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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林中倩影

    南宫澈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只觉满腔热血沸腾不已,急忙向那绿衣女子所在之处疾奔过去,怎知到得跟前,却不见半个人影,南宫澈连声大叫道:“心竹,心竹,你在哪里?”但一声声传了出去,却又有谁回答?

    南宫澈大急,将方月蓝拉到自己跟前,道:“方大哥,你……你刚才可看到她向哪里去了?”

    方月蓝摇摇头,适才他与南宫澈并肩而站,并未见到前方有人出现,更何况南宫澈口中喊得还是那位已在青竹村中亡故的楚心竹,心想定是南宫澈对楚心竹用情太深,以致产生幻觉,不禁叹道:“澈弟,楚姑娘是自己亲手所葬,此事千真万确,还能有假?只因你太过思念了她,才会这样。”

    南宫澈一怔,那日青竹村中的情景不禁又浮现在眼前,霎时间满腔激动尽数化作怅然,颓然坐倒在地,心道:“是啊,心竹早已不在了,又怎么可能在这里,是我急糊涂了。”

    方月蓝见他一脸寂寥,陪他坐下,叹道:“澈弟,人生一世,总免不了生离死别,你能不忘逝者,那是很好,但若总执念于过去,只会反受其害。”

    南宫澈道:“是。”随即看了看向方月蓝,想到他英俊潇洒,武功卓绝,一众方家弟子无不敬仰,不由自惭形秽,喃喃道:“方大哥,我若也能向你一样就好了……”

    方月蓝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他心中所想,忽然苦笑一声,摇头道:“你千万别这样想,正所谓人无完人,你方大哥又有什么好的?”说着看看四周,道:“此时左右无事,澈弟,你可想知道你方大哥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么?”

    南宫澈听他如此说,登时大感兴趣连连点头,方月蓝道:“好”说着顿了一顿,道:“其实我并非方家族人,我原本姓李,乃是陕西汉中人士,后来拜入方家门下才改了姓。”

    只这第一句话,南宫澈便是大吃一惊,道:“原来方大哥是陕西人么?”

    方月蓝早料他会有此一惊,微笑道:“你是自幼在陕西长大的江南人,而我则是久居江南的陕西人,咱俩一见如故,看来确是极有缘分。”

    南宫澈点点头,想起在药王山上的日子,只觉恍如隔世。

    却见方月蓝敛起笑容,续道:“汉中虽属陕西,却湿润多潮,每逢梅雨时节便多有染病者,在我十岁那年,家乡发生了一场大瘟疫,一夕之间,我的爹娘兄妹全部病倒,只我一人没有染病,我无计可施,将家中财物尽皆当了,连翻几座山去求城中的医生救命,可是那些医生一听说我们家中有人得瘟,非但不肯随我救人,还将我也当成病人,我求得狠了,他们便将我乱棍打出,我求医无望,只得回去自己照顾家人,只盼上天有眼,能让他们自行康复,但到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瞧着他们一个个离去。”

    南宫澈在旁听着,得知方月蓝也曾如此无助,起先大感意外,后听方月蓝为救父母四处求医,登时大有同病相怜之感,只盼他能得偿所愿,待听到那些医生不肯为他父母兄妹治病,愤然道:“为医者,胸怀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岂可这般自私自利!”

    此言一出,方月蓝立时重重一掌拍在地上,怒道:“不错,这些庸医平日里口口声声喊着什么悬壶济世,事到临头却个个见死不救,此等行径,与杀人又有何异?”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双目中凶光陡盛。

    南宫澈虽知此事乃是方月蓝毕生大憾,但突见到他如此凶状,也不禁有些害怕,只见方月蓝脸上凶色渐渐消退,突然长叹一声,道:“倘若当时能有一位你们南宫家的人在场,或许我一家四口便都能得救,澈弟,我之所以愿帮助你,除过方家与南宫家世代相交之因,还因你们南宫家不光医术高超,医德更是崇高,乃是真正的名医世家。你刚才能说出‘胸怀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这话,足见你无愧南宫一族的名头。”

    南宫澈听他说自己不辱南宫声名,心中稍感欣慰,但听方月蓝问道:“澈弟,你可知我后来如何了?”

    南宫澈心想:“方大哥既已无家可归,那便只有像我一样流落江湖,浪迹天涯,啊,对了,他定是在这期间拜入了方家门下。”

    怎知方月蓝听他如此说后哈哈大笑,摇头道:“流落江湖是不假,可在那之前我还做了一件事。”

    南宫澈奇道:“什么?”

    只见方月蓝目光一沉,冷声道:“我在离开那伤心之地前,将本该用来给爹娘他们买药的钱全部买了火油,等到夜深人静,一把火将那几家大药店尽数烧了!”

    南宫澈“啊”的一声,满面骇色,颤声道:“那,那些人……”

    方月蓝摇摇头,道:“我点了火油,立即拔腿就跑,再也没有回去过,所以不知具体情状,但想来那场火定然不小,里面的人多半是逃不出来,唉,这件事做得着实狠毒,但在我当时来看,只有说不出的畅快……在那之后,我性情大变,对世间一切都仇恨起来,竟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

    南宫澈张大了口,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与方月蓝义结金兰,最敬重的便是他那股正气凛然的气魄,岂料他竟会做过盗匪。

    只听方月蓝续道:“那时我虽还年小,但偏激暴戾,比寻常强盗还要凶狠,有一日,我跟我们同伴照常在小道上埋伏过往来客,遥遥见到一男一女拉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我们头子见这三人衣饰华贵,且手无寸铁,便决定对这三人下手。我摩拳擦掌,待头子一声令下,率先冲了出去,这并不是为了金钱多少,而是因为我对他们一家三口和睦融融的样子实在嫉妒至极。

    我们将那三人团团围住,但怎料那对夫妇见到我们竟然毫不慌张,那小女孩比我小上几岁,不知我们要干什么,那对夫妇便向她悉心解释什么是强盗,却将我们当作空气一般,大伙还从未遇过如此情况,一时间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我眼见那女孩得父母荫庇,心中愤怒不可抑制,终于大喝一声挥刀向那女孩砍去。”

    南宫澈听到这里已隐约猜出端倪,但不敢出声打断方月蓝,只听他继续道:“但我这一刀还未砍下,手中忽地一轻,已被那男子夹手夺过,同时脸颊一阵剧痛,被那人反手重重打了一巴掌,这一夺一扇,我全然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得那小姑娘惊叫一声,很是害怕。

    大伙见我挨打,立时抢上围攻,那男子将刀口翻转,唰唰几刀便迫开众人,他以刀背砍人,虽不致命,但中招者无不伤筋断骨,头子眼见此人神功无敌,方知今日惹错了主儿,当下一众人连滚带爬地逃了回去。

    那男子也不追赶,只独独擒住我一人,厉声喝道:‘小小年纪便如此狠毒,我女儿与你有何仇怨,你却要下杀手!’我见他怒发冲冠,只道今日必死无疑,却忽听那小女孩柔声劝止,求他爹爹放过我走。

    我心想:‘我本欲杀你,怎的你却要放我?’那时的我仇视一切,对自己这条性命根本也没放在心上,听她央求饶我性命,心中非但不加感激,反生卷土重来,他日‘雪耻’之意。她父亲瞧出我眼中恶念,怒道:‘这孩子心魔已生,留之世上遗祸无穷。’我听他终于要动手杀我,心中竟生出一股快意,却怎知那小女孩忽然拉住我的手,道:‘他只是想要朋友。’”

    南宫澈一怔,重复道:“想要朋友……”

    方月蓝见南宫澈脸有讶色,苦笑道:“澈弟,你此刻听到这句话都会感到惊讶,那更何况当时的我?唉,现在想来,那时我家破人亡,整日都沉浸在悲伤与孤独之中,心中渴望的正是朋友,只不过我不自知而已,想不到却会被那个她一语道中,等我回过神时,竟已哭得泪流满面……”

    方月蓝说到这里,长长叹息一声,道:“自此我改邪归正,一生命运,可说是尽转于此矣。澈弟,至于这户人家是谁,你想必已经猜到了吧?”

    南宫澈道:“大哥,那个小女孩就是方潇潇姑娘吧?”

    方月蓝点点头,道:“正是,在那之后,我决意拜入方家门下向其报恩,但方家乃是世族,并不收外来弟子,所以我便舍弃姓氏,又在方家门前站了七日七夜,师父师母见我心意已决,这才特准收我为徒。”

    南宫澈道:“原来如此。”心想:“若非方姑娘,方大哥只怕已在邪道上弥足深陷,最终咎由自取。方大哥口中说是向方家报恩,但心中所想多半是方姑娘才是。”

    却见方月蓝忽然站起身子,在林中缓缓踱步,来回走了两圈,喃喃道:“潇潇虽生在千金之家,却从小便能为他人着想,这份善良,倒是跟你那位楚姓姑娘有些相像。”

    南宫澈微感奇怪,隐隐觉得他这句话偏离主题,只见方月蓝转过身来看着自己道:“澈弟,倘若你要有意,我可以带你去向师父提亲,为你做个担保!”

    南宫澈吓了一跳,忙站起身道:“方大哥何出此言?”

    方月蓝道:“怎么,你不喜欢?”

    南宫澈道:“不,不是。”

    方月蓝喜道:“那就是喜欢了?”

    南宫澈连连摇头,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月蓝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可害臊的,南宫世家与方家本就交好,我向师父极力推荐,此时未必不能成,还是说你担心潇潇不同意?”

    南宫澈大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实不明白方月蓝怎会突然提出如此问题,只见方月蓝轻叹口气,道:“澈弟,你或许并未察觉,但这一路上我看得很清楚,潇潇她……一直注视着你,你喜悦,她就喜悦,你悲伤,她也跟着悲伤,尤其是在青竹村,当你悲痛欲绝之际,潇潇手捂着胸口,目光片刻都离不开你。那样的表情……我只在师母离去之时,才见潇潇露过一次。”

    南宫澈难以置信,摇头道:“不会的,我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又与方姑娘萍水相逢,想来她只是可怜于我,又怎么会……”

    方月蓝听他在话中百般回避,不禁微有恼意,但随即心想:“澈弟旧爱新丧,此时正是念旧之时,我此时跟他说这些可太急了,不错,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等回禀师父之后再说,毕竟潇潇也才十六岁……”

    正想及此处,忽听身后一声轻响,方月蓝喝道:“什么人!”转身过来,却见竟是方潇潇站在身后。

    方月蓝吃了一惊,道:“潇潇,你怎么也来这了?刚才的话……你听见了么?”却见方潇潇不问不答,突然转过身去。方月蓝叫道:“潇潇,这林子危险得紧,你不要乱跑!”但方潇潇如若不闻,一转身已没入林中。

    方月蓝大急,他的轻身功夫比方潇潇高得多,只两个起纵便跃到方潇潇刚才所在之处,岂料放眼望去,却完全瞧不见方潇潇的身影,方月蓝纵声高呼,也不见方潇潇回应,南宫澈从后赶上,问道:“方大哥,是方姑娘么?”

    方月蓝点点头,道:“你见到她去哪了么?”

    南宫澈奇道:“她刚才在这里么?我没瞧见啊?”

    方月蓝又惊又怒,喝道:“没瞧见?她刚刚明明就在这里,怎么会没瞧见!”

    南宫澈与方月蓝相识以来,见他一向冷静自若,便是那日与紫衣人大战之时也未有半分失措,此时见他如此气急败坏,不禁有些害怕,道:“我刚才一个人也没瞧见……”

    方月蓝连连摇头,道:“定是潇潇见咱们久久不归,独自追了出来,又刚好听到咱们说话,唉,都怪我太大意了,倘若潇潇有什么万一,我百死也难赎万一!”却见他话未说完,倏的满面喜色,叫道:“潇潇,你快回来!”

    南宫澈顺他目光看去,见前方空无一人,正欲发问,但方月蓝已施展轻功奔了出去,南宫澈连声呼唤,想要追上,但只片刻间,方月蓝已没入林中,南宫澈追了一阵,但听方月蓝声音愈发远去,渐渐消失,再回首来路,只见四周一片寂寥,已到了一片陌生之地。

    南宫澈暗叫不妙,停下来不敢再走,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方姑娘当真来了?那么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女子也是方姑娘不是心竹么?”想到此处,只觉此假设极为合理,心中登时一沉,喃喃道:“是啊,心竹早已不在,那个自然不是她……”

    正想之间,忽听脚步声响,一个倩影在前方林中若隐若现,南宫澈抬起头来,霎时间心神剧震,只见那人正是楚心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