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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第一夜(1)

    天黑了。

    “几点了?”墨原问身后的裴钧,但他本人没回头。

    他一直就保持着面朝陆景灿等人方向坐着的姿势,盯着那几朵扎在海边的帐篷,只是他视力并没有那么好,只能看到帐篷如何,看不清人如何。

    “23点。”

    “行吧。不看了。”墨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准备回自己帐篷里睡觉。

    怎么说呢?

    他既希望他们出事,又不希望他们出事。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心理。

    如果他们不出事,就说明墨原看的那篇规则怪谈没啥用处。

    真的只是巧合而已。他们只是单纯的被送错了岛。岛很正常。什么看天会出现幻觉,只是墨原自己吓自己。

    以及,裴钧的表确实坏了。

    如果他们真的出事了,那么就证明那篇规则怪谈是真的。

    而墨原作为看过整篇规则的人,就掌握了在这座陌生岛屿上生存的绝大部分生路。

    诚然,墨原选择乐观地认为,既然是规则怪谈世界观,那就说明死亡并不是一瞬间完成的。

    受害者走向死路的过程中,通常伴随着精神上的崩溃。

    也就是,诡异的侵蚀。或者说,污染。

    具体是哪种发展,作为第一次亲身经历的墨原,他毫无头绪。

    他确实看过很多规则怪谈,但那只是纸上谈兵。

    更何况,规则怪谈的世界观同样也分很多种。他不可能想当然地认为,他现在所经历的,就是他所熟悉的那一种。

    只能让人去试。

    这个人当然不可能是墨原。也不会是裴钧,只能是其他不知情的六人。

    墨原偶尔也会开始质疑自己是否太过冷血。

    但在权衡利弊之后,他仍然选择袖手旁观。

    这不是最善良的做法,却是对他最有利的做法。

    与裴钧的相处时间不算长,但墨原知道那也是个聪明人。

    从他在墨原这里得到了部分规则,却没有主动去告诉其他人,而是和墨原一样呆在原地没有动这一行为,就可以窥见些许。

    聪明人在这个时候就应该保持着利己的心思。

    但凡裴钧心生恻隐,墨原就会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么之后所有迫不得已的试错举动,他都会让裴钧去。

    反正裴钧意识不到。

    因为知道规则的只有墨原一个人。

    墨原并没有告诉裴钧全部的规则,他只告诉了“不要长时间注视天空”和“不要长时间待在海边”这两条。

    规则并不是万能的。

    因为规则由文字书写,而文字又具有局限性。

    没办法知道。除非试错。

    比如这两条里的“长时间”。

    前者也许几秒钟就已经算长时间了。这是墨原亲自试出来的,他只是看了天空几秒就已经出现幻觉了,也没有到达临近死亡的危险程度。

    后者可能要几小时,甚至几天才算长时间。这个谁也不清楚,因为还没人试。

    墨原在上飞机前看过的那篇被删除的规则怪谈,与墨原今天开始正在经历的事情,确实是非常巧合。可巧合未必就是完全关联。

    所以墨原才需要验证。

    只有验证了,他所掌握的信息,才具有真正的价值。

    不然的话,他要是现在就跑过去告诉他们,“不要住在海边啊!快搬走啊!”他们只会觉得疑惑,免不了要问墨原“为什么”。

    不回答呢,他们只会觉得墨原莫名其妙。

    如实回答“网上看的”呢,他们只会觉得墨原有病。

    多重因素叠加,墨原最后只会变成一位被狗咬了的吕洞宾。

    所以。

    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们,墨原自己屁点好处没有,还会受一肚子气。

    最关键的是:没用。他们不会信。

    要让他们信,只能让他们亲身经历。

    权衡利弊,做出决定,一气呵成。

    冷血么?或许吧。

    聪明人就是会利己。只是有人的利己不那么明显罢了。

    “等等,墨原。”裴钧忽然喊住了他。

    “怎么?”墨原扭过头望着他。

    裴钧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不跟他们一起扎营的根本原因,就是不想待在海边,是吗?”

    墨原歪了歪头,没回话。只是默然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他们当时好像没扎在海边吧。”

    “怎样才算海边?”墨原问,“海滩算不算海边?沿海城市算不算海边?”

    “你若是这样理解的话,那整座岛都是在海边。”裴钧道。

    “是啊。”墨原点头。

    裴钧一愣。

    “没错啊。”墨原神色未变,“整座岛都是在海边。所以,不要长时间待在海边,等同于不要长时间待在岛上。很简单的逻辑,有什么问题吗?”

    裴钧张了张嘴,他依稀记得自己是要反驳墨原的,可是,墨原这话说的,好像并不认为自己的观点与他发生分歧?

    “我搬走的时候,他们还不在海边。下午我俩过去跟他们谈话的时候,他们不就在海边了吗?”墨原冷冷地道,“放心,很快我们也会在海边了。”

    裴钧惊讶地望着他,半晌才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原来你也发现了。”

    海岸线在缩近。

    也许吧?只是这种事情很难用肉眼观察到。

    不过,也正如墨原所说,陆景灿等人的扎营地点,“不在海边,但距离海边还不够远”。

    “你想说,他们好像没有意识到,是吗?”墨原道。

    裴钧点了点头。

    “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们也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海边啊。”

    墨原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

    他瞟了一眼裴钧,用警告的口吻道:“我想,你最好还是不要太过于细想这些文字和概念。这对你没有好处。”

    不要多想。

    关于他们到底在不在海边的事情。

    毕竟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岛这么空旷,你在平视的时候,不照样可以看到一部分远处的天空吗?那,你怎么就不算是在看天空呢?

    一定要这么想的话,他们岂不是每分每秒都在违反规则。

    这所谓的规则,便完全无法遵守了。

    即:本来好好的,谁没有违反的规则,被你这样深入思索,以至于偷换概念之后,你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违反了规则了。

    所以……

    别再多想了。

    没有好处的。

    “我知道了。谢谢。”裴钧听出了墨原话语中的深意,歉意地笑了笑,没有再跟墨原继续这个话题。

    墨原微微点了点头,进入自己的帐篷内,拉上帐篷拉链,三下五除二地钻入睡袋。

    规则里确实有很多东西需要深挖。

    他很想分析,可是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在思索过程中陷入危险。

    就如同规则中所暗示的,岛上的所有人,都可能会被一些“东西”替换掉。

    他担心的不是其他人被替换。因为他跟所有人都不熟。

    不管他们是否被替换,他都不会跟他们走太近。

    对方主动接近他,反而会引起他的高度警惕。

    他所担心的,是自己被替换!

    一旦他开始深入思索规则,就不可避免地会思考到那些莫可名状的未知存在。那样的话,他的精神一定会受到相当程度的污染,也许会导致他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替代而不自知……

    墨原缓缓地打了个寒颤。

    一个概念忽然浮上了墨原的心头。

    规则之间的关联可以推理出来吗?

    比如……

    比如,规则中提示过的“失忆”现象,是否与“被未知存在替代”有关。

    心脏骤然停跳一瞬。

    墨原的睫毛颤了颤,忽而闭上了眼睛,掐断了自己的思索。

    别想了。

    周墨原啊周墨原,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光想也没有用啊……

    墨原缩在睡袋里,在这8月份的夏天,他感觉到了一种生理上的刺骨凉意,整个人像是泡在一汪寒潭里,冷得他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可是他却莫名觉得很兴奋……

    好吧。

    他不是叶公好龙。或者说,不完全是。

    当规则怪谈真的降临到他的身上时,作为一个正常人,他有惊愕,有慌乱,有恐惧。他的脸色也会白如纸色,身体也会发抖打颤。

    但作为一个真正的规则怪谈爱好者,他却对这种充满未知感和扭曲感的推理过程感到了一丝快意,就如同他每一次对规则进行推理时的那样。

    推理对他而言是一种享受。

    只是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刺激。

    规则怪谈竟发生在我身边!

    世界上真的有规则怪谈!

    规则怪谈并不是虚构的!

    墨原觉得自己要疯魔了。

    但和真正的疯魔还是不一样的。

    墨原十分清楚,自己此刻无比清醒,也无比冷静。

    他会解出这个荒岛怪谈的生路的。

    他知道只需要遵守规则就可以活下去。

    他也知道探索规则背后的怪谈真相是十分危险和疯狂的行为。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就是这样一个规则怪谈爱好者,探索规则、联想规则、推理规则,已经是他下意识的行为了。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他改不掉,也不打算改。

    为了能解出生路……牺牲一些人也没什么。墨原有些阴郁地想。前提是,如果不死人,就解不出来的话。

    而且,遵守规则真的就能活下去吗?

    也许只是死的不那么快罢。

    思绪就像一叶扁舟,在脑海里漂浮盘旋。高强度的思索给墨原带来了久违的倦意,黑暗如同魔术师舞台上的幕布,缓缓盖住了墨原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声钻入了他的耳朵,墨原皱了皱眉,觉得头有些疼,眼前模模糊糊的一阵晕眩。

    “墨原,墨原,你睡着了吗?醒醒,出事了。”

    裴钧低低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墨原使劲儿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从睡袋里爬起,拉开了帐篷的拉链。

    “怎么了?”

    外面没有他想的那么黑。墨原眯了眯眼,还是能看清楚大部分景象的。

    不远处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是陆景灿他们,人人都抱着自己的行李和胡乱打包起来的帐篷,看来是准备搬住处了。

    米娅的哭声仍然那么好认,细声细气,尾音悠长,跟女鬼索命似的。

    楚嫣似乎又在骂谁了,叫嚷嚷的听得墨原头更加疼了。

    “谁知道呢?”裴钧轻声道,“等会儿听听他们怎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