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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潭

    有一点虞开霁一直很好奇:“拉黑我斯万那个号的,是你的妈妈吧?她是不是有点儿反感精神科?”陈一诺妈妈不仅拉黑了她,还拒绝了医生让陈一诺住院的建议。

    陈一诺低着头踩脚下的落叶:“他们怕我不正常。”可她本来就不正常。她差点跳河那次是春节前,救她的阿姨给她妈妈打了电话,妈妈在工作,让她自己走回家。后来妈妈在家庭聚会上把这件事当孩子不懂事的证据讲出来,小姨建议陈一诺妈妈带一诺去看看。陈一诺在家乡的县医院被确诊了抑郁症。但是她妈妈并不买账,说那是什么医生啊,给一诺做了两个套卷子就开药了,这个病,假得很。

    妈妈说是这样说,还是老老实实照着处方给陈一诺买了药,想先看看效果,虽说药物需要自费。

    陈一诺自己觉得药物是有用的,吃了以后就很少有无意识的危险行为了,但是吃了药以后别的想法和情绪也会减退,感觉像是和外界隔着一层什么,现实并不真实。

    去年九月,迷上陆云深以后,她的成绩其实是有小小的进步的,对父母说是病情有好转后,妈妈很高兴,难得地在休假的时候带她和弟弟出门吃了大餐,说看病和买药的钱没有白花。

    这是陈一诺头一回提及弟弟,虞开霁随意地问了两句,弟弟在上小学,她和弟弟的关系果然不算好,弟弟在发现她收藏陆云深的海报之后会拿陆云深玩梗嘲笑她,她则用“你一辈子都比不上陆云深”还击。弟弟也会在父母面前用陆云深羞辱陈一诺,但父母都不懂这些,只当是孩子的玩闹,并且要作为姐姐的陈一诺让着弟弟。

    “医生有和你的爸爸妈妈谈过吗?”

    “医生和妈妈谈过,说我不适合出院。”其实只有妈妈去过看她和给她办出院,爸爸嫌她丢人。

    虞开霁实际上想问的是医生有没有给陈一诺父母一点儿针对抑郁障碍青少年的监护人的建议,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不现实,她父母的首要任务是挣钱糊口,没有遵循着精神科的繁文缛节和计价表被捣腾的气力。

    一个中午很快就过去了。陈一诺的思维有超越同龄人的敏捷和深邃,但也狭隘。虞开霁最后问她:“正常是什么呢?”

    “范文璐那样的。”陈一诺脱口而出,她没想过什么是正常,她只知道她不正常。

    “除了范文璐,其他人都不正常吗?还是其他人和范文璐一模一样,所以都很正常呢?”

    大多数人当然都是“正常”的,但“正常人”之间也千差万别,陈一诺的声音闷沉沉的:“抑郁症就不正常。”

    给青少年诊断其实更应该谨慎一些,有的孩子会把诊断内化为自我认同的一部分。虞开霁继续问:“感冒也不正常,感冒的病人也不正常吗?”

    陈一诺皱起眉头:“不一样的。”

    “真的不一样吗?你到精神科大吼你们都不正常说不定会挨揍。”

    “反正我就是和他们不一样。”

    青春期是孩子们普遍地意识到自我和外界的矛盾的时候,陈一诺找不到能够容纳自己的地方。她口中的抑郁症虽然把她和外界分隔得更加遥远了,却也给了她解释甚至常态化这种现象的理由。医疗机构和心理咨询就像是一小截浮木,对于有足够经济条件和空闲时间的落水者而言,一根浮木足够帮助他们在水面漂泊,乃至于等到船只或找到陆地。但陈一诺这样的孩子并非落水,她们身陷泥潭。一小截浮木改变不了什么,如果她们要沉下去,她们只会抱着浮木一块儿沉下去,无论她们在够到浮木的刹那有过怎样不切实际的希望。

    事实上,如果不想陷下去,所有人都只能自救,陈一诺只是格外孤立无援一些。

    午休时间已经过去了,下午的第一课马上就要开始了。虞开霁带着陈一诺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她暗自考虑什么时候再来一趟比较合适。

    等一下,陈一诺刚才说什么来着?陆云深和白冉只是剧组夫妻?

    不应该吧?

    虞开霁突兀地叫住陈一诺:“你怎么知道他们只是剧组夫妻?我是说,你怎么知道白冉和陆云深在拍完戏后没有来往了?”

    陈一诺有点儿吃惊,她不知道虞开霁为什么对死者的花边新闻这么感兴趣:“陆云深可是顶流,《一念春生》火爆以后,他就几乎没有隐私了。而且他们很少出现在同一个城市。”不在一个城市也许还能谈恋爱,但当稳定炮友可就太难了。

    “所以他们在拍戏期间共住一个小区?”此前,虞开霁一直以为狗仔爆出的同居图是近期的图片,白冉和陆云深从拍戏以来就一直在一起。

    “嗯,《一念春生》也是在H市拍的,狗仔爆出的那个小区就在H市。”

    这样就太奇怪了。就连粉丝都能知道陆云深拍戏期间和白冉有过恋情,恋情本身也只不过是两年前的旧闻,陆云深工作室因该准备有绯闻曝光后的应急预案才对。陆云深和朱墨至于因为可以预期的突发情况发生需要动手的争执吗?

    “也就是说,成为顶流之后,陆云深就再也没有任何绯闻了?”虞开霁向陈一诺确认。她记得李子猷也说过陆云深会约见粉丝和夜宿会所都发生在《一念春生》播出前。

    陈一诺点头:“是有粉丝在陆云深火了以后爆过和他在KTV的合影,但是照片是很久以前的。会所的事我听过传闻,但是没有实锤。”

    一瞬间,像是把放错了位置的拼图复位,事件的全部图景在虞开霁的脑内历历可见。

    天啊,原来是这样。这么会这样。

    最不可思议的设想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虞开霁走在静谧的操场上,和风送来远处的喧嚣和金桂的香气,整个学校看上去崭新而有序。

    今日秋高气爽。

    她过于明显的情绪变化显然吓到了陈一诺。陈一诺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她不知道对方在发什么疯。

    虞开霁转过身来面对面地望着陈一诺,教学楼那边因课间休息而人声鼎沸,她没有克制自己的音量:“谢谢你,你不知道你帮了我怎样一个忙。”

    “我想报答你,你想知道陆云深的怎么死的吗?我可以告诉你。”她丝毫不觉得这话不妥。

    陈一诺皱着脸仰头看她,她还是不晓得对方怎么突然又扯到了陆云深。

    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但虞开霁笃定陈一诺会想要知道真相:“你不会相信事故这种屁话吧?”

    “周六下午能出来吗?”

    “能的话我就告诉你真相。”

    “但是,你是未成年,你必须告知父母或者一位老师你要出门见我。”

    “这个人要能确认会面结束后,你安全地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