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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王朴断案(下)

    秋意正浓,阳光色调恬淡,它不像春天里那样撩人,也不像夏天里那样热烈,更不像冬天里那样凝重。

    王朴、苏少堂二人沿着文昌街慢悠悠走着,听苏少堂对开封府颇感兴趣,王朴便热心的介绍起来。

    开封府管辖汴梁城及京畿十五县,在大周属于天子脚下之地,级别远高于其它州府。开封府下设左右厅、南司、司录司、六曹、步直军巡院、马直军巡院等机构。左右厅推官辅佐府尹掌管司法刑狱工作,左右厅各设推官一名,王朴便是开封府左厅推官;南司负责司法刑狱以外的府政,设判官一名,下设十一案;司录司设置司录参军一名,管理开封府六曹,下设府司西狱;开封府六曹分为功、仓、户、法、兵、士曹,每曹参军一名;步直军巡院、马直军巡院负责汴梁治安、逮捕、审讯、羁押,设步直军指挥使、马直军指挥使各一名,其下设佐贰官军巡判官,那钱俊安便是开封府步直军军巡判官。

    从文昌街转向浚仪街走上一段路,短短的路程从开封府隐隐出现的一刻就接近了尾声。

    开封府坐北朝南,靠着浚仪街,府楼巍峨壮观,檐牙高啄;府墙高达两丈余,且又厚重坚固,可以算得上是固若金汤。府门前登闻鼓(鸣冤鼓)、角楼、日晷、奉诏亭等散落分布在各处,错落有致。

    “开封府”三个大字刻在了正中间的府门上,将天下首府的非凡气派展露的淋漓尽致。苏少堂自打看到开封府三个字,就一直犯嘀咕,开封府大堂之上是不是真的有狗头铡、虎头铡、龙头铡,偏偏此刻又没办法问王朴,只得将疑惑藏在心底,想着等有机会再去探究一番。

    甫一进了开封府大门,里面的人皆是行色匆匆,一副忙碌景象。

    钱俊安追上王朴行礼,王朴连头都没抬,钱俊安见他并不理会自己,只得讪讪的带着赵有才去了别处。

    开封府王推官打道回府,府门前值守的几个官自然没有盘问,于是苏少堂也跟着顺畅的进了开封府,穿过几处堂门,二人就到了王朴当值的公房之内。王朴早先就说要过问苏少堂的事情,但是他没有言明何时过问,苏少堂只能客随主便与王朴继续聊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到了午时,人是铁,饭是钢,王朴自然也是要吃饭的,因为公房里多了一个苏少堂,于是王朴就吩咐门外一个官差去端两碗汤饼过来当做午饭。先前苏少堂逛街时就曾看到过街边的汤饼摊,卖的均是桐皮面、鸡丝面、三鲜面、羊肉面等无馅水煮面食,与后世的面条几乎一个样子。

    过了片刻,两碗热气腾腾汤饼就被官差端上了公房内的桌子上。望着那两碗汤饼,苏少堂也颇为感慨,没想到穿越到这个时代蹭的第一顿饭,竟然蹭到了开封府推官王朴这里。

    汤饼的味道说不上多么的美味,汤汁虽然浓郁,但吃惯了辣椒的苏少堂还是觉得有些寡淡。不过王朴却吃的很香,一脸享受的样子,苏少堂只得拿起筷子也跟着吃了起来。

    一碗热腾腾的汤饼下肚,王朴显得有些心满意足,意味深长的看着苏少堂说道:“如今的开封府尹正是晋王殿下,大周没有明立太子的规矩,获封晋王并担任开封府尹就意味着殿下已经成为大周的储君。”

    苏少堂惊讶于王朴为何告诉自己这些东西,他脑中的记忆可以让他充分利用信息不对称的优势,获得超越这个时代的认知能力,王朴虽然没说晋王姓谁名谁,但是显而易见那晋王就是郭荣无疑。

    苏少堂一时不知道王朴要做什么,赶紧放下筷子答道:“王大人,这?”

    王朴抚了抚长髯说道:“公子有没有兴趣到开封府做事?如今晋王广纳天下俊才,王某倒是可以推介一番。”

    苏少堂听了这句话就释然了,因为他很快就猜出了王朴话里的潜台词~王某看你小子有两把刷子,要不要跟一个前途无量的大老板。在苏少堂的印象中,郭荣西讨后蜀、三征南唐、北伐辽国一生功绩亮眼无比,他一生都在忙着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堪称是皇帝中的劳模。郭荣一生的敌人很多,不过郭荣最大的敌人却是无形的时间,他凭借着短短五年多的帝王生涯就被后人称颂为五代第一明君,可见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生命绽放的是何等璀璨夺目。

    如何回答王朴成了苏少堂眼下必须直面难题,白清浅硬生生将两贯半的月俸提到五贯钱,为得就是让自己去帮她查查账、教导她的弟弟,这样一份高薪且又轻松的工作彰显出白清浅也是一个良心老板,况且明日还要去文昌街那家白氏当铺去报道。

    苏少堂左右都没想出个头绪,迟疑片刻只得开口说道:“王大人,小子十分想来开封府做事,但孔圣人说了言必信,行必果,小子已经答应了明日去一家当铺入职,自然不能食言。”

    王朴显然有些意外,开封府是其他人削尖了脑袋也想挤进去的地方,显然苏少堂的回答不是他想要的答案,眼前的人连拒绝都讲的如此大义凛然,旋即颇为欣赏的微笑起来:“呵呵呵,孔圣人都搬出来了……罢了,公子以后有打算了再来开封府找王某即可。对了,之前说过要亲自过问公子的事,王某看就不必大张旗鼓过堂了,差人将那钱俊安、赵有才叫来,在王某公房解决此事如何?”

    苏少堂心下大喜,赶忙起身拱手作礼:“多谢王大人。”

    王朴拦住苏少堂行礼,说完朝着门口高声说道:“去步直军巡院将钱巡判叫来,对了还有一个叫赵有才的……呃,还有那袁军使也请过来。”

    “是!”

    门口的官差领命而去,片刻就不见了身影。

    王朴见苏少堂放下了筷子,便微笑着说道:“苏公子,汤饼都有些凉了,快些吃。”

    苏少堂只好重新拿起筷子吃起了汤饼,有些好奇的问道:“大人,这袁军使又是哪位?”

    “呃,是步直军指挥使袁彦,那钱俊安就是他的手下。这袁彦和马直军指挥使赵匡胤可谓是晋王殿下的两员虎将……”

    “咳、咳……”

    正吃着汤饼的苏少堂大惊之下竟被呛了一下,捂着嘴咳嗽不止,他只觉有热血上涌,欲要冲破脑门;眼眶也好似禁锢不住眼泪,被眸子冲撞的无比酸涩。

    这小小的开封府眼下竟然有郭荣和赵匡胤两个后世皇帝,今日所听所闻委实太过邪门。此时的赵匡胤还只是个开封府马直军指挥使,谁能想到他短短数年年后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穿越前的苏少堂对赵匡胤其实有些反感,一直认为他是个小人,虽然他是北宋的开国之君,但真算不上真英雄,他趁着郭荣离世欺负老弱,玩阴谋诡计抢了人家七岁小孩子的皇位,对于提拔和器重他的郭荣来讲,这是不义之举。赵匡胤之所以能一统天下,还是靠着郭荣留下的政治遗产,他与郭荣的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盯着苏少堂一张因为咳嗽涨红的脸,王朴关心的看着苏少堂问道:“苏公子没事罢?”

    王朴的这句话话总算让苏少堂恢复清明,揉了揉嗓子说道:“咳……适才有根汤饼不情愿到小子胃里去,所以逃去了气管……”

    王朴愣了一下,接着就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美髯乱颤,片刻之后竟笑出了眼泪:“哈哈哈哈……苏公子妙人……哈哈哈哈……”

    一脸尴尬的苏少堂缓了缓情绪,心道那赵匡胤与自己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怕他作甚。

    “哈哈,王大人心情不错啊。”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公房门口传来,苏少堂转身看去,一个身穿青色官服身材颇为健硕的官员朝着王朴抱拳行礼,闪身出现在公房之中。那人顶着一张太阳晒黑的脸庞,两道浓眉下衬着一双炯炯大眼,腰间悬着长刀,气势看起来颇为不凡。

    王朴止住笑声皱了皱眉,朝着那人轻咳一声:“咳……袁军使来了,钱俊安、赵有才可来了?”

    苏少堂立刻明白此人就是王朴口中的开封府步直指挥使袁彦无疑了,王朴话音刚落,袁彦一只手按着刀,一张黑脸望向门口:“还傻站着什么,要袁某亲自请才进来么?”

    “卑职不敢……”

    狮子王钱俊安、赵有才两人忐忑不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二人迈着疾步进了王朴的公房。赵有才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袁彦嫌弃的耸了耸鼻尖,没好气的朝着钱俊安开了口:“钱俊安,堂堂一个八品的步直军军巡判官竟然亲自去帮这种鸟人出头,开封府步直军的脸面都让你败光了!”

    钱俊安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苏少堂有些疑惑,这袁彦怎么上来就劈头盖脸的给钱俊安一顿数落,正在这时王朴发话了:“袁指挥使稍待,现在且不追究这钱俊安越权之事,先把来龙去脉捋清楚再说。”

    “呃……也好,袁彦听王大人安排。”

    听了王朴的话,袁彦抱拳点点头转过身不再言语。

    王朴将众人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苏少堂身上:“苏公子且说说看,这究竟怎么回事?”

    苏少堂双手抱拳:“是,小子这就说了。”

    带着几分微笑的苏少堂走到赵有才身边,盯着一眼他那肿胀带着淤青的脸开口道:“这位赵有才是个布商,我家姐姐常年织布卖给他,这人听说姐姐寡居之后,三天两头缠着姐姐要嫁给他做妾。姐姐不堪其扰只好将布匹卖给其它的布商,谁知这位赵有才竟然私下使坏,使了银子不让别人收姐姐的布,想以此为要挟胁迫姐姐嫁给他……”

    赵有才听到此处,抬起头大声嚷嚷起来:“你瞎说……不是这样……赵某没有……”

    袁彦长喝一声:“闭嘴,让你说话了么。”

    赵有才只好闭了嘴,胸脯不断上下起伏,一双眼睛转个不停。

    苏少堂见他这幅模样,酝酿了一下情绪,声音带着清苦之意说道:“姐姐只好将织出来的布匹便自己摆摊去卖,一边卖布还要一边织布,日子过得实在是苦,前日子还累的吐血倒地不醒,要不是苏某及时将姐姐送到郎中那里,说不定姐姐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这赵有才昨日竟然又去了姐姐家里骚扰……正好小子及时赶到,气愤之下将他揍了一顿。他说自己错了,发誓今后不再骚扰姐姐,还答应赔给姐姐三十贯钱当做赔罪……”

    赵有才立刻听完立马就着急了:“血口喷人!孙禄卿四年前欠钱签了借契,如今这四年期限快到了,他没还上钱要将房契交出来还债,昨日小人是去告知他姐姐搬家的……”

    王朴听完二人的话若有所思:“既如此,赵有才把借契拿出来给王某看看。”

    赵有才愣了一下登时就跪在王朴身边哭了出来:“青天老爷……昨日这苏少堂将小人打晕了,小人身上的借契被他偷走了……对了,小人是从别人那里将借契收回来的,他们能作证……”

    苏少堂冷笑一声:“哦,一派胡言,假如像你说的那样,你苦心去收购借契是为了什么,姐姐家的房子残破不堪,屋顶都透着光,你要那房子作甚?诸位大人,是非曲折但凭裁定。”

    赵有才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这……这……”

    黑脸的袁彦一看如此情况,登时就火了,走到跪在地上的赵有才跟前就是狠狠一脚:“编的不错么,当真是色迷了心窍,着实无耻。”

    赵有才一脚被踹的口角渗出了一丝血丝,躺在地上簌簌发抖。将眼前一切看在眼里的狮子王钱俊安呆呆的站在原地,一脸的苦涩模样。

    王朴朗声道:“此事皆因赵有才好色而起,夜闯民宅骚扰苏公子姐姐,依律笞四十,关到府司西狱五日,还要赔偿苏家姐姐三十贯,赵有才你可有话说?”

    赵有才正在低声抽泣,此刻也不敢怠慢:“小人……认罚。”

    袁彦此时走到王朴身边,耳语了几句,王朴听完点点头,袁彦脸上浮现喜色,转身对着发愣的钱俊安说道:“钱俊安,为了摆脱嫌疑,这赵有才的笞刑由你来执行,还有以半个时辰为限,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先筹措三十贯交给苏公子,后面你再找这姓赵的讨要,听明白没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姓赵的拖去刑房行刑!”

    “卑职遵命。”

    钱俊安如蒙大赦,疾步走到赵有才面前将他一手给拽了起来,估计是恼那赵有才将自己拖下了水,用刀鞘使劲拍了赵有才一下,赵有才这才踉踉跄跄的朝着房门口走去。等钱俊安二人出了门口,袁彦也向苏少堂、王朴告了声罪转身离开了房间。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苏少堂与王朴两个人,王朴拍了拍苏少堂肩膀说道:“钱俊安本来管的是开封府步直军军巡判官,在步直军中负责整肃军纪、监察执法的差使,此番竟然越权行事、助纣为虐,袁指挥使已让他自领二十板子,苏公子可消气了?”

    苏少堂感激的看着王朴:“王大人,此番多亏仗义相助,要不然那挨笞刑的就是小子了。”

    “勿需如此,王某很好奇,若是赵有才咬死说没有赔偿三十贯的事情,该当如何?”

    苏少堂听闻微笑起来,赶紧从怀里摸索出一张贴身藏着的纸张递给王朴,王朴疑惑的将之接过手中展开一看,不自觉的念了起来:“今赵有才在此立誓,今日后当谨守本分,不再窜扰苏芷庭……蒙冀恕前愆,愿奉以三十贯钱乞赎旧罪,特此立据,广顺三年九月廿二……赵有才,咦?这里还有手印,是那赵有才的罢,哈哈哈哈,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