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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立地成佛

    桓清果然带着那个撞了她的男子去了茶馆,那男子身材健硕,皮肤黝黑,双目精光四射,看着有几分精明世故。

    萧鸿和韩光不明所以,互看一眼,也跟了过去。

    “听你话中之意并不认识他,为什么叫他过来?”萧鸿径自倒了一杯茶,也不管别人自己喝了起来。

    “他们不明白,兄台你应该明白吧?”桓清挤眉弄眼对着那男子,替其他二人斟满茶水。

    “自然,不是有句话嘛,不偷不相识。”

    为避免隔墙有耳,桓清特意找了个包间,但说话仍然轻声细语:“既然是同道中人,兄台是去做什么?”

    那人不肯直言,直到桓清自表身份,说明了韩光的情况,他才缓缓开口。此人名叫梅田,父亲早亡,母亲在岳梁王府做佣工,自小便跟着叔父学做生意。岳梁王得知梅田自叔父病亡他继承了一些田产和店铺,便陷害梅田的母亲,诬陷她偷盗府中财物,不仅强迫梅田用田产和铺子赔偿,还将她母亲打下了牢狱。年老妇人怎堪拷问,不幸死在了狱中。

    “那你今日是如何认出我的?”桓清实在想不通,她自以为眼力不错也不至于如此轻易便能在人群中认出他来。

    “我叔父过去在城中开了间香铺,姑娘所用的熏香正是掺杂有薄荷丁香的迦南香,姑娘应该经常用吧?”梅田一脸得意道。

    这……

    韩光眯着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自己也曾假意央求王爷到他们店里买过熏香,只不过他是为了下迷药,那老家伙不会是在那时候看上了人家的铺子吧……

    房产地契物归原主,李月绮也确实没有追究的必要,真论起来也是王府理亏,何况还冤死了一条人命,三人只当从未见过梅田,与他分道而回。

    不久后,蓝马县传来消息,说那腾明山寨主陆云峰越狱逃了,也不知他何以有这么大能耐。萧鸿是个闲不住的人,吟诗作曲没兴趣,一听到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就上头,拿着书信前来找徐秀和桓清,非要去逮人。

    “你和那张乾还暗通款曲,没断了来往呢?”桓清调笑道。

    “何谓暗通款曲?”他似乎听过,但忘记什么意思了,萧鸿望向徐秀问道。

    “就是背地里和人勾勾搭搭。”

    萧鸿听着这不雅的词汇,恼怒道:“我看徐兄也要随我一道去,那陆云峰视你为仇敌,你刚好可以引他出来。”

    徐秀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那词明明是阿清说的,我只是解释了一下,怎么就引火烧身了。

    “那怎么行,凭什么又让子优为饵!”

    “我的意思是引蛇出洞。”萧鸿解释道。

    不是一个意思吗?只不过,现在的陆云峰逃命还来不及,还顾得上杀徐秀?

    萧鸿最近常来彭家,彭渊了解多了,对他的看法也稍微改观,因而并未阻止他们齐行。

    三人策马狂奔,夜至客栈休息,准备次日再去牢中查看,在店里随便对付些吃食。

    徐秀与萧鸿,一个正直高洁,一个年少轻狂,可以说是年轻翘楚,各有千秋。桓清左右看了一眼,忽然拍案而起,兴奋道:“不如我们义结金兰吧!”

    两个人被她拍桌子的声音震得一愣,还以为又有什么高谈阔论,原来只是话本子看多了,心血来潮要结拜。

    “……还是算了吧,你们看看我,明摆着福寿双全之人,跟你们结拜,不是有些吃亏?”萧鸿想,结拜兄弟是要同享富贵同担苦难,甚至同生共死的,依他的身份怎么看,都是吃亏。

    “当我没说。”桓清丧气地坐了下去,原来书上写的都是假的。

    徐秀忍不住笑道:“结不结拜不过是个名头,若是没有情谊,就是亲兄弟也没用。”

    良师益友就是良师益友,总是能一语中的,桓清瞬间没了脾气。

    牢中的一个狱卒因爱随意鞭笞折磨罪犯,差点弄出人命,因而被上级训斥杖责了一顿,狱卒心有怨恨,于是便联合劫狱之人私放囚犯,自己也跟着失踪了,这就是他们到达后了解的情况。桓清想,湖心亭遇刺一事虽不确定是他们的同伙,但明显腾明山确有漏网之鱼,而且还对陆云峰很是忠心。

    狱卒好歹也算是公干,那人说不做就不做,却去过亡命天涯提心吊胆的日子,多半是有重利相诱,且找好了落脚地。而他家中的妻子,也在劫狱前几天便失踪了。

    他们四处张榜,沿路打听,未曾想出城几里,线索便中断了。是继续搜寻还是另找线索,张乾一时未能决断。

    “我想回那山上看看。剿匪那日,我曾在后山看到一个隐蔽的山洞,似有不寻常,只是那日只顾攻寨竟忘了此事。”萧鸿突然道。

    “你是说,他们又回到腾明山,打算卷土重来?”桓清问道。

    他摇了摇头,有什么猫腻,去看看就知道了。二人兵分两路,张乾依旧朝着狱卒的方向分散查找,萧鸿则带其余人马赶回腾明山。

    那里毕竟是陆云峰的老巢,当别人都以为他已经逃往别郡,那么他偏偏回到腾明山也不是没有可能,山上的东西虽然被搬空了但毕竟还是他最为熟悉的地盘。

    后山陡峭,灌木丛生,入洞口只隐有一条小路,仅能同时容二人上下,好在有萧鸿引路,凭着记忆找到了洞口,徐秀因伤势并未痊愈,桓清并没有让他跟上来。那洞口被下垂的枝叶挡住了大半,里面黑漆漆的,他们在洞外静静听了会儿动静,不见有什么声音传来,才敢进洞。

    洞口朝右有木板拖滑的痕迹,桓清带着几个人沿着痕迹查找,萧鸿则领人进洞探查,不得不说他胆大英勇,举着火把,第一个探头进去。

    桓清四处张看,突然发现林中隐约有人影晃动,她借了兵士的箭,悄悄跟了上去。

    “什么人?”

    除了桓清其余人都穿着官兵的衣服,贼人被吓得愈叫愈跑,桓清不再犹豫举箭便射,正中他大腿上,啊地一声倒地哭喊。

    “你是什么人?还想活命就告诉我,我让他们立即带你去治伤。”

    那人穿得脏兮兮的,下巴的胡茬冒了头,委屈道:“小的只是……只是附近的村民,上山砍柴。”

    “怎么你以为我们不会去查吗?还不老实交待!”闻声而来的萧鸿一脚踩在他伤口旁,挤压着箭头,那人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流。

    “我说,我说!我知道我们头领在那洞里藏了不少珠宝,想来碰碰运气,但因里面有机关不敢擅自进去,今日见你们一大帮官兵来此,便好奇跟来想看看能不能捡个漏……不过我早已跟他们断绝来往了,大人饶命!”

    断绝来往?怕是上次剿匪时偷逃的吧!

    山洞里果然设有机关,洞后还有个洞中洞,不过那珠宝的确已经被带走了,萧鸿是一无所获。

    “陆云峰现在何处?”

    “他曾说要找地方避避风头,等风头一过自有好去处。不过小人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求大人快带我去就医吧!”他急得像要哭出来,宝贝没捡到,还中了一箭,真他娘的倒霉。

    陆云峰孤家寡人一个,早就没了什么亲戚,能在哪里避风头呢?

    “等一等。”桓清叫住了抬人的官兵,蹲下去凑近那山贼说道,“你一定知道陆寨主去了哪里对不对?只要你老实说,我不仅不治你的罪,还给你安排个差事,如何?”

    “你,你是什么人?”山贼狐疑地看着她,说话算话?

    桓清指了指身侧的萧鸿,笑道:“我什么都不是,不过他可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子,你也不信?”

    山贼提溜着炯黑的眼珠子,思考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附近有个海云寺,寨主觉得都有个云字也是缘分,就给他们供过香火钱,兴许人会在那里!”

    萧鸿目送远去的人影,侧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浅笑时眸眼中轻灵而自信的神采,嘴边清浅的酒窝,一如初见时那般可爱,可那时他却只知道去抢人家的刀,真是学武学成痴人了。

    一阵林风轻轻吹过,月白色的发带随着秀发飞舞,扫过他的脸颊,他回过神问道:“你如何知道他清楚陆云峰的去处?”

    “我看他挺机灵的,在山寨里估计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不然也不会自己置身事外,还知道来这儿偷珠宝。何况,我们怎么会比他的自家兄弟更了解他呢?”当然这一切只是猜测,能诈出来也是运气好。

    海云寺离这腾明山不过十里,奔波了大半天,夜已黑了,但追人紧急,不敢稍有休息。

    众人在农户家中稍停,付钱买了些干粮,纷纷啃着烧饼,就着白水,吃得正香,饿急了就不挑了。

    “你不会还惦记那秦月吧?”桓清见那徐秀盯着手腕的伤疤,不禁怀疑道。

    “没有!你再敢提这事,我……”秀儿生气了。

    “哦那就是嫌不好看呗,本来干干净净的美男子可惜了是呗?你怎么不看看我,我身上那么多伤都没说什么,你居然还在意这些,啧啧。”同病相怜时,安慰别人也是在安慰自己,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呢。

    平日里再淡然,事落到自己身上,也不可能完全没反应。

    “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萧鸿盯着桓清,目不转睛。

    ……为什么多嘴提这茬呢。

    萧鸿仍是望着她,但她绝口不提,他也无法,便催促众人继续赶路。

    寺庙大殿是标准的重檐歇山顶,红墙灰瓦,黄匾上写着“佛光普照”四个字。萧鸿发扬了一向粗狂的行事风格,一上来便让人将大殿及各个出口守了起来。

    “快交出陆云峰!”萧鸿不信佛,也忘了礼数,带刀直入便要起人来。

    俗话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方丈和陆云峰再有交情也不至于在这大殿上口出谎言,但却磨磨蹭蹭不说交人的事。

    萧鸿见那老和尚不紧不慢,早没了耐性,直接吩咐将士四处搜寻去了。他料想陆云峰既然是打算避难一段时日,多半已经剃度了,于是命人到僧人寝房各处搜查,自己也不放过每一个眼前路过的人。

    徐秀静静地看着他粗鲁地将众僧赶至一处,忍不住说道:“这里毕竟是佛门清修之所,萧兄行事不可太过。陆云峰该死,这些僧人却没罪。”

    他嘲讽一笑,这个徐秀又来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再好听也解决不了事儿。

    火光中,突然一道亮光直冲徐秀而来,徐秀下意识往后一退,被萧鸿拦住陆云峰的攻势。

    这徐秀出门也不带个兵器,光靠身上的光环御敌不成?萧鸿心中腹诽,脚下的动作却没停。他年轻力壮又技高一筹,借着桓清的赤羽刀更是气势凌人,慑得众人连连退步,刀锋铿锵处如电光火石,不过十几招便将陆云峰打得节节败退,身上布满了刀痕,自己却只是断了片衣摆。

    “阿弥陀佛,佛家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既已悔过,施主何必赶尽杀绝。”方丈见他杀招不断,急急出言制止。

    “方丈如此说,对其他向佛之人岂非不公?恶人可以这么轻而易举成佛?”桓清道。

    “万般修行皆不易,让一个恶人放下屠刀未必比让一个好人做十万功德更容易,恶人改过后的善缘亦是大的功德。”

    桓清继续追问:“但是,放下屠刀并不能就此消除过往的孽障不是吗?成佛即变成了让恶人放下屠刀的条件或者安抚,岂不是人人皆会选择做恶人?”

    萧鸿制服了陆云峰,将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但是,他看到了什么,这个时候,这女人竟然还有心思论佛?

    “世无两全法,善恶不可视同一律,为恶者非自由驱使之恶,因而需要导其向善。”方丈说话始终不慌不忙,论佛理,他有经验。

    “我同意,我只是为非恶者鸣不平罢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如阁下大慈大悲济世为怀的胸襟。”桓清看了眼不停眨眼的萧鸿,知道他听不进去了,就不再啰嗦。

    做好人太难,是因为世人对好人太过苛求,而坏人偶尔做件好事,人们就觉得是难得的好事,陆云峰对寺庙的供奉,哪里能抵消杀人越货的罪行呢。

    陆云峰见大势已去,方丈也救不了他,自己这次是免不了一死了。既然如此……

    他趁着萧鸿将他交给手下士兵的机会,猛地挣脱还未捆好的绳索,又朝着徐秀冲了过去。

    萧鸿冷笑一声,他早提防着,随时出手呢。他快步举刀上前,在陆云峰还未挪动步子的时候便一刀直插入后心,一脸嫌弃道:“我送你去成佛!”

    方丈连连叹息,佛寺内沾染血光,真是惭愧。

    桓清推了推徐秀:“怎么不说话,吓到了?”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他擦了擦溅到身上的血,抬步向外走。

    桓清摇了摇头,看吧,说了让你在恒城修养,还非要跟过来,啥都没干呢就说累了!

    逃走的狱卒还在追捕当中,被运走的珠宝也还没下落,此刻陆云峰却死了,也不知道算不算帮了倒忙。但萧鸿此举也是为保护徐秀,不能算是错事。

    虽说是官差办案,但毕竟刚在寺庙开了杀戒,他们也不好意思留宿在此。若不是看在佛门的份上,如此包庇逃犯,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桓清在客栈刚洗漱完,正要睡下,萧鸿却又敲门相邀,说今日是月圆之夜,最适合赏月。她打着哈欠,坚决拒绝,劳累了一天,这个人为什么还如此有精力?

    萧鸿却不管她拒不拒绝,给她披了件衣服,拉着她就朝客栈对面的凉亭而去。

    时已至亥时,月朗无云,辰星依畔,城中百姓多已歇息,安静得只能听到虫鸣,与偶尔的几声犬吠。

    桓清坐在栏杆长凳上,听他兴致勃勃地唠叨:“小时候我也看过一些诗集,所见吟风颂月者不算少数,那时候觉得他们真的是呆板无趣,写东西就写东西,为什么一定要框在字数和韵律当中。”

    “……那除了刀剑,你还喜欢什么?”

    “我确实,除了打架就是斗鸡走狗,还真没干过多少正经事……要不你教我吧,教我写字教我吹笛教我射箭!”萧鸿挨着她坐了下来,他承认以前不喜欢的那些东西,完全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认真了解。

    “你不是说过吗,你想学会有更好的师傅,更好的途径,哪用得着我?”她又打了个哈欠,人太累的时候不能想太多,不然想什么事都会觉得累。

    师傅和师傅还是有区别的,若是他的那些师傅能早些让他见识到那些兴趣的好处,他早便学了,还用等到今日?看来回去是得多读读书了,否则人家论佛谈经听不懂,人家吟诗作对跟不上,人家弹琴吹箫他睡觉,这可有些丢人。

    萧鸿还想说些什么,肩膀上突然一沉,桓清靠着他睡着了。

    他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怕她歪了跌了被惊醒,身子微微侧倾,伸出右手揽住了她的背。

    喉间吞咽着口水,心跳如飞,他抬起头望了望月亮想定一定心神,却又忍不住扭过头去看身边的人。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却怕吵醒她,僵硬着身子丝毫不敢动弹,心头慢慢涌起一丝狂躁感,甚至有种想要将人狠狠拥入怀中揉进身体的冲动,这种陌生而令人兴奋的感觉终于让他明白心中那股莫名的情愫是什么了。

    旁边的人睡得香甜,这种难耐的煎熬却折磨得他浑身难受,很快便感觉手臂麻得快要支撑不住……这样不是办法。

    他左手敲了敲长凳,提了口气,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没掌握好力道,在桓清身子腾空的瞬间,她便被惊醒了。

    “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桓清使劲挣扎着,吓得心脏狂跳。

    萧鸿很自然将她放下,故作镇定:“是你先靠着我的,谁让你睡着了!”

    “是你先叫我下来赏月,我才睡着的。”

    “是你……算了,不同你计较了,幼稚!”萧鸿掸了掸衣服,率先上了楼。

    说不过就说别人幼稚?

    “等下,还有件事!我记得那个腾明山的裴安不是擅制弩吗,你什么时候有空替我问下,能不能帮我做个小袖箭或者暗器盒,可以吗?”

    看来也知道自己功夫不好,想走捷径。萧鸿努努嘴笑了:“乐意为之,何敢用请。”

    他身着玄衣站在楼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嘴角噙着闲适而随性的笑,鼻翼两侧延伸的八字纹若隐若现,可爱中又透着性感和慵懒。朦胧烛光中,带着半分睡意,桓清险些看得呆住,怎么会越发看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