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如寄之春 » 抢救·够了

抢救·够了

    余安的抢救用了三个小时。

    单雨闭着眼坐在长椅上。你跟丢了魂一样蹲在地上。李敢急得跟蚂蚁一样团团转。陈珞和祁漾左一个又一个坐在单雨身边,顾时握着陈珞的手。

    你们都沉默着,等待着一个奇迹。

    急救灯灭了。

    大夫推门出来,疲惫地问谁是家属。

    李敢说我们都是,怎么样,大夫,孩子情况还好吗?

    大夫说,病人现在生命体征平稳,已经脱离危险了。家属跟我去护士站开单吧。

    太好了,太好了……

    祁漾和陈珞在单雨身边,都破颜笑了。你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你站起身来,走到单雨身边。

    单雨也站起来,扭头走了。

    你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李敢开单回来,看见你一个人趴在医院楼梯口窗台上。

    他走过来,递给你一根黄鹤楼。

    你说了声谢谢。

    李敢把缴费单递给你,六位数。你挨着又查了一遍,小数点往前,一二三四五六,一位都不少。

    哈,哈哈哈。

    你点上烟,吐了一口,窗外一点路灯。路灯下停着一排过夜的车。

    你笑了,说,“我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

    李敢没说话。

    你重重吐了口烟,

    “李敢,你说我这辈子,干成了什么事儿?”余是轻轻说着,“打电竞,那就是个笑话;开书店,半辈子的积蓄都砸进去了;跑长途,孩子没了。”

    “我这辈子还真他娘的还真是个大笑话。”

    李敢仍然没说话。

    “你说我,要不是还有这个家,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你笑出声来,猛地咳嗽了两声,朝窗外吐了口唾沫。

    “我他娘的,甚至连孩子的医药费都没钱缴,哈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你余是三十多年来混出来的样子!”

    “……傻逼。”

    你一个人说着,笑着,然后叹气,然后又笑了。

    你转过头来看着李敢,问他,“李敢,我是不是个大傻逼?我当年是不是不该求婚?要是她不跟着我,是不是能有个更好的老公?是不是她不用自己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廊里,孩子在急救室里急救,老公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要不然我……”

    “余是!”

    李敢没转头,你愣了一下。

    李敢松手,烟屁股直接化成火星掉落楼下。

    “我不管你现在怎么想,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他娘的现在……”

    李敢咽了口唾沫,

    “你他娘的现在在这儿跟我叽叽歪歪自己骂自己呢搁这儿?你他娘的是不是个男人?”

    “你现在想缩头了?现在想撒手了?”

    “我不是我没……”

    李敢摆了摆手,“我就问你,你自己个儿想想,你还有没有立场跟我在这儿说这些。你还他妈的是不是我李敢的兄弟,是不是单雨的男人?”

    “——你还有退路吗?”

    你愣了。

    “好了,”李敢按按你的肩膀,“好好想想。不过今天你不用想明白,回去陪陪单雨,别让她太伤心。她说离婚都是气话,你也别多想这些。至于……”

    李敢出了口气儿,看着你的眼睛,笑了,

    “住院费你不用多想。你还叫我一声哥,天塌下来还有你哥我担着。你多想想这些事儿,别让单雨伤心。”

    过了半晌,你才轻微地颤抖起来。你举起手,用手指扣了扣眼角,笑得有点抽搐,

    “哥……我什么都不说了。我明白,我明白。”

    李敢按了按你的肩膀,“行了,我去交钱了。你回吧,别让她一直等你。”

    李敢走了。

    你闭着眼睛,颧骨上皮肤一抽一抽地疼。

    你使劲按着窗台,支撑着身体,去看,这个悲欢离合的世界。

    余安转进了危重病房。你走进病房,单雨背对着你坐着,没说话。你想去拍拍单雨的肩膀,单雨却突然站起身来,出了病房。

    陈珞叹了口气,说,“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你扭过头,看单雨消失在视野里,握了握拳,走到余安身边坐下。

    小男孩插着呼吸机,从眉毛往上都被纱布裹着,一条腿吊在空中。你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么打量过儿子了。

    原来他都长这么大了。

    他是不是也和当年的自己一样,有了喜欢的女孩了?

    他应该不会翘课打游戏吧。

    他学习会不会很累。

    男孩静静地躺着,稚气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陈珞递给你几张纸。

    “谢谢。”你按了按眼角。

    你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这么的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你们就像住在一个屋子里的陌生人。而你上次和他说话的时候,踹碎了一扇门。

    小宝,你怪爸爸吗?

    怪爸爸吧,你恨爸爸都不要紧,你睁开眼和爸爸说句话啊。

    你骂骂我,骂我是混蛋,傻逼都行。

    你说句话啊,说句话好不好?

    说句话啊小宝。

    说句话……

    病床边上的心跳检测仪的声音滴滴响着,吊瓶架上,药液一滴一滴流进男孩身体里。

    你在危重病房里陪护了一晚上,单雨后半夜也进来了,和你一人一边坐着,一直没跟你说话。

    第二天一早,你被护士叫醒,跟你说病人生命体征平稳,可以转去重症病房了。

    你揉揉太阳穴,问护士去哪儿缴费。

    护士说,没事儿,都安排好了,去顶层的H病区。我们张主任直接交代的,你们收拾收拾,等会儿我们帮你们挪床位。

    你强打精神,挪床位要填表,安置好了还得陪余安做穿刺检查、拍CT和胸片。单雨一直没跟你说话,你们两个就像两个陌生人。

    你一直记着陈珞的话,让单雨静静吧,她太累了。

    陈珞要上班,祁漾最近在赶稿,顾时自己都生活不能自理。陈珞把单雨接走了,对你说,最近她陪陪单雨,你先在医院好好陪着余安。李敢最近没有演出,学校的课又可去可不去,最近忙前忙后,跟你一块长住在医院了。他让你就守在病房里,哪儿都不去。

    “你之前就没怎么陪过儿子,你现在就给老子住在这儿,把之前八年欠他的都给老子补回来。至于别的破事,我给你办。”

    李敢斩钉截铁地说。

    这么过了五六天,你一直没合眼。一闭眼就是余安那血红的半边脸,有好几次你猛然醒过来,泪水就那么火辣辣地糊在脸上。

    李敢把你揪到走廊里,提出要不要帮余安找个护工,费用……他“费用”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你就打断了李敢。

    你摆摆手,疲倦地苦笑了一声,说,哥,够了,够了。

    然后你看着余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往楼梯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