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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识货的

    文道在赝品中找出骨纹木鱼和骨纹佛像。木鱼不过两个拳头大小,不知用的什么木材,上面爬满了裂纹,裂纹皆是惨白色,但整个木鱼上面又过了透明的漆。佛像虽大了木鱼几圈,远看也是一般模样,爬满了惨白色的裂纹,但抱在手里,就发现这是尊铜像,表面镀了层极薄的金箔。文道端详了一会儿,也没瞧出什么来,看向冷公公:“公公,这物件是做什么的?这木鱼又不能敲,这佛像,似乎也不好祭拜。”

    冷公公:“骨纹木鱼和骨纹佛像,还有七宝函和铜浮屠,都是装舍利的。”

    文道:“真有舍利那东西?天谕宗的哪嘛可是言之凿凿说舍利都是骗人的,还为此大肆嘲笑过天劫教的僧众。”

    万厚:“当然有,天谕宗的大哪嘛多是在天荡山坐化,当然没有舍利子了。不过舍利子也不像古佛宗说的那么珍宝,天劫教的比丘说,不过是遗骨。谁去烧,多添点柴火都能烧出来。”

    文道不觉莞尔:“那这贼人,总不会只想偷这几块遗骨吧。宫中还有装有舍利的器物么?”

    冷公公:“没了,全被偷了。舍利后来本就不是什么珍贵之物,自然没什么贵重器皿去放。这几件,也是盒子远重于盒中之物。”

    文道瞪大了眼睛:“啊?全被偷了?这贼人还真是奔着这东西来的。那那十件镶嵌或装有冷玉的东西呢?里面真有冷玉?”

    冷公公:“自然没有,冷玉乃稀世奇珍,不可能就这么放在宫里做无主之物。那十件,不过是曾装嵌过冷玉罢了。奇的是,宫中所有装过冷玉的古物,也就这十件。若不是殿下勤勉好学,逐一查了来历,很多曾是装嵌过冷玉的宝物,老奴也不知道。”

    文“所有装舍利子和冷玉的东西…若不是殿下聪慧心细,下官可真是失职了。”说完,朝着还是孩童的万厚一躬到地,随后夺门而出,“我去趟法门寺。”

    文道和乔远肖剑快马赶到法门寺,给寺门的小沙弥通了姓名,守门的沙弥和护法僧似乎是被关照过,将文道领导耳房,去找慧明大师了。

    慧明大师:“文大人可是有了宝物的消息?”

    文道:“小的惭愧,虽讨回几件,但还没有锡杖的消息。”

    “才几日就追回多件,文大人好手段。那文大人今日前来,是为了那两件在比丘手中的宝物么?”

    “这…也不是。确有两件在天劫教大师手中,如何处置下官还未请旨定夺。此番前来,是想请教大师一件事。”

    “文大人无需请旨了,我已告知法门寺僧众和东西两寺住持,谁得了这遗失的物件,送还到秘疏监或是法门寺。相信不日便可奉还。还有什么比丘能为大人出力之处?”

    “大师,七宝函,铜浮屠,骨纹木鱼,骨纹佛像。宫中所藏四件装有高僧舍利的物件都被人掉了包。下官实在想不明白,贼人盗取舍利是为了什么。”

    慧明大师面色如常,手却轻轻攥了一下,沉思片刻,说道:“此事,比丘本不应提起。但既然文大人问起,又事关我天劫教圣宝,比丘就破例一次。舍利本无用,除了一些个善男信女偶尔供奉,便是我教中人对先贤的一点尊崇之情。但大人说的那四块舍利,有所不同。”

    文道正襟危坐,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慧明大师轻叹一声:“舍利本是古佛宗时,偶有高僧大德圆寂后火葬得之,起先说是功德圆满之意,可古佛宗后期,哪个僧人死后都能烧出舍利,就渐渐成了笑谈。但当时十二僧各自持有的一颗佛骨舍利,却是货真价实的高僧遗骨。”

    文道:“那几件宝物中所装的,是这些舍利子?”

    慧明大师:“是曾经装过,十二僧的佛骨舍利据传都源自一位高僧。圆寂后,座下十二弟子各自收敛了一块遗骨,奔赴各地传颂佛法。弟子再传弟子,彼时乃是古佛宗各大主寺住持的信物。但天劫浩荡,方外之人又不强求这信物,故而时有行住持之事,却不持佛骨舍利之人。或有住持暴亡,在下次举行无遮选出住持前,无主的佛骨舍利就放于那几件宝物之内。幸好这次宝物虽被盗,但内里应无佛骨舍利。”

    文道:“大师的意思是,如今十二枚佛骨舍利都有去向?”

    慧明大师:“正是,九州各大主寺的主持各持有一颗,比丘与东西两寺的住持各有一颗。”

    文道:“多谢大师指点。小子狂妄,可否见一眼这至宝?”

    慧明大师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弹丸一般,但晶莹剔透,外层一片浅红,内里一抹品红。慧明大师只讲珠子放在掌心,文道向前两步望了一眼,见大师并没有递给自己的意思,也不好伸手去拿。虽然很想拿来细细端详,也只好作罢。

    辞别了慧明大师,文道往城里走去。不是装舍利子的,就是装冷玉,看来这贼人倒是识货。可对于找寻似乎没有半点帮助。文道没有办法,只好等着自己在烟梧月下的饵,看看能不能钓上来什么人。眼前的事,文道打算先去司律院找姚广商量商量,姚广素来透彻,兴许能想到些自己想不到的。

    姚广听了文道的说辞,对着单子发呆。忽然问:“你上次说,是靠什么分辨的那座铜浮屠真假?”

    文道不明就里:“说是四角的佛像,乃是天劫教样式,不是古佛宗样式。所以被看出是假的。那佛像只有小指大小,也不知怎么分得清样式。”

    姚广摇头:“奇了,偷古佛宗宝贝的人,会不知道这个?”

    文道:“要这么说,还有更奇的呢,那七宝函,最外面的第一重是真品,只换了内里的柳重。”

    姚广:“所以贼人要的根本不是宝物,就是要宝物里的东西。作假只是不想被发现。”

    文道:“可宝物里根本没东西。谁会把冷玉放在僻静处不管不问。慧明大师也说现在十二颗舍利子全都在住持手上。”

    眼瞅就入霜降,天气转凉,姚广从暗暗的炭火上取下茶壶,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别想了,还是等等看那假的铜浮屠,卖成什么样子吧。”

    铜浮屠送去烟梧月足足十日后,孙瑞才将四百二十个金钱送来给文道。

    文道看着三百,一百,二十的三张银票:“孙掌柜,不是说速速出手,怎么拖了这么多时日。”

    孙掌柜:“大人,这当口敢收这物件的人不多。那烟梧月也没有竞卖,杨掌柜许也单独找的卖家,才花了些时日。”

    文道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东西出手了就好。若是那买家或烟梧月的人找你,带他们来寻我。”

    孙掌柜不敢接文道的银票:“如何有让大人破费的道理。”

    文道:“你是东家的掌柜,我借来帮忙而已。”

    孙瑞不得以收了银票,转头就去乐坊给莎莎送了过去,他眼下只求平安过了此事,赚钱的念想,可是一丝一毫都没有了。文道把三张银票交给书办,令其去钱庄都换成现钱,书办大惑不解,还是找了同僚,几人一起去秘疏监近处的钱庄换来了四百二十个金钱。又把按了兑付红印的银票拿了回来。

    冷公公见了:“文大人,你这是为何?”

    文道把玩着一枚金钱:“冷公公,我初入上京第一日,因喜欢个武生的花枪,在戏园子点了个胭脂。你猜收了小子多少银钱?”

    冷公公摇摇头:“大人莫不是消遣老奴,这戏园子,老奴可是几十年没去过了。”

    “二十个银钱,后来说那武生是黄花大闺女,也只要了我一个金钱。当时小子觉得太贵了,一个金钱,上京城寻常人家一两个月的吃喝了。”

    冷公公:“内务司一个管事,一月俸禄也就一个金钱上下。文大人平日出手阔绰,竟也懂得这银钱的珍贵。”

    文道:“起初不太懂,后来那武生教了小子许多,又有个花旦也教了小子许多。”

    冷公公:“文大人倒是有趣,怎么都是戏园子教的,不是太学教的。”

    文道笑了:“太学教的,暂且办不了这个差事。倒是戏园子教的,或许能行。”

    “戏园子教了文大人什么好东西?”万厚走了进来,打断二人。文道和冷公公忙起身行礼。

    文道:“下官与公公一些笑谈而已,殿下怎么来了?”

    万厚:“父皇的差事缓了下来,有些心急。”

    冷公公:“殿下稍安,方才那浮屠已经出手了。料想不日,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万厚:“真能被认出是赝品?”

    冷公公指了指桌上堆着的金钱:“殿下放心,四百多金的东西,不可能没人识货。”

    果不其然,才一日,孙瑞就跑来找文道,说是烟梧月的杨掌柜带着位贵客要见文道。只是杨掌柜不大敢直接带人去秘疏监,希望能在烟梧月或者深巷酒楼。文道欣然应允,就定在深巷酒楼。不在衙门里,万厚和冷公公有几分担心,文道没用差役,而是早早调了一队皇卫,换便装去了酒楼,两人才算放心。按照文道的意思,自己去了一躬到地,只问何人识得这宝物真伪,请来一问即是。钱财大可退还回去,料想那人也不会和皇命在身的官身为难。

    午后文道早早出了衙门,和乔远肖剑向南城商街去了。一进深巷酒楼,文道却大为震惊。两个他万万不曾想到的人,也等在深巷酒楼。

    莎莎和翠儿,两人并坐在一起,孙瑞一边伺候着。文道大感头疼:“妹子,你怎么在这。莎莎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莎莎:“这不是我的酒楼么?公子贵客临门,自然要亲自来招待。”

    文道:“姐姐就别跟我打哑谜了。妹子,你怎么来了?”

    翠儿起身拉过文道,悄声说:“楼上那个要见你的人,有点麻烦。”

    文道:“你若不来,一点麻烦没有。把你喊来,倒是成了麻烦。”

    翠儿:“我要是不来,怕你再把人家家给抄了。楼上等着的是这商街的大户罗家。”

    文道有些无奈,这翠儿平日里最是自在怕麻烦,怎么今天跑来为别人说情了,有些气恼:“然后呢?听说我爱抄家,去请你你就跟着来了?”

    翠儿:“哎呀不是,罗家的小姐是大哥的那个。”

    文道一时没反应过来:“大哥的哪个?”

    翠儿:“你怎么那么笨啊…就是那个大哥的红粉知己。”

    文道这才明白过来,不是翠儿多事,而是翠儿害怕文道不明就里直接就用些什么强硬手段。想来自己办了几次差,倒是真的最爱抄家。到也不能怪翠儿多事,不过这罗家倒是消息灵通,午前定下的事情,午后就摸到了自己家请来了翠儿。文道想起西京时邵忆的窘迫模样,笑道:“这倒是个麻烦,不过我本来就是来道歉加求人家帮忙的。倒是罗家多虑了。”

    文道搞明白了翠儿的曲直,又望向莎莎。莎莎也凑过来低声说:“罗家本家是也朝中大员,我也是怕你不明就里又抄了人家的家。”

    “朝中大员?哪个…礼部侍郎罗大人?”文道皱眉想了片刻,哀叹一声,“姐姐放心,我不是来拿人抄家的,我是钓来了高人求人办事的。”

    莎莎:“那就好,你快上去吧。”

    文道理清了人情官司,和孙掌柜上了三楼。

    原本董闲当作刑房的三楼已经收拾了出来,孙掌柜介绍了烟梧月的杨掌柜和浮屠买主罗辰。两人刚要开口,文道直接行全礼一躬到地:“二位见谅,文某这出去的这物件有假,但并非蓄意欺瞒二位。四百二十个金钱,我都带来了,如数奉还。”说完,转身从肖剑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递还给二人。

    罗家的罗辰见了,倒是客气:“文大人这是为何?”

    倒是烟梧月的杨掌柜,略有几分怒气:“大人,为何这般消遣小店?”

    文道:“这件宝物仿的极有水平,我放它出来,是想看看什么人能认出真假来。敢问二位,是哪位高人,一日间就知道物件真假了?”

    杨掌柜还是没好气:“我们做这营生的,自然有甄别宝物真伪的师傅。文大人是官身,直接去找便是,做这弯弯绕绕的,坏我小店名声么?”

    文道:“若真是师傅一眼定出真假,怕是等不到十日东西出手就该来找在下了。既然等到出了手才看出,说明这物件至少蒙混的过一般的师傅。在下并无它意,真的只想找到识得此物之人。”

    罗辰在一旁:“杨掌柜,杨掌柜,文大人既有公务要办,咱们全力帮衬就是。这东西瞧不真,也怪不得师傅。说实话,若不是文大人进来就说这物件是假的,我还不信呢。”

    文道诧异:“哦?老前辈不知道这物件真假?”

    罗辰确实不知道,昨日午前,他从杨掌柜处购得铜浮屠,满心欢喜带回家去。重金得了宝物,自然要请行家看看。家中有略懂古物的亲眷,外间也请了当铺的老师傅,看了后都连连称赞罗老爷得了宝贝。可就在罗辰开心之时,当铺的老师傅也是好心,说了句,两月前听闻有城南的当铺收了件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铜浮屠,兴许是一对儿,若能凑齐,价格定然再翻上两翻。可罗辰从杨掌柜处听的,此物乃是孤品,心中惴惴,一面差人去北城打听,一面又来找杨掌柜。杨掌柜早就对孙瑞出手的物件有疑心,这价值千金之物,却只要三百金,又明说是贵人令其出手,于是就带着罗辰来找孙瑞。

    罗辰从孙瑞处听说是文道令其出手,不觉怕了三分。他本家高居堂官,自然知道文道不仅是将军府公子,现在更是皇子挚友,深得陛下和王爷喜爱,最近办的差事就是抄了这南城商街的酒楼,有推脱之意。妾室所生的小女儿,听了此事,只好说可以请文道的妹妹前来周旋。

    文道听说北城当铺收过一件一模一样的,来了劲头,当下就急急的追问。杨掌柜却打断道:“文大人,区区不才,倒有两个问题。小店有何得罪大人之处,明知假货还要交予小店售卖。”

    文道见这杨掌柜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陪着笑脸:“孙掌柜说您那是全上京最大的竞卖场子,我要找识货的,自然得麻烦您啊。”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文道见杨掌柜没有进一步苛责,忙又问:“另一件是何事?”

    “我给孙掌柜送去的是银票,为何大人还回来的是现钱?”

    “在下用这法子办差,将来一应物证都得交给司律院。掌柜的那几张银票,也得交上去。到时司律院若是扣个三年五载,岂不是掌柜的和罗前辈的损失。”

    “哼,那在下就多谢文大人替我等思虑周全了。如今您的案子已有眉目,在下就不打扰了。这是您的假货,现钱,在下收了。”杨掌柜说罢,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