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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如是我闻

    天定时运不能无,

    先人阴功后人福。

    一生富贵虽有定,

    功名须归命账书。

    话说,大宋朝天平兴国年间,洛阳有位秀士,姓吕名蒙正,是位衙内。但受家庭暴力波及,不得不上演落魄官二代幼崽求生之路。

    封建时代,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所以吕蒙正的求生路注定不一般。他日食僧院,夜宿寒窑,贫苦时,一身衣裳唯存前裾后背,人人皆言,此人一生贱命。

    然而,孰能料到咸鱼真有翻身日呢?九年之后,他一飞冲天,登上了天子明堂,一生官居宰相,人人又称其贵胄也。

    这一回,老吕恨不得给人人‘我呸’一声。

    说这一茬不为别的,只道一句,天生万物与人,有四柱八字定命;人非天生贵贱,有时运因果相赋。而八字虽定命数,不过是个静物;时运纵然无常,足以再造乾坤。

    有道是,深院宫娥,运退反为妓妾;风流娼女,时来配作夫人。可见时运之玄妙,对命主一生影响之大。

    如今,就说一桩这玄妙之事。

    自古魏晋以来,东京汴梁便有响当当的名声。大宋开国后,几代皇帝坐享其成,一时之间,汴京城人物繁阜,金翠耀目。

    仁宗年幼登基,被章献太后窃了神器权柄,这妇人虽早年是市井艺术家,到底没顶住糖衣炮弹腐蚀,把一朝江山弄得乌烟瘴气。

    四邻一觊,既然你不珍惜,那就休怪我无情、残酷、无理取闹了。

    好在大宋朝有太宗太祖的底子在,缺心眼的真宗也没败光祖业,而老百姓又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故而这些年,国势虽稍欠,但表面依旧有蒸蒸日上之景象。

    奈何有财无势,还是砧板鱼肉,朝廷岁赋年增,花钱也大手大脚,但国际地位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玄武之北,契丹人一直视大宋朝廷为眼中钉,虽然契丹历史仅两百余年,史书也修不满一册,但耶律家不在乎。

    酉金一方,党项族早已公然反叛赵氏,国主李元昊为洗脱其先祖是汴京滑稽戏艺人的身份,一直舔着个碧莲跪求加入契丹势力范围‘北方约定联盟’。

    南边更不消停,广源州一带十万部落天天嚷嚷着要‘愍猪滋油’。惹得满朝文武尽皆无语,我大宋朝推崇羊肉,谁稀罕你家猪了,不嫌膻味重吗?

    幸好,不止是契丹人狼性,大宋子民们也崇拜战狼,他们深知,汴京城的岁月静好,不过是各州府负重前行。

    正统天朝被番邦奚落,还击是必然的。而大宋朝还击外强,往往以经济之战为主。譬如,每年赐予契丹人岁币,以腐朽其贵族,飞涨其物价,凋敝其民生。

    其次,再辅之以‘上兵伐交’之策,四处派使者赠送经史典籍,输出孔孟文化。

    然而,谁也未曾想到,自从朝廷送走孔孟后,士大夫们开始鼓吹‘天子坐庙堂,士大夫治天下’,以致朝野上下道德沦丧,好好的太平盛世,弄的人心不古,周礼蒙尘。

    而朝堂礼乐崩坏,必然波及至江湖,江湖一变,‘侠义‘二字便也衍生出了不同的涵义。

    近些年,‘侠之大者’已没有市场价值,取而代之是各大门派的‘绩效考核’,江湖‘百晓生’也不再崇尚‘知识付费’,而是开辟出了‘汴京围帛’。

    凡江湖儿女,人人都可成为认证大侠,凡江湖大侠,人人皆可成为‘百晓生’。于是乎,上至髦耋耄人,下至垂髫小童,都自称‘百晓生’。

    就在去年,黄河决堤,百姓颗粒无收,又逢朝廷加赋,民不聊生。这时,百晓生‘童谣版’出现了一则‘头版热搜’,道:

    长刀虽利,尚怀侠义之胆,庙堂虽浊,尤存高远之士。

    有人迷恋,就有人棒喝,有人沉沦,就会有人呐喊,有人着迷于红尘的魅力,就有人愿意颠倒这红尘。

    江湖侠客们一听,忍不住纷纷点赞,真乃‘正能量’也。

    但这话传至政事堂,就变了味。

    昭文相陈执中谓同僚曰:“朝廷之天,乃晴朗一片天。如今盛世,怎么会有人沉沦,简直一派胡言。此言有煽动百姓嫌,若不杀鸡儆猴,不能绝市井躺平之念也。”

    属官问曰:“敢问相爷,鸡从何来?”

    陈相公思之再三,道,“这民谚颇似佛谒,肯定与佛门脱不了干系。本相风闻,相国寺常借法会之便,搜刮民脂。百姓怨念甚深,常在‘百晓生’上吐槽!”

    众人恍然,连连称颂‘相爷英明’。诸人纷纷摩拳擦掌:“就拿这相国寺开刀,还汴京百姓一片朗朗青天。”

    所谓哑巴吃汤圆,陈相公心中有数,这相国寺在江湖上,充其量也就二流,但在金融业,委实是巨富。这些和尚,才不配位,是立威的不二之选。

    不日,中书省相公钧旨,相国寺慧明方丈及四大首座,兴起妖言、蛊惑百姓,立即拿进大理寺诏狱。

    从此数月,汴京城似有一睹无形之墙,墙内一片冬日暖暖,就连飞涨的房价都不敢肆意妄为。

    本以为就此天下太平,可过了年后,偏偏遇上岁运不登,春风来迟,市井中又传出‘天岁异常’之妄言,什么‘佛子受难’、‘百花闭目’……

    弹劾陈相公的奏折,堆满了银台司。人言可畏,可怜陈相公一世英名,猪肉没吃成,还掉进了茅屎坑,不得不在臭气熏天的环境中,与同党们共克艰难。

    然而,汝之砒霜,吾之蜜糖,台谏官员们趁势撩拨,誓除国贼,将门勋贵轮番奔走,竞相拱火。一番竞相斗法后,好歹是老太后松了口,相国寺才获准又开山门。

    这厢三巷十三街,才又恢复了往昔繁盛,街挨檐连的店铺开了门市,人流如潮涌来。于是,又有道德君子叹息,真是‘魔坐沙门、着佛衣裳!”

    因为这座寺院,参禅修行之人少缺,但以‘经邦济世’闻名天下。

    所谓‘经’,意指金银之物,寺中修行,极重货殖之利。

    邦,又曰帮,即助各大香客以财货通江湖之便也。

    济,一说乃利益之高,在老百姓们心中,又亲切的称之为‘九出十三归’。

    世,便是普渡有缘人。在大相国寺借贷,一不须请中人作保,二不用到官府造册,省却庶民多少麻烦。

    僧人的解释是,出家之人,要这多黄白之物作甚,敝寺借贷,只需施主家有可典当之物便是。

    虽山门重开,可方丈、首座们还在里面吃牢饭哩,诸位弟子又年轻,难以服众,偌大一座宝刹,一时间竟群龙无首。

    就在诸人为谁做主持而僵持不下时,有人想起一个人来。

    后院火柴房有一老僧,法名慧信,与方丈、首座们是一个辈分。此老早年入释门,困守火柴房二十余载,孤苦一人,毫无怨言。

    而且,他仅传一位弟子,还特么是个棒槌,无须担心他趁此立山头。

    于是,和尚们齐齐涌入柴房,把老和尚七手八脚的抬了出去。吓得老和尚哇哇大叫,连忙唤自己那宝贝徒弟,“小川,小川,救我!”

    此时,徐小川正在灯油巷打秋风哩。之所以他敢瞒着师父出山门,不为别的,只为那一口嘴馋。

    他偷偷摸摸的来到一间小院,便闻到阵阵香味从里间飘出来。

    院子里,一个面貌黝黑胖子盯着一口大锅,锅里炖着满满一锅肉。是的,牛肉,富人的禁脔,穷人的奢望。

    黑胖子的嘴边两撇小胡子,有几分奸商之色,故人街坊唤他‘王胡子’。

    王胡子短衣汗衫,哼着勾栏曲儿,正兴时,柴禾捆排的大门突然被踹开,一声‘锵锵锵锵锵,朗格里格朗’,小川翻着筋斗窜进来。

    王胡子一错愕,发现是徐小川后,绷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你个囊球,不知发财要闷声么?一会儿把开封府衙役招来,让你去开封府大牢吃。”王胡子戏谑的笑骂。

    “抱歉,老王,失误失误。”小川连忙歉意的陪笑,“小弟太过激动,一时没把握住。”

    “杵着放屁呢,快拿碗去!”

    接过小川的碗,王胡子舀了厚实的一碗递给他,小川不客气的一把夺过,从碗里粘起一块,张嘴就啃。

    “啊……”他一只手不停的往嘴里煽风,“好烫!”

    王胡子见他猴急,一脸幸灾乐祸:“上辈子饿死的罢?”

    小川哼了声,“说了你也不信,不妨实话告诉你,老子上辈子撑死的。”

    他不舍的把地上的牛肉捡起来,轻轻擦尽泥灰,顺着肉缝轻轻的撕下来,慢慢咀嚼。

    连吃了两碗,涨的小川连打两个饱嗝,“真香,嗝儿,比凤卿楼的颦兮兮还香!哪儿来的?”

    “吃就是了!”

    “我就随口一问。”俗话说保暖思八卦,好奇心谁能拒绝?

    王胡子得意的道:“贵人送的。”

    “切!”小川自讨没趣,撇了撇嘴,“就你这社会地位,还有人给你送肉?哪里偷的吧?”

    也不瞅瞅你小子什么德行,卖斤韭菜都舍不得多搭出去两根。

    “你这鸟厮,自己见识浅薄,不知哥哥俺人面广。”王胡子反驳,“这是俺们帮主赏给我的。”

    “奇了怪哉,而今卖菜担灯草的也搞帮会了?”小川笑道,“你们帮会叫啥名?”

    王胡子冷哼,“真想知道?”

    “那必须的!”小川道。

    “俺们帮会,便是汴京城赫赫有名的‘丐帮’!”王胡子神神秘秘的道。

    小川一听,跌坐在地上,摸了摸裤裆,还好有尿不湿。

    小川咂咂嘴,不知从何说起。

    突然,又是一脚踹门,这一脚,把原本只剩半个扇子似的掩门,真的踹了个稀烂。

    “娘皮子,俺家大门招你惹你了!”

    真是佛也有火,王胡子骂骂咧咧,你家大门一天之内被踹两回,你乐意不。

    掩门摔在院子里,走进来一个精干的瘦汉。他斜眼指着二人:“徐小川,你们好大的狗胆子!”

    小川一听这声,顿时脸色唰白。

    原来,这人也是小川的老熟人,又称冤种,是寺里义善堂的弟子,外号叫‘过街鼠’。

    听这外号,便知这厮心术不正。他是义善堂弟子,在必应殿当值,一天到晚也不干别的,就为香客们解签。

    每当那些善男信女们诉说些隐私,他便偷偷记录下来,而后再私下伺机要挟。或言钱,或言物,或言色……连寺里香灰都要刮一层,久而久之,得了‘过街鼠’这外号。

    今日,他逮着这大好机会,简直兴奋的要发狂,“跟在你小子屁股后面,真是好运连连……”

    “送菜的王胡子,竟是丐帮弟子?”这‘过街鼠’伸着脖子问王胡子,“你小子上缉拿榜没有?赏金是多少?”

    他一阵快意,大步流星得向前二人走来,只听‘梆!’的一声,忽然眼前一黑,直勾勾的栽倒在地上。

    “呃……”

    小川咽了口唾沫,转头问王胡子,“你把猪圈耙子放在院子里?是为了应付这泼皮吗?”

    “屁,俺是拿来抵掩门的,谁知他自个儿一脚踹飞过来。”

    王胡子无辜的摊了摊手,二人凑近一看,齐齐吸了口凉气,一闷棍打下来,这‘过街鼠’已彻底躺平。

    他的脑门鼓起一个碗大的包,小川轻轻踢了一脚,毫无反应,又摸了摸鼻息,仅留几分气儿进出。

    还好,没搞出人命。

    “咋办?”王胡子问。

    “你丑你先说!”

    王胡子也不客气,道,“不能让他醒过来。”

    小川灵机一动:“找麻绳绑起来,天黑拉到东水门码头,偷偷扔到大船上,让他去江南霍霍。”

    这么一来,这厮就顺汴河而下,生死由命了。

    东水门在开封府东南,是汴河的码头,这里龙蛇混杂,打架斗殴层出不穷,闹出个把人命,开封府也管不过来。

    “这就是你的好法子?”王胡子彻底无语,你丫有病吧。

    他眼中凶光一闪,扫把、扁担、簸箕、灶台、案板、菜刀……嘶嘶!

    “有了!”说罢,抄起铁刀,一个箭步来到李智深面前,抬手就是一刀。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碰上老王,效果更强。

    只是,很不幸,小川就站在约么五步的位置,鲜血溅了王胡子一脸,也溅了小川一满碗。

    刹那间,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小川胃里如翻江倒海,“哇!”的一声,把吃进去的全部吐了出来。

    这一吐,低俗恶趣味,无能又丢人。正是:

    卫卿生而马厩客,跋扈窦伯扫匈奴。

    有志也须时运济,无运吕公不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