,说得好像你真会给似的。

    她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看来,这话对这种完全不在意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的人是没用的,桓清也便不再费口舌,转而问道:“对了,你到底有没有见过双生子?他们是不是真的长得非常相像?还有脾性呢,像不像?”

    “没见识!自己回家翻书!”萧鸿懒得为她解惑。

    徐秀平日做的饭菜虽不十分精美却也算合口,但这里的饭菜徒有卖相,反不如徐秀的手艺,却卖得出奇的贵,她没动几口,并决计不来第二次。

    寒冬之时,外出的行人不多,路中间的雪多是被车辙压平,混杂着泥土,脏兮兮的。

    二人回走着,忽闻街上传来一阵清幽的琴音,桓清寻着声音前行,驻足聆听时,那琴音却突然停了,她退了一步朝楼上望去。

    这里,似乎是座青楼……

    那小楼门廊的圆柱上雕刻着万竹花鸟,红绸包裹着门匾,上书“碧重苑”三字,正门过道处的墙上挂着一幅彩竹图,寥寥数笔便将竹身之韧劲摹取得淋漓尽致,青竹之饱满,紫竹之白霜,黄竹之干劈,皆有不同风韵。

    一道女子尖细的叫声打断了伫立欣赏许久的桓清,那是位身着墨绿衣衫的中年女子,此时正和萧鸿打招呼,她头上珠钗足有七八件,那摇摇晃晃的钗佩差点打到桓清脸上。桓清虽也喜欢这样玩,却从不敢戴出门。

    她正要走,发带一头的萧鸿却扯着桓清直接将她拽了进去,她尚来不及清理鞋子的污泥。

    这种地方她又不是没去过,一向不太给女人进去,桓清原等着被赶出来,老鸨却似并未看到她,只顾着对萧鸿献殷勤。是了,这可是皇亲国戚,别人巴结还来不及。想到此处,她不禁后悔今日之行,花了他这么多钱,会不会被秋后算账啊?

    桓清脱了鞋子,踩在毯子上,袜子前端也被雪水浸湿了,有些湿冷。

    “姑娘可真是不拘小节!”萧鸿将手中的暖炉丢在地上,尴尬地看向一旁。这女人平日虽总喜欢带着把刀,说起话来却像个酸腐的儒生,说她像酸腐的儒生吧,偏偏又常漠视礼节,处事随心,真是个矛盾的人。

    “还是萧兄留着暖手吧。”桓清将手炉捡了起来还给他,人家抱在怀里的,她可不敢踩来踩去,不过这萧公子倒还懂怜香惜玉。

    对面的人隔着纱帘摆弄着琴台,静候吩咐,屋子里的茉莉熏香清清淡淡的,醉人心扉。

    “将方才的曲子再给本公子弹一次,弹不好以后就别在这恒城待了!”萧鸿对音律并无兴趣,听着弦音便开始犯困。

    “呵呵,他说笑的。我们方才途径贵苑,在楼下听闻仙音,心生向往,却遗憾未能听到全曲,还请姑娘全其心意,有劳。”桓清客客气气,不希望这纨绔影响到乐师的心情。

    此曲为琴箫合奏,轻柔缓慢,音律平稳,确有催眠之效。但每段音节虽相似却不相同,不论哪种变幻都是令人舒心的旋律,绕梁而不绝。

    “不知道,这曲名为何?”

    对面的女子声音细柔,婉转动人:“江楼月。”

    萧鸿冷哼一声:“难怪听了想睡觉!不能弹个白日的曲子吗?”

    桓清忍俊不禁:“萧兄可真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费这皇亲国戚的身份,结果除了功夫什么都没学好!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教你诗书礼乐如何?”

    “你?我家那些先生那个不比你强!本公子只是看不上这些罢了。”萧鸿不屑地白了她眼,又凑近道,“不过,你真懂作诗?明年诗会我带你去吧,给我……”

    “二位还要再听吗?”对面说话的换了个清冷的男声。

    嗯?居然打断客人聊天?

    萧鸿皱眉不悦,桓清也愣了愣,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她从榻上坐起,正要一探究竟,还没走出一步却突然身子后仰跌了下去,整个人结结实实倒在了萧鸿的身上。

    糟了,忘记解开手上缠着的发带了!

    桓清挣扎不过,掐着他手臂内侧的嫩肉,面露凶狠,眼含威胁,只可惜冬日穿得多,没什么效果。

    萧鸿眼看着她要生气,便松开了手,嘴角不经意勾起微微的弧度,双目却有些呆愣之气,口中喃喃自语:“温香软玉,果然美妙,难怪会让人沉迷。”

    她起身后踹了他一脚,听他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但见他撑着胳膊半躺着,脸上又是这副颓靡之态,不由担忧起来。

    这萧鸿如今正值舞象之年,纵使不爱攻读诗书也不该就此流连烟花巷纵情享乐。而且怎么说这次都是因为她才拐进来的,不能由着他误入歧途。

    她蹲在矮榻前犹豫道:“咳,你……你以前也来过这种地方吗?”

    “怎么?”萧鸿挑眉不解。

    他的朋友倒时常怂恿他,只是教他功夫的伯父总告诫他说纵情乱性会毁了他一身武功,故而并不敢乱来,天知道他练就这身武功吃了多少苦。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将来的妻子因为这个整日跟他吵架生闷气,就像他娘亲似的对父亲的那些姬妾敢怒不敢言,只会背地里偷偷伤神。

    桓清细声道:“青楼这种地方偶尔来赏舞听曲便罢了,切莫……随性胡来,人若放纵私欲不知节制,便是害人害己枉为君子了。”

    嗯?虽然我对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并没多少兴趣,但是我哪一点看起来像是君子了?

    萧鸿看她一本正经又脸红羞涩的样子颇觉好笑,他眨了眨眼假作不懂:“胡来是什么意思?怎么叫胡来?”

    面前之人见他目光澄澈无邪,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戏耍她还是真的不懂。但倘若是真的不懂,那她说多了不是反令其“开悟”了,岂不就做了救经引足之事?罢了,反正又不是她亲戚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她放弃了说教,简言道:“反正只能听曲,不然你将来会娶不到媳妇儿,纵使娶到了她也会跟你打架和离,知道吗?!”

    萧鸿笑了笑,未置可否。

    帘外的人听到他们争闹一阵又细声细语,却不见回应,又问了一声。

    桓清这才匆匆起身,见果真是徐秀,便嘿嘿笑道:“原来子优你也会来……”

    徐秀脸红解释:“我只是帮袁璃姑娘调琴罢了,你别瞎想!”

    调琴?人家青楼没有乐师吗,需要你调琴?桓清也不戳破,只是她一向以为他是清心寡欲之人,没想到来了恒城倒是有不少桃花。

    “阿清,萧公子贵为皇戚岂是咱们可以高攀的,随我回去吧。”徐秀很快恢复正常,一脸正色。

    “好,那你回去再给我弹几次,你是不是还藏了不少我没听过的曲子?”

    萧鸿站在他们中间,一派居高临下之态:“既然认得我,还敢当着我的面带人走?哼,只可惜本公子贵人多忘事,并不是所有小人物都记得呢!”

    “可不是,都怪在下脑子太灵光,现在想想,这过目不忘也不是什么好事,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记在脑子里了。”徐秀反将一军。

    桓清穿好鞋子,拉着徐秀的胳膊,使劲往外拽,跟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萧鸿未再阻拦,扭头望着还留在房中的袁璃,开始打听徐秀的事,现下想想这名字是挺耳熟。

    那徐秀他是没在意过,但是刘宪之似乎却总跟他萧家不大对付,路上见到他从没有过好脸色,加上方才的事,萧鸿对这师徒二人更无好感。他走近袁璃,挑着她的下巴仔细端详:“柳眉樱唇,肤白如脂,看来这碧重苑也不都是庸脂俗粉。”

    “不知与方才那位姑娘相比呢?”

    “她自然……怎么,你还嫉妒她不成?”

    袁璃轻轻挣扎,脱开他的钳制,笑道:“公子误会了,奴一个青楼女子有何资格嫉妒别人。只是今日一见萧公子,方知这坊间传闻实不可信。”

    传闻不用猜他也知道,胡作非为,飞扬跋扈,横行霸道,无外乎如此,便懒得再听她重复。

    “姑娘才是误会了,传闻并非捕风捉影,如果你想见识的话……”

    他绞缠发带的手指一顿,忽然起身一手掐着她纤细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袁璃眼无惧色,但脸却憋得通红。直到她以为就要命丧其手,那力道才撤了去。

    “姑娘倒是有些胆气,开个玩笑,别生气。以后这徐秀有什么异动,可要及时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