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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名曰木灵岂无因

    马云龙正在206室的空调外机上。

    这是他租住的一室户,所以他不是隔壁老王。

    还没适龄异性来过这房间,所以他不是时间管理大师。

    他在躲人,躲收租婆。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事情要从半年前,刚发完年终奖说起。

    自从被人无意间透露有五万的积蓄以来,领导杨总的弟弟姜总——生产部门耗材唯一指定供货商,便盯上了他,一定要马云龙加入他的投资计划。

    是的,杨总的弟弟是姜总,这是个更悲伤的故事,只是了解情况的人,讳莫如深,不愿谈及。

    说实话,这是个好项目,姜总公司隔壁的儿童英语教培机构——DD虫,在私下募集资金,办理专营许可证,资金缺口很大,承诺一旦资金入股,半年必定返还本金。

    五万在本市,买二手房的公摊面积都不够,所以马云龙用五万块,换成了借条收据和分红的口头承诺。

    姜总的耗材公司也在单位楼下,只有五平米,是之前的奶茶铺退租后改造的。有同事曾提醒,姜这人不太靠谱,但是部门的耗材由他一人供应,算得上工作稳定,马云龙没太在意。

    今天上班时,马云龙突然发现DD虫倒闭了,楼下围了许多前来要求退钱的家长,于是大感不妙,来到隔壁一看,奶茶铺已是大将军守门,人去屋空,再打电话已是空号

    在多次联系未果后,马云龙只能来到办公室,拿出借条和收据,希望杨总能给个说法。谁知一见借条,杨总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直接从办公桌后面跳了出来,伸手要抢,还破口大骂马云龙不是个东西。

    经过一番争执之后,马云龙总算明白了杨总大发雷霆的原因:他认为马云龙不负责任地把钱借给他弟弟,造成他弟弟花钱大手大脚,以至于让他本人也蒙受了损失。

    后来从他人口中了解到,姜总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讨债的已经把红油漆刷在了杨总家门口。

    那本是个浪漫的夜晚,突然传来的砸门声,一下子就毁了杨总千辛万苦找到了游戏状态,气急败坏的杨总老婆,抄起手边的玩具就要出去找人拼命,出门口就发出了巨大的尖叫声。

    本来在房内自我审视的杨总,突然听见老婆的尖叫,衣服没披就冲出房门,只见老婆坐倒在地,看着自己门前血淋淋的三个大字“还金戋”,旁边还有两个大大的血手印,只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后来恐惧渐消,才发现手印每只手有六根手指。

    惊叫声惊动了左邻右舍。隔壁大妈开门看见,坐地上的杨总老婆,衣衫不整的杨总,落在一旁的玩具,啐了一口,把门狠狠地关上了。

    只是楼道里走出一人,红色的手,持着摄像机对着二人拍摄。那威胁杨总还钱的神态和看着他老婆那戏谑的表情,成为了他们噩梦的主角,直到半年后找了心理医生,夫妻俩才有所好转。

    经过一晚上多方打听原因,杨总才了解到,自己的弟弟借了一大笔钱跑路了,债主因为找不到他弟弟,就来找直系亲属要债。

    面对气急败坏的杨总——年终奖的具体分配人,马云龙意识到这钱要回来的可能性不高了,而且他今年的年终奖估计泡汤了。

    马云龙本打算摆烂到年底,突然工作会议室通知,他这周要出三个大型综合体的方案,下周给甲方汇报。

    这是打算逼人走的节奏了,马云龙只好借口不舒服请假回家,临走时杨总那眼神,是谁都能读懂——老子吃定你了。

    本来以为回家就是收拾心情,写写辞职报告,只是门外传来特有的脚步声,咚咚的,然后是邻居关门的声音。收租婆来了。

    房租半年一交,小两万数目,之前计划是用积蓄先顶上,这下彻底没戏了。马云龙真的很怕收租婆。

    收租婆是本地人,嗓门大不讲理,属于踩到别人脚,能让别人道歉的主。去年底,马云龙打算少交点房租,多带点钱回家应付过年,没想到收租婆从腊八开始堵门,骂到了小年夜,无奈的马云龙只得多给了200块的茶水费,才算息事宁人。

    马云龙现在就只有两千块钱,不敢见收租婆,考虑到对方有钥匙,避免她进来看见自己,他无奈地躲到空调外机上。

    他祈求,千万不要有好事者乱拍视频,他可不想以这种方式上头条。

    也许老天听见了他的呼唤,脚下传来了猫叫声。

    很不幸,这只狸花猫和他有仇。

    事情要从今年春天说起。春天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猫咪也不例外。经过长时间每晚发疯般地骚扰后,马云龙网上找来了动物保护组织,送给只在自家楼下叫唤的狸花猫,一个豪华割蛋大礼包,从此世界清净了,他也多了个生死仇敌。

    狸花猫割蛋后通了人性,不知道缠上了谁家,有了长期饭票,但是唯独对马云龙咬牙切齿,嚯嚯警告,现在马云龙经过一楼时比猫的脚步都轻。

    楼下的狸花猫似乎明白马云龙此刻的处境,喵喵的叫声中,分明能听出“阳台,阳台”的字眼。事实证明,收租婆也听懂了。

    当一张大饼脸顶着烫发卷出现在马云龙的头顶时,他惊恐了,他掉下去了,他摔在地上,仰面朝天,看着乌云密布却布满星星的夜空,他突然明白什么叫眼冒金星。

    收租婆也被吓到了,收租收到人命,估计这辈子都会做噩梦。在大脑停摆的三分钟后,突然坐起身的马云龙对着收租婆叫道,阿姨,暂时没钱,房租晚点再给。

    收租婆只是机械点了点头,突然明白马云龙是为了逃房租才跳楼,不禁开骂,神经病啊,不要以为跳楼就能不给钱,房租一毛都不能少……

    马云龙夺路而逃,他要出去再躲躲。

    旁边的狸花猫贼目烁烁,似乎在笑。

    马云龙又摔倒了。

    无路灯的铁路桥洞口,两个无聊的身影,算准了马云龙的行动轨迹,勾住了马云龙的脚,他摔在了狗屎上,在确定结果后,那两个无聊的人呵呵笑着逃走了。

    他摔得并不重,摔倒时的惯性和路面上沙砾的摩擦,使得想要支撑的左手掌划破点皮,火辣辣的,还有些玻璃碴划破了中指,有点疼,有点热。

    马云龙坐在洞口的路牙上,顺着牙石搽拭着右手握着的新鲜的狗屎。

    一只幼小的毛绒就在他身后,蜷缩着,虚弱着,打量着眼前的马云龙。

    这是只黑猫。

    黑夜给了它最好的保护色,现在,月给了这种黑仿若绸缎的质感,丝滑闪亮。

    那些闪亮恍若宇宙那无尽的黑底上,泛着点点星光,有着令人深陷的迷醉。

    它红蓝异色的瞳子,表现出人化的讶异,很快随着鼻翼的抽动,讶异变成了戏谑。

    马云龙看着巴掌大的小家伙,这般人性的表现,惹人怜爱,收回了本已伸出的右手,探左手从小家伙嘴下抄过,托起它的肚子,顺势站起。小家伙轻得仿佛没有重量。

    站起身后,马云龙发现了街角主营烟酒杂货小卖部。“有鑫因酉杂货”几个自发光的大字,此时格外亲切。

    马云龙用手肘顶玻璃门走进小店,小店不大,三排货架,地上也堆满了各色商品,房内吊着个白炽灯,并不很亮,墙壁上空调送来一丝凉风,不禁让人一爽。

    看向左手边柜台里的老板,发型凌乱,一件T恤,上面印着个据说很会打篮球的明星。

    老板勾着身子,压在翘起的二郎腿上,脚踩一双极品人字拖,翘起的那只拖鞋,还有一条明显的裂痕,即将身首异处。

    此刻他正坐在电视前,玩着手机游戏。

    老板闻到他身上恶心的臭味,了解到他手上沾着狗屎,便指着外面说道,“门口有个拖把池,边上有肥皂。”随即又想到什么,急忙起身帮着拉开门,随即补充说道,“洗好手,肥皂给我洗干净。”

    马云龙赶紧致谢,来到小店外的水池旁,这就是个洗杂物的水斗,边上还斜搭着根快要秃头的拖把,一股子霉味。

    只是猫肚子细毛上的那一丝微红,正在变淡,慢慢消失。

    整理完毕后,马云龙依旧抄起小猫,走入店内,向老板表示感谢,并表示门把手很干净。

    他懂得基本的人情世故,“一瓶水,一包火腿肠。”马云龙尽量简短。

    “10块。”老板并没忘记本职工作。

    “本台记者报道,本市最大的商城——方圆国际城,发生一起自杀事件,据现场目击者称,死者是从五层的中庭,翻越栏杆跃下。当时正值商城关门时间,人流不多,没有造成其他人员伤亡。”电视里传来本市整点新闻。

    “这个商场好像每年都有这种事。”老板嘀咕着。“你那只小狗可真漂亮。”

    马云龙付钱和老板再次道谢后,左手托着小猫,水和火腿肠各放在裤兜,不舍地走出了凉风习习的小店。

    路灯下,马云龙右手放在鼻端再次确认了下味道,满意地点点头,顺手从裤兜里抽出一根火腿肠,张嘴撕开包装,将火腿肠放在小猫面前逗弄。

    看着如此乖巧的小黑猫,马云龙不禁动了收养它的心思,“养你个小东西,应该不怎么花钱。再说了,有钱富养,没钱穷养。”

    “今天你就跟我了,我就是你马爹,只要你叫一声,今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老马要是知道自己有个猫*****龙肯定没好果子吃。

    想着自己老子吃瘪的模样,马云龙突然有点想家了。

    街角路灯可能觉得男人伤心是不体面的事情,又眨眨眼,灭了。那满树的知了,突然被疲惫压倒,集体禁声。

    “如果这是对契约达成的仪轨,那么,我同意,吾名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