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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道同道变

    “看来你明白了。”

    韩宿抿了一小口清酒,麦香自喉咙通往鼻中,呼出一口香甜之气。

    讲了这么一大堆,现在便到了最终总结的时候!

    韩宿放下青铜酒杯,神情也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扶苏感觉到气氛变化,越重新正襟危坐起来。

    “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

    “如今天下一统,秦国却仍用四战之法,岂非自取灭亡乎?”

    韩宿语速并不急切,不仅扶苏听得清楚,便是隔了一堵墙的众人,也都听的分切。

    嬴政身子前倾,极为认真。即便有赵高在一旁记录,他也生怕错过只言片语。

    “如今秦之耕地远多于周,可是耕种的秦人在哪呢?”

    “如今秦有铁犁牛耕,可是使用铁犁牛耕的秦人又在哪呢?”

    “砰”的一声!

    嬴政手掌用力拍在椅子扶手上。

    “原来如此!”

    嬴政懂了!

    一切都能串起来了!

    韩宿为何一开始就要强调秦人!

    韩宿为何一开始就要罢黜法家!

    若以大秦现有之法家制度,百万秦人徭役加身,百万秦军戍边拓土!

    那么还能有多少秦人来耕地呢?

    人都没了,即便有铁犁牛耕,又能生产多少粮食?

    “陛下,不仅如此!”

    李斯同样激动不已!

    他从韩宿所讲内容中推演出了更多东西。

    从整个国家的层面来讲,减轻徭役使得秦人可以回归田地耕种粮食。

    这是扩大了生产总量。

    那么减轻赋税呢?

    “减轻赋税,其实就是国家少征收百姓生产出来的粮食。”

    “如此一来,相比之前,秦人就能更多的把粮食留在自己手中。”

    李斯法家出身,《商君书》、《韩非子》熟读不知多少遍,对人性的研习可谓通透。

    这是很简单的推断了:

    只要大秦宣布减轻百姓之赋税,那么秦人也不是傻子。

    赋税减轻后,那与之前相比,不就意味着他们种的粮食越多,能够留在自己手里的粮食也就越多了吗?

    “原来这就是‘仁政之道’啊!”

    李斯十分感慨。

    他跟从荀子学习,儒家经典也算是读了个遍,可是何为“仁政”却始终弄不明白。

    我知道你“仁”,可是你如何用此来治国呢?

    “此等利国利民之事,才可谓仁啊!”

    虚无缥缈的仁政第一次在李斯眼中浮现出了轨迹。

    不过他并不知道,减轻赋税这类的“仁政”之道用一句话其实就可以概括出来,

    那就是:调动人们的生产积极性。

    嬴政起身走到桌案旁边,俯身拿起一个墨汁已干的竹简。

    赵高确实有天赋,一边听着一边书写,洋洋洒洒数千字却能一字不差!

    不过此时他却安安分分地跪坐在桌案之前一字不言。

    在听完韩宿这堂课之后,赵高清楚,此时的韩宿已经不是他可以谗言的对象了。

    “近乎道矣!”

    嬴政将竹简全都看了一遍,仍然是止不住的感慨。

    简简单单的一个词语,却近乎能解释一切!

    这才是治国之道啊!

    ……

    因行法家制度,咸阳城中街道居所规划极为严格。

    若从天上俯视,各处街道以咸阳宫为中心四射而出,街道两旁杨柳依依,令人看之赏心悦目。

    而从咸阳宫往南面数过两个街道,便是大秦博士们的住所了。

    秦国向来敬贤,对于博士学宫这七十二位从秦国各地征辟而来的博士自然不会亏待。

    此处远离人群喧哗之所,一条溪流自街边缓缓流过,无论是取水还是洗衣都极为方便。

    “文通君!文通君!”

    几声急促的呼喊后,安静闲适造型古朴别致的小院中突兀的闯入一个来客。

    来者左右看了看,将院落小门掩上,整了整头上儒冠,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院落中间。

    只见树荫下石桌上正摆放着一道残局,一位面色清秀下巴蓄着长须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前独自对弈。

    “淳于越拜见文通君!”

    淳于越极为敬重的做了个长揖。

    由不得他不敬重,这位文通君不止是当世大儒,更是孔子八世孙!

    孔鲋博通经史,文采绝妙,在被征召为文通君,官拜少傅之后,更是隐隐间有当世儒家之首的风姿。

    “仆射请坐。”

    孔鲋抬眼笑道,一挥衣袖,示意淳于越坐在石桌对面。

    弈,也就是围棋,黑白两子,十九纵横。

    其历史极为悠久,根据《世本》记载:“尧造围棋,丹朱善之。”这说明起码在尧舜禹时期,便有围棋的存在了。

    不过此时的围棋只是小道,甚至不在君子六艺之中,即所谓“博行于世而弈独绝”,还没有在上层社会中流行起来。

    然而孔鲋却极为喜爱这种技艺。

    他以为一个小小的棋盘上却能蕴藏无数道理,正符合《春秋》微言大义之说。

    “文通君,已经探明,文书乃是从丞相府中直接发放出去的。”

    淳于越坐在孔鲋对面,两根手指捻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

    皇帝突然撤掉了骊山墓与阿房宫的徭役,令他们一时之间搞不懂秦始皇要干什么了。

    而撤掉徭役的文书更是未经过朝廷议会,直接由丞相李斯分发至大秦各处。

    今日朝堂上许多秦国老臣对此殊为不满,认为丞相的权力过大,李斯直接“代行皇帝事”,纷纷对其弹劾。

    幸好李斯背黑锅已经背习惯了,他与嬴政君臣相守二十余年,对此也没什么压力。

    要是换成一个普通的丞相,恐怕早就吓得要辞官回家了。

    然而这件事对于儒生们来说,却大不一样!

    大秦以法家治天下,法度严苛分明,尤其是秦始皇其人虎视鹰瞵,狼顾鸱张,怎么会突然就要撤掉徭役了?

    甚至连为自己准备的坟墓都不修建了!

    这向期待着兴复周礼的儒生们释放了一个信号:

    秦国的治国方略难道要改变了?

    那么儒家的机会岂不是来了?

    可问题又来了。

    若是说变,秦军仍旧在南征北战,其余地区的徭役也没撤掉。

    他们所能打探到的事情源头,也就是李斯回府之后便迅速写出这篇文书了。

    文书从丞相府中发出是如此的仓促,以至于谁也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