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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梦神

    黑山山脉绵延六千里,西起巴蜀,东至大海。

    天空电光闪烁,狂风骤雨回旋在山峰之间,蛇鼠虫蚁蛰伏洞中躲避天雷。

    这座将军庙只有两间半庙房,因那右厢早年遭大火烧去只剩断壁残垣。

    书生跨过高高的门槛,抖去雨水,顺便揩净两脚泥泞,才好迈入神灵居住的庙宇。

    却见地面散落不少稻草木柴,虽然携带的火折子早被雨水淋灭,好在神台上有两块燧石,很快在屋檐下燃起篝火堆。

    宁云卿将长衫和被褥拧干水,挂在火堆旁的木架上。

    从庙门远望,山色灰蒙,阴雨连绵,无比惆怅。

    “真孤单啊!有只狗陪着也挺好的。”

    书生光着膀子靠在庙槛边,踹了脚趴在火堆边的黑犬。这畜生淋得落水狗似的,精神颇为萎靡。

    “给你取个名字。二郎神有哮天,那你叫啸月。”

    黑犬打了个喷嚏,没搭理孤单到要找狗聊天的坏书生。

    “别不满意。等我出息了,说不定你还能和哮天犬见上一面。”

    “呵,那得多大出息啊。”

    宁云卿胡思乱想着,自己也笑了,心里却有几分踏实感。

    人适应环境的能力从不逊色虫蚁,只要不是立时刀斧砍去首级。哪怕身处地狱,油锅多进几遍也能觉得凉些。

    待身上烤暖,披上半干的长衫。他想起还没仔细参观这座将军庙,便抽出一根木柴当火把,兴致勃勃地转身进了庙内。

    “破庙真有神灵吗。”

    大堂光线昏暗,蛛网连结,地面堆满杂物。

    当间神像披盔顶甲,气势迫人。

    因那年火灾,半边身像熏得漆黑,略显得怪异。

    左右两尊小像,武校尉已经碎成泥块,文主簿也是色彩斑驳。

    堂柱凹槽原本竖有四只火把,一一点燃后,将军庙顿时明亮起来。

    孤庙野神,残破景象。宁云卿不觉害怕,此处青砖铺地,红墙绿瓦,收拾一番肯定比塌掉的草屋好。

    “哈哈,意外之喜。”

    神台供桌还摆放两盘野果,贡着三条鲜鱼。

    他喜不自胜,连忙朝神像打躬作揖。又四处打量,看看还能有什么收获。

    许久,只发现墙上的三幅壁画。

    第一幅,少年长衫儒冠受教先生门墙,稍长戎装打马提枪远行。

    第二幅,年轻人因战功被王者封为将军,衣锦还乡金玉满堂。

    第三幅,将军遭受敌军重重围困于绝地,誓死不降,乱箭射杀。

    “画的是神灵生平。”

    宁云卿叹息道。

    富贵黄粱一场梦,修得长生了道真。

    “若真有长生逍遥之途,人间富贵何足道哉。”

    庙门外,犬吠大作。紧接着便听到熟悉的歌谣。

    “虫虫飞,飞去天地间。”

    “虫虫飞,飞到手心里。”

    那驼背唱着歌走进庙内,没看到书生似的,四仰八叉倒在稻草堆里呼呼大睡。

    只见他破裳下的右腿畸形小如婴孩,密密麻麻刻满经文。

    宁云卿看驼背真打起呼噜,忙揣起两个野果,又拿了条鱼。坐在门槛上边烤鱼,边啃野果,一会儿打起来,得留几分力气。

    山间天色逐渐昏黑,疲惫袭来。少年给篝火堆添把柴,把被褥紧紧裹在身上,短柄斧藏手边,也靠着庙槛睡了过去。

    “宁公子。”

    迷迷糊糊之间,宁云卿听到有人在喊他。那声音初时细小若蚊,后来洪如钟吕。

    “宁公子,醒醒,不要睡了。”

    宁云卿猛然睁眼,手边摸了个空,没找到短柄斧头。

    面前站了位将军模样的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三十岁左右,穿黑色锦袍,凤目美髯,不怒自威。

    环顾周围,云遮雾绕,似真似幻,隐约像在一座庙宇内。

    那人道:“宁公子,冒昧造访,在下并无恶意,实有不得已之请。”

    宁云卿内心有些害怕,便问:“足下何人?”

    那人追忆道:“本神生前为吴王麾下左营先锋将军陈景天。天圣三年,受朝廷追封南雾山神。”

    “山神?庙坛上那个将军啊?”宁云卿想起了,这人与神像倒有七八分相似。

    “公子好眼力。”他身后判官模样的人道,“我是山神老爷座下主簿李善。”

    没人问你,为何如此积极。

    宁云卿翻了个白眼,正想说话,突然感觉胸口温热,只见识海中的砚台散发一圈光泽,对面那两人稍稍后退,显然有些顾忌。

    那将军笑着问道:“宁公子可知这宝物来历?”

    宁云卿警惕道:“这可是家父留下的遗物。”

    名唤陈景天的山神轻轻笑道:“这方砚台原是前朝文丞相蕴养的儒器。吴王定都金陵那年,我还在青田先生书房见过。宁公子能得到它认主,可见也是大机缘之人。”

    宁云卿有些疑惑:“儒器是什么?”

    陈景天道:“读书人以文气蕴养器物,久而通灵,自生奇异。小则驱鬼辟邪,大则镇压国朝气运,可比道门法宝也。”

    宁云卿惊喜问道:“果真这个世界有神仙,果真读书人也是可修炼的?”

    陈景天意味深长道:“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皆可修炼。离了儒释道,尚有旁门八百,左道三千。修炼道路不少,只是凡人耽于红尘,常常错过机缘罢了。”

    宁云卿沉默片刻,正色道:“山神老爷找我有何事?”

    陈景天苦笑几声,才道:“想求宁公子救救这方黎民百姓。”

    好大顶帽子!

    “不瞒宁公子。本神受朝廷敕封为南雾山神,因黑山大老爷的缘故,迟迟未得泰山府授与神符印玺,无法调动一方天地之力,多受妖魔觊觎。”

    “国朝之初,人道昌明,浩浩荡荡,它们只能躲藏在深山大泽。近些年来,却是不同了。”

    “九年前,草蛟溪里有条泥鳅精,虽为水族,不知从何处得了火泥,练成一枚火丸,操纵水火煞是厉害,烧了半边庙宇。”

    “半年前,又有个名号青公子的妖魔来争斗,折了本神麾下蓝校尉。”

    陈景天说起来甚是伤感,这文武二人生前随他征战四方,死后又有相处甲子年的厚谊,可谓形影不离生死相随。

    主簿李善愤恨道:“青公子修为不敌,却很是奸诈,戕害孩童,嫁祸给将军庙。如此一来,不仅香火断绝,还受民间怨望,我家老爷法力日衰。也就是这半旬天雷滚滚,妖邪蛰伏,青公子不敢来侵扰。过些时日,这一方土地将成妖域。宁公子何忍见桑梓受妖魔侵害啊?”

    宁云卿惊讶问道:“我一介书生,手无抓鱼之力,怎么帮山神老爷呢?”

    陈景天看向那方不断散发光泽护主的砚台,叹息道:“本神年幼时,受教于青田刘先生门下,也曾士冠长衫学文章,略知儒家修炼开蒙之法。那妖魔来时,必有帮手,到时希望公子助本神迎敌。”

    这是陈景天开出的条件,宁云卿确实十分心动,空有那篇《御灵画术》,正苦于没有引领之人。无论在何方世界力量都是立足之本。更别提这是个有妖魔鬼怪的世界,接触越深他越没安全感。

    这场对话,看似山神恭敬地求他,其实宁云卿手里的筹码有限,选择空间更有限。

    但既然是做交易,还是得谨慎小心。

    “请问山神老爷,那青公子何等历来?”

    李善抢着小声道:“左不过山间野妖罢了。”

    陈景天摆了摆手,沉默片刻后,看向书生道:“传闻青公子在黑山大老爷座下听过讲。”

    “黑山大老爷?”

    陈景天面露忌惮之色:“只晓得他神通广大,跟脚深厚。我没受过泰山仁圣宫正式册封,终究只是野神,所知有限。”

    李善气道:“连老爷都是野神,这世间有没有真神了。”

    宁云卿问道:“如果我助你,会不会得罪那黑山…大老爷。”

    陈景天如实道:“我不知道。或许青公子与他并无牵扯,但也可能关系匪浅。宁公子自可思量利弊,本神绝不勉强。”

    宁云卿笑道:“我答应山神老爷。”

    主簿李善很有些惊诧。

    宁云卿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满身正气道:“匡扶正道,斩妖除魔,匹夫有责啊!”

    青公子是豺狼,山神陈景天也是虎豹,只有他这个手无抓鱼之力的书生是小白兔。

    这时选择合作对象最重要看的是人品。人品差的嘛,往往希望别人人品好。

    至于黑山大老爷,那总是要冒些风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