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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寇以往吾亦可往

    易州守城旗军已经麻木了,今天是土匪的集日,从早晨到下午,城外官道各部土匪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神佛保佑,别攻打易州城就好,后山腾起黑烟,这得禀报,后山有州城仓库。

    兵备衙门,谢兵宪,董知州,谢指挥三名易州大佬已经面如苦瓜了,今天只有更坏,没有最坏,兵乱还可以互相搪塞遮掩,后山库房被土匪焚烧,那就万事皆休,那里储藏着开春市赏虎墩兔汗的物资,损失了物资就不是下狱丢官的事,少不得挨上一刀。

    几位大佬已经心如死灰,严令守城旗军不得妄动,希望保护了州城百姓,论斩的时候别株连家人就好。

    李银河赶到参将大院,花荣正焦急地把守大院,手下四出放火,黑烟滚滚,其实都是在道路和空旷处施放,搜集的物资堆满了参将大院,左大力的矿工们运走了一批,剩下的依旧堆积如山,旗军们搜刮的很细致,连雕花的门框窗框都拆下来。

    青壮们去搬运物资,李银河向花荣交待了命令,李银河带马队清理沿途路人,花荣监督青壮装完物资后,带马车队走易州涞水交界官道,除带路去老营的人手外,其余旗军带到石桥集结。

    交待完毕,李银河带领马军直奔易州涞水交界的石桥,一路上寒风凛冽,别说人影,就是狗影都看不到,闹了半天土匪,乡民早都藏在村子的土围子里,哪有人走动。

    李银河到达石桥,谢宁带领先到的马军已经哨探完毕。

    “银河,涞水城静悄悄,官道没人,截获一名探查消息的冯家护院,那冯老狗防备松懈,大门口有七名武师看着,不过他的宅院都是青石垒就,有吊桥,护庄河,碉楼,这要是防备得力,上千人都拿不下来!

    我已经安排人手遮蔽官道。怎么干,你说说!”

    冯家大院在涞水北,经营了数十年,大院占地五十亩,宅院二十亩,雕梁画栋,足足五进,最后是大片库房,院墙高两丈二尺,四边留有巡逻穿行夹道,完全是青石垒成,院外开凿了护庄河,从东侧拒马河引水,此时水面冻结,常年雇佣五十名武师护院。

    冯家大院向北三十里直达花果山,沿途山林水道湿地都是冯家控制,其中的四个村庄,基本都是冯家雇工。

    “五十亩不小,五十个武师只能维持巡查,门口七人,围墙和碉楼有没有人把守?”

    “没有!武师多在前院,这几十年也没人敢在冯家门前闹事。”

    “耀武扬威几十年,脑子都锈住了,灭一个百户所很简单吧,他既不知我们的实力也不知我们的武器战术,想当然以为要我们百八十人命,几千石粮食的代价而已,还只给土匪定金,想来,还等土匪主动报信吧。

    勾结官府这点钱都省了,真以为是土皇帝了,呵呵,其实只是井里的癞蛤蟆。

    既无眼界又无善心,把财宝用石墙圈起来,就能传给子子孙孙啦!我们今天给他个教训,眼浅喪财,心浅丧命。

    我们的人手够了,关键攻击要快,留下一旗辎重兵看守石桥,等花荣到来,花荣黑兔木狼呆狼换土匪的皮裘皮帽直接夺门,务必控制大门,清除石门洞,刘虎黄玉率各自旗军和两旗辎重兵,花荣小旗也归你们指挥,推进行动黄玉负责指挥,逐门逐院绞杀对方武师,十名火铳手也归你们调遣,院里空间狭窄,多带盾牌,保护好自己,谨防对方冷箭和暗器。

    谢宁叔父带领马军作为预备队,清剿逃离的敌人,增强大门的控制。

    大家记好了,冤有头债有主,斩杀反抗的敌人,尽量不伤害冯家的妇孺,冯老爷是畜生,我们不是。”

    冯家外院管事正焦急地眺望吊桥外的道路,管事心里清楚,老爷今天发动的大事必然让易州震三震,易州高官又怎样,都是流官,对老爷不敬,想过几年安全调走得看老爷高不高兴,收拾这些没有跟脚的官员不要太简单,兵备和知州对老爷颇有微词,老爷今天就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是地方的主宰,让老爷不高兴了,高官也得进监狱,至于那个不长眼的百户,如果被土匪杀了,算他走运,落在老爷手里,照旧是被点天灯的货。

    这些护院得收拾收拾了,派个人打探消息推推拖拖,半天了还没回来,得提醒老爷,看家护院的在院内走动,更得得守规矩不是。

    大少爷冯继祖阴着脸从大门内走出来,看见外管事道;“怎么探信的还没回来?净是饭桶,上次去大泽,打手们让那个小小百户绑了票,把爹和我的脸都丢尽了,天天好吃好喝养着,把骨头都养软了,回头跟我爹说说,没本事的都开革了!

    我爹也是,对付一个小百户,用得着那么多土匪吗?好几千石粮食那,用几十个土匪加上矿工们足够了。”

    外管事点头哈腰凑过来;“少爷说的极是,这看家护院的就得守规矩,咱家大业大,院子这么大,得腿脚勤快,常转常查,这些护院懈怠了,得严加管教。”

    外管事转头看了看大路道;“少爷,有人来啦,不是咱派出的人啊!”

    冯继祖也看到路上有四个骑马的正接近吊桥,裘衣皮帽,带着面巾,皱眉道;“让土匪离大门远点,都是有奶便是娘的亡命徒,可能打完了,急急火火地跑来要粮了吧,比咱们探子来得还快。

    以后接触这些匪类别离咱院子太近,虽说他们是咱家养的狗,得注意影响。”

    花荣等四人过了吊桥,外管事急急迎上来,黑兔一提马缰绳,战马前蹄扬起,直接将外管事踹飞,冯继祖手指颤抖地指着快速靠近的黑兔,话还没骂出来,脑袋已经被弯刀划落,黑兔直接冲入石门洞,紧随黑兔的花荣木狼呆狼将门口目瞪口呆的护院一一射杀,冲入石门洞,一进院子两侧是厢房,里面烤火休息的武师听到惨叫声,纷纷跑出厢房,两腿控马的黑兔从马兜里取出月牙石,砸翻一名手执长枪的武师,拨转马头撤回石门洞,摘下骑弓,和花荣木狼呆狼将冲过来的武师射倒在十步外,其余武师一哄而散,从两侧夹道逃入二进院,里院随即响起鸡飞狗跳,哭喊喝骂声。

    石门洞外响起密集马蹄和脚步声,黄玉指挥一旗三眼铳盾兵冲进石门洞十几步,列开阵势,刘虎带一旗军和两旗辎重兵排在三眼铳手身后,十名火铳手增强到两翼,李银河手执红缨枪压阵。

    等了一会,一名手持鬼头刀的大汉从二进门奔出来,三十多拿着刀枪棍棒的护院武师排在大汉两侧,气势汹汹和旗军对峙。

    锦袍大汉挽了个刀花,倒执鬼头刀,抱拳道;“诸位是哪座山头的好汉,要钱要财,万事好商量!”

    黄玉吹响竹哨,火铳手扣动扳机,火绳点燃引药,随着白烟腾起,噼啪爆响的火铳顷刻间打倒一排武师,黄玉吹了两声竹哨,前排三眼铳手抵近开火后,能站立的武师寥寥无几,受伤的武师在地上打滚哀嚎,一进院子顿时被硝烟和血腥味弥漫,几个站立的武师回过味来,尖叫着跑向内院。

    旗军军阵向前挪动,黄玉指着被打倒的锦衣大汉,对李银河道;“大哥,拿鬼头刀的就是冯家大爷。”

    冯家大爷被火器伤了腰腿,浑身血污,竭力向后挪动,李银河摇摇头道;“解决了吧!一个老青皮而已,以为是地痞流氓打群架呢,我们是军队,杀敌的。

    军阵分三部,黄玉,刘虎,还有花荣,各带一队清剿冯家大院,还是老规矩,反抗者杀,妇孺让其携带随身盘缠,给马车,让她们去宣府。

    各库,房屋贴封条,老营卸完货的青壮调一百人手过来,黄玉带一旗盘点库藏,花荣带一旗及火铳手负责守备,控制大院后拉起吊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入,我去见兵备知州,其余军官晚上在蛤蟆石军营议事,。”

    冬日天黑得早,落日余晖消失在后山,兵备衙门灯火通明,饶是谢兵备久经宦海沉浮,对今天的经历依旧感慨万千,造化弄人,非凡人所能窥测。

    自从州城旗军不敢出城,后山起火,谢兵宪就知道仕途结束了,暴民在州城官道走马灯般来来往往,这得祸害多少易州百姓,加上物资被焚毁,已经不是自己脑袋所能平息的,可怜,老妻子女不免发配远戍。

    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傍晚时分,始作俑者高太监带着两个灾民,被守军用竹筐吊上城墙,送到兵备府。

    民妇桂枝声泪俱下,控诉土匪豪强的残暴,激动得直接昏厥,谢兵备赶紧让人抢救,一脸不可置信地问跪在一旁的历铁帅;“那个,简短说,李百户打败了暴民?”

    历铁帅恭恭敬敬道;“回大人,李百户带领百户旗军和灾民赶跑了土匪,我们来州城前,斩杀巨匪头目及土匪一百多,俘获数百。

    李百户追到州城,看到败匪在后山放火抢劫,就去后山了,让小的随高公公来州城报信。”

    谢兵备和董知州感觉头上阴霾尽去,数百土匪作乱,半日平定,上官评定功过,出了事能摆平,那就是能,至于损失物资,是人祸匪灾,上下打点,官职应该保得住了。

    “好!”谢兵宪虽然板着脸,但按捺不住兴奋,边踱步边道;“李百户忠心体国,识大体,顾大局,本官会据实禀报巡抚大人。”

    “这事实恐怕还没搞清楚吧!”一旁拄刀站立的高洁阴恻恻道;“百户旗军损失殆尽,灾民死伤数百,事情起因咱家居然是肇事者,呵呵,咱家随内书房读书,总想克己复礼,处处忍让,但今日之事,让咱家想起一句话‘人生不得行胸怀,虽寿百岁尤为夭’,人得有骨气,人不能太善,过了就是懦弱。

    咱家来到涞水监督矿税,这矿区就去了一次,伴当就被砸死,咱家怂了,矿区再未去过,怎么咱家就欺压矿工,草菅人命了,咱家规规矩矩缩在涞水县城,说实话此次去京南也是挣点钱还债,好在交易的物资也是灾民用。

    再说咱的罪名,横征暴敛,敲骨吸髓,天理良心啊!这两年冯家给的五百两银子,咱家都上交了内府,如果不是冯家施舍,咱家就得要饭啊!

    咱家做的也是内府任命,皇上点头的差事,给咱家扣屎盆子,其心可诛,不就是利用文官讨厌内侍,做了什么腌臜事,咱家被人栽赃也没人信,是可忍孰不可忍,拼了,这刀不是摆设,不是做姿态,咱家跟着灾民也砍了一个土匪。

    这些土匪穷凶极恶,见人就杀,没想到灾民一拼命,土匪草鸡了,咱家发现了一件趣事,这土匪是涞水冯老爷请来的,驾车的也是冯家车行打行的,冯家矿工们夹杂在土匪中,诸位是易州父母官,国朝柱石,这事怎么算?”

    谢兵宪面色难看,沉吟不语,这事冯家做得太嚣张,让人抓住痛脚,高洁是内侍,此事如何了结极为棘手啊!

    有下人禀报,李银河百户求见,谢兵备让李银河赶紧进来。

    李银河进来行礼,看见桂枝昏厥在地,愕然看向谢兵备。谢经传赶紧道;“灾民民妇今日受了惊吓,悲愤过度,暂时昏厥,已经请大夫看了,休息一会,醒了喝碗安神汤药就好,其余并无大碍。

    李百户今日力挽狂澜,击败土匪,后续之事处理得如何?”

    李银河道;“赖大人们洪福,我旗军在数千灾民帮助下,击退了土匪,败匪四散,只是旗军死伤惨重,灾民死伤数百,卑职带领幸存的旗军追杀败匪。

    到州城外,看见逃匪在后山放火劫掠,就让高公公带灾民给诸位大人报信,卑职去后山杀贼,只是紫荆关参将府苑已经被焚毁,好在卑职赶到后山时,驱散四处放火的贼匪,别处损失不大。”

    “好!”几位易州大员掩饰不住的欣喜,匪患被平,仓库物资无恙,几人的责任可以忽略不计了,至于参将私宅被毁,自认倒霉吧。

    “李百户临危不惧,沉毅雄勇,顾全大局,假以时日,必是国朝的名将,本官据实上奏朝廷,李百户力挽狂澜,保全一地百姓,可以说是易州的大功臣。”

    “兵宪大人谬赞了。”李银河苦笑道;“还有一事,需要大人们决断。

    灾民协助旗军击溃土匪,从俘虏口中得知,土匪乃是涞水冯家用粮食买通才屠戮大泽的,且当场抓获上百涞水矿工车行打行帮凶,群情激愤之下,结群去冯家报复,卑职赶到冯家大院,冯家大爷少爷以及众多护院已经被灾民群殴致死,卑职只能解救冯家妇孺,将其送往宣府,灾民盘踞冯家,如何处置,请大人们示下。”

    谢兵备,董知州,谢指挥使面面相觑,今日形势可谓一波三折,出人意料之事层出不绝啊!

    良久,董知州长叹口气道;“灾民得李百户救助,刚刚脱离苦海,没想到又经匪灾,作为父母官,实在愧疚啊!

    冯家骄横跋扈,本官颇有微词,须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平时不修德行,以致身死族灭,实在是自取其祸。

    灾民盘踞冯宅,不合法度,其情可闵,其行可怜,本官此时是没脸去规劝呵斥,要不,谢指挥派人去制止?”

    谢指挥苦笑着摆手;“咱家一个大老粗,哪能去劝说灾民啊!再说了,这州外乱匪四窜,守城老军人心惶惶,哪里敢出城啊,还是州城安危第一!”

    谢兵宪拍了拍桌面道;“灾民才出火坑又入苦海,难免佞气难平,这两日,让他们在冯家去吃去拿,总归消了怨气,此时派兵容易激起民乱,横生波澜,易州不能再折腾了,过两日,还得李百户出马,将其规劝回大泽,至于如何处置,本官等人据实上奏,等待朝廷结论。

    至于冯家财地处置,实在棘手。说句实话,今年辽东南兵讨郷兵变,居然囚禁总兵,逼死了辽东巡抚,朝廷阁部大员对领兵军头们极为忌惮。

    冯家老二乃宣府参将,手下有家丁还有过千边军,朝廷对冯家的定性及处置肯定慎之又慎。

    不管怎样,高公公受了委屈,李百户损失惨重,灾民死伤数百,这些事实,本官会据实上奏,至于朝廷如何定论,希望诸位要理解,要维护。

    李百户回去抚恤死伤者,安抚灾民情绪,需要州城帮助,尽管来说。高公公,国朝此时内忧外患,易州之事,咱们尽量平复,朝廷减少麻烦,也是为陛下分忧不是!”

    李银河回到蛤蟆石军营,天色已黑,星河璀璨,天清风寒,看到身披白裘的柳灵雨在营门徘徊,李银河赶紧迎过去,拱手道;“今日能击败土匪,实在是仰仗柳姑娘和应长老的帮助,柳大侠,需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

    柳灵雨笑靥如花;“我算明白你的手下为什么对你忠心耿耿了,你有野心,不贪财,凶残如虎,狡诈如狐,但是,小人家,你今天表现一般,要不是我提前发动灾民,你是不是要和土匪死磕啊?”

    “银河其实是一名军人,不习惯让百姓顶在身前,他们毕竟身体瘦弱,没有受过训练。”李银河看着天空淡淡道;“我是一位高尚的人,一位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好啦!你是悬点死掉的傻瓜!”柳灵雨严肃道;“你这是妇人之仁,你死了,我敢说,那些屯户灾民很快就成为官员权贵的奴仆。

    在塞外,首领和青壮死了,家人部族就是别人的。你不死,可以从头再来,死了,你的仁慈烟消云散,所以,想改变什么,自己先活着!”

    “多谢指教!”李银河郑重向柳灵雨施礼道;“好了,我还活着,柳大侠,咱们发了,你回塞外的物资应该不用发愁,另外,我要送你一份厚礼,女孩子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