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尤利娅
女仆举起长袍给她看。
“真漂亮，小姐，你摸摸，没关系，你瞧瞧这料子。”
尤利娅摸了摸，衣料柔软如水，流过她的手指，她从没穿过这么柔软的衣服。她突然害怕了起来，连忙抽回手。“这真是给我的么？”
“这是伊利里欧总督送的礼物。”菲丽特微笑道。“袍子的颜色刚好衬出你紫罗兰色的眼睛。你还要配戴金饰，以及各式各样的珠宝玉石，今晚你看起来必须有个公主的样子。”
有个公主的样子，尤利娅想着。
她早已忘记那是什么样子了，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
“为什么对突然会对我们这么好？”她问，“他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自从叶夏送她过来这几个月里，她吃住都靠这位总督，在他的仆佣伺候下恃宠而骄。
尤利娅虽贵为公主，但她算的上是王宫里身份最边缘的那位。
匹尔斯特（1），是个海港城市，是个商贸城市。
伊利里欧是个商人，专做香料、宝石买卖，还有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
“伊利里欧可不笨，”女仆回答，是个削瘦的年轻人，双手局促不安，泛白的淡紫色眼瞳里有种狂热的神色。“他知道曾经的公主重回王城，不会忘记曾经雪中送炭的朋友。”
尤利娅没有接话，淡淡的叹了口气。
她回想起她和叶夏旅行的那段时光，“充满魅力的女性魔法师，虽说年龄比自己大了不知多少，但却和自己差不多高。”
尤利娅在房间看向窗外，突然间想起她和叶夏分别时的场景：“尤利娅，我要去旅行了。”
“还会回来吗？”
叶夏摇摇头：“有莫鲁尔斯（2）的精灵之光的牵引，总会相见！”
……
最终，萝莉少女魔法师登上了船，离开了沃尔德大陆。
“总督今晚会派奴隶前来伺候你沐浴。”
女仆端详着她，“你还是弯腰驼背的老样子，要抬头挺胸。”
她伸手把她的肩膀往后挺。“让他们知道你已经有女人的形态了。”
女仆的手指微微掠扫过她正开始发育的胸部，爱怜地轻抚她的秀发，“想必总督是喜欢你的。”
女仆离开后，尤利娅思慕地望着海湾。
匹尔斯特的方砖高塔是斜阳残照里的黑色剪影，尤利娅可以听见红袍僧点燃夜火时的诵唱祝祷，以及高墙外孩童玩耍的笑闹喧哗。就在那一刹那，她好希望自己能在外面和他们一起赤足嬉戏，穿着破烂衣裳喘着粗气：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不用参加伊利里欧的宅邸晚宴。
在夕阳狭海的对岸，有个青陵纵横、花开平野、深河奔涌的地方，那里有高耸于壮丽灰蓝峰峦间的黑石巨塔，有高举鲜明旗帜赶赴沙场的铁甲武士。皮尔特沃人称之为“马特·安达里”，意思是“我们的土地”。在自由贸易城邦里，人们呼其为“维斯特洛”和“日落国度”。这个名字就像句祷词，仿佛只要挂在嘴边，就定能上达天听。
尤利娅降生于夏季，正值暴风来袭。
据说那场暴风雨骇人无比，巨石自城垛上崩落，朝海峡疯狂翻涌的潮水腾滚而去。她的母亲难产而死，为此国王始终没有原谅她。
然而尤利娅却不记得。
她只依稀记得威廉·戴瑞爵士，他是个魁梧的灰胡壮汉，纵使后来眼睛半盲，还能挥舞刀剑。
仆人们很怕他，但他待尤利娅始终亲切慈蔼，唤她作“小公主”，有时则是“我的小姐”；他的双手犹如皮革般柔软。
然而他始终没有离开病床，日夜被疾病的气息所缠绕，那是种湿热而恶心的甜味。当时他们住在布拉佛斯一栋有着红漆大门的房子里，尤利娅有自己的房间，寝室窗外还有棵柠檬树。威廉爵士死后，仆人们把仅剩的一点钱全给偷走，没过多久他们便被逐出那栋宽敞红屋。当红漆大门为他们永远关闭时，尤利娅再也止不住眼泪。
后来，她便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遗弃，派遣其他王国，开始了颠沛的岁月，从拂不妥到密尔，从密尔到哈尔达，后来又到过科尔、瓦兰提斯和里斯，漂泊无依，未曾在一处落脚扎根。直到见到伊恩莱尔一家，遇见叶夏。她才明白原来旅行也并不是苦涩与无味。
门上响起一阵轻敲。“进来。”窗边的丹妮回过神，伊利里欧的仆婢们走进屋内，鞠躬行礼，然后动手准备沐浴。他们皆为奴隶，是总督熟识的撒野人酋长中某一位赠送的礼物。自由城邦潘托斯名义上没有奴隶制度，即便如此，握有实权的人们却能够逾越体例。那名瘦小而灰白如鼠的老妪总是不发一语，但另外那位年轻女孩正好弥补这个空缺。她是个金发碧眼的十六岁少女，也是伊利里欧最宠爱的奴婢，工作时总是喋喋不休。
她们在澡盆里放满从厨房提来的热水，洒进香油。女孩用条粗布巾裹住尤利娅头发，搀扶她入浴。洗浴水滚烫无比，但尤利娅没有吭声。她喜欢这种热，让她有干净的感觉。
老妇人仔细地为她梳洗，把她蓝色的秀发扎成辫子，默默理清纠结起来的发束。女孩则一边为她刷背洗脚，一边告诉她她有多么幸运。
“听说卓戈（3）家财万贯，连他奴隶的项圈都是金子做的。他有十万名战士，他在维斯·多克城里的宫殿有两百个房间，还有用银子打造的门扉。”
她说个不停，没完没了。她告诉尤利娅，宴会的人是多么英俊，多么高大凶猛，在战场上又是如何从不畏惧，说他不仅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骑手，更是如恶魔般的神射手。
尤利娅从头到尾不发一语，安静听女仆述说个不停。她明白女仆这样说的目的，也知晓自己的命运。
沐浴清净之后，女奴扶她起身，拿毛巾擦干她的躯体。女孩把她的头发梳理得亮如水晶，老妇则为她搽上原产多斯拉克草原的花草香精，两腕、耳后、**、双唇和下体各轻触一抹；接着为她穿上伊利里欧总督送来的内衣，再罩上深紫丝袍，衬出她郁金香般的眼瞳。
女孩为她套上金边凉鞋，老妪又为她戴上宝冠和镶着紫水晶的金手镯。最后才是黄金打造的厚重项圈，上面刻满古老的符文。
“这下你看起来总算有几分公主的模样了。”装扮完毕之后，女孩惊叹道。尤利娅转身看看自己在镶银穿衣镜里的模样，镜子是伊利里欧殷勤提供的。有个公主的样子，她暗忖，忽然又想起女孩刚才说过的话，卓戈富可敌国，连他奴隶的项圈都是金子打造，不禁浑身发冷，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颇有王家风范。”伊利里欧总督从在阴凉的门厅里走出，他虽臃肿肥胖，踏起步来却意外地轻盈优雅。随着脚步，他那一身肥肉在宽松的火红丝衣下不住晃动。他的每根指头都有宝石闪烁，仆人更为他的黄色八字胡擦了油，亮得仿若真金。“尤利娅公主，愿您在这个黄道吉日里，得到光之王的所有祝福。”总督说罢牵起她的手，低头行礼，透过金色胡须，他露出满嘴黄牙。
“有些太瘦了，”总督自言自语说，“不过那些些野蛮人口味特别怪，连小男孩、马和羊都能搞……”语毕他转身击掌，示意轿夫动身。
待他们坐上伊利里欧雕琢华丽的轿子，潘托斯的街市已经漆黑一片。两名仆人走在前方照明，手里提着装饰精美，有着淡蓝玻璃罩子的油灯；另外十来个壮丁则协力扛着轿子。轿子帘幕之内封闭而温暖，透过伊利里欧身上那层厚重的香水，尤利娅闻得到他苍白皮肤的臭味。
卓戈的寝宫坐落在海湾边，拔起九座高塔，高耸砖墙上爬满苍白的长春藤。伊利里欧告诉他们，这座宫殿是总督们联合致赠卡奥的礼物，自由贸易城邦向来对这些游牧族长礼敬有加。“其实我们也不是真怕这些野蛮人，”他笑吟吟地给他们解释，“红袍僧们保证，有光之王庇佑，纵使百万多斯拉克人来袭，我们也无须惧怕……但他们的友谊既然如此廉价，咱们何乐而不为呢？”
轿子在门口停下来，一名守卫粗鲁地掀开帘幕。他有多拉克人典型的古铜色皮肤和黑色杏眼，但脸上却没有胡须。
他冷冷扫视轿内乘客，伊利里欧总督用刺耳的多斯拉克语朝他吼了几句，对方也用相同的声调回应，然后便挥挥手示意他们进去。
轿子速度渐缓，终于停了下来。帘幕再度掀开，一名奴隶伸手搀扶丹妮莉丝出轿。此时她注意到他的项圈不过是青铜打造罢了。
厅院之内，空气中弥漫着火椒、肉桂和甜檬等香料的馨香气息。他们被护送进会客厅，彩色镶嵌玻璃描绘出瓦雷利亚的殒落场景。四面墙壁上黑色灯笼里的灯油燃烧不绝，刻绘着两片石叶的拱廊下，一名太监正高声宣告他们的到访：“赫·奥多利安家族的尤利娅，”他用高亢甜腻的声音喊，“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及‘先民’的国王，皮尔沃夫全境守护者。他的女儿，夏季公主‘风暴降生’尤利娅。他的赞助人，潘托斯自由贸易城邦总督，伊利里欧·摩帕提斯。”
他们越过太监，走进石柱林立，苍白长春藤四处攀蔓的庭院，叶影被月光染成白骨般的银色。院落里宾客往来穿梭，个个身躯高大，皮肤红褐，低垂长髯用金属银圈环环相扣，黑色长发乌黑油亮，绑成无数发辫，银铃悬系其间。然而人群中同样也有来自潘托斯、密尔和泰洛西的杀手和佣兵，有个比伊利里欧更胖的红袍僧，还有来自伊班港，浑身是毛的怪人，以及几位皮肤黑如暗檀的盛夏群岛领主。尤利娅满怀惊奇地看着这些人……突然惊觉自己是在场惟一女性。
伊利里欧向她耳语道：“不用害怕，我的公主大人，这些一切不过是宴会的宾客，看吧，这里是如此的热闹。”
而尤利娅却被站在那边的一个身穿斑布阑珊身带银色佩剑的男子吸引了。
“他是谁？”
伊利里欧看向尤利娅所指的方向：“哦，那个人，他原本是萨克斯人是个骑士，后面却来被逐出萨克斯，他的名字是乔拉·莫尔蒙。”
“他是个骑士？”
“如假包换，”伊利里欧透过胡子咯咯笑道，“被总主教大人亲手涂抹七圣油的骑士。”
“他在这里做什么？”她脱口而出。
“就为了点芝麻绿豆小事，”伊利里欧告诉他们，“‘萨克斯’下令要他项上人头。他把几个逮着的盗猎者私自卖给泰洛西的奴隶贩子，然后专替别人消灾。真是荒谬。”
“晚宴结束后，我要和乔拉爵士谈谈。”尤利娅说。
言罢，尤利娅便好奇地端详着这位骑士，他年纪颇大，约莫四十来岁，头发虽已逐渐稀少，但身体仍旧健壮。他不穿丝棉质的衣服，改穿羊毛和皮革，一件暗绿色的外衣上绣着双脚人立的黑熊。
伊利里欧总督用他潮湿的手拍了拍丹妮裸露的肩膀，此刻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名来自她一无所知的草原的怪异男子。
“好公主，您瞧好了，”他悄声道，“这就是卓戈本人啦。”
尤利娅心中只想赶紧逃避躲藏，但总督正盯着她呢，假如惹火了他，又得会是什么下场。于是她紧张地转过头去，怯生生地打量起伊利里欧希望在今晚宴会结束前开口要求娶她为妻的人。
先前帮她沐浴的那名女孩所说的和事实倒也差距不大：卓戈比在场最高的人都还要高出一头，然而动作却极为敏捷轻灵，矫健的身形一如伊利里欧百兽园里的猎豹。他远比她想像中来得年轻，应该不超过三十岁。他的皮肤乃是亮铜色，厚重的胡须上系着黄金和青铜的铃铛。
“我得过去表明来意。”伊利里欧总督说，“在这儿等着，我会带他过来。”
卓戈的发辫黑亮宛如午夜长空，涂抹了香油，看起来沉甸甸的，上面系有许多金属小铃，随他行动而当啷作响。他的长发过腰，超过臀部，尾端轻拂着大腿。
尤利娅看着卓戈，他的容貌刚毅冷峻，眼瞳黑亮冰如玛瑙。
“我不想当他的王后，”她听见自己用细小的声音说，“伊利里欧，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要，我真的好想回家。”
“回家？”虽然他刻意把声音压低，但尤利娅还是听得出话音里的愤怒。
“好公主，你倒是说说看，你回哪个家啊？王宫早就不属于你了！尤利娅王女早在班德尔兰丧命了，只有我，只有收留你，你懂吗？只有我。”他把她拉进一旁的阴影里，避开众人的视线，指甲用力抠进她的肌肤。“只有我。”他重复着问，言下之意，你是我的东西，我让你怎样你就得怎样，“实话告诉你吧，班得尔兰的追兵其实是国王放的！”
这句话宛如雷击，正砸在尤利娅的心头，她原本要的只是她小时候居所，那儿的柠檬树，但是现在她却却实实的丢掉了所有的归宿。尽管她曾预想过，但当语言真正传到
可总督那愿听这些话，那里不是他的家。他的眼中只有利益，他的指甲越掐越紧，似乎在逼问答案。最后她终于哑着嗓子，噙着泪水低语道：“我不知道……”
“我却是知道的。”总督尖刻地说，“你必须嫁给他，只有跟他上床才能换来你的自由，你就给我乖乖去做。”
总督脸上堆满的肉垛让人厌烦。
卓戈则朝他们这边走来，她赶紧用手背抹去还未掉下的泪滴。
“快对他笑，”总督的手又落到佩剑的剑柄上，紧张地说，“抬头挺胸，让他看看你那点胸部。诸神在上，你已经够平了。”
于是尤利娅露出虚假微笑，挺起胸膛。
————
（1）匹尔斯特：皮尔特沃的边缘海港城市，治安混乱，军阀横生，但表面却是光鲜亮丽的繁华大都市。
（2）莫鲁尔斯：传说的精灵王，魔法的创造者。
（3）卓戈：匹尔斯特的地下大亨传奇人物之一。
“真漂亮，小姐，你摸摸，没关系，你瞧瞧这料子。”
尤利娅摸了摸，衣料柔软如水，流过她的手指，她从没穿过这么柔软的衣服。她突然害怕了起来，连忙抽回手。“这真是给我的么？”
“这是伊利里欧总督送的礼物。”菲丽特微笑道。“袍子的颜色刚好衬出你紫罗兰色的眼睛。你还要配戴金饰，以及各式各样的珠宝玉石，今晚你看起来必须有个公主的样子。”
有个公主的样子，尤利娅想着。
她早已忘记那是什么样子了，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
“为什么对突然会对我们这么好？”她问，“他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自从叶夏送她过来这几个月里，她吃住都靠这位总督，在他的仆佣伺候下恃宠而骄。
尤利娅虽贵为公主，但她算的上是王宫里身份最边缘的那位。
匹尔斯特（1），是个海港城市，是个商贸城市。
伊利里欧是个商人，专做香料、宝石买卖，还有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
“伊利里欧可不笨，”女仆回答，是个削瘦的年轻人，双手局促不安，泛白的淡紫色眼瞳里有种狂热的神色。“他知道曾经的公主重回王城，不会忘记曾经雪中送炭的朋友。”
尤利娅没有接话，淡淡的叹了口气。
她回想起她和叶夏旅行的那段时光，“充满魅力的女性魔法师，虽说年龄比自己大了不知多少，但却和自己差不多高。”
尤利娅在房间看向窗外，突然间想起她和叶夏分别时的场景：“尤利娅，我要去旅行了。”
“还会回来吗？”
叶夏摇摇头：“有莫鲁尔斯（2）的精灵之光的牵引，总会相见！”
……
最终，萝莉少女魔法师登上了船，离开了沃尔德大陆。
“总督今晚会派奴隶前来伺候你沐浴。”
女仆端详着她，“你还是弯腰驼背的老样子，要抬头挺胸。”
她伸手把她的肩膀往后挺。“让他们知道你已经有女人的形态了。”
女仆的手指微微掠扫过她正开始发育的胸部，爱怜地轻抚她的秀发，“想必总督是喜欢你的。”
女仆离开后，尤利娅思慕地望着海湾。
匹尔斯特的方砖高塔是斜阳残照里的黑色剪影，尤利娅可以听见红袍僧点燃夜火时的诵唱祝祷，以及高墙外孩童玩耍的笑闹喧哗。就在那一刹那，她好希望自己能在外面和他们一起赤足嬉戏，穿着破烂衣裳喘着粗气：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不用参加伊利里欧的宅邸晚宴。
在夕阳狭海的对岸，有个青陵纵横、花开平野、深河奔涌的地方，那里有高耸于壮丽灰蓝峰峦间的黑石巨塔，有高举鲜明旗帜赶赴沙场的铁甲武士。皮尔特沃人称之为“马特·安达里”，意思是“我们的土地”。在自由贸易城邦里，人们呼其为“维斯特洛”和“日落国度”。这个名字就像句祷词，仿佛只要挂在嘴边，就定能上达天听。
尤利娅降生于夏季，正值暴风来袭。
据说那场暴风雨骇人无比，巨石自城垛上崩落，朝海峡疯狂翻涌的潮水腾滚而去。她的母亲难产而死，为此国王始终没有原谅她。
然而尤利娅却不记得。
她只依稀记得威廉·戴瑞爵士，他是个魁梧的灰胡壮汉，纵使后来眼睛半盲，还能挥舞刀剑。
仆人们很怕他，但他待尤利娅始终亲切慈蔼，唤她作“小公主”，有时则是“我的小姐”；他的双手犹如皮革般柔软。
然而他始终没有离开病床，日夜被疾病的气息所缠绕，那是种湿热而恶心的甜味。当时他们住在布拉佛斯一栋有着红漆大门的房子里，尤利娅有自己的房间，寝室窗外还有棵柠檬树。威廉爵士死后，仆人们把仅剩的一点钱全给偷走，没过多久他们便被逐出那栋宽敞红屋。当红漆大门为他们永远关闭时，尤利娅再也止不住眼泪。
后来，她便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遗弃，派遣其他王国，开始了颠沛的岁月，从拂不妥到密尔，从密尔到哈尔达，后来又到过科尔、瓦兰提斯和里斯，漂泊无依，未曾在一处落脚扎根。直到见到伊恩莱尔一家，遇见叶夏。她才明白原来旅行也并不是苦涩与无味。
门上响起一阵轻敲。“进来。”窗边的丹妮回过神，伊利里欧的仆婢们走进屋内，鞠躬行礼，然后动手准备沐浴。他们皆为奴隶，是总督熟识的撒野人酋长中某一位赠送的礼物。自由城邦潘托斯名义上没有奴隶制度，即便如此，握有实权的人们却能够逾越体例。那名瘦小而灰白如鼠的老妪总是不发一语，但另外那位年轻女孩正好弥补这个空缺。她是个金发碧眼的十六岁少女，也是伊利里欧最宠爱的奴婢，工作时总是喋喋不休。
她们在澡盆里放满从厨房提来的热水，洒进香油。女孩用条粗布巾裹住尤利娅头发，搀扶她入浴。洗浴水滚烫无比，但尤利娅没有吭声。她喜欢这种热，让她有干净的感觉。
老妇人仔细地为她梳洗，把她蓝色的秀发扎成辫子，默默理清纠结起来的发束。女孩则一边为她刷背洗脚，一边告诉她她有多么幸运。
“听说卓戈（3）家财万贯，连他奴隶的项圈都是金子做的。他有十万名战士，他在维斯·多克城里的宫殿有两百个房间，还有用银子打造的门扉。”
她说个不停，没完没了。她告诉尤利娅，宴会的人是多么英俊，多么高大凶猛，在战场上又是如何从不畏惧，说他不仅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骑手，更是如恶魔般的神射手。
尤利娅从头到尾不发一语，安静听女仆述说个不停。她明白女仆这样说的目的，也知晓自己的命运。
沐浴清净之后，女奴扶她起身，拿毛巾擦干她的躯体。女孩把她的头发梳理得亮如水晶，老妇则为她搽上原产多斯拉克草原的花草香精，两腕、耳后、**、双唇和下体各轻触一抹；接着为她穿上伊利里欧总督送来的内衣，再罩上深紫丝袍，衬出她郁金香般的眼瞳。
女孩为她套上金边凉鞋，老妪又为她戴上宝冠和镶着紫水晶的金手镯。最后才是黄金打造的厚重项圈，上面刻满古老的符文。
“这下你看起来总算有几分公主的模样了。”装扮完毕之后，女孩惊叹道。尤利娅转身看看自己在镶银穿衣镜里的模样，镜子是伊利里欧殷勤提供的。有个公主的样子，她暗忖，忽然又想起女孩刚才说过的话，卓戈富可敌国，连他奴隶的项圈都是金子打造，不禁浑身发冷，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颇有王家风范。”伊利里欧总督从在阴凉的门厅里走出，他虽臃肿肥胖，踏起步来却意外地轻盈优雅。随着脚步，他那一身肥肉在宽松的火红丝衣下不住晃动。他的每根指头都有宝石闪烁，仆人更为他的黄色八字胡擦了油，亮得仿若真金。“尤利娅公主，愿您在这个黄道吉日里，得到光之王的所有祝福。”总督说罢牵起她的手，低头行礼，透过金色胡须，他露出满嘴黄牙。
“有些太瘦了，”总督自言自语说，“不过那些些野蛮人口味特别怪，连小男孩、马和羊都能搞……”语毕他转身击掌，示意轿夫动身。
待他们坐上伊利里欧雕琢华丽的轿子，潘托斯的街市已经漆黑一片。两名仆人走在前方照明，手里提着装饰精美，有着淡蓝玻璃罩子的油灯；另外十来个壮丁则协力扛着轿子。轿子帘幕之内封闭而温暖，透过伊利里欧身上那层厚重的香水，尤利娅闻得到他苍白皮肤的臭味。
卓戈的寝宫坐落在海湾边，拔起九座高塔，高耸砖墙上爬满苍白的长春藤。伊利里欧告诉他们，这座宫殿是总督们联合致赠卡奥的礼物，自由贸易城邦向来对这些游牧族长礼敬有加。“其实我们也不是真怕这些野蛮人，”他笑吟吟地给他们解释，“红袍僧们保证，有光之王庇佑，纵使百万多斯拉克人来袭，我们也无须惧怕……但他们的友谊既然如此廉价，咱们何乐而不为呢？”
轿子在门口停下来，一名守卫粗鲁地掀开帘幕。他有多拉克人典型的古铜色皮肤和黑色杏眼，但脸上却没有胡须。
他冷冷扫视轿内乘客，伊利里欧总督用刺耳的多斯拉克语朝他吼了几句，对方也用相同的声调回应，然后便挥挥手示意他们进去。
轿子速度渐缓，终于停了下来。帘幕再度掀开，一名奴隶伸手搀扶丹妮莉丝出轿。此时她注意到他的项圈不过是青铜打造罢了。
厅院之内，空气中弥漫着火椒、肉桂和甜檬等香料的馨香气息。他们被护送进会客厅，彩色镶嵌玻璃描绘出瓦雷利亚的殒落场景。四面墙壁上黑色灯笼里的灯油燃烧不绝，刻绘着两片石叶的拱廊下，一名太监正高声宣告他们的到访：“赫·奥多利安家族的尤利娅，”他用高亢甜腻的声音喊，“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及‘先民’的国王，皮尔沃夫全境守护者。他的女儿，夏季公主‘风暴降生’尤利娅。他的赞助人，潘托斯自由贸易城邦总督，伊利里欧·摩帕提斯。”
他们越过太监，走进石柱林立，苍白长春藤四处攀蔓的庭院，叶影被月光染成白骨般的银色。院落里宾客往来穿梭，个个身躯高大，皮肤红褐，低垂长髯用金属银圈环环相扣，黑色长发乌黑油亮，绑成无数发辫，银铃悬系其间。然而人群中同样也有来自潘托斯、密尔和泰洛西的杀手和佣兵，有个比伊利里欧更胖的红袍僧，还有来自伊班港，浑身是毛的怪人，以及几位皮肤黑如暗檀的盛夏群岛领主。尤利娅满怀惊奇地看着这些人……突然惊觉自己是在场惟一女性。
伊利里欧向她耳语道：“不用害怕，我的公主大人，这些一切不过是宴会的宾客，看吧，这里是如此的热闹。”
而尤利娅却被站在那边的一个身穿斑布阑珊身带银色佩剑的男子吸引了。
“他是谁？”
伊利里欧看向尤利娅所指的方向：“哦，那个人，他原本是萨克斯人是个骑士，后面却来被逐出萨克斯，他的名字是乔拉·莫尔蒙。”
“他是个骑士？”
“如假包换，”伊利里欧透过胡子咯咯笑道，“被总主教大人亲手涂抹七圣油的骑士。”
“他在这里做什么？”她脱口而出。
“就为了点芝麻绿豆小事，”伊利里欧告诉他们，“‘萨克斯’下令要他项上人头。他把几个逮着的盗猎者私自卖给泰洛西的奴隶贩子，然后专替别人消灾。真是荒谬。”
“晚宴结束后，我要和乔拉爵士谈谈。”尤利娅说。
言罢，尤利娅便好奇地端详着这位骑士，他年纪颇大，约莫四十来岁，头发虽已逐渐稀少，但身体仍旧健壮。他不穿丝棉质的衣服，改穿羊毛和皮革，一件暗绿色的外衣上绣着双脚人立的黑熊。
伊利里欧总督用他潮湿的手拍了拍丹妮裸露的肩膀，此刻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名来自她一无所知的草原的怪异男子。
“好公主，您瞧好了，”他悄声道，“这就是卓戈本人啦。”
尤利娅心中只想赶紧逃避躲藏，但总督正盯着她呢，假如惹火了他，又得会是什么下场。于是她紧张地转过头去，怯生生地打量起伊利里欧希望在今晚宴会结束前开口要求娶她为妻的人。
先前帮她沐浴的那名女孩所说的和事实倒也差距不大：卓戈比在场最高的人都还要高出一头，然而动作却极为敏捷轻灵，矫健的身形一如伊利里欧百兽园里的猎豹。他远比她想像中来得年轻，应该不超过三十岁。他的皮肤乃是亮铜色，厚重的胡须上系着黄金和青铜的铃铛。
“我得过去表明来意。”伊利里欧总督说，“在这儿等着，我会带他过来。”
卓戈的发辫黑亮宛如午夜长空，涂抹了香油，看起来沉甸甸的，上面系有许多金属小铃，随他行动而当啷作响。他的长发过腰，超过臀部，尾端轻拂着大腿。
尤利娅看着卓戈，他的容貌刚毅冷峻，眼瞳黑亮冰如玛瑙。
“我不想当他的王后，”她听见自己用细小的声音说，“伊利里欧，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要，我真的好想回家。”
“回家？”虽然他刻意把声音压低，但尤利娅还是听得出话音里的愤怒。
“好公主，你倒是说说看，你回哪个家啊？王宫早就不属于你了！尤利娅王女早在班德尔兰丧命了，只有我，只有收留你，你懂吗？只有我。”他把她拉进一旁的阴影里，避开众人的视线，指甲用力抠进她的肌肤。“只有我。”他重复着问，言下之意，你是我的东西，我让你怎样你就得怎样，“实话告诉你吧，班得尔兰的追兵其实是国王放的！”
这句话宛如雷击，正砸在尤利娅的心头，她原本要的只是她小时候居所，那儿的柠檬树，但是现在她却却实实的丢掉了所有的归宿。尽管她曾预想过，但当语言真正传到
可总督那愿听这些话，那里不是他的家。他的眼中只有利益，他的指甲越掐越紧，似乎在逼问答案。最后她终于哑着嗓子，噙着泪水低语道：“我不知道……”
“我却是知道的。”总督尖刻地说，“你必须嫁给他，只有跟他上床才能换来你的自由，你就给我乖乖去做。”
总督脸上堆满的肉垛让人厌烦。
卓戈则朝他们这边走来，她赶紧用手背抹去还未掉下的泪滴。
“快对他笑，”总督的手又落到佩剑的剑柄上，紧张地说，“抬头挺胸，让他看看你那点胸部。诸神在上，你已经够平了。”
于是尤利娅露出虚假微笑，挺起胸膛。
————
（1）匹尔斯特：皮尔特沃的边缘海港城市，治安混乱，军阀横生，但表面却是光鲜亮丽的繁华大都市。
（2）莫鲁尔斯：传说的精灵王，魔法的创造者。
（3）卓戈：匹尔斯特的地下大亨传奇人物之一。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