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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盖世雄关

    相较于偏于东北一隅的铁门关而言,直面北方,如同大夏门户一般的盖世雄关雁鸣,就雄伟宏大的多了。

    从古至今,雁鸣关前的累累白骨无以数计。周遭沃土黝黑,关内关外草木葱郁,那便皆是由埋葬于此的千百万具血肉之躯滋养的……

    天下九塞,雁鸣为首。

    然而便就是坐镇于长城中段,号称大夏第一关的北方重关要隘……在北狄可汗巴盖乌的大军面前,不过只抵挡了三日便破了。

    ……

    突前的四座隘口,守关将士死战之下,虽已摇摇欲坠,尚未破。

    年久失修,最为破败的大鼓隘口……女墙矮了,用将士们的尸体堆!关墙塌了,用将士们的尸身堵……亦未破!

    一应长城烽燧,即便处处只有百十位守军,哪怕内外皆是断臂残躯,血肉尸块……依旧有悍不畏死的将士在源源不断的增援而来……

    死不尽!

    只要守关将士死不尽,雁鸣九关十八隘,就破不了。

    三日。

    战死于此地的边关将士,已无法数计。

    慷慨悲歌,呜咽四野。

    壮怀激烈,无处不在。

    武具不行,便用牙咬。

    牙口崩了,合身抱坠……

    然而,便就是短短三日……

    雁鸣关前的左右副关之一,宁武关破了。

    非关墙不高,非将士不勇,刀马在,粮草足……雁鸣关副帅谢广陵、军司马范增、参军吴芳,开关降了北狄!

    九关十八隘环环相扣,互为援手,宁武关便就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此环一失,各关各隘压力陡增。

    不再是仅仅面北御敌,各关均被团团围住,终将被各个击破。

    任谁人也料想不到,北狄铁骑竟然不以力破关,而是以计取之……

    这便是鬼谋韩康的手段。

    ……

    雁鸣以北五十里,金帐之中。

    “大汗,杀不得!”韩康在巴盖乌座前急急奏道,“谢广陵不止不能杀,大汗应按之前所议,立即召见此人,封他左贤王,更要昭告天下……要让大夏知道,降了大汗有官做有地封,如此施为,铁蹄之下各地州府定会望风而降,大军南下方能无往而不利。”

    “哈哈!”巴盖乌靠坐在兽皮之间,闻言便是肆意狂笑,“左贤王……”

    他猛得正起身子,凌然断喝道,“如此卖国求荣的卑鄙小人,也配做我的左贤王?!这般背叛母国的无耻败类,我北狄男儿与其同列帐中便是莫大的羞辱!今后,本汗何以服众!为兵为将,若战死沙场,我北狄敬他是真英雄。走投无路力战而降者,也算是条汉子!这谢广陵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雄雄虎目,厉视身侧昂立的铁占,“将此三人的脑袋挑在帐前。随他而来的那两千头猪狗不如的东西,尽数坑杀。祭天神!”

    铁占高声应下,方要踏出帐外……

    “大汗!”韩康忙一把拦住他,冲巴盖乌不住的劝道,“阵前杀俘,大不祥啊……大汗,咱们要走的路,还很远……”

    巴盖乌赫然起身,以手指天,“有何不祥!天神看着呢……大夏灭我蒲类的那一天,就该知道会有今日!我便就要这大夏的天下,为族人陪葬!让他们永世不会忘记,杀我巴盖乌一个族人,便要千百倍的偿还!”

    “大汗!我们不是来报仇的!”

    巴盖乌不过咧嘴笑了笑,“当然不是。等他们皆成为我的子民,本汗亦会将他们视为族人对待。”

    ……

    似山涧里,自上而下冲下的洪水,北狄洪流便就从宁武关向各关各隘涌了过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广武关!

    广武关,关城不大,却是深沟壁垒,在徐焕勇将军多年倾力打造之下可谓固若金汤。

    然则,便就是这座近乎无法被攻克的铁关,却又能如何……

    关内数千将士,已被团团包围,广武关再无外援,已是孤岛。

    北狄蛮子并不用奇淫技巧,只拿人填。

    即便关内将士悍不畏死,以一当十,又如何能耗得过似无穷尽一般涌上来的敌人。

    已经很清楚了,哪怕放着其他关隘不打,北狄也要力破广武。

    因为他们知道,镇守此关的,便是大夏御北大将军的独子。

    广武关一破,这河套边军便再无军心可言。

    ……

    “将军……走吧……”

    “雁鸣关又不远,弟兄们豁出命去也能杀开一条血路!”

    “我来背!就算肩扛手抬,我们也能把将军抬到雁鸣关!”

    “这都明摆着,这帮孙子就是打咱广武关!根本就是冲着将军来的!”

    将校们个个衣衫破败,浑身浴血,在这城楼前嘶喊着团团转……

    关内将士已亡了大半,照这般下去破关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儿了,横竖是个死,要能把将军送出去,这军心就倒不了!

    徐凌徐大帅,已是老了……

    徐焕勇将军在河套边军上下,声威甚大。

    他为人谦和,带兵如子,却又胆大心细,果敢雄毅,便就是全军的主心骨。

    ……

    徐焕勇,稳稳饮下最后一杯茶。

    抬手将杯中茶渍尽数倒在碳炉里。

    顿时白气蒸腾,如一条条幼龙般腾挪泛起。

    盘磨着手中这一盏他最为钟爱的薄胎青瓷禅定杯,仔细的将它摆置在石台之上。

    他拎起了那把刀,随手便就担在了腿上。

    大腿处缠裹的白布,早就叫血渗透了……这还是昨日晚间,他跃上垛口连斩数敌之际,被城下一道流矢,一箭洞穿……

    他便就拖着一条残腿,战至天明!

    冲四下摆了摆手,徐焕勇不过笑笑,转瞬便沉声道,“各安其职,去吧。”

    “将军……”围在身旁的一众虎将却没有一人退下,皆又欲出言相劝。

    他们早就自各处军中遴选出身子尚算得全乎的死士五百,定要将他们的将军送出关去!

    轻抚着担在腿上的这一把刀,徐焕勇沉吟着缓声道,“你们可知这把刀……”

    他自鞘中抽刀而出。

    顿时寒光迸射。

    “这是镇军大将军苏赫,送于某的战刀。此刀,唤作织秋刀。乃是咱们大夏开国第一猛将,叶织秋将军打制的刀。”

    他随即霍然身起!

    那条残腿顿时金创迸裂,鲜血渗出……他丝毫不顾。

    有没有这条腿,对他而言根本就无所谓。

    他持刀在手,一手扶在石墙之上,撑住他那骨骼宽大的身子,“这是圣上身前,御前侍卫的佩刀!此刀在,便若护卫在圣上左右!某安能退去!”

    他环视身遭众将,“苏将军赠刀之时,曾托我儿带来一番寄语……以此刀御敌,或以此刀自刎之!便是如此。我徐家数代镇守于此,至我徐焕勇,岂有贪生怕死之辈?!”

    他抖开征袍,迈步而行,恍若无伤。

    “传我将令,广武关全军誓要战至最后一人!”

    ……

    次日午时。

    寒风萧瑟,极冷!

    雁鸣关各关各隘喊杀沸天,唯广武关硝烟散尽。

    区区一座广武关,关内关外倒伏的死尸便已过万!

    已略略做过清理。

    然而已与地面石板,关墙石壁,登城石阶冻结为一体的残破尸身近乎满城皆是。

    大夏的边军,北狄的勇士,血汇聚在一起,尸身也皆都冻结在一处。

    再也撬不动,再也掰不开。

    北狄可汗巴盖乌,便就在广武关城关前驻足而立。

    他的视线沉在自关内潺潺流出,带着些许热度,尚未结冻的血水……

    混杂着些血肉脏器,稠浊着些污垢秽物,已是浓稠紫黑的血。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苏赫,若由你来做北狄的可汗,这一步,你可踏的出去?

    他骤然狂笑。

    他随即一步迈出。

    战靴过处。

    污血四溅。

    ……

    至关城之上。

    巴盖乌举目远望。

    广武关南,群山之后便是烟波浩渺的无垠大地。

    是可纵马飞驰的大夏疆土。

    铁幕之下,山河肃杀。

    目视可及之处,皆是他的兵马!

    他来了。

    他终于来了。

    他带着麾下的北狄铁骑,来了!

    “雁鸣关,围而不打。其余关隘,明日此时便要尽数攻克。”他随口令下。

    “是!大汗!”他身后顿时山呼般应下。

    巴盖乌侧首一望。

    他指着一具尸身问道,“这就是徐焕勇,徐将军?”

    “正是!”

    巴盖乌伫立在这具靠坐于石墙上的尸骸前……

    甲胄尽碎,惨烈而又苍白的创口遍布尸身……徐焕勇将军的血,早已流尽了。

    巴盖乌久久的凝神端详着他。

    他侧身,望向一旁的先锋大将,吉萨部的库克。

    “是你率先登城破关?”

    库克重重的擂动胸口,“是,我的汗。”

    “他是你杀的。”

    “正是。”

    “如何杀的?”

    库克当即来在徐焕勇的尸身前,左手扶在尸身的肩头处,右手虚抬掌中似有一刀,刀自心口入,自心口出……

    冲巴盖乌一躬身,库克退在一旁。

    巴盖乌便点点头,“如此,他算是死得痛快。”

    库克却摇了摇头,“算不得痛快。我登上城头的时候,这位将军也就只剩一口气了。他用尽最后气力扑上前来,我明白,他只求一死……我很遗憾,不能与他全力一战……他是一名真正的勇士,我只能给他想要的痛快!”

    巴盖乌上前一步,解下身披的厚重裘袍,抖平,遮盖在徐焕勇将军的尸身上。

    “广武关六千人,竟无一人降。主将徐焕勇力战而死……”巴盖乌猛然回身,面对麾下的众将沉声道,“如此勇将,令人钦佩。”

    北狄众将皆点头称是。

    “明日午时,在雁鸣关前,设天祭台。本汗要亲自将他祭送给天神。”

    韩康顿时眼前一亮。

    心下暗道,好计策!

    就让那御北大将军徐凌在城关上亲眼看着他爱子的尸身火祭天神……

    雁鸣,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