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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剑曰上善

    那紫光直冲天际,向上撞中炉壁,但听一声龙吟剑响,竟将炉壁撞穿飞出,方逸叫道:“三妹!”急奔入内,但见满地余火,那小火炉已烧得通红,与碎石等物黏在一起,散成七八瓣碎片,却哪里还有方镜凌的身影?

    方剑正带人围在炉外,一见那剑飞了出来,急叫道:“蓝儿拿剑!”

    方月蓝道:“是。”立时纵身跃出,但他身形甫动,便听旁侧里劲风飒响,有人从旁一掌击来,方月蓝急忙闪身躲开,只见一道黑影急纵而过,正是宁子谦。

    方月蓝心中一惊,双手一扣,从“上灵指环”中抽出“上灵丝”来,使一招“环字诀”向紫微剑套去,这一来后发先至,只见紫微剑在空中微的一偏,已被上灵丝套住,正欲将剑夺走,却忽见宁子谦长袖一拂,袖袍已将剑柄卷住,方月蓝大喝一声,双手翻飞乱舞,将上灵丝结成一张大网。

    众方家弟子一见到这招“网字诀”尽皆大声喝彩起来,众人皆知这“网字诀”繁复细密,任何物事落入其中都无法挣脱,而方月蓝能在顷刻间结出如此复杂的一招,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但众人这一声喝彩尚未结束,却忽听方月蓝惊呼一声,日光之下,只见上灵丝网分崩离析,方月蓝身形后仰,从空中摔了下来,两名方家弟子见状不妙,忙抢上接住了他。

    方月蓝张开双手,见上灵丝已根根断裂,心中大为震惊,要知这上灵丝乃天地灵物上灵石所铸,其质地之坚韧,纵使拿钢刀锐斧砍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伤其分毫,更何况宁子谦适才是以袖袍使剑,劲力本就不纯,但仍能将上灵丝斩断,足见这紫微剑之锋锐,当真是无坚不摧。

    宁子谦回到宁万群身旁,将剑横托在手中,捧至宁万群面前,道:“爹爹,紫微剑。”

    宁万群向紫微剑瞧去,但见那剑已完全铸合,断接处没有一丝痕迹,两侧剑锋在阳光下紫光烁烁,隐隐浮动着一股妖异光芒,决非之前的“半成之剑”可比,宁万群轻抚剑身,叹道:“好,果然是好剑!”

    说着向方剑正拱手道:“方剑主,我等今日前来只是为来作个见证,绝无与方家为敌之意,如今剑礼已毕,我等也不便在此多留,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家后会有期。”说着便欲离开。

    方剑正沉声道:“宁先生且慢,此剑乃方家之物,还请宁先生归还。”

    宁万群“哦”了一声,冷笑道:“方剑主真是说笑,此剑乃邪欧冶大师一人所铸,她明明早已破门离家,铸此剑时也未曾用到你们的半两铜铁,试问此剑焉能算是方家之物?如今她既仙逝,此剑便是无主之剑,我儿抢先得之,自然便是新主。”说着向宁子谦道:“谦儿,你与邪欧冶大师联手抗敌,这件遗物由交你手中再合适不过,你要小心保管,千万不可让歹人夺走了。”

    宁子谦道:“是。”

    方剑主摇头道:“宁先生此言差矣,此剑虽无主,但却有姓。”说着向紫微剑上一指,只见其剑柄之处印着一个小小纹案,正是方家的六菱剑徽,方剑正道:“方镜凌虽与我们为敌,但她从未放弃方家的名号,她在这剑上烙下剑徽,便是承认此剑乃方家所属。”

    宁万群仰头哈哈一笑,冷笑道:“好不要脸,你们逼死邪欧冶大师不够,竟还想贪图她的遗物,嘿嘿,你们想要夺剑,那便凭本事来拿罢!”他说完此话,袖袍用力一拂,一道“扶摇光指”点了出去。

    方剑正知他身为宁家之长,决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偷袭勾当,当下也不躲闪,果然只听“嗤”的一声,这一指只是点在自己身前三尺地上。但如此一来,方家众弟子见状大怒,大叫道:“保护师父!”“他们要动手啦!”纷纷抽出兵刃,宁家众弟子见状也皆高声呼喝,纷纷抽出自己兵刃。

    方剑正眼见双方剑拔弩张,只待自己或宁万群一声呵斥,今日在湛卢山上便免不了一场恶战,正自寻思该当如何之时,突听方逸叹道:“罢了,罢了,为了这一柄剑你们还要再牺牲多少性命,流多少血才够?宁万群,紫微剑你们就拿去好了。”

    方剑正闻言一惊,忙向方逸低声道:“爹爹,那邪剑威力奇大,如何能让它落入宁家手中……”

    方逸摇了摇头,道:“此剑本非你我所有,又何必执着它的去向?难道要为了这一件死物,再搭上许多活人的性命?”

    宁万群哈哈大笑,拱手道:“方逸公果然名不虚传,不愧为方家大贤!在下佩服,告辞!”转身向宁子谦大声道:“谦儿,还不快向方逸公行礼,谢他老人家赐剑之恩!”

    宁子谦道:“是。”向方逸行了一礼。

    方逸摇头道:“此剑并非我铸,你不必向我谢礼……”说着仰头看天,又呆呆出神片刻,又道:“此剑虽是邪物,但经方镜凌殉身之后已是一件至宝,盼望你日后用此剑多行善事,化解此剑的戾气。”

    宁万群哈哈大笑,道:“谦儿,方逸公所说的教诲你可得牢记在心了。”说着向众人做个四方辑,笑道:“各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说着便带领宁家众人离去。

    方家众人见就这么放宁家离去,心中均是大为不甘,但碍于方逸公之言,谁也不敢另有异议,蔺一古与秦鸢也来向方剑正等人辞行,过不多时,湛卢山上除去南宫澈与楚若竹,便只剩下方家众人。

    南宫澈向方剑正道:“方世伯,此间大事已毕,小侄也该离去了。”

    方潇潇道:“你……你这么急着走么?”说着向楚若竹瞧了一眼,欲言又止。

    方剑正瞧出女儿所想,心中也颇不愿他就此离去,正欲开口挽留几句,忽听方逸道:“南宫小友,你且留步,老夫找你还有件事。”

    南宫澈闻言大奇,道:“前辈找我有事?”

    方剑正哈哈大笑,道:“南宫贤侄,你与潇潇月蓝患难与共,这一回又助我方家良多,而我爹爹他老人家更视你为忘年交,足见你与我们方家颇为有缘啊,岂可说走就走,来来来,咱们一同回去,你一定要在方家多歇息几日。”

    此时暗炉中三个小火炉倒的倒、碎的碎,早已尽皆熄灭,只余室外那间明炉兀自熊熊燃烧,方剑正道:“将这炉子熄了,咱们便也下山吧。”

    两名弟子正要应命,忽听方逸道:“且慢。”只见他缓步走到炉前,凝望片刻,转身指着方月蓝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方月蓝忙走上前,恭恭敬敬向方逸跪下磕头,恭声道:“弟子方月蓝,叩见师祖方逸公。”

    方逸点点头,伸手扶他起来,看了看他双手,道:“适才你跟那姓宁的小子动手时,使的可是‘上灵五诀’?”

    方月蓝心中一凛,猛地记起自己在习武之初,曾听师父说过这“上灵丝”以及这套“上灵五诀”的武功正是其父方逸公所创,自己以此武功败于宁子谦之手,定是惹他极不高兴,急忙又拜倒在地,道:“弟子学艺不精,令师祖所创神功蒙羞,请师祖责罚!”

    方逸微微一笑,柔声道:“当年我无意间在太白山中寻到一小块上灵石,一时兴起便铸了这‘上灵丝’出来,后来又联合方家众多高手,合力创出了‘上灵五诀’,但怎奈这功夫太过艰难,我们虽创出此功,却谁也没能真正练成,本以为这番心血是白费了,想不到数十年后,竟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出现,不错,当真不错。”

    方月蓝听他话中毫无责怪之意,这才放下心来,复又站起身子,只听方逸道:“你将‘上灵指环’和‘上灵丝’一并摘下,我且看看能否修复。”

    方月蓝闻言大喜,心知天下除过此人,再无别人能将这上灵丝重新接好,忙除下指环和上灵丝,恭恭敬敬送到方逸手中。

    方逸拿起那上灵丝,仔细端详许久,叹道:“三妹,你连上灵石都可斩断,当真是前无古人。”说着转头向几名弟子道:“取工具来,要最小号的。”

    方剑正见这上灵丝细若发丝,记得当年父亲铸炼此物时,所使工具都是些极小的小锤、小钳等物,今日湛卢山上诸般工具虽一应俱全,但并无可用来打造上灵丝的精巧工具,便向方逸道:“爹爹,咱们还是先回家中,再找称手工具吧?”

    方逸摇了摇头,道:“不必,不必。”说话间两名弟子已捧了小锤钳子等物过来,方剑正见这些工具果然太大,正欲再劝,方逸已拿起镊子将上灵丝夹入炉中,同时命人鼓动风箱,拿起锤子敲打起来。

    众人见他敲打时缓时急、时轻时重,所用工具虽不称手,但于力度、部位的拿捏却是分毫不差,心中无不大为叹服。过不多时,方逸长舒口气,沉声道:“成啦。”从火中夹出一条晶莹火亮的丝线出来,笑道:“上灵石天地灵物,遇热则赤、遇寒则青,等其色泽重归透明,你便可以重新戴上了。”

    方月蓝道:“是。方逸公大恩大德,弟子永不敢忘。”

    方逸点了点头,又转身拾起那个白布包裹,将里面的两截玄穆断剑取了出来,方家众弟子见状不由皆是“啊”的一声,人人均知这“玄穆剑”乃是方逸毕生心血之结晶,只可惜为他亲手断去,众人先前见他将“紫微剑”让给宁家,心中均觉不妥,但此刻见他要重铸“玄穆剑”,不由皆喜形于色。

    果见方逸将玄穆断剑夹入炉中,跟着轻轻鼓动风箱,要知铸剑之道最重火候,向来有“文火”“武火”之分,适才他铸“上灵丝”时用的乃是一把熊熊大火,而此刻却是反倒行之,一再极力压低火势。

    方剑正见火势一降再降,心想再降下去,炉中温度只怕便要不够,上前道:“爹爹……”

    方逸不待他说话,朗声道:“此剑以静制动,须用至文之火。”如此过了甚久,方逸突然大喝一声,退了数步,手中已钳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众人急忙上前,只见此剑两翼无锋,乍看之下,只觉此剑朴实拙钝、平平无奇。

    方剑正仔细端详,见此剑浑然无迹,纵使阳光射落于剑身之上,此剑仍是黑黝黝的一片,竟折射不出丝毫光泽,心知正所谓大巧似拙,世间之物倘若穷至极处,往往便会返璞归真,这“玄穆剑”愈是貌不惊人,便愈是藏有特异之处,当下喜不自胜,颤声道:“爹爹,恭喜你老人家重铸神剑!”

    众方家弟子也跟着齐声道:“恭喜方逸公重铸神剑!”

    方逸摆了摆手,向南宫澈道:“南宫小友,你收下此剑罢。”

    此言一出,众方家弟子皆是大吃一惊,万料不到方逸重铸此剑竟是要赠于南宫澈,南宫澈也是大为吃惊,忙道:“前辈,你……”

    方逸笑道:“适才我说找你有事,便是为此了。怎么?你不想要我这剑么?嗯,你嫌弃这剑曾经断过,是不是?”

    南宫澈忙道:“前辈这是哪里话?此剑乃神兵利器,小子只有受之不起,哪里还敢嫌弃?只是……只是小子何德何能,怎配得起此剑?”

    方逸摇头道:“什么神兵利器,这些话休也再提。”顿了一顿,问道:“南宫小友,此剑是我亲手所断,我曾下定决心,此生此世绝不再铸一剑,但今日我非但重铸此剑,并将它赠于你,你可知这是为何?”

    南宫澈道:“小子不知,请前辈指点。”

    方逸“嗯”了一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楚若竹,正色道:“我且问你,这女娃娃一心想要杀你,你不反杀她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去救她性命?那不是与自己过不去么。”

    南宫澈一怔,不知他何以有此一问,但见他脸上神色郑重,决非在与自己说笑,当下认真答道:“当年因我之错,害得许多人无辜而死,她姐姐临终之时托我照顾她,我便是性命不要,也不能不管她。”

    方逸点点头,道:“人孰无过?但你心地善良,这就很好了。”说着便将剑便塞到南宫澈手中。

    南宫澈不明其意,道:“前辈?”

    方逸道:“一念之差,万劫不复,只有心中恪守善念,方能不被心魔吞噬。南宫小友,老夫虽然与你相交不久,但瞧得出你仁慈宽厚,懂得怜悯他人,也只有你才配执拿此剑。”他说到这里长叹口气,缓缓道:“世间种种的纷争利益,其起因全系‘心魔’二字,方镜凌跟我比剑是因争强好胜,宁万群想压倒方家是因贪图权势……为了这心魔二字,人们烧杀抢夺,无所不用其极。”

    南宫澈想起当年自己遇到天持派掌门李阳空之事,那时他身为一派掌门之尊,为得知朱玄林中所藏秘密,竟对自己撒谎诱骗,对方逸之言深以为是,心想:“倘若不是人人都欲知道朱玄林之事,我爹爹娘亲也就不会死了。”再看方逸双目之中又似悲伤,又似对自己怀有期待之色,心中颇为感动,躬身道:“承蒙前辈赐剑指点,小子时刻铭记在心。”

    方逸见他答应,笑道:“很好,很好。此剑重铸,等同新生,今后不可再叫它‘玄穆’,嗯,便请新主人为它命名。”

    南宫澈沉吟片刻,道:“前辈铸此剑意以善念化解诸般心魔,小子斗胆,便叫它作‘上善’,不知如何?”

    方逸微微一怔,喃喃道:“‘上善’……‘上善剑’?”突然仰头大笑道:“上善剑!好,好名字!”突然迈起双步向山下狂奔。

    方剑正道:“父亲,你去哪里?”

    方逸道:“闲云野鹤,自来自往,勿念,勿念!”他奔行极快,说道最后一个“勿念”之时,已是相隔极远。过了片刻,只听他大笑声从山谷中远远传来,兀自在叫道:“上善、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