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好好活着

    你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余安。男孩还是那样，安稳地睡着。

    你走出病房，抬起头，半是苦笑半是叹息，闭了闭眼又睁开。

    这就是人生啊，真他娘的好啊。

    就这么，结束吧。

    之前一直有人想来接手你们这个书店，你一直没同意。这次你一个电话，那边很爽快，答应了你两万五的报价。第二天，又把车委托给老周，留了个账号，老周抽一成，剩下的钱汇进这个账号里。

    你在网上接了个拉长途的活儿。你特地留意了一下合同里工伤条件和人身保险的条款。你笑出声来，没想到这条命还能值这么多钱。

    你接下了这趟长途。又过了一天，你到书店里和接手书店的人签完合同。那人把书店的卷帘门拉下来，说这两天我们会立刻改造，谢谢余老板愿意出手，合作愉快。

    你握住他的手，说，合作愉快。

    然后你一个人走去了水库边。

    你觉得这辈子没这么清朗过，脚步都很轻快。

    你站在水库边，深深打了个哈欠。

    秋意浓了，桂花的香气馥郁彻骨。你绕着河堤公园儿走了一圈，晨练的老头儿老太太们对你投来赞许的目光。

    你走完了，到河堤边儿上的长椅上坐下。

    你闭上眼，感觉阳光落在眉睫上，一片祥和。

    手机疯狂地响着，你不想接。

    你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猛地睁眼，发现站在一片巨大的明澈里，四下里是清亮苍白的光。

    一个少年背对着你，站在阳光里。

    四下里阒然无声。

    那个身影那么熟悉，纤细而明朗，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顾皓！”

    二十年了。

    顾皓扭过头，笑了。他还是清朗的眉眼，对你说，“醒了？”

    你点点头。

    顾皓笑着说，“醒了，就回去吧。”

    “好好活下去。以后的路，记得帮着点儿李敢。他已经是个傻逼了，你不能比他还傻逼。”

    “好好活着，活着，总会有办法。”

    顾皓低头看了眼手腕，“哎，也没摊到你叫我几声哥。算了算了，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

    你猛地睁眼，太阳毒辣，像是已经正午了。

    你迅速掏出手机，看见李敢给你发了几十条消息。

    李敢还是那个风格，劈头盖脸问你为什么卖书店，说你糊涂。

    你想了想，给他回：

    哥，你对我好的我都记着呢，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但是，我们也实在是不想拖累你了。这病就是个无底洞，别赶趟着往里跳了。你兄弟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要有下辈子，你还是我哥。你要是嫌弃我傻逼，我给你当牛做马，欠你的我还你。

    李敢顿了好一会儿才给回了消息：

    余是你他娘的在哪儿呢？你别想不开，你给我发个定位，我现在立马去找你。

    李敢看见你，直接给了你一个熊抱。

    你被他抱得呼吸困难，好半天才挣脱，说，，“哥，你何苦呢？”

    李敢没说话，使劲按了按你的肩膀，“走吧，哥带你喝酒。”

    你们俩在小酒馆里，点了三斤烤串儿，一打纯生，喝了到酒馆打烊。

    你跟李敢从小学爬树聊到余安生病。你实在是难受，又睡不着，只能一头栽桌子上装睡了。李敢站了好几次没站起来，撑着来抗你。刚出店门，没走两步，你俩都四仰八叉瘫在饭店门口的阶梯上了。

    月明星稀，你感觉李敢用拳头捣了捣你的肩膀。

    “哎……你小子还真没良心。冯建国，冯建国你还记得吧。咱们小时候，就属这货最傻逼。那时候咱们一块笑他，捉弄他。他就找着他那群初中大哥来堵咱们。”

    “这货现在出息了，是个什么，什么什么公司的执行董事。我上周还跟他吃了顿饭……你说，你说咱俩怎么就混成这样呢？”

    “咱们小的时候一块爬高上低，哦对，还有……顾时，顾皓。咱们四个，就感觉他娘的咱们四个在一块儿，那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征服世界只是时间问题……嗨。”

    “余是，我李敢是真把你当兄弟。只要有我一口汤喝，就有你一口肉吃。咱俩……是小时候穿一条裤衩的交情，你懂不懂？”李敢醉醺醺地，拍了拍你的脸。

    “我他娘不管你懂不懂，”李敢接着说，“反正……我李敢说话算数。别这么难受，你有什么难受的跟我说。只要李敢我能帮的，你兄弟我就算把自己活拆了给你卖肉，都不能看着你这样自己折腾自己，你知道不？”

    “给老子好好活着。你的命，不光单雨在乎，我们都在乎，特别是，老子也在乎。”

    李敢说着说着自己乐了。终于饭馆儿老板和他伙计从店里跑出来，路边拦了辆出租，把你俩架上去。李敢招呼着出租给你送回家，自己回停在医院门口的车上凑合了一夜。

    你趴在出租后座上，无声地坐起身来。你苦笑着给单雨打了个电话，你问她，一切都好吧。

    单雨没说话，过了半晌，她才说，“快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