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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剿匪纪事

    蓝马县县令名叫叶顺,任职几年间都拿那伙山贼没办法,正为此发愁。他看了彭渊的书信,又见是鼎鼎有名的萧家嫡长公子前来襄助,很庆幸自己终于找到巴结权臣的机会。虽然眼前不过是个比他几乎小上一轮的年轻人,却仍自甘沦为副手,一切听从萧鸿部署,只可惜县署非是兵营,能用的人手并不多。

    徐秀传达彭将军之意,建议联合附近的戍守都尉张乾一起剿匪,萧鸿一听,才想起自己也有个挂职的校尉名头,只是他认为今乃太平时节,都城守卫严密,并无用武之地,便只做个甩手掌柜,全交给副手做事。

    叶县令留他们在议事厅预先商议,自己则去安排下属去送信。

    “此去腾明山,你就不必去了。”徐秀道。

    “为什么?我们一起去也好引他上钩啊,不然上次将计就计的事不就白白浪费了!”桓清信心满满,还准备好了箭弩。

    “什么将计就计?”萧鸿颇为好奇,却见二人闭口不提,便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语带威胁道,“你们先去,就不怕我不顾你们的安危硬攻入山?”

    桓清研判着他的神情,怕他真的乱来,但她留下似乎也无法阻止他乱来。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了起来,作势就要朝外走。

    萧鸿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生气了?我说笑的。”

    “不是,我想去找下杨寒,兴许他会比较熟悉腾明山的地形,你们商量对策,我马上回来。”

    她扯出衣袖,走出了议事厅,刚拐过廊角,便见叶县令和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书房出来,那小厮神色慌张,牵着马匆匆出了门。

    县令转头走过来时正看见了她,嘿嘿一笑问她要去哪里。

    桓清心下生疑却佯装未见,边走边随意道:“听他们说话我都要睡着了,本来就是来玩的,真没劲!我出去转转。”

    她不紧不慢牵马出门,过了门口便追着将要消失在路尽头的小厮策马而去。若是去给张乾送信明明应该往东的,他怎么会朝西北边走了,那边分明是往腾明山去的方向……

    桓清扬鞭催马不敢稍作喘息,但始终隔着一段距离难以追上。眼看到路弯处,她拿出箭|弩摆好姿势,在马儿将要拐弯之时,“嗖”地一箭发出,准确无误地射在了马肚子上。马儿嘶鸣一声,将那小厮狠狠掀翻在地,疯跑进了树林,很快便听不见了动静。桓清见状策马疾追,终于截住了他。

    “兄台要去哪里?”

    那小厮虽个子不高,却生得刀眉方鼻,黝黑健壮,见对方拿着连弩他不敢乱动,却也不肯回答。

    “叶县令要你去给陆云峰通风报信对不对?”她举起箭弩对着他。

    那小厮支支吾吾仍不说话。

    “你可以选择将功折罪,随我回去说清楚,或者像那匹马一样永远留在这里。”桓清冷冷道。

    他知道今日来的几位都是恒城派来的,其中一个还是大将军的公子,若是县令与山贼勾结一事被揭发,别说他了就连县令也是难逃死罪。

    “我……我只是送信儿的,还请姑娘饶我性命,我随你回去便是!”

    桓清点点头,让他将地上的血迹掩埋掉,手里的箭|弩随着他的动作移动,那小厮见识过她的箭术,自然不敢擅生逃走的念头。

    “除了这条道,还有其他回城的路吗?”她不敢肯定叶顺有没有怀疑她,他不至于会害那位萧大公子,却未必不敢派人来杀她,若沿原路回去就是自投罗网了。

    “哦有,继续朝前走,看到岔路左拐就是了,就是有点绕远。我将信给你,你一样可以回去交差,还请姑娘放我离开!”他忙完后,将手伸向怀中。

    “放你走,你去报信怎么办?你随我回去,我会跟萧公子讲让他免了你的罪责,你只是送信罢了,没必要私逃。”

    见他点头,桓清自以为说服了他,便要走过去接信。谁知近前时,那小厮却忽然将信一丢,抬手就要拔她的赤羽刀,桓清左手还拿着箭弩,右下意识去按刀,但因是护刀的姿势手心是向上的,虽拦住了他的抢夺却并不能快速拔刀御敌。更要命的是,那人靴子里还藏了一把短刀,须臾之间便已朝她的胸口刺来,她大惊失色借手上的箭弩灵巧一挡,心脏是护住了,手背却传来一阵生疼。她闷哼叫痛,箭弩“哐当”掉地,好在这时她的刀已经牢牢握在了右手。

    桓清朝后退了两步,急喘道:“你做什么?!”

    那小厮冷冷一笑:“多谢姑娘的好意,只可惜我罄竹难书,无罪可免!”

    “你……你本就是腾明山的山贼?”

    地上的箭弩已经散了架,桓清不再心软迟疑,手中的赤羽刀凌空一挥,利落地出招,也许她的武功未必比他好,但胜在兵器占优,那匕首在赤羽刀面前就像是一条帕子,软绵绵地甩在刀刃上。

    那人见不是敌手,抬脚便往林里跑去,桓清毫不犹豫纵马横冲,在靠近三四步的距离,飞身一跃脚踩马鞍,向前俯冲而去,一刀插进了他的后背。

    她长吁了口气,收好信提刀就走,不敢再回头去看那尸体。

    因见她许久不归,徐秀只好外出去寻,杨寒倒是先一步被他给找来了,却仍不见桓清的踪影。原本只道是她不清楚杨寒的家走迷路了,谁知如今却浑身是血地回来了……

    刀上的血迹顺着刀身倒流到羽纹,凝固后变成了赤褐色,正应了“赤羽”之名。她将信递给萧鸿,想笑着安慰他们,却实在笑不出来……她又杀人了。

    萧鸿目瞪口呆,能感觉到他握着的那双胳膊还在微微发抖,稳了稳心神接过她手中的刀,口中安慰道:“你没事就好,剩下的我来处理。”

    徐秀替她包扎了手背的伤处,责怪了她一顿,桓清撇了撇嘴,看向眼前比她还要后怕的叶顺。

    事已至此,他只好老实交待与陆云峰勾结的始末。其实原本县令当得好好的,他也不愿给自己添这种隐患,但架不住陆无恤威逼利诱,半推半就默认合作,以至于越陷越深。而那个被桓清杀死的小厮原本就是陆云峰寨下的弟兄,是特意安排在叶顺身边用以钳制他的棋子。

    萧鸿怕她对杀人的事耿耿于怀,临了又道:“你看,还好你没有心软放了他,不然已经打草惊蛇了。”

    他命人将叶顺监押,上书朝廷留待处置,重新派了自己的人去通知张乾。张乾欣然同意,迫不及待前来县署与众人商议。作为土匪这种官恨民怨的存在,除非在民不聊生的乱世,否则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何况戍守都尉手下的兵力比县署强多了。

    徐秀性子冷淡,却是心善之人,他认为土匪中也有义匪,如无必要就要减少伤亡。有些人跟着土匪头子是打家劫舍的山贼,跟着将军便是上阵杀敌的战士,所以他建议先行传达招抚之意。

    杨寒却比他嫉恶如仇,那些山贼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欠了那么多人命就这么一笔勾销实在是令人不甘。他也听闻过陆寨主的作风,劝徐秀不要深入虎穴做什么诱饵,而是直接从正面佯攻,派一半人马绕到西山背后合围包抄。

    萧鸿更偏向杨寒的想法,他哪里管这些计较,不论是韭菜里摘除麦苗,还是麦苗里摘除韭菜,都不是他有耐性做的,就算是招安还得给这些杀人越货的贼人发饷,对那些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又何尝公平。

    等等,他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什么老百姓了?

    ——

    这山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有个五六百人,按预先的计划张乾带领五百人正面进攻,萧鸿自己则带着杨寒等近两百人,从后袭击,有深谙腾明山地形的杨寒在,他不信连一个小小的山寨都对付不了。

    山寨的探子识得徐秀,见他孤身前来,并不知有诈,三两下便被徐秀放倒。待陆云峰知晓时,他们已经快打到家门口了,山贼不防,被杀得措手不及。

    一阵箭雨过后,陆寨主集合全寨兄弟,与张乾双方对峙。他想到过徐秀的各种打算,却没想到他竟用了最直接的方式来拒绝他。

    “徐秀小人!枉我敬重你,对你礼遇有加,你竟毫无义气,如此对我!”

    “礼遇有加?也包括在阿清饭菜里下毒的事?”徐秀冷冷道。

    下毒?给那女人下毒?陆云峰一愣,随即想到了他的那位寨主夫人,即刻命人将她带了过来,那夫人瑟缩成一团,喏喏不敢回话,陆云峰威胁说要砍断她一条胳膊,她才终于承认是自己下的毒。

    陆云峰恼恨异常,只当是她坏了他的好事,一刀便砍死了她。

    徐秀怒目无言,再无心软之意。他本想分而化之,但事已至此,就不必讲什么情分义气了。他看向张乾,示意他直接动手。

    后方的萧鸿却反而没那么顺利,行至半路时遇到了埋伏,对方弩|箭自山上如雨般乱射下来,打得他们毫无防备。山林难走,本就是轻装简行,并未带盾牌,官军中已经开始有人员伤亡,只好暂时退回隐蔽处。萧鸿眉头深皱已有不悦,今日初次领兵,若是连些山贼都打不过,也没脸再见桓清和徐秀了,恰在此时众人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山洞。

    有人建议进洞躲避,杨寒却道,现在进洞岂不是成了贼人的瓮中之鳖,万一里面有埋伏呢?更何况山洞也容不下多少人。

    萧鸿却有自己的看法,他朝山上看了一眼,召众人砍伐树枝,脱下皮甲绑在上面作为盾牌。

    “打家劫舍的小山寨能有多少弩|箭,何况这箭头做工还算精细,量他也没那么多,不过虚张声势罢了!火速结好盾牌,分兵几路先后冲出,给我耗光他的箭!后部留待原地,以防围兵!”

    萧鸿身先士卒,其余人也毫无畏惧,顶着皮盾冲了出去。

    如此两三个来回,山上果然已无箭可射。埋伏的山贼不过几十个,被他们打得死伤过半,其余束手就擒。

    等与前方官兵会合时,主寨内双方正当鏖战,刀剑相碰之声不绝于耳,嘶喊声震动山林。山贼伤亡较多,但官兵们也并不是铜墙铁壁,损失过重功劳自然也会打折。萧鸿此时到来,让拼死抵抗的山贼顿时泄了气。

    张乾手举大刀,长声喊道:“陆云峰!你若束手就擒,我可向朝廷求情!”

    陆云峰仰天大笑:“好啊,你将那徐秀的人头给我砍了,我就认输!我不光束手就擒,还会将山上抓的人全部放了,就是连同朝廷官员的勾结之事也可以一并招了。”

    但凡到了这种时候,桓清就知道她的弓箭要出马了,不管张乾和萧鸿答不答应,她都要瞄准以备。

    正常人又怎么肯答应这种要求呢?敌人还在眼前就先杀自己人,亏他说得出口。但萧鸿却不是正常人,他抢过身后属下的弓箭,对着徐秀,大义凛然道:“徐公子一向心怀天下,想必乐得杀身成仁,捐躯赴义吧!”

    “徐某命不足贵,何可惜之?只是萧兄此举是否会寒了众将士的心?萧兄今日杀得徐秀成全贼首,他日又要杀谁成全敌军叛贼?徐某今日可以成为阁下的箭靶,焉知阁下日后不会成为别人的箭靶?”徐秀不惊不乱,从容反驳,堵得萧鸿一句话说不出来。

    桓清知道,论吵架,谁也赢不了他。趁着注意被徐秀吸引,她拉紧了弓弦,朝着陆云峰右腿稳稳射出一箭。正准备射出第二支,不知几时慢慢靠近了陆云峰的杨寒已趁机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萧鸿原本也只是戏弄徐秀,还没玩够,便被桓清中途打断。他心中埋怨,鼻子发出冷哼表示不满。

    腾明山的山贼已经所剩不多,他们见寨主被擒,纷纷缴械投降。收缴财物,安抚人质的后续工作,则仍交由张乾。

    虽然山贼平了,但回去的路上,萧鸿并没有发现桓清有多高兴,便问她因何烦恼。

    她如何能不烦恼,明明告诉过那寨主夫人会想办法平寨救人,她为什么还要给她下毒?当时听了很是吃惊,如今想起也仍有些气愤和不甘。

    “也许是怕我们无法下定决心吧,想让你吃些苦头。”徐秀叹了口气。看来虽是寨主夫人,却是一刻也不愿意待在那个地方。

    萧鸿不屑道:“那岂不是死有余辜!”

    关于陆云峰的审问结果,也证实了桓清先前的猜想,徐秀那位郡府的同僚冯泰,确实是被容连勾结陆云峰抢走了财物,还杀人灭口。如此恶亲,令人胆寒,看来那容连死得一点也不冤。

    那日在后山伏击萧鸿的小头目名叫裴安,他原本料到必有人从后山合围,劝陆云峰调一批人前去阻截,但是陆云峰见前寨来势汹汹不肯调太多人过去,这才给了萧鸿脱身的机会。萧鸿欣赏他的机智和制弩的手艺,便请示父亲让他做了他的营中司马。大将军以为自己儿子长大了想为他分忧了,自然高兴万分,哪会拒绝。

    张乾奏疏朝廷请功,徐秀辞受,桓清更不希望自己被提起,这一半功劳仍是萧鸿的,祁国的太后因此对这侄子更加喜爱,赏赐众多。

    徐秀的恩师刘宪之曾弹劾大将军萧琳等人贪污受贿滥用职权,奏折没到陛下手中便被大将军扣押了下来,只象征性地贬了几个人的官职,然后又反过来命御史台弹劾刘宪之的弟弟渎职懈怠,党争一旦开始,便不只是单一事件。所以,纵使很少关心朝政的萧鸿,也知道刘宪之总跟他家过不去,又怎么可能待见徐秀。

    但合力剿匪后,萧鸿却对徐秀产生了一丝好感,不时找他约酒。不过约三次徐秀通常要拒绝两次,二人一直维持着不对等的朋友关系,桓清也因此得以时常蹭吃蹭喝。

    城南细柳湖有个湖心亭,离岸十丈,一字延伸,亭中本是站台,并无桌椅也无栏杆。萧鸿公为私用,自己着人摆放了桌椅,邀徐秀品酒赏景谈心。

    《治策论》便是萧鸿今日请教徐秀的一本书,这本书别人未必熟悉,但桓清可是读过多遍,了熟于心,因为书正是她舅公仲康子所作,讲的是为官从政之道,不为蝇营狗苟,只为利国为民。

    萧鸿不善文事,胜在领会力强,偶有特别的见地。

    其中的用人篇,大意有三,其一为举贤不避亲,任人不唯亲,评骘不偏亲。萧鸿自信完全掌握了要领,要做到这点不在话下,颇有轻视之意。

    桓清却取笑他自以为是,毕竟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基于关系,你们这些权贵会放弃既有利益,任用非亲非故的贤才?而贤才多公正无私,并不会帮你们牟私利。

    “德才并重的人,普天之下也难找,选用人才者也无法识得天下人,先从身边熟悉的找也没什么错。”萧鸿辩解道。

    徐秀认为他志不在吏部,跟他讨论这些不过是高谈阔论,但若真能以他为开始去做出改变,也没什么坏处,抚琴的袁璃一听他要讲话,琴音都停了下来。

    “民无多变,而官有优劣,若根本的选官制度即有错谬,则国之策令难施,国之抚恤难达,民何以安?民不安则世难定,萧兄家族之富贵又如何可保?世袭封建,乃选官之下下策,终究难避庸才。招揽贤才需摒弃门第之异,摒弃与德才无关之因素。否则便是全靠运气治事,若是有幸,得贤人降世则罢,若是奸佞当道,那么社稷又如何长存?”

    对于徐秀的妄言,萧鸿当然知道是有道理的,却更明白他也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

    桓清见他不反驳也不言其他,心中便知晓了,萧鸿今日问起这些,不过是像那些附庸风雅之人的一时兴起,其实并没有治国平天下的那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