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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瑟希莉丝

    从萨克斯帝国越过山脉往正北方向行走。

    一副冰天雪地的画面便在眼前展开,这里就是位于沃尔得大陆的最北方的国家弗雷尔。

    在位于费雷尔的撒比娅地区,一位披着黑色斗篷,拿着灰布包裹的拐杖的人,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推开了一家小酒馆的门。

    她走到柜台前向老板要了被烧酒。

    老板受到客单便埋头工作去了。

    然而旁边的谈话却深深吸引了她。

    “卢克,听说马塞莱鲁它们被派去厄禁森林(1)侦察了?”

    “是的!盖瑞那老头也去了,不过这次它们小队里好像有个很有钱的新人。”

    “不会是王都派来的吧!”

    卢克撇撇嘴道,“谁知道呢?不过听说如今的森林里头可不太平,几位老猎户都说自己看见了眼睛冒着红光的怪物……”接着,卢克打了个喷嚏。他转头骂骂咧咧道:“那个蠢猪把门给打开了,冷死老子了。”

    然后,当酒馆老板回头递过刚刚弄好的烧酒时,却发现刚刚那位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

    眼看周围的树林逐渐黯淡,盖瑞不禁催促,“咱们回头吧。”

    “吓着你了吗?”马塞莱鲁带着轻浅的笑意问。

    盖瑞并未中激将之计,他也算得上是队伍中的老人,这辈子看过太多的来来去去。

    他们谈话的余音在暮色昏暝的森林里回荡,似乎吵闹了点。

    “回去的路还长着呢,”盖瑞指出,“少不了走个八九天,况且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威玛·罗伊斯爵士意兴阑珊地扫视天际。“每天这时候不都如此?盖瑞,你该不会怕黑吧?”

    马塞莱鲁看见盖瑞紧抿的嘴唇,以及他厚重黑斗篷下强自遏抑的怒火。盖瑞当了十年的先锋,这种资历可不是随便让人寻开心的。但盖瑞不仅是愤怒,在他受伤的自尊底下,威尔隐约察觉到某种潜藏的不安,一种近似于畏惧的紧张情绪。

    马塞莱鲁深有同感。

    他进入队伍不过四年,当初首次越森东行,所有的传说故事突然都涌上心头,把他吓得四肢发软,事后想起难免莞尔。如今他已是拥有百余次巡逻经验的老手,眼前这片被人称作厄禁森林的广袤黑荒,他早已无所畏惧。

    然而今晚是个例外,迥异往昔,四方暗幕中有种莫可名状、让他汗毛竖立的惊悚。他们轻骑北出,中途转向西北,随即又向北,几天来昼夜加急、不断推进,紧咬一队土匪的足迹。环境日益恶化,今天已降到谷底。阴森北风吹得树影幢幢,宛如狰狞活物,马塞莱鲁整天都觉得自己受到一种冰冷且对他毫无好感的莫名之物监视,盖瑞也感觉出了。此刻马塞莱鲁心中只想掉转马头,没命似地逃回王城。但这却是万万不能在长官面前说出的念头。

    尤其此刻他还是先锋队的长官。

    威玛·罗伊斯爵士出身贵族世家,在儿孙满堂的家里排行老幺。

    他是个俊美的十八岁青年,有双灰色眸子,举止优雅,瘦得像把尖刀。骑在他那匹健壮的黑色战马上,比骑着矮小犁马的威尔和盖瑞高出许多。他穿着黑色皮靴,黑色羊毛裤,戴着黑色鼹鼠皮手套,黑色羊毛衫外套硬皮甲,又罩了一件闪闪发光的黑色环甲。威玛爵士宣誓成为先锋队尚不满半年,但他绝非空手而来,最起码行头一件不少。而他身上最耀眼的行头,自然便是那件既厚实、又柔软惊人的黑色貂皮斗篷。

    “我敢打赌,那堆黑貂一定是他亲手杀的,”盖瑞在军营里喝酒时对兄弟们说:“我们伟大的战士哦,把它们的小头一颗颗扭断啦。”当时便引得众人哄笑一团。

    假如你的长官是大伙儿饮酒作乐时的嘲笑对象,你怎么去尊敬他呢?马塞莱鲁骑在马上,不禁如此思量。想必盖瑞也深有同感。

    “莫尔蒙叫我们追查雪原上奇怪意向,我们照办了,”盖瑞道:“现在他们被狼群袭击,再也不会来骚扰我们。而眼前还有好长一段路等着我们。我实在不喜欢这种天气,我们得花两个星期才能回去。其实下雪还算不上什么,威玛,你可见过冰风暴肆虐的景象?”

    小少爷似乎没听见这番话。

    他用他特有的那种缺乏兴趣、漫不经心的方式审视着渐暗的暮色。

    “威玛,再跟我说一遍你看到了些什么。仔细讲来,别漏掉任何细节。”马塞莱鲁用命令质问。

    “营地在两里之外,翻过山脊,紧邻着一条溪。”威玛答道,“我已经靠得很近了。总共有八只,公的母的都有,但没看见小熊。他们背靠着大石头,虽然雪几乎把营地整个盖住,但我还是分辨得出来。没有营火,没有火堆。它们一动不动,我仔细看了好长时间,活的熊绝不会躺得这么安静。”

    “你发现血迹了吗?”

    “嗯,没有。”威玛坦承。

    “你看见任何武器了吗?”

    “没有。”

    “你记得他们躺着的相对位置吗?”

    威玛耸耸肩。“两三个靠着石头,大部分躺在地上,像是被打死的。”

    “也可能在睡觉。”盖瑞提出异议。

    “肯定是被打死的,”威玛坚持己见,他浅浅一笑。“我很小心,没让它们见着。但等我靠近,却发现它们根本毫无动静。”说到这儿他不禁一阵颤抖,他根本不敢想像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够一次性解决八只成年雪熊(2)。

    “你受寒了?”马塞莱鲁问。

    “有点罢,”威玛喃喃道,“大人,是风的关系啊。”

    年轻骑士转头面对灰发老兵。结霜的落叶在他们耳边低语飘零,马塞莱鲁的战马局促不安。“盖瑞,你觉得是谁杀了这些人?”他随口问道,顺手整了整貂皮长袍的褶裥。

    “是这该死的天气,”盖瑞斩钉截铁地说,“上个严冬,我亲眼见人活活冻死,再之前那次也看过,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人人都说当时积雪深达四十尺,北风冷得跟玄冰似的,但真正要命的却是低温。它会无声无息地逮住你,比森林还安静,起初你会发抖、牙齿打颤、两腿一伸,梦见滚烫的酒,温暖的营火。很烫人,是的,再也没什么像寒冷那样烫人了。但只消一会儿,它便会钻进你体内,填满你的身体,过不了多久你就没力气抵抗,渴望坐下休息或小睡片刻,据说到最后完全不觉痛苦。你只是浑身无力,昏昏欲睡,然后一切渐渐消逝,最后,就像淹没在热牛奶里一样,安详而恬静。”

    “我看你蛮有诗意嘛,”马塞莱鲁下了评论,“没想到你还有这方面的天分。”

    “大人,我亲身体验过严寒的威力,”盖瑞往后拉开他的兜帽,好让马塞莱鲁看清楚他耳朵冻掉之后剩下的肉团。“两只耳朵,三根脚趾,还有左手的小指,我这算是轻伤了。我大哥当年就是站岗的时候活活冻死的,等我们找到他,他脸上还挂着笑容。”

    马塞莱鲁耸耸肩道:“我说盖瑞,你该多穿两件衣服。”

    盖瑞怒视着他的年轻长官,气得耳根发红。“等冬天真正来临时,看你能穿得多暖。”他拉起兜帽,缩着身子骑上马,阴沉地不再吭声。

    暮色渐沉,无云的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然后没入黑幕。星星出来了,新月也升起。

    突然,树林深处传来一声狼嗥。

    威玛则在一棵长满树瘤的老铁树旁停住,下了马。

    “为何停下?”马塞莱鲁问。

    “大人,后面的路步行比较好,翻过那道山脊就到。”

    盖瑞也停下来凝神远望,一脸思索的表情。阵阵冷风飒飒响彻林间,他的貂皮大衣在背后抖了抖,仿佛有了生命。

    “这儿不太对劲。”盖瑞喃喃地说。

    年轻士兵对他轻蔑地一笑。“是吗?”

    “你难道没感觉?”盖瑞质问,“仔细听听暗处的声音。”

    马塞莱鲁也感觉到了。在先锋队服役这四年来,他从未如此恐惧。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威玛把他的战马牢牢地绑在一根低垂的枝干上,跟其他两匹离得远远的,然后抽出长剑。这是把城里打造的好剑,剑柄镶着珠宝,熠熠发亮,月光在明晃晃的钢剑身上反射出璀璨光芒,无疑是新打造的。

    “孩子,这儿树长得很密,”马塞莱鲁警告,“可能会缠住你的剑,还是用短刀罢。”

    威玛点点头,收回宝剑,抽出短刀。

    盖瑞下马。“我来生个火。”

    “老头子,愚蠢也有个限度。若这林子里有敌人,我们难道要生火引他们过来么?”

    “有些东西就只怕火,”盖瑞道,“比如熊、冰原狼(3)、还有……还有好些东西。”

    威玛爵士紧抿嘴唇。“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盖瑞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脸,但马塞莱鲁还是看得到他瞪骑士时的眼神。他一度害怕这老头会冲动地拔剑动粗。老头的剑虽然又短又丑,剑柄早被汗渍浸得没了颜色,剑刃也因长期使用而布满缺口,但若盖瑞真的拔剑,马塞莱鲁知道那贵族公子哥儿必死无疑。

    最后盖瑞低下头。“那就算了”。他讪讪地说。

    马塞莱鲁于是妥协,“带路罢”。他对威玛说。

    威玛领他穿越浓密树丛,爬上低缓斜坡,朝山脊走去,他先前便是在那儿的一棵树下找到藏身处所。

    薄薄的积雪底,地面潮湿而泥泞,极易滑倒,石块和暗藏的树根也能绊人一跤。威玛知道那棵大哨兵树位于山脊最高处,底部枝干离地仅有一尺。于是他爬进矮树丛,平趴在残雪和泥泞里,往下方空旷的平地望去。

    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好一阵不敢呼吸。月光洒落在空地上,映照出营火余烬,白雪覆盖的岩石,半结冰的小溪,全都和数小时前所见一模一样。

    惟一的差别是,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诸神保佑!”他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

    “怎么回事儿?”威尔焦急地低声说:“出怪事了。”

    马塞莱鲁环顾四周,说道“爬到树上去看看,动作快,注意附近有没有火光。”

    威玛无言地转身,知道辩解无益。风势转强,有如刀割。他走到高耸笔直的青灰色哨兵树旁开始往上爬。很快他便消失在无边松针里,双手沾满树汁。恐惧像肚里一顿难以消化的饭菜,他只能向不知名的森林之神默祷,一边抽出匕首,用牙咬住,空出双手攀爬。嘴里冰冷的兵器让他稍微安了点心。

    下方突然传来盖瑞的喊叫。“谁在那里?”威玛在他的恫吓中听出了不安,便停止爬行,凝神谛听,仔细观察。

    森林给了他答案:树叶沙沙作响,寒溪潺潺脉动,远方传来雪枭的呐喊。

    异象无声无息地出现。

    马塞莱鲁的眼角余光瞄到白色身影穿过树林。他转过头,看见黑暗中一道白影,随即又消失不见。树枝在风中微微悸动,伸出木指彼此搔抓。马塞莱鲁张口想出声警告,言语却冻结在他的喉头。或许是看错了,或许那不过是只鸟,或是雪地上的反光,更或许是月光造成的错觉。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里真的非常冷。威玛颤抖着抱紧树干,面颊贴住雪杉树的树皮。黏稠而甜腻的树汁流到他脸上。

    一道阴影突然自树林暗处冒出,站到马塞莱鲁面前。

    她的体型算不上高大,憔悴坚毅浑似枯骨,肤色苍白如同乳汁。她每走一步,其上的图案便似水面上的粼粼月光般不断改变。

    不过令人最为注意的是,她身后背的那把巨剑。

    马塞莱鲁只听盖瑞倒抽一口冷气。

    “不要过来!”老人警告对方,声音却小得像个孩童。他将那件长长的貂皮大衣翻到背后,空出活动空间,双手持剑。

    风已停,寒彻骨。

    她安静地向前滑行,手中握着长剑,马塞莱鲁从没见过类似的武器。那是是把材质完全不是人类所使用的金属打造出来的巨剑,也不是人类能轻易拿的起的武器,它与月光相互辉映,剑身周围有股淡淡而诡异的蓝光。

    威玛从树上下来,勇敢地迎上前去。

    “既然如此,我们就来较量较量罢。”他举剑过头,语带挑衅。

    虽然他的手不知因为重量或是酷寒而颤抖,马塞莱鲁却觉得在那一刻,他已经不再是个软弱怯懦的少年,而成了真正的男子汉。

    那人停住脚步。

    马塞莱鲁看到了它的眼睛,那是一种深邃的血红色,如烈火一般燃烧。她把视线停留在对方高举的颤抖着的剑上,凝视着冷冷月光在金属剑缘流动。那一刹那,马塞莱鲁觉得事情还有转机。

    下一瞬,惨白的长剑厉声破空。

    威玛举起钢剑迎敌。当两剑交击,发出的却非金属碰撞,而是一种位于人类听觉极限边缘,又高又细,像是动物痛苦哀嚎的声音。威玛挡住第二道攻击,接着是第三道,然后退了一步。又一阵刀光剑影之后,他再度后退。

    两人不断交手,直到马塞莱鲁想要捂住耳朵,再也无法忍受武器碰撞时刺耳的诡异声响。威玛爵士的呼吸开始急促,呼出的气在月光下蒸腾如烟。他的长剑已结满白霜,然而那人的剑则依旧闪耀着苍蓝光芒。

    这时威玛一记挡格慢了一拍,惨白色的剑顿时咬穿他腋下环甲。他痛苦地喊了一声,鲜血流淌在铁环间,炽热的血液在冷空气中蒸汽朦朦,滴到雪地的血泊,红得像火。威玛爵士伸手按住伤口,鼹鼠皮手套整个浸成鲜红。

    那人开口用一种马塞莱鲁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声音如冰湖碎裂,腔调充满悲愤。

    威玛·罗伊斯爵士找回了勇气。

    “劳勃国王万岁!”他高声怒吼,双手紧紧握住覆满白霜的长剑,使尽全身力气疯狂挥舞。那人泰然自若。

    两剑相击,钢剑应声碎裂。

    尖叫声回荡在深夜的林里,威玛的长剑裂成千千碎片,如同一阵针雨四散甩落。威玛惨叫着跪下,伸手捂住双眼,鲜血从他指缝间汩汩流下。

    而当蓝色的巨剑正要落下时,一个飘渺的古莫索鲁语(4),从森林深处传来。

    “狸力,兽人族的最后的王女,请您手下留情……”

    狸力的眼睛里的血红逐渐消退,不过她仍保持着警惕,死盯着马塞莱鲁身后。

    夜风吹落雪杉上的积雪。

    一位披着黑色斗篷,拿着灰布包裹魔杖的人缓缓走来,她说道:“数百年来,吾辈一直都秘密地看守着臻冰之门,而现在臻冰即将破碎,世界不久便迎来巨大地灾祸,然而前一阵子的白昼之光便是雏形。我是瑟希莉丝,兽兽人族的最后的王女,我需要你的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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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厄禁森林(1):位于费雷尔王国的东北部

    雪熊(2):和北极熊的体态相近,但生性残暴

    冰原狼(3):费雷尔人大都会训练冰原狼崽,使它们成为自己捕猎时的帮手。当然也经常有狼群袭击人类的事情发生。

    古莫索鲁语(4):兽人族的语言的一种,相当与兽人族中的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