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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赴江南兄弟同立誓 神算子赌坊奇遇记(一)

    京师,凌瑶儿墓前。凌志云孙芸娘夫妇带着小儿子凌元昭在抱头痛哭,陪伴他们的徐光启看到此情此景,也不免潸然泪下。夫妻俩一边给凌瑶儿烧纸钱,一边回忆往事。讲到最后,凌志云才提到孙芸娘又怀孕的消息,希望女儿下辈子再投胎,重新回凌家做女儿。祭奠完毕,凌氏夫妇和徐光启叙了家常,便决定当天带着女儿的遗物回家乡,却被徐光启劝住道:“伯父伯母,我也被朝廷指派到江南公干,等我收拾一下细软,明日我们一起皇庄物流公司的官船走吧。”凌氏夫妇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万历二年(1574年)农历八月二十六日,众人即将上船之际,徐光启忽然远远地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转头一看,竟然是结义兄弟申秉亮。他之前一直在国子监读书,现在终于顺利毕业,获得了候补知县的官职,准备回扬州老家等待朝廷吏部的任命文书。他看到许久不见的徐光启,激动道:“子先弟弟,回江南顺路就带上我一起走呗,正好我们也可以一路相伴,叙叙旧。”徐光启自然求之不得,连连点头同意。

    启程后,徐光启和申秉亮两人便开始在船上无限畅聊,或许是多年未见,两人身上发生的诸多新故事需要相互倾诉。徐光启讲起了自己去年在辽东的所见所闻,谈了辽东饥荒时灾民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悲惨状况,把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给惊得连连叹息。申秉亮这一年多来主要就是在国子监读书,每日课业,学堂书斋,按时点卯,向来喜欢自由放纵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最后经过考试的时候,居然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所以一时间心情极好。不过现在他听了徐光启这一番经历,也觉得陆游《冬夜读书示子聿》里的那句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甚有道理。纸面上的成绩和真正治国理政的才能是不一样的,将来要是做了一任地方官,还是要实践出真知。

    谈着谈着,两人开始深入到朝廷税制改革的问题。徐光启想先听听申秉亮这个世家子弟的对张居正改革态度,就提问道:“子瑜兄,你对当今天下的贫富问题怎么看?”

    申秉亮为人坦率,直抒胸臆道:“贫富无定势,田宅无定主,这完全依照人对工作的勤懒态度,勤者富懒者穷。”顿了顿继续道:“当然,每个人受教育程度不同,也会影响人们的职业选择和收入情况。常言道:贫贱夫妻百事哀。愚昧、无知、懒惰和好赌恶习缠身,越穷的人家就会因为小矛盾越是争吵不休,机会和财富便会逐渐流失。而反之,越富有的人家,大多知书识礼,尊卑有序,一般家庭关系都很和谐,机会和财富就会越积越多。”

    徐光启淡淡道:“申兄所言,乃是常态社会下的贫富分化,倘若病态社会呢?”

    申秉亮有些好奇,问道:“病态社会?前所未闻,愿听子先弟弟详解。”

    徐光启解释道:“人有病态,人人相聚而成的社会自然也会有生病的时候。现在我大明社会的现状就是这样病入膏肓,如果江南税改还不尽快推行,国库继续空虚下去,各地灾荒无法及时赈济,等到问题越积越多,民怨就会像火山一样爆发,到时候民众学秦末陈胜、吴广,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大明天下离改朝换代的日子就不远了。一旦山河破碎、国破家亡,覆潮之下安有完卵。真到了那一日,你我都不能苟活乱世、保全性命,更何况庶民百姓。”

    “有这么严重吗?子先弟弟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申秉亮越听越吃惊,嘴巴都张大老大。

    徐光启从衣袖里拿出一份江南士绅的名单表,递给申秉亮道:“这是江南士绅富商的名册,他们名下的田产、房产数量十分惊人,几乎占了江南户籍人口的一半产业。他们经常向官府隐匿田产数量,虚报赋税,又转嫁负担给农民,就光隐田这一项,每年偷漏的国税就高达一千万两白银。你还觉得我在危言耸听吗?”

    “光天化日之下,官府每隔几年都会按照鱼鳞图册丈量土地实际亩数,他们又怎么能够成功隐田呢?”

    “依据锦衣卫情报,他们只要买通各地的府衙胥吏,土地买卖时丈地缩绳,将赋税转嫁给平民百姓。”

    “哦,原来如此。”申秉亮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核对着名单,很快看到了他父亲申学松的名字,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因为他知道,他们家也涉嫌用这种方式偷漏国税,他被吓得够呛,哆哆嗦嗦道:“我······我父亲会······会因此入罪吗?”

    徐光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如果从现在开始改弦更张,弥补过失,不再偷漏国税,并且利用你们申家的名望帮助朝廷清查隐田的话,一切既往不咎。”顿了顿,继续道:“义兄出身名门望族,伯父申时行是大明内阁次辅,自己国子监毕业后也是朝廷的候补官员,帮助朝廷改革弊政自然是你义不容辞的天职。”

    申秉亮此时才明白徐光启为什么愿意和他一起乘船回家,原来是朝廷要对申家敲山震虎了,徐光启有意和自己碰面提醒。申秉亮知道,既然朝廷决心已下,内阁首辅张居正的改制行动就已经势不可挡,申家必须妥协,只有成为朝廷的左膀右臂,才能保得自己周全。只听他决绝道:“我申秉亮一定会劝服父亲和宗族耆老,让他们配合朝廷的改制措施。”

    徐光启高兴地点点头,说道:“我也不想让义兄为难,提前和你打声招呼也算是为了保全我们的友谊。你现在答应了我,那一切就都好办了。”顿了顿,继续道:“这次下江南,我受内阁指派,要先去松江府处理市舶司的事,然后再去各地调查隐田情况,最后到扬州暗中稽查盐税,请申兄到时候务必全力支持。”

    “还要稽查盐税?子先你就不怕把江南的士绅豪门都得罪遍了,一条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为了朝廷和陛下,我徐子先赴汤蹈火、九死不悔!后路?在我眼里,大明改革弊政只有前路,没有后路。”

    申秉亮内心对徐光启不畏艰险的精神有些佩服,对他竖起了大拇指道:“赞赏你!你徐光启不怕死,我申秉亮也不是孬种,我愿意做你的左膀右臂,为朝廷改革效犬马之劳。”

    徐光启拱手称谢道:“申兄大义,子先感激不尽。”

    这样一来,徐光启有了申秉亮这个世家子弟的助力,对清查隐田和盐税就更有信心了。

    万历二年九月初,官船行至扬州府停泊,申徐二人依依惜别。临别前,徐光启留了一封信给申秉亮,叮嘱他暗中调查扬州城最大的徽州盐商胡敬襄的经营情况和扬州盐业市场的现状。

    九月六日,众人达到松江府。徐光启一下船,和众人告别。便和几个随从立即化妆成乞丐模样,来到上海县市舶司,把衙署吏员吓了一跳,以为流民涌入,连忙驱赶出去,直到副提举薛联明认出是徐光启时才罢手。徐光启沉吟良久,觉得自己这番打扮还是不满意。于是就模仿日本忍者,采用易容的方式。果然第二天回家探亲,导致徐思诚夫妇一开始都没有认出自己的儿子。直到徐光启摘下面具,他们才喜极而泣。一年未见,徐光启又长大了许多,身高、体重和样貌都有了一些变化,长得更壮实、更成熟了。相比起父亲关注儿子相貌的变化,祖母尹氏和母亲钱氏则因为凌瑶儿惨遭戕害,而更担心徐光启的安危,毕竟为朝廷卖命,每天过着的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

    在家和父母欢聚了天伦之乐后,徐光启再度启程,带着两个名叫彭应卯、查何的锦衣卫得力下属,化妆成普通老百姓,徒步南下浙江、福建和广东,沿途考察江南各地的民生。三人沿着官道兜兜转转了几天,终于来到了严州府下辖的淳安县。这里山多地少,人口众多,虽然物产丰富,但由于陆域交通条件较差,只能倚靠航运规模不大的新安江,此地商贸并不繁荣。徐光启有鉴于淳安是山区县域,山多地少,物产和资源分布不均,常有士绅恃强凌弱,可能存在土地买卖不公平的现象,他决定先在这里留驻几日,搜集隐田证据。

    九月十日,三人下榻当地一家名叫“兴隆记”的客栈,他们要了三间上房,入住后在中午时分一起吃饭,忽然听到了邻桌几个客人对朝廷改制的一些议论,敏感的徐光启便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首先说话的是一个满面虬髯的大胡子老爹,他说话时总是扯着嗓子喊,生怕别人听不到。只见他喝了酒,有些醉醺醺道:“嘉靖皇帝在位时,海瑞海老爷在我们淳安做了一任三年的父母官。那真的是青天大老爷啊,他不仅明辨是非、断案如神,还处处为我们百姓着想,自己不收取打官司的诉讼费,连手下的师爷、衙役都不允许,果真是清如水、明如镜。可惜啊,这样的好官,朝廷现在却弃之不用,居然被贬黜回家了,唉······”

    一个胡子发白的老人家接过话茬子道:“是啊,海老爷的确是个好官。可现在的官老爷真是一任不如一任,前两年京师传出朝廷要改制的消息,官府要对我们增加赋税,任期内完成不了任务的县官就必须罢官离职······结果他们为了完成差使,一个比一个狠,据说这两年我们淳安县就被逼死了不少人命······唉······真希望海老爷这样的青天大老爷能在我们淳安当一辈子官。”

    “这帮草菅人命的狗官!实在可恨。”一个年轻人越听越生气,他虎躯震动,沙包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饭桌上,激起桌上碗筷的巨大响动,恨恨道:“真该把这些禽兽不如的狗官都给宰了!”

    老人立即嘘声制止,随后机警地看向四周,生怕被官府的人听到。

    徐光启实在忍不住出声道:“朝廷并没有对百姓加征赋税,只是要求士绅商贾按亩纳税,怎么会把百姓逼得生活困苦不堪?”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看向脸庞有些稚嫩的徐光启,好奇地打量着他,然后那个虬髯客沉吟一会儿,回答道:“淳安本来有耕田的农户就少,大多数人都是租种大户土地。可自去年以来,那些大户借口朝廷征税,纷纷涨了地租,给农户增加了额外的负担,等于转嫁了赋役,这样一来普通百姓生活岂能不困苦?”

    “朝廷一再强调不得以涨租的方式转嫁赋役,淳安的大户们这么做是违反朝廷法规的,你们为什么不去上告?”

    那老者笑道:“你这娃娃好生幼稚,上告官府?不要说衙门八字朝外开、有理没钱别进来,就算是写了状纸交够了诉讼费,这公门中人官官相护,哪一个会像海老爷一样,真心实意为百姓作主,还百姓公道的?”说完,周围众人对着徐光启一阵奚落、嘲笑,徐光启一时间语塞,不知该怎么反驳。

    此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土地归地主大户所有,他们才掌握土地出售出租的最终定价权,在生产力落后的农业社会,想过好日子的豪门大户又岂能轻易让利于民?更何况他们贪得无厌,还隐匿田亩数量,偷漏国税,所以大明急需要改革弊政。而在公权力私有的时代,即使张首辅改革成功,只要特权阶级始终把握改革的主导权,利益分配时永远都是他们多占好处,给予人民百姓获得的也仅仅是蝇头小利。这是现实与理想的强烈反差。

    众人看徐光启沉默了,便不再理会的这个少年,又自顾自聊天去了。这时候彭应卯、查何轻声问道:“头儿,要不要查一下淳安知县和那些欺压百姓的大户?”

    徐光启连连摆手拒绝道:“我们这次下江南的目的是清查隐田问题,最要紧的是调取各地县衙的鱼鳞图册比对实际田亩数,所以现在还不能因为转嫁赋役的问题打草惊蛇。”顿了顿,继续道:“你俩在北镇抚司也是小有名气的算学专家了,如果我拿到了鱼鳞图册,你们能不能在五天内将淳安县的实际田亩数计算清楚?”

    正在喝酒彭查二人差点呛着,连忙异口同声地反问道:“五天?这怎么可能呢?”彭应卯看着徐光启失望的眼神,解释道:“这淳安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啊,别说五天,就是神算子,用十天半个月也算不完啊。头儿,京师那边能否派个人来帮忙?”

    徐光启连连摆手拒绝道:“这样的话,一来一回,时间不够。”顿了顿,继续道:“给你们三天时间,在淳安给我找出一个算学大师来,否则这些工作就你们自己来做!”这种不容商量的语气逼得两人只有硬着头皮去找人。

    为了继续调查朱希忠遇刺案的幕后元凶,锦衣卫们进一步获得了到新的线索,使得背后的真正元凶逐渐浮出水面。原来高淮虽然给倭人通风报信、引狼入室,但主谋却另有其人,各种证据暗指江南士绅领袖张翼之,甚至隐隐有地方藩王给他撑腰。

    这个张翼之是南直隶太仓人,出身于江南世家豪门,曾为国子监捐生,只是时运不济,没有官场门路,始终等不到朝廷授予的官职实缺,于是便在江南做起了生意买卖,各行各业,凡能赚钱之处,都要涉猎其中,尤其擅长放高利贷,而淳安县就有张翼之所获资财购买的大量田产,其中资产不乏隐田逃税的嫌疑。徐光启知道这些大人物势力盘根错节,不容易对付,所以先到他隐匿田产最多的淳安县查探一下虚实。

    八九月的江南,正午时天空悬挂着的太阳好似一个金盘,十分耀眼。正是晴空万里、万里无云,那秋老虎押解着夏日未退却的暑气,依然嚣张地炙烤着大地。此时行走在大地上的人们除了流汗,几乎找不到溪水清泉,干渴折磨着人们,干涸的大地似乎预示着一场旱灾即将来临。彭应卯、查何这两个倒霉蛋正在抱怨自己接了这份苦差事的烦恼,漫无目的地走在淳安县大街上。忽然发现街角某处人声鼎沸,呼喊声不绝,走近一看,竟是赌坊。

    这二人都是赌徒,且极为擅长出老千,看到这种机会,岂能放过,立马忘却了公事的烦恼,相视一笑之后,便大踏步走进赌场。只见那些赌桌上摆满了各类筹码,赌钱的玩法也多种多样,有麻将、牌九、掷色子、押大小等,两人来到玩牌九的赌桌上,取了随身细软五十两白银换了相应的竹签筹码,开始四处观察各个赌桌上的庄家,准备物色猎物下手。

    就在这时,从赌场的内房里突然传出一阵打砸声,紧接着几声尖叫、咒骂。彭查二人立即警觉起来,准备近前看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被门口怒目圆瞪的大汉挡住,示意他们不要多管闲事。正当两人准备出手的时候,忽然被身后一个带着斗笠的少年拉住,定睛一看,竟是徐光启。两人大吃一惊,徐光启责问道:“我派你们二人来公干,你们居然进赌场逍遥!”二人慌忙跪地,连连求饶,徐光启止住他们的声音,神秘地嘘声道:“你们把这件间赌坊给我盯住了,等待时机救人。”两人才回过神来,凝神静气地听着房间里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