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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茄·老周

    顾时和祁漾分别来骂了一你一通。你默默听着,直到祁漾把你赶出了病房。

    你进了洗手间,双手按在洗手池上,使劲地呼吸着。

    你抬起头,镜子里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眼窝深陷、面容憔悴,胡茬爬满了鬓边和下颏。他罪孽深重,他无人拯救。

    你扶着洗手台,使劲地呕吐起来。

    但你什么都吐不出来,肚子里天地翻搅。你只觉得无比恶心。

    滴滴滴滴——

    向所有的烦恼说拜拜,向所有的快乐说嗨嗨,亲爱的亲爱的——

    你仰起头,拿起手机,像是溺水复苏的人一样,说了一声“喂?”

    “快回家吧,我在等你。”

    那是单雨的声音。

    你回到家已经是半夜。

    省城的白百何没有A市好看,你买了一束绣球一样的无尽夏。

    粉嫩的,很灿烂,却美好到虚假。

    你又在小卖部买了一瓶百威,自己在楼下长椅上对瓶吹完。

    你大吼一声,歪在长椅上发呆。

    你拎着酒瓶回到家里,把酒瓶洗干净,放上清水,把无尽夏插进去。

    单雨睡了,你把酒瓶放在了窗口。

    黑夜漫长,无尽夏花淹没在化不开的黑暗里。窗口外面是黑漆漆的房影,那里面正有人彻夜狂欢,享受着廉价而刺鼻的快乐。

    十万块钱到手,你去补齐了余安的诊疗费。

    余安开始化疗了,小男孩头发掉得一块一块。单雨笑着问你,我们的儿子是不是变成斑马了?

    你没说话,拉近了单雨的手。

    就像濒死的人,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你又约了一次裘一丈。

    你告诉裘一丈,你很缺钱,你要很多很多钱,需要你做什么?

    裘一丈笑着分给你一包烟,说以后就是自己兄弟了,下午我带你去见老板。

    老板是个中年胖子,姓吴。

    裘一丈站在吴老板面前打包票,说余是兄弟可靠,而且交了投名状,最重要的是,特别缺钱,是个可塑之才。

    吴老板抽着雪茄,没拿正眼看你。

    你抢过吴老板的雪茄,在自己胳膊上按灭了。

    吴老板仰起头来,似笑非笑,“哟,是个狠人啊。留下吧,小仇,以后他就是你的下属了。最近兄弟们死伤很严重,条子盯得又紧,省着点儿用。”

    你知道,吴老板说的省着点儿用,是指你们这种人的生命。

    又过了几天,裘一丈带你参加了一次交易。

    如你所料,毒品。

    你没资格到厂子里面看交易,只能在外头站岗盯梢,装外地来的农民工问路,缠住便衣,给里头交易争取时间。

    每个月,裘一丈给你开的底薪是两万块钱。他拍着你的肩膀,说刀头舔血,值得。

    你看着第一个月的两万块钱,静静地问,有没有来钱更快的法子。

    裘一丈惊了,说可以啊余是。你下次跟我出一次任务吧。

    这次你当了一次骡子,把几斤白粉藏在身上从T市运到了A市。吴老板当众嘉奖了你,给你发了三万块奖金。你没有表情,收下了这些钱。

    你不要命,又肯干,最重要的是跟个哑巴一样,口风严得很,慢慢就在这个小盘口里混出名了。

    这之后,吴老板就把你带在身边,还给你配了把枪,他跟你说,你的投名状是朋友的前途,不够硬。干这行,手上早晚得沾血。你摸着那把九二式手枪,沉甸甸的。

    那天你跟着吴老板送货,交易地点在公路旁边的野地里。对面的泰国人刚把货掏出来,后面车灯一晃,你们眯着眼回头,就看见一辆大车开过来。

    半挂车停下。驾驶座上下来一个人,

    “余是!你丫跑哪儿去了?我这半年都没见着人。”

    吴老板把枪塞给你,似笑非笑地指了指那人。

    你接过枪,转身朝那人走去。

    那是老周。

    “你怎么来了?”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这不是半道儿上憋不住下来放水了,你小子怎么在这儿趴着呢,干什么——”

    “噗。”

    撞了消音器的手枪干脆利落,连鸟雀都没有惊起来。

    老周额前爆出血花,倒在地上。

    你把枪放下,后坐力震得你手臂酸麻。

    吴老板在后头鼓掌,说,“天才,稳准狠。”

    吴老板扭头冲两个马仔说,收拾收拾,带走。

    你无悲无喜,站在原处。

    吴老板走过来,按了按你的肩膀,说别担心,上面有人解决。死个大车司机,屁大点儿事儿没有。

    你没说话,扭头走了。

    吴老板提拔你,跟你说,最近要新设一个盘口。吴老板特别关照你,说你背景干净,没什么前科,特别适合这个盘口。

    吴老板说,这个盘口是组织设在A市的一个障眼法,没那么重要,就是个分散条子注意力的口袋。你主要负责小规模地洗钱。当然,你可能需要一个白手套帮你,至于明面上的业务你要搞什么,你自己回去想想,他完全尊重你的意见。

    你回到家,想了半晌,跟吴老板说,办个教育机构吧。

    吴老板被你弄笑了,说余是,你玩儿我呢,咱们是干什么的你不清楚?你以为搞慈善呢?

    你说,吴老板明察,你说过,充分尊重我的意见。

    吴老板嘶了好一会儿,说那成吧。估计条子也没想到咱们的盘口能批什么教育的皮,你自己回去想想,找小苏搞个计划书来给我。别弄得太寒碜,咱们是正经组织,别跟街头混混似的。

    你点点头,说,我有个朋友,我想拉他入伙。不用让他知道内幕,就让他在不知情里做个白手套就行了。

    吴老板说,这些你自己定。我只要安全。哦对,我再提醒你一句,你是组织的障眼法,要是你出了问题,组织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丢出去。所以,生死祸福,你自己得想清楚了。

    你点点头,说,都想清楚了。

    你走出门,掏出手机给李敢打了个电话。

    你跟他说,哥,下午跟我见个面吧,就在我家之前楼下的咖啡厅。

    李敢同意了。

    你洗了把脸,坐进了那辆崭新的别克。

    你到咖啡厅的时候李敢还没来。这间咖啡厅是你第一次见裘一丈的地方,时过境迁,这次坐在你对面的是你哥。

    李敢来了,乐呵呵地在你面前坐下。你留意到他坑坑洼洼的手。他已经好久没有上台了,你知道他的生活一落千丈。前一段你给他找了个地下酒吧驻场的活儿。酒吧老板得管你叫一声余哥,给李敢开的条件非常优厚。但李敢最近好像跟酒吧闹翻了,老板专程打了个电话来,跟你说不是他不收李敢,是实在容不下这位爷,余哥多多包涵。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这个公司,是你给李敢争取来的,是这个来自深渊的余是,用自己所有的能力,回报给阳光下的李敢的礼物。

    你用尽所有力气,把钱上的血腥气擦拭殆尽,交给那个一直在阳光里等你的人。

    你想跟他说,哥,我累了,你拿着,这是你弟所有的出息了。

    这是我,这么多年欠你的。

    但李敢在你面前仍然是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在自己在乎的小家伙面前永远是一副憨批的模样。

    你问李敢要什么,李敢乐了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最近缺钱,可乐都成奢侈品了还喝咖啡?你这是存心恶心你哥呢。

    你让服务员过来,要了两杯拿铁。

    你顿了顿,问李敢,你想创业吗,开公司那种。

    李敢惊了,说,你怎么突然格局这么大了?

    你说,最近有个老板,看好艺考培训这个风口。哥你虽然……但在这个圈子里有人脉。你要是愿意的话,我这就安排你们见面。

    可能是李敢觉得有点突然,对余是说太突然了,你得回去考虑考虑。

    你把咖啡勺放下,问李敢,哥,你是不是还是害怕我会害你?

    李敢愕然了。

    片刻以后,李敢笑了,说,哪儿能啊,你是我弟,你懂吗?我怀疑谁也不怀疑你啊。

    哈,这就是李敢啊。

    李敢,你真他娘的,是个大傻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