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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里的水

    小余安满月宴结束没几天,你提了两箱鸡蛋,去找李敢。这么一闹,小余安后面的奶粉钱算是有着落了。现在书店周末的营收差不多正好能和房租齐平,等单雨出了月子就能打点,那自己平时开大车接私活儿赚得钱就是纯粹的家庭进账。余安以后上幼儿园、上小学都离不了钱。家里没有关系,什么事儿都得靠钱解决。

    如果你自己能有两二手半挂车,接私活儿赚的钱至少能翻一番。你问了不少同行,又自己上二手车网逛了几圈儿,看中了一辆性能不错的。

    你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通讯录上的那个名字。

    备注是:“哥”。

    你敲开了李敢家的门。

    李敢把你迎进来。祁漾在楼上赶稿。他把你迎到客厅坐下。

    你能看出来,李敢是故意不提借钱这茬,跟你绕来绕去,你每次要开口都被他堵上,他跟你从国际油价侃到俄乌冲突。

    “噗通——”

    你把水碰撒了,一次性杯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看见李敢表情抽搐了一下。

    “哥,我知道,打小你就是咱仨里最聪明的,”你站起身来,“我就不兜圈子了,我真的……需要这笔钱。”

    李敢摆摆手,让你坐下。李敢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盯着余是,说,“你说你需要,总得让你哥我看到点儿诚意吧。”

    你叹了口气,说,“哥你说吧,你让我干什么,只要你一句话,刀山我跟你下。”

    “啪。”

    李敢扔给你一个碗,指了指厕所。

    你愣住了,你抬起头来看李敢。李敢面无表情。

    你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闭上眼。

    …………

    十四岁的李敢穿着白背心,下头是大裤衩,趿着人字拖,拎着一兜鱼站在楼道口等你。他笑眯眯的,看着你直乐。

    他问你去哪儿了,你说去陈瑛那儿玩儿了。

    你说好啊,我弟又认新哥了。

    你撇了撇嘴,骂他傻逼。

    李敢来搂你脖子,问你鱼要红烧的还是清蒸。

    李敢说,顾时还有顾皓,你这个小屁孩离了我还有谁?你可得好好珍惜着我。

    …………

    “李敢呐,你说说你,挺聪明一个孩子,怎么就天天跟不三不四的……算了,怎么天天就跟那个余是混在一块儿呢?”

    “你多好一孩子,要是肯努力,怎么还在倒数第二排坐着呢?你看你,按成绩排座位,就没人愿意跟余是坐一块儿!你倒好,还上赶着去。”

    “李敢,你以后能不能啊,能不能少跟那些没前途的孩子玩儿?你跟他能一样吗?”

    …………

    你感觉有人晃你。你一睁眼,看见李敢乐呵呵地盯着你。

    “醒了?又他娘的睡到放学?”

    你揉了揉眼睛,说了声哦。

    李敢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流口水,递给你,

    “走吧,该回家了。”

    …………

    你睁开眼,李敢看着你。

    你叹了口气,接过碗。李敢点点头,你站起身来,往厕所走去。

    其实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吧。就像我们终究不再是年少的样子,我们终于还是弄丢了年少的彼此。

    你的手按在了厕所的门把手上。

    “得了吧,你小子还真进厕所啊。”

    李敢笑着说。

    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本应该松一口气的你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你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李敢看你没反应,惊了,“哟,这是怎么了。真打算喝马桶水啊?可以啊余是,有骨气了啊。”

    你还是没反应。

    “哎,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怎么还闹别扭了。”

    是啊,一开始就知道李敢是开玩笑,其实你和他从小长到大,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又叹了口气。

    算了吧,毕竟,你们当了那么多年兄弟。

    你转过头,冲李敢做了一个大大的“龇牙咧嘴”。

    李敢差点给你亲上,“卧槽,你干嘛,男男授受不亲。”

    你欺近你两步,他原地后退两步。

    “我就知道,敢哥最好了,怎么会让小是是受苦呢。呜呜呜呜我好感动,我要给敢哥一个充满爱意的吻。”

    你伸出双手,那意思是要用你一米八三,一百五十斤的肉体给李敢一个全身心的按压SPA。

    “滚!”李敢连笑带骂地喊出这个字,又作势要踹他。

    你见好就收,整个人抱着头嘿嘿笑着躲进厕所去了。

    关上厕所门,你的笑容一丝一丝地消融。你一步一步挪到洗手池旁边,扶着洗手台,仔细注视着镜子里那个二十七岁的男人。

    他瘦到憔悴,面容看上去带着病弱。没有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眼睛深处带着疲惫。

    你感觉自己应该难受,却觉得心里一片空落落的,无悲无喜。

    你对着镜子笑了,开心点吧,都是开玩笑的。再怎么样,那也是你哥啊。

    可是你就是觉得开心不起来。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你觉得脚步都要飘起来。

    李敢给你塞了个纸包,跟你说不用还了,你跟敢哥混了这么多年,没少打架,就当是多年来的工资一并给你付了。剩下的给余安买点儿奶粉、衣服,也当我这个大伯的心意。

    你看着那包钱,什么都没说。半晌,你又站起身来。李敢好笑地问他,又要给我爱的抱抱啊?你握住李敢的手,你想说什么呢,你忘了,所以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最后只蹦出一个字儿:

    “哥。”

    那天傍晚的时候就开始飘雨丝。祁漾打算留你在家吃饭,你说什么都不留下。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你撑开伞,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雨幕里。

    你又路过医院门口的花店,这两天你没有出车,每天都会去书店里坐着,回家的时候就捎上一束白百何。你想了想,走进去。花店里的姑娘看见你,笑了,问你,还是白百何吗?

    你愣了,好久才叹了口气,也笑了,说嗯,请帮我包起来。

    回到家里,你走到卧室里。单雨睡着了,月嫂歪在婴儿床旁边打盹儿。你轻轻把啤酒瓶里那一束已经发黄的百合拿出来,换上新的。

    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