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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见如故

    朱澈从马厩牵出来马,此马本是驾车之用,上面并未安置马鞍马蹬之物,但他着急之下也讲究得许多,当即翻身跨上,拿住缰绳,想了一下便向南驰去,一路上,朱澈激动不已,娘亲的鼓励犹似在耳畔一般支持着自己。

    在楼上看着儿子向远驰去,朱恒和刘颖都是默默无语,直至儿子的身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朱恒才叹道:“为什么叫澈儿去,浊水派是武林败类,万一澈儿有什么危险……”

    刘颖摇头道:“为人父母,有谁愿意到孩子变成一个会对他人不幸无动于衷的人?难得澈儿一副侠义心肠,咱们身为父母难道不该支持吗。”随即侧头看着朱恒,微笑道:“就算澈儿真有什么万一,不是有你呢?”

    朱恒长叹一声,摇头道:“我说过再也不入江湖了。”

    “恒哥,”刘颖轻轻握住朱恒的手,倚着他道:“你难道还不肯原谅自己么?自从那件事后,你一直郁郁寡欢,一直在自责着,可是……可是都已经过去十七年了,大哥和三弟他们泉下有知,也不愿见到你这幅样子的。”

    朱恒深深叹了口气,道:“小颖,你不必多说了,不论怎么说,我身上背负的是南宫家三十一条人命的血债,就连你,也都是被我连累,我,我实在对不起你……”

    刘颖用力摇起头来,道:“不是,不是的,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说着掩面抽泣起来,“我什么也不在乎,只要你跟澈儿健健康康地活着,只要你能像当年那样意气风发的活着,就算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朱恒一把将刘颖紧紧搂在怀里,大声道:“不要说那个字,这十七年来,我无数次在心中发誓,绝不再让身边人受到伤害。”他松开刘颖,擦去脸上泪珠,苦笑道:“别人娘亲都将儿女视为掌中宝,捧着含着犹恐不及,哪有像你这般的狠心,竟主动将娃娃往江湖丢。”

    刘颖破涕为笑,道:“谁让他是‘南宫恒’的儿子呢?”说着将脸埋入朱恒胸中,轻声道:“恒哥,如果赤梧桐的事结束后,咱们一家还能平安无事的话,咱们就真的归隐,你说好不好?”

    朱恒重重地应了一声,望向窗外,思绪又回到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日赤梧桐林中的一场大变引发了南宫家的一场浩劫,身怀六甲的刘颖在那场混乱中生下了儿子,他二人虽侥幸生还,但也落下了终身不治的顽疾,但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虽然经历了那样的劫难,但这唯一的独子却平安无事的茁壮成长着。

    当儿子用“大医精诚”中的内容反抗他时,他实在感到太高兴了——对父母而言,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儿女成长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而更要感到高兴呢?可另一方面他又不由陷入忧愁之中,时隔十七年,那场浩劫却仍未结束,这十七年来,他隐姓埋名,不让儿子触及一点江湖事,可事到最后依然无可奈何,他们必须带着儿子重返江湖。

    去赤梧桐林做个了结,正如刘颖所说——谁让他是“南宫恒”的儿子呢?

    朱澈沿路南追,但直追出城郊十里,所见的唯有洛水汤汤,四周一片幽寂,他四下寻了半天,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得又掉头去追那个向北之人,而那人此时也早已踪影全无,他原本以为那二人既要接人,必当站在醒目之处才是,自己遥遥瞧见,再暗中跟踪而去,自然便可轻易寻到他们的埋伏之地。但此时漫无目的地奔到邙山跟前,才明白自己想得实在太过简单。

    朱澈心中不甘,又四下里一个劲地到处乱逛,但他毫无江湖经验,眼望天南地北,林木葱葱,又怎知该去哪里寻找他们?不知不觉已是日近午时,大道上已有不少来往行人,朱澈见人便问是否姓方,但折腾半晌,仍是一无所获,半日奔波下来,一人一马皆是乏了,他将马牵到溪边,自己也正要俯身饮上几口,但就在嘴唇刚触及冰凉的溪水的一刹那,一个念头如电闪般在他心中划过——水!

    朱澈心中一凛,猛地连呛了两口水,仰起头心道:“那两人门派名为‘浊水派’,自当是浪里来水里去的湖海门派了,至于那“浊水阵”,虽不知具体是什么阵法,但可以推想,定也与水脱不开干系。”想到这里,朱澈突然大叫一声,急忙翻身上马,向南疾驰。

    他仅凭名称判断,可说是毫无根据,但他此时既已无计可施,能想得一出便算一出。如此一路疾驰,但见前方波光粼粼,已来到洛河跟前,抬头看天,正好午时。

    朱澈环目四顾,仍不见那二人身影,当下沿河疾驰,见到不远处岸边拴着一叶小舟,大喜之下立即上船,解开绳子便向河心划出去,他也不知该具体向哪划才对,便即守在河心,每见有船只过来,便大声询问是否有一位姓方之人。

    但来来往往问了不下十余艘船,均说并无姓方的人,朱澈心中大是疑虑,心想莫非自己又猜错了?眼见午时已过,再等下去只怕也是徒劳,正打算回岸,忽见自西边缓缓飘来一艘小船,船头上一个青衫书生翩翩而立,朗声唱道:

    洛阳春日最繁花,

    红绿荫中十万家。

    谁道群花如锦绣,

    人将锦绣学群花。

    这一首乃是文史大家司马光所作的《洛阳看花》,洛阳牡丹甲冠天下,每逢花期洛阳城中家家花开,户户结彩,赏花观月,热闹非凡,不少风雅之士不远万里慕名而来。

    朱澈见这人仪态儒雅,又擅吟诗作赋,若在平时,定当是来赏花之人,但此时不过一月,何谈赏花?又听那青衫人所唱每一句诗都甚是柔婉,但不知怎的,每一个字却又极为有力,二人相隔虽远,但这诗却如在他耳边吟唱一般。

    朱澈见这书生气质不凡,赶忙迎船而上,待与他稍近些时,大声喊道:“请问阁下可是姓方?”

    那男子心情正好,突见到一个土里土气之人查问自己姓氏,笑答道:“是啊,在下正是姓方,小兄弟如何得知?”

    朱澈大喜,立即大声叫到:“有人要埋伏你,小心啊!”

    那男子闻言神色微微一变,将朱澈仔细打量一番,说道:“小兄弟留步,烦请详谈。”

    朱澈道:“好。”正要划船过去,却见那男子拿起一只木桨,手起手落便将那木浆折成四截木片,跟着飞身纵起,跃向河中。

    朱澈见状大惊,只见那男子将一块木片扔入河中,脚尖只轻轻在木片上一点,身子随即又向上飞起,他每起伏一次,身子便向前两丈有余,待四块木片扔完,那人已不偏不倚落在朱澈面前,而落脚之时轻轻巧巧,更是没激起半点摇晃。

    朱澈从未见识过这等轻功,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合不上嘴,那男子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方月蓝,福建人士,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朱澈见他不过年长自己几岁,却有如此惊人功夫,不由对他大生好感,急忙还礼道:“不敢不敢,小弟姓朱名澈,”他本要说自己是陕西人士,但忽又想起不久前爹娘告诉自己是江宁府人,便续道:“是江宁府人。”说话之时无意间发觉他双手手指极为修长,两手食指上各戴着一只白金指环,极显富贵,不由心想:“这位公子不仅本领高强,身份似乎也贵重得紧。”

    方月蓝听到“江宁府”三字时脸现疑惑,道:“朱兄弟可并非江宁口音啊?”

    朱澈脸色一红,心想此人细腻,自己若不解释清楚只怕会令他生疑,当下便将自己久居陕西,如今迁家还乡的事大致说了,随即又将半夜听到的那二人对话原原本本对方月蓝叙述一便。

    待听完原委,方月蓝皱皱眉头,笑道:“原来是浊水派的几个下三滥到了。”说着仰起头来,大声说道:“不才方月蓝在此,几位朋友既已久候多时,何不出来相见?”这一声他用足内力,声音远远传出,久而不衰。

    他连说三遍,三重声音叠加呼应,便是身在水下也听得清楚,岸上行人听到这声音都是驻足看来,但却并无一人敢上来搭话,方月蓝见迟迟并无动静,嘀咕句:“奇了,这姓钱的难道变成水乌龟了?”

    朱澈奇道:“怎么说?”

    方月蓝笑道:“你不是说那二人中有一个被称作‘钱师兄’么,那人叫做钱大潼,而那另一人则是他师弟王冲,那日我路过一个小镇,碰巧撞见这二人仗着一点微末功夫强取豪夺,嘿嘿,姓方的生平最痛恨的就是恃强凌弱、作威作福之徒,当即上前给了他们一顿好打。但岂料这二人虽然欺软,却并非怕硬之徒,命悬我手之际竟然不屈不挠,我见他二人颇有些硬气,便饶了他们性命。”

    方月蓝虽说的轻描淡写,但朱澈却听得热血上涌,怦怦心跳,心想:“曾听人言,学武之人贵在行侠仗义,惩恶锄奸,所说得不正是他这般行止么?”对方月蓝的敬佩之情不由更加强烈。

    只听方月蓝继续道:“然而几天之后,我正在一家客店歇息,他二人突然破窗而入,跟着便是一手暗器。说来也是丢人,那时我万没料到他们有胆再找上我,竟一时不察,中了一枚暗器。”说着挽起袖子,朱澈惊呼一声,只见他小臂上划有一道寸许口子,伤口乌黑,为毒所污。

    “我当即大怒,立时拿住他二人,逼他们交出解药,结果这两个浑人居然还是不服气,扬言要与我再次决斗,否则死也不交出解药,我一怒之下倒要见识他们还有些什么能耐,便约在洛阳比武,哼,我还道他二人有什么出息,原来是请了两个助拳过来,区区浊水阵便想困人,也为免太小瞧方月蓝了。”

    朱澈呆呆盯着他臂上创口,心中担忧道:“这人身中剧毒,却还如此谈笑自若,难道他就不担心那两人离去之后不守信约,等着他毒发身亡?”

    方月蓝也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将手举到朱澈眼前,伸手点了创口边的几处穴道,朱澈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见他不动不语,显是在集中精力,片刻之后,只见一丝黑血自创口渗出。

    朱澈瞪大双眼,只见那黑血初时流速甚缓,而后愈来愈快,不多时毒血排尽,只有红血涌出,大声赞道:“方大侠真是好功夫!”

    方月蓝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巾,将伤口裹好,笑道:“其实这没什么了不起的,似这等宵小之辈,所用毒药也无甚奇特,我所以迟迟不将这毒逼出,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教训。你也别叫我什么‘大侠’,我叫你一声朱兄弟,叫我方大哥如何?”

    朱澈大喜,道:“是,方大哥。”

    二人一见如故,又说了许久,但见河面粼粼,一片平静,方月蓝环视四周,奇道:“怎么他们还不来,莫非是落荒逃了?”

    朱澈道:“是不是他们等在别处埋伏?”

    方月蓝摇头道:“不会,这浊水阵乃是多人从水下发起的袭击手段,除过这里再无……”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突地打住了话。

    朱澈见他脸色有异,问道:“方大哥……”

    却见方月蓝猛地转头来,问道:“你说他们曾推测出我大约午时到这里么?”

    朱澈见他脸色大变,不由跟着有些害怕,颤声道:“是。”方月蓝大叫一声“不好”,一把将朱澈船中的木浆折碎,随即抓起朱澈,踩着木片跃上岸来。

    朱澈随他在河上这几般起落,心中大生畅快之感,但抬头见方月蓝一脸焦急,又不禁跟着他一起着急起来,问道:“方大哥,到底怎么了?”

    方月蓝将朱澈放在岸边,皱眉道:“那两人可能将我一位朋友误认为我,我得立即去寻他!朱兄弟,咱们就此别过。”却在此时,但听一人叫道:“月蓝哥,我在这!”

    二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青衫书生向他挥手,但嗓音清亮,却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