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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不切实际的梦想

    销声匿迹长达数日的冯唐秀吉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令我着实吃了一惊,他竟以客卿的身份成了幻剑书盟的一员。

    我当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结果书盟上下一阵热议我才知道他无处可去,又实在没能在东都之中闯出声名,于是就死皮赖脸地要给清风明月楼当守卫。

    书楼重地,冯唐秀吉自然没资格,郑太白直接回绝了他的恳求,转而就将他推给了自家侄儿郑北游这里,做了幻剑书盟的客卿。

    上一回也不知道冯唐秀吉是去东陀寺挑战说不得禅师,还是要放下腰刀想要立地成一回佛,吃了一次闭门羹,又在陆尧的怂恿下去了说书先生的小院被蛰了一头包,几次有损荣辱的惨痛经历使得这位混迹江湖向来不顺的漠北刀客,总算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说来这位曾经以一己之力力战三百马匪的刀客也实在时运不济,吃了狗爷手段伎俩,继而又败给了郑太白,没能摸进东陀寺的门,被说不得禅师的一记钟声震得毫无招架之力,前不久又在说书先生的小院前颜面尽失,他在东都洛阳的成名之路,可谓是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屈辱史。

    因为这么一位没有调性的刀客存在,郑太白近日颇为头疼。

    郑太白头疼的原因无二,先是自家书楼丢了书,引来一阵口诛笔伐与朝堂非议,而后又得应付冯唐秀吉,以及一帮不安分守己的江湖游侠。

    自从郑太白输给一剑乱天象的狗爷之后,江湖上前来挑战的强者总是络绎不绝,虽然狗爷之后的挑战者再无撼动其实力的挑战者存在,可无休止的滋扰总令人觉得无奈且心烦,让得一颗好静的心再也无法安然于书桌前。

    其实守卫书楼的鸿儒不下五位,自愿隐匿身份的强者也不在少数,实在不缺一个守书人。

    在漠北荒原横行无忌的冯唐秀吉在洛阳这块地界连续被人挫败之后,仿佛成了走出井口的蛤蟆,他本人也由先前的志得意满变得逐渐低眉颔首,就差折腰自降身段。

    从他的身上,我突然无师自通明白了一个道理:闯荡江湖不易,而江湖本身好像一个大磨盘,有的只是世故圆滑。

    显然世故圆滑是冯唐秀吉最欠缺的东西,这恰恰也是他最令人觉得纯朴可爱之处。

    郑北游将其收入幻剑书盟或许也是无奈之举,不过他既然成了书盟的一员客卿,也就有了进出清风明月楼的资格。

    只是我实在想不通,书盟接纳这么一位痴迷于舞刀耍剑的江湖游侠,难不成还指望他收刀提笔?

    ……

    自我被狗爷半推半就,稀里呼噜进入书盟,到目前为止能说上话的依然仅赵钱孙一人。

    经过半月相处,我发现整个书盟之中,唯有我一人与之交流,书盟其他客卿大多避而远之,即便有些人不好刻意避开他,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就连虚情假意的寒暄我都很少见到。

    后来书盟其他客卿偷偷问我是如何能跟赵钱孙这个怪物交流的?

    我很诧异,赵钱孙为何在其他人眼里是个怪物。

    经过几番盘问,其中知道一些缘由的客卿就简单和我讲述了有关他的种种特殊之处。

    抛开他的性格与习惯性独处冥思的习惯,整个书盟之中唯有太子殿下可以与之深谈,即便是赵钱孙曾有过不当言论,甚至是触怒过殿下,他依然是整个书盟最特殊的存在。

    再者便是郑家老太爷,他见赵钱孙依然拱手,足见他在学识造诣上让人倾佩折服,否则想他这等性情古怪的傲慢书生,造就残酷现实的世道磨灭了心高气傲,郁郁而夭。

    可能是习惯了独来独往,赵钱孙对于自己被人称之为“怪物”这事毫不在意,甚至也没有为此生气,仿佛一切都习以为常。

    为此,我在忙完案头任务时,还特地上下打量过赵钱孙,看来看去我都觉得他是年轻版的狗爷,不修边幅邋里邋遢,唯独一双写满故事的眸子雕刻了锐利与孤独。

    “怎么,我脸上也有摘要?”

    我被赵钱孙问得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酸痛的手臂和手指关节,道:“我只是好奇很多人说你是怪物……”

    由于天气渐热,赵钱孙的衣服松松垮垮,走起路来,宽大的麻布长衫无风自动,透过衣服缝隙,能够看到他单薄消瘦的身体。

    “天才与圣贤都是孤独的,孤独的人,一般都会被人视为不可理解的怪物。”赵钱孙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反而对“怪物”二字有种强烈的满足感。

    我耸了耸肩,心说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的言外之意不就是在标榜自己是天才、圣贤……

    这种话若被天下读书人听了去,还不得被捧读圣贤文章的士子们用唾沫星子给淹死!

    见我半天不说话,赵钱孙合上手里的书简:“觉得我很狂妄是不是?”

    “有点。”

    我直视赵钱孙睿智的眸子,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深邃,以及超乎常人的睿智。

    我语气平淡道:“你倒是和一个人很像。”

    赵钱孙噗嗤一笑。

    “谁?”

    我沉默了片刻,表情平静道:“一个传授我一剑和稀泥剑法的人,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怪物。”

    狗爷当日上书楼一剑之威名震洛阳,赵钱孙自然也知道一些珞珈山三少爷的光辉事迹。

    “怪物通常都怪得雷同,但我没他酒量好。”

    我当即道:“他也没你有学识。”

    赵钱孙不以为然:“书多了,脑袋就喜欢天马行空,以至于我的很多想法经常把人吓得不知所措。”

    我想怪物之名,大抵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随口问:“不准备改改?”

    “臭脾气,哪能说改就能改,况且也没有那么容易。”

    “确实是……”我善意提醒一句道:“有些惊世骇俗的想法最好烂在肚子里,别人担心也是怕牵连自己,这一点也情有可原。”

    赵钱孙尴尬地笑了笑,反问一句:“我瞧你学识见识不在其他客卿之下,怎么偏偏做个门客?”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种种遭遇,于是只得苦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没有离开家门时,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能够呼风唤雨……到了东都,见识了什么叫权势,才认清自己的渺小,做个门客混口饭,总好过低眉顺眼,弯腰谄媚。”

    这是我的心里话,我认为没有瞎编烂造的必要,况且我也不觉得将这些事向赵钱孙说道,会使自己颜面扫地,坦荡做人,规矩行事,这才无愧读书人的称呼。

    听了我的回答,赵钱孙有些讶异地忽然抬眼,看了小会儿后,他才说道:“你倒是书盟里为数不多坦诚且领我觉得可爱的人。”

    从小到大,除了生我养我的父母,还从未有人说我可爱,我读不懂赵钱孙的表情,姑且认为这是褒不是贬。

    “据我这段时间观察和相处,我觉得你人还行,比那帮世家子弟强多了,他们虽也是读书人,没感受过普通百姓家里供出来的读书人那股酸楚,因此也就不懂读书的真谛。”

    这话使我当场一怔,读书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和我交心谈论读书的真谛,说句实话,连我自己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读书的意义。

    我恭敬拱手,一副讨教的神色问他:“何为读书真谛,再下愿洗耳恭听!”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此番言论惊世骇俗,无论追求还是境界都远远将我甩到十万八千里。

    我之所以选择十年寒窗苦读,少时顺应父母,年纪渐长为出人头地,而今期待也是为了活下去,包住作为一个读书人的颜面。

    因此,拿我自己的读书目的与赵钱孙相比,高下立判!

    看我愣得出神,眼神和表情里满是自惭形秽,赵钱孙又挤出一抹自嘲道:“我有时也有些沽名钓誉,你就随便听听,哪个读书人还没点不切实际的梦想。”

    我俩相视一笑,不知道是否真的读懂各自眼神里的惺惺相惜。

    “你就没打算考个功名,将来在庙堂之上大展拳脚?”

    “早就不做那种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了……我的理想抱负一旦实施,大周王朝还不得乱成一锅粥,到时莫说十八路诸侯,就是天下的士子文人也都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赵钱孙之前的一些言论,确实有些离经叛道,不过很多想法细细推敲,并非一无是处,触犯纲常礼教,只是他那些想法太过超前,实在有颠覆王权的嫌疑。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边是赵钱孙之所以还没有被书盟除名,太子殿下依然容忍他的存在,说明此人确有过人之处和值得称赞的地方,否则郑北游不会对其礼待。

    如赵钱孙真的一无是处,书盟其他客卿也早已将其排斥在外,轮不到郑北游和太子殿下轰走,他自己也得卷铺盖卷滚蛋。

    今天聊的实在有些多,为不耽误写摘要和整理地志文献,我中断了与赵钱孙的闲聊。

    转身回案前之际,我随口问道:“哦对了,你今天姓什么?”

    和赵钱孙相处这么久,我到现在依然不清楚他的姓名,想来也着实有些可笑。

    “我姓赵,生来没钱,只得整日装孙……”

    我已搞不明白他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和我开玩笑,我心里暗暗嘀咕:“你丫的还真叫赵钱孙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