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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下)

    李子猷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嘴唇,类似的建议她的心理医生也说过:“没有,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虞开霁小时候也被霸凌过,但她无意提自己的事:“那你没有抑郁症,别人挑唆你自杀你就会去自杀吗?”

    李子猷当然不会,事实上有“抑郁症”也不意味着挑唆就一定会起效。

    “不管传言是不是真的,你不担心自己会受人家影响。要是想道歉的话,找之前的老师或者同学,总能得到联系方式。”

    李子猷的心理医生不会逼她,但虞开霁会:“那么在意的话就去道歉。”

    她看了李子猷一眼,大概知道了对方在怕什么:“你怕她已经自杀了?”

    早高峰时间的地铁上挤得沙丁鱼罐头似的。李子猷站在车门的左侧,虞开霁面对面贴着她,庆幸对方这回只是面色煞白,没哭:“那更该早点道歉,越晚结果可能越糟糕。”

    “理智地做决策和执行决策是情绪稳定的证明。”这话是瞎编的。

    李子猷飞快地抬头看她一眼,说:“好,我回去就找她的联络方式。”

    “返校的话还读高二吗?”李子猷是高二上学期休的学。

    “嗯。”妈妈计划让她早一点儿返校,和学校协商得好的话,她可能年末就能回去,但又是去到新的班级里。想到要返校,她就有点紧张。

    “十六世纪到十八世纪末,欧洲的精神病院叫禁闭所,除了疯子,也关犯人、无家可归者和游手好闲者。”虞开霁道。

    李子猷疑惑地抬头看她,虞开霁继续说:“所以你知道禁闭所这样的场所不是为了治疗病人而建立的,禁闭所的存在是为了隔绝人类社会和人类社会的不适者。但是,人类社会的不适者不一定是病了或者犯罪了,从更早的时候到现在,我们的社会首先就充满了问题,有人产生不适,也许只是因为发现了问题。”

    很明显,李子猷不想作为不适者活着,她拍那么多鸟儿写那么多同人,对外界充满喜爱和好奇,却也隐约感受到纷繁世界的微妙,踏进那里,可能需要以失去一部分自我作为代价。

    虞开霁调转话头:“你们这一代是在信息网络非常成熟的情况下度过童年期和青春期的,你很熟悉怎么通过网络抓取感兴趣的信息,过滤不感兴趣的信息。”

    有一个说法叫信息茧房,说是人会倾向于吸收自己感兴趣的信息,把自己局限在某些领域内。对于虞开霁而言,这是那种正确的废话,千八百年前人类就晓得了人脑不支持全知全能系统,为此引入了“上帝”这一概念。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把自己局限在某些领域内,并且通过自己的局限生存。科技越是高度发展,个体就越是倚赖于社会分工,就像所有人都要吃饭,但少数人务农;所有人都穿衣盖被,但少数人弹棉花;所有人都将运用网络,但互联网的运营者寥寥。现代社会把所有人都构建成某种程度上的边缘人,屏幕前潜伏着两种时代病,一种是拒不承认被边缘化所导致的焦虑与紧绷,另一种是认识到被边缘化后的自暴自弃。虞开霁叫它时代病,我们的时代的弊病。

    “而你所生活的现实世界,是由感兴趣的部分和不感兴趣的部分共同组成的,你在远处的现实和周遭的现实中摇摆,所有人都是这样。你会一直处于这样的现状里。”

    “陆云深死了,但你随时都可以投入类似的结构中继续乱来,这个结构确实不排斥你,它只是吞噬你。虽然不同于近距离的世界,但所有远方的端口后面都存在着至少一个真实的人,你会在这个结构中以另一种方式溶解,你已经体验过了。”

    地铁到站了,她们随着人群向出口走去。

    “对于精神医学而言,‘疾病’这个说法常常是站在社会的角度上才得以成立的。现代精神医学好一些,但它仍然是是帮助患者不危害乃至于适应社会的学科。对于不适者,比起解决方案,精神医学更接近于一个许可,它代表现代社会可以允许部分人类与人类社会产生一定程度的冲突。但是,确诊是一个残缺的许可,你们会为了这个许可付出代价。又因为这是不成文的代价,有时候它可能比许可还要昂贵,这是现状。”

    “诊断无非就是一个统计分类,它对我没有意义。不过,你既然想要回到大众的世界里,使用精神医学许可可以在你和学业之间制造一个缓冲,这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不如考虑一下接下来你要如何支付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