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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珏尘

    “你说什么?”

    魔君有些惊讶,眼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可又迅速熄灭了。

    他摇了摇头,说道,

    “我曾经派人探查过,此刻结界前的他,已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了。”

    他思索了一番,又缓缓开口说道,

    “并且我发现,结界的破损愈是严重,他便越是强大,杀伐的戾气也会越重……”

    “所以你才会想修复结界吗?”景舒问道。

    他点了点头,

    “是的,最近焱城局势并不乐观,有很大一部分谋臣依旧主张进攻东夷,我身为君主,若是强行阻拦,便可能被居心叵测之人看出破绽,我和兄长的秘密一旦暴露,于整个焱城都会是巨大的灾难。可若是放任这样不管,在魔族军队的攻势下,结界终有破碎的一日,到那时,兄长定会万劫不复。我只得一方面以寻找“神秘人”的破绽为由拖延时间,以此减缓魔军进攻的次数,另一方面寻找解救兄长的办法。”

    与刚才相比,魔君看起来倒是平静了不少。

    景舒看着眼前这个人认真的模样,似乎全然不记得自己还有伤在身,他雪白的领口早已变成了暗红色,黑色的长袍看不出到底浸染了多少血。

    就在刚刚,她还有些怀疑,在离清面前撒谎的时候,他心存的侥幸,是活着,还是就这样死去?

    可此时,她似乎已经有答案了。严格来说,他并不是焱城的魔君,为了在乎的人,肩负起君主的责任,遭遇了背叛,遭受了痛苦,依然顽强地想要保护族人和亲人。

    她心中清楚,魔君并不能算是个好人,可他却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君主,一个好弟弟。

    “虽说此刻珏尘陛下仅剩一具躯壳,但他依旧有一缕命魂在通灵玉佩之中,至少此刻,他还没有完全死去不是吗?”

    景舒心生恻隐,珏尘放弃性命也要保护的,并不是结界,而是韶光,这一点毋庸置疑,倘若离清神君修复了结界,韶光仙君从结界中抽离自己的神魂,珏尘疯魔的举动或许便会就此停止。可是,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可是,玉佩在韶光的手里,我们欺骗了她,将她迫害至此,她不会愿意救他的。”

    “……”

    “她会愿意原谅他吗?其实兄长的心中是在意她的。”

    许是害怕眼前的希望会就此流失,他显得有些急躁,眼中的微光忽明忽暗,甚至不顾伤口撕裂的疼痛,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

    忽然,他的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韶光?”

    景舒没有回头,她只是朝着魔君微微一笑。

    “陛下欺骗了我一次,我也同样欺瞒了陛下,这样,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何意?”

    面对魔君疑惑的目光,景舒答道,

    “陛下,我曾说过,我认为韶关仙君有权知道真相,因此便没有征得陛下同意,私自做了决定。”

    景舒低下头,抬手行礼表示歉意。

    魔君虽有些不悦,但想着若要救人,总是要让韶光知道真相的,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韶光缓缓走到景舒的身旁,此刻她好看的眉眼间不再有一丝怨毒,散着头发,身着素衣,也难掩仙人脱俗的气质。

    她透过结界注视着魔君,又通过这熟悉不过的脸庞,看着另外一个人。

    “原来,你真的不是他。”

    她开口说道。

    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柔清澈,与景舒之前听到的截然不同。

    韶光抬起手,刻有“珏尘”二字的通灵玉佩在渐暗的暮色中闪着白光,随即光芒愈发强烈,在她们的面前映照出一个半透明的虚影。

    “珏尘,这玉佩是时候还你了。”

    “我就说吧,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珏尘缓缓睁开眼,一抹淡淡的笑意从他的嘴角划过。

    “只可惜,我把我的二魂七魄都出卖给别人了,也只剩这一缕命魂在此,不知还能撑到几时。”

    他撇了撇嘴,尽量保持着一副全不在意的神情。

    “为何这么做?”韶光开口问道。

    “啊?你是指何事?”

    “既然决定利用我夺取东夷,又为何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他的眼神变得复杂,原本还算轻松的神色也略显僵硬。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对不起,韶光。我不想继续欺骗你了。”

    他缓缓抬起手掌,似是想抚摸韶光的脸颊,却因想到了什么,停滞在半空,过了许久,渐渐手握成拳,无力地垂落下去。

    “我曾觉得天道不公,先辈之错为何需我全族承担?我以为我能带领焱城子民杀出血路,拼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神魔大战之后,神族遭受了重创,几千年来,都未再插手人间事,即便是各地结界都出现了裂缝,也只仙族派人镇守,这些人根本拦不住我们,一旦结界完全消失,我们就可以伺机扩张,再慢慢寻找破除诅咒的方法。总有一日,这天下都会是魔族的。”

    “焱城旁结界破损愈发严重了,过不了多久,突破结界,强攻东夷于我们来说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可一位仙君的出现,阻拦了这一切……”

    “我自小便知道,结界旁有个月亮,因此,即便是在属于魔族的夜晚,我们依旧虚弱不堪。”

    “因此白天的时候,我总是偷偷跑到结界的不远处偷偷看着她,她总是重复做着一件事,编花环,然后将花环置于结界之上。我很讨厌那东西,即使远远看一眼,也让我浑身不舒服。”

    “后来我成为了焱城的城主,闲暇之余,我还是会到结界那里看一眼,她依旧编制着那令人作呕的玩意儿。我心中的怒火无法消解,下定决心,除掉这个月亮。”

    “为了能接近她,我翻阅了许多古籍,终于知道了她所编制之物为净化花环,是专门用来对付魔族的东西。可她手中的花环却缺少一物——凛焰,没有这种花,花环就会很快枯萎。既然她没有,我便采了送给她。”

    “她没有接受,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我知道她心存戒备,但我也知道,总有一日她会相信我,为表诚意,我已将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在她的面前——我的眼睛。”

    “我每日都去,可她却从未用过凛焰。”

    他勾起嘴角,可眼中却像是落了尘。

    “原来暗夜炽阳,才是净化花环本该有的作用。我自作聪明,竟将如此可怕的刀子,亲手递交到敌人手中。”

    “我忽然觉得她好像没有那么令人讨厌,她保护人族,却也从未想过伤害我们。对仙族而言,魔族与人族是平等的,这么荒唐的说辞,从她的口中说出,我竟不自觉地信了几分。”

    “我将焱城的事讲给她听,有开心的,有不开心的。刚开始的时候,她不为所动,可日子久了,防备之心也总有松懈的时候。终于,我发现了她的秘密,一旦她有了情绪,月光之力就不再稳定了。”

    “我惊喜于这个发现,只要人有了破绽,攻破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一个清心寡欲的仙君,离别、生死从来都不能真正击溃她。我必须有更好的计谋才能对付她。”

    “她相信我说的话,即便那些只是我为了接近她编造的谎言。她认真评价着我捏造的每一个故事,认真正直的模样很是好看。在百年的相处中。”

    “我逐渐发现,她与我们完全不同的人,魔族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是骨子里带的恶,自我出生起,便见惯了诡计、杀戮,我最信任的玩伴,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希蝉,为我端来了毒酒,当她因饮下剧毒而倒在我的面前时,我终于明白,只有摒弃自身的情感,比他们更强大、更残忍,才能活下去,才能保护我的家人。要杀我的人不计其数,但他们最终都成了我的剑下亡魂。初登王位,那些与暗杀我的,反对我的,都悄无声息的被我解决掉了。”

    “而她,怜悯一切生灵,她不懂我们的阴暗,无论我说什么,都激不起她的恨,也扯不出她的恶。一汪泉水般纯净的心,让丑陋的我无处遁形,让我变得无法继续说谎。”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可我却忘记了自己的计策,只顾沉浸在每一个黄昏,这样就仿佛我也变成了如她一般的人,明明从未饮酒,却总觉昏昏沉沉,不愿醒来。”

    “可每当回到焱城,我便又是魔君了。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做杀人的勾当。况且身为焱城的君主,我还有不能逃避的责任。原本理所应当的事,我却越来越无法接受,因此我开始不断饮酒,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面对这一切。”

    “梦总有醒的一日,我最终找到了让月亮消失的方法。与她告别的那日,我知道从此她对我,只剩无穷的恨意了。我问了她的名字,韶光,她原本拥有天下最美好的一切,倘若没有遇到我,该多好啊。”

    “我将命魂注入玉佩之中,交给了她,希望将自己心中仅存的善意留给她,或许某一天,她能通过此物得知真相。”

    “之后的每一日,我都在裂魂的痛苦中度过,我知道这都是罪有应得。在族人发起战争的那日,我使用魔族禁术,献祭了自己的二魂七魄,即便焱城真的攻下了东夷,魔族也永远不会真的成为天下之主,厌倦了多年的算计与杀戮,这条满是罪恶的生命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去留恋了,而我心中唯一希望的,就是她能在这场战乱中活下来。”

    他收起了往日的痞气,嘴角没有了如之前那般上扬,眉头紧皱,眼眸如深渊一般望不到底。

    景舒忽然觉得,这也许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韶光,你是天上的月亮,我却是池底的污泥。肮脏阴暗的我,从来都不配得到你的垂青。我能做的,就是用生命保护你一次。不求得到你的原谅,只愿你平安。”

    两行清泪划过他的脸庞,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嘴角也不禁勾起,而后他转身朝向结界对面欣喜的魔君。

    “从此以后,你便是珏尘,是焱城真正的魔君了。”

    “兄长,你要走了吗?我们才敢见面……不,你不能走,焱城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没有你。”

    魔君变得张皇失措,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似带了一丝哭腔。

    “你我本是可以迎接太阳的人,兄长不争气地选择了黑暗。你不一样,我不在的日子里,数百次暗杀被你悉数化解,却不杀一人。与我相比,你的心中有智慧,也有善意。东夷之争并非你本意,兄长很抱歉,险些将你拖入黑暗之中。但兄长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引领焱城族人真正变强。”

    珏尘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笑容,和煦温暖,这也许是他对弟弟最后的爱与寄托。

    景舒发现,珏尘似乎有些不太对,他原本半透明的身躯逐渐变得虚幻,眨眼的功夫,便化作细碎的光点飘向了远方。

    不知为何忽然起了风,吹地树叶沙沙作响,结界对面不远处的岩石中夹杂着点点火星也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而不远处,明月正在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