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听谣说 » 第四章 在没有你的世界 再没有你的冬眠(上)

第四章 在没有你的世界 再没有你的冬眠(上)

    一

    少年站在乡间小道,铭记那句“谁喊你都别回头”,少年先是一阵小跑甩远了后面的人们,在十字路口又失了魂一样地伫立在原地,或许在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永远失去的意思。

    二

    阳光照进卧室,满是文稿的床上,本就开着空调,只见隆起的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来,摸索着闹钟。

    “怎么八点多就这么热。”我嘟囔着把闹钟放下,又将头埋进被窝里。

    得,闭上眼又睡不着了,算了,起床吧。

    我将充电线拔下,把手机放进口袋,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去卫生间。

    这时我还不知道手机压根没充上电,因为一晚的赶稿,忘了写了多少,不到一点就睡了过去,而且,我印象中给手机插上充电线了,但,我好像压根没打开我插座板的总电源。

    当我洗漱完,掏出手机的时候,这熟悉又久违的关机提醒,我苦笑着回到房间,将手机重新充电。

    躺床上刚闭上眼一会,手机充上电打开的那一瞬间,消息提示音跟交响乐一样,一直响着。

    我将手机拿了过来,翻看着消息。

    我亲妹给我发了99+的消息,我点开一看,看着她那刷屏的一串“你快回来”跟时隔5分钟一个的视频电话,我没有直接打回去,而且坚持着将聊天记录划到最上面。

    “哥你回来吧。”

    “你快回来。”

    但很快,一行字映入眼帘,也让我陷入了麻木。

    “爷爷走了。”

    ......

    我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呆滞地坐在床边。

    “曦儿。”我抱着不相信的侥幸心理打了回去。因为上个月爷爷就让林曦发过,虽然大不孝,但是在爷爷的软磨硬泡下,妹妹给我发了那条消息,也成功把还在出差的我“骗”了回去。

    “哥。”接通视频电话的妹妹穿着麻衣,红肿的眼眶还隐约泛着泪光。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呆呆地问了一句。

    “我出去跟你说。”透过跟林曦视频,我看到门口挂着的白灯笼,上面写着有一个大大的奠字,“昨天上午走了,奶奶说前天晚上,爷爷怕你又在出差,如果走了,让爸别把你叫回来。”

    我没有说话,曦儿继续说着。

    “开始爸妈包括奶奶想让我瞒着你,但是夜里主办的那个老爷爷突然说第二天需要你长子长孙回来,好像很多事情需要你来带头,不让办不了,所以夜里我给你发了一堆消息。”

    “我睡着了。”我也想多说什么,翻看着最近的车票,“上午没有车票,最近的是下午,到了也要晚上。”

    “要不打车?”林曦好像也在帮我看着回来的车。

    “我看看。”换作平常,我绝对不会打车回去,宁愿选择等夕阳西下的高铁,让妹妹来高铁站接我,。

    “发完单了,师傅在路上,我收拾一下就出发回来。”

    “好,那我在乡政府等你。”

    “好。”

    三

    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背上背包便去等电梯,师傅也很快就来了。

    一路上我强压着情绪,跟师傅聊天,似乎想跟师傅聊点别的事情让我暂时放松心情。可,车一点一点往老家的方向开着,我的情绪也一点一点地冲破着我理性的防线。

    妹妹的车停在乡政府门口,我将钱付好便下了车。

    “老远就看到你这辆奥迪了。”我坐上副驾,摸索着安全带。

    “林家大少爷什么时候能把驾照考了?”妹妹打趣地问着我。

    “不是有我的好妹妹当我的司机吗?”

    “那咱俩是不是以后都不谈对象了?”

    刚想狡辩什么,这时候后面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我回头一看,是姥爷。

    “老玉你咋也在车上?”我猛得一惊。

    后排的姥爷小手一摊,说:“我在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陪曦儿来接你了。”

    “什么啊,某位大爷上个月自己大外孙回来的时候人在外地,没见着。我说我要去接我哥,嘿,你猜怎么着,直接自己跟过来坐后座了。”妹妹边启动车边回头看了看姥爷。

    “哎呀,曦儿,你怎么老拆姥爷的台啊。乖外孙,你可别学你妹啊。”

    “噗,我怎么感觉我是多余的,你们俩才是爷孙俩。”我笑着说。

    车慢慢驶入回家的道路上,我摇下车窗,掏出烟,递给姥爷一根,自己点了一根。

    “要死啊你们俩,我刚洗的车,哥,老玉,车上但凡有一点烟灰,下次洗车费你们俩付。”妹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我,又透过后视镜瞪了瞪后排的姥爷。

    “看路看路!”我赶忙用没拿烟的左手指了指前面。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林曦没有转头看我,安稳开着车。

    “还好。”我默默抽着烟,看向窗外。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七年没回来了。

    “爸呢,爸怎么样了。”我突然开口问道。

    林曦耸了耸肩,说:“爸哭了,昨天哭了一天,我上午跟他说了你今天回来,他说回来就好。”

    “妈呢?”我继续问着。

    “妈跟叔母一直照顾着奶奶,奶奶情况不太好,昨天一天没吃,我劝了,姥姥劝了,爸,妈,二叔,叔母都劝了,她就是不吃,哥,我怕......”

    “没事,我回来劝她,你别怕。”我摸了摸妹妹头,又帮她擦拭了眼角要溢出的眼泪。

    后排的老玉,全程没说话。林玉两家本就是世交,老玉大爷爷三岁,他们俩情同手足,爷爷离世,老玉内心有多痛苦我心里也明白,但我始终不知道怎么劝。

    车停了。

    “你跟着老玉先去吧,我停下车。”妹妹拍了拍还在发呆的我。

    我点了点头,走下车,踏上这条七年未归的乡间小路。

    老玉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路口到老宅,也就三百米不到的距离,可我在这不到三百米的路上,幻想一切都是一场梦。

    可惜,梦醒了。

    我看到门口上挂着的白灯笼,还有只会出现在白喜事才会出现的做席团队,他们在弄着今天的午饭,门口的周围站着一些我熟悉却陌生的面孔。

    我踏进了门,或许老玉先我十几步到了老宅,已经告诉了父亲我到了,平常让人看着就不敢轻易靠近的老林,站在灵堂门口,面容憔悴地望着我。

    “爸。”我在嘈杂的人声中,轻声喊着老林,眼中的眼泪在疯狂打转,“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也不知道他是听清了还是看懂了我的嘴型,他向我走来,但怎么看着都一瘸一拐。

    “爸,你的腿。”我连忙搀着老林。

    “没事,昨天跪久了。”老林看到回来的我,欣慰地笑了笑,“曦儿呢?”

    “她去停车了。”

    “好,先进来吧。”

    我点了点头,扶着老林进了灵堂。

    老宅主卧还是主卧,次卧之前是老林跟二叔小时候的卧室,后面他们陆续考上大学,侧卧便成了后来的杂货房,现在被清了出来,里面站着几个我不认识的老人,在编着什么。老宅的主客厅做了灵堂,中间摆着冰棺。冰柜里躺着的人,是上个月用自己的生死让妹妹骗我回来的人,是那个在我跟老林父子冷战一瓶酒让我们冰释前嫌的人,是那个在我不知道父亲节送老林什么,跟姥爷一起灌我酒并出了一堆主意的人,是教我做饭教我为人处世道理的人,这个人是我的爷爷。他明明上个月还能跟我打趣几句,下床走几步跟我证明自己还好着,最后我要回金陵工作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说,夕,做好自己,爷爷相信你。可现在,躺在那冰棺里,脸上有几张黄纸遮着,穿着那件我最熟悉的黑风衣。

    我站在爷爷的遗像面前,无力地苦笑着,笑声让旁边低头说话的人都抬起头。

    “夕回来了。”

    “林夕回来了。”

    坐在冰棺右边椅子的叔母跟二叔先看到了我,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

    这时我听到奶奶唤我,我看到冰棺的左边,铺了个简单的草席,上面盖了两三层的棉被,奶奶就坐在上面。

    我来到奶奶身边,将准备起身的奶奶重新扶坐在这简陋的地铺上。

    “回来了?”奶奶有气无力地说着。

    我点了点头,说:“嗯,回来了。”

    “曦儿呢?”奶奶也额外关心着她的小孙女,林氏我们家这一系,基本上全是男丁,如今唯一的女娃便是曦儿。

    “放心吧,你小孙女她停车去了。”

    “嗯好。”奶奶像个孩子一样,手突然往口袋摸索,拿出一包烟递给我,说,“你爸前几天给我的,我没抽,想着等你回来给你。”

    “我有烟。”我拿出我自己的烟,给奶奶递了一根,说,“一天不吃,你啊,来吧,陪你一根。”

    奶奶想开口解释什么,我直接给她点上烟,也给自己点上,又说:“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也不能不吃饭呀,爷爷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说说吧,什么情况?”

    “什么?”奶奶叹了口气,道。

    “爷爷,走的时候什么情况。”我指了指面前的冰棺。

    “昨天上午,正常挂水,挂了四五瓶,后面我在房外弄午饭,你爷爷突然喊我,我赶忙进来,然后就看到他抽搐了几下,昏了过去,我赶忙抱住他的头摇,并拼命喊着你爷爷的名字,然后他醒了。”奶奶抽了口烟,继续说着,“后面他醒了,我就陪在他身边,他说感觉自己不行了,我说别乱说,我这就去喊大夫,他说不用了,然后他费力地把我的手握着,放在我的脸庞,轻声说着不哭了,过了一会,手没力放下那一瞬间,我知道他走了。”

    “但是我也不信啊,我就拼命喊着他的名字,后面跑出去喊大夫大夫,然后大夫来的路上给你爸跟你二叔打电话了。”

    我看着风轻云淡说出这些的奶奶,我默默将旁边的纸抽了几张递给她。

    “夕,你以后没有爷爷了。”

    奶奶眼含泪光看着我,我刚想安慰几句,外面便喊:“长子长孙来磕头烧纸。”

    “我先去烧纸。”

    “去吧。”

    事事明白的我,却忘了回来第一件事是磕头烧纸,然后才能做其他的。

    我跪在离门槛不远的垫子上,磕了三个头,随后往前面的火盆放了纸钱。旁边有人在帮我印纸翻纸,是妹妹。我跟林曦一前一后跪着,没开口说话,一个翻一个烧,看着面前翻涌的火浪,我心中默默说着,我回来了,爷爷。

    “起来吧,夕,曦儿。”可能太入神,老林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要吃饭了。”

    林曦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我将她搀着,说:“你去妈那里坐一会,昨天辛苦你了,今天我来吧。”

    因为我跟林钦都没回来,长孙烧纸的事便由身为长孙女的林曦代替。

    “没事。”妹妹强忍着疼,说,“我陪你。”

    我没有回答,回头看了看老林,三人都欣慰地笑了。

    四

    午饭,二叔跟一个我不怎么认识的堂叔去拿死亡证明。

    直系亲属要等最后才可以吃饭,我靠在主卧的墙,跟还在玉儿姐聊天的叔母问了句:“林钦,回不来吗。”

    “他那边又有疫情了,回不来。”叔母摇了摇头。

    我刚想叹口气,叔母过来抱住我,想举起我,发现抱不动,便把我放下,转头对玉儿姐说:“夕好瘦啊。”

    玉儿姐笑着说,:“他啊,有的时候忙起来不吃不喝,让他一个人在外面要一天三顿都吃,都说过他好几回了,不听。”

    “哎呀,妈,叔母,你们不懂,我哥这已经是完美身材了,不瘦也不胖。”林曦走来我身边,说。

    “你呀,就知道给你哥找借口,你看你哥这样子以后能不能给你带个嫂子回来。”玉儿姐哭笑不得。

    “你别说曦儿了,钦在,也会给夕找借口的,这三个孩子啊。”叔母坐回位置上,端起茶杯喝了几口。

    我说我出去抽根烟,便带着林曦离开了家。

    我在前面走着,林曦在后面跟着。

    “这河怎么这么窄了?”我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烟点上。老宅后面是条河,我伸长手臂作了比较,总感觉有一些不对,以前目测的时候,家后面的这条河可是比我一臂还长的。

    “或许是我们长大了吧。”妹妹站在我的身边,也就手臂伸直作比较,“我昨天也问奶奶河怎么窄了,奶奶说,这几年我们没回来,乡亲们造房子或者改房子什么的,产生的土跟灰,基本上堆在河边,慢慢的,就变成这样了。”

    我没有回答,默默走到河边,蹲在石阶上,把手放进了这陪伴了我大半个童年的河水里,脑子里不停涌现出小时候的回忆。

    “哥,你慢点。”林曦赶忙走来我身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天冷,你赶紧擦手,别把手冻了。”

    “没事。”我摇了摇头,脸上的呆滞慢慢变成了微笑,说,“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钓鱼,我掉下去了。”

    “你还有脸提啊,你把爸跟我吓死了。”看我将手离开河水,林曦将纸巾递给我,我擦拭着手,林曦没好气地说着,“你就死活要把那鱼钓上来,被拖下水都死死握住你那破鱼竿。”

    “那毕竟是我那天唯一钓到的鱼。”我用还没擦拭干水且异常冰冷的手捏了捏林曦的脸,“那个时候爸每个星期带我们回老宅,让我学习钓鱼,其实是想让我磨性子,你也知道你哥之前性子。”

    “对对对,老大粗的暴躁老哥变成了心思缜密的二货哥哥。”林曦嫌弃地看着我,也用自己的手捏了捏我的脸。但不一样的是,我一只手,她两只手。

    “早知道就让河里的蛇毒死你了。”两个人将手同时放下,林曦捂着自己那被我捏红的右脸,“你下次能不能换个方向捏,从小到大都是右脸。”

    “毒死的话,那你就没有哥哥了哟。不对,水蛇是没有毒的。”我又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换方向?不可能,捏右脸我顺手。”

    “林夕你个狗!”看林曦的架势,我立马往老宅的方向溜,她在后面追。

    回到家,也吃饭了。

    我吃完便跪去烧纸了,林曦默契地跪在我身边陪着我。

    下午,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有的我认识,是老林身边的好友跟拜把兄弟,他们磕头烧纸完便走到老林身边,对老林说节哀顺变,老林点了点头。有的是我不认识或者见过但不知道怎么喊的亲戚,男的便来到老林跟二叔的身边,我也不知道聊了什么,因为我的注意力全在我那几位姑姑身上,有一个是从外省赶回来的,她被人搀扶着,磕完头烧完纸,便趴在爷爷的冰棺上大哭,听妹妹说,这个姑姑得知消息的时候就哭了,哭了一路,已经快虚脱了。

    “哥。”林曦稳住前倾的我,我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旁边的老林跟玉儿姐都看到了我的不对劲,老林跟玉儿姐说:“你去把我的小药箱拿出来,曦儿,你跟你妈把你哥扶进主卧贴膏药吧。”

    “好。”

    在玉儿姐跟曦儿的搀扶下,我坐到了椅子上。我长期坐在工作椅上进行高频率的工作,后来也忘了再加上以前的什么原因,新伤旧伤导致我不能长期直腰。

    玉儿姐将老林的小药箱拿了出来,翻着药膏,林曦用老林的茶杯倒了杯茶给我,我接茶杯的时候无意瞥到了小药箱里面的药,都是老林缓解自己高血压的药。我被老林送去医药专业,后来实习便专攻心脏,再后面我又接了编辑社的活,给别人写稿子。

    “曦儿,你给你哥贴上。”玉儿姐将翻出来的膏药递给了林曦。

    “好。”林曦接过膏药,我将自己外套的拉链拉下,撸起里面的毛衣将后腰露出。

    林曦轻轻地将膏药贴在了我发痛的位置,一阵冰凉感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疼?”林曦问。

    我摇了摇头,将毛衣放下,重新将外套拉链拉上。过了一会,冰凉感变成了炙热。

    腰好了些,我想起身,透过主卧的偏门看到二叔拿着一个文件袋回来了。

    “哥,拿回来了。”二叔将文件袋拿给了老林。

    老林接过文件袋,走回主卧,在我身边坐下。打开文件袋,一张有着两道裁线的白纸映入眼帘。

    “三个,后面这两个,一个派出所注销户口,一张火化。”二叔拿着茶杯喝了一大口,气喘吁吁说着。

    老林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那张死亡证明。他刚想把纸放回文件袋里,我从他手中拿了过来。

    “死亡原因:肺癌。”我愣住了。我想着奶奶跟我说的情况,又想到之前无意看到的关于肺癌的文章,但是总感觉不对。

    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哥?”林曦看到发呆的我,轻声喊道。

    我将死亡证明递回给了老林,随后便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主卧。

    五

    我回来的第一天,爷爷走的第二天,除了剪头发,没什么其他事。

    已是后半夜,妹妹枕我腿上刷视频已经睡去,我将枕头拿来,将她的头轻轻地放在枕头上。玉儿姐跟叔母睡在打的地铺上,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亲戚,睡在地铺上和主卧的长椅上。我下床走出卧室,来到客厅的灵堂。

    老林在烧纸,二叔在那简陋的地铺上,已经靠着奶奶睡着了。

    “爸。”

    “怎么醒了?”老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站起身。

    “空调太热了。”我走上前扶着他,说,“我来吧。”

    老林坐回了冰棺旁边的椅子,我跪在垫子上,将老林整理好的纸钱放进了火盆。

    “如果,我没让你在化疗单上签字,你说爷爷现在是不是还好好的。”这是我长达半年唯一一次当面跟老林聊关于爷爷的事,这半年里我一直忙着在外地,基本上都是用电话交流这些事。

    “夕。”老林看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那种情况下,只能化疗。”

    “化疗,换句话来说,续命。”我呆呆地望着火盆,继续放纸,“或许爷爷最后明白了我那句话,按自己的意愿过剩下的时光。”

    老林坐在那,没有说话,我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前一天刚回老宅,爷爷跟奶奶说过,这老宅是他们夫妻俩这辈子辛辛苦苦攒来的,后来两个孩子大了,乡下老宅没住上几年,便被接上城里了。”

    “先是从前线下来,不能干累活,后面心脏搭桥,我记得小时候陪爷爷走那几里的路,他大气都不会喘一个,之后多跑几步都会气喘吁吁,再后来,肺癌。”

    “为了爷爷,你这几年跑前跑后,我印象中认识的那个老林,好像不该现在这样,又好像只能这样。”

    我缓缓起身,走到老林身边,说:“爸,你尽力了。”

    老林在强憋着泪水,可有一滴泪终究掉了下来,我弯腰将他的头深埋进我的怀里。老林是事业强人,大个子加上他那不怒自威的模样,自然不会轻易落泪,之前就听玉儿姐说,结婚这么多年,没见过老林哭过几次。

    老林没有放开声音哭,只是将原本放在双腿上的手紧紧抱住我,我轻拍他的后背,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

    这个时候,我还没明白奶奶的那句话,但我意识到一件事,老林,我的父亲,他永远失去了他的父亲。

    六

    天微微亮,我坐在在老林旁边的椅子上,靠着老林的肩睡着了。

    “哥,醒醒。”林曦的声音将我唤醒,我揉了揉眼看看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在主卧的床上了,中途我半醒的时候只是感觉很冷突然变很热。

    “今天要给土地公送饭,你把麻衣穿上。”林曦从一个红袋子里翻出了件麻衣递给我。

    “爸妈呢?”我接过麻衣披在身上,问。

    林曦在旁边的包里摸索着什么,掏出来牙刷跟牙膏,“爸跟陈叔还有徐叔在讨论明天火化跟墓园的事情,妈跟叔母去买棉拖了,你先去洗漱。”

    “嗯。”

    “噢对了哥。”林曦又从旁边拎了个装着衣服的袋子给我,说,“爸说你穿的太少了,让妈跟姥姥姥爷来的时候从家里带一套你的衣服。”

    “你不早说。”我哭笑不得,“我麻衣都穿好了。”、

    “哎呀人家忘了嘛,快把衣服换了。”

    我接过袋子,将里面那几件厚到离谱的衣服拿了出来。

    “我可爱死老玉了,他是真的会挑啊。”我边换边说着。

    这时姥爷从偏门走了进来。偏门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晚上会用竹席挡着偏门,白天就拿下来。

    “夕,你在嫌弃姥爷吗?”老玉走过来帮我整理了一下衣领,“呜呜呜姥爷生怕我乖孙冻着,你居然还嫌弃姥爷。”

    “哪敢,哪敢。”我赶紧解释着,说。“怎么会嫌弃姥爷你,很暖和,谢谢姥爷。”

    老玉笑着点了点头,我赶忙拉着林曦离开主卧。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爷爷会喊老玉顽童了。”我刚出来就跟旁边的林曦说。

    妹妹捂着嘴笑,说:“你哪是第一天认识老玉。”

    我叹了口气,便去洗漱了。

    洗完漱回来,我看二叔在那里烧纸,如果没记错,我刚拉林曦出来的时候,二叔就在那里烧了。

    “二叔。”我默默跪在二叔旁边,帮他翻纸。

    “夕醒了?”二叔回过神看向我,回道,“钦没回来,二叔代替他给爷爷烧。”

    “刚洗完漱。”我帮他继续翻着纸,“那也应该我这个做哥哥的来。”

    二叔拦住了我,说:“你腰才好一点,你再跪久点又得疼,二叔来就行,你回房吧。”

    “那,我回房了,这些我都帮你翻好了,用这些烧,那边我还没翻。”我起身,指了指已经翻好的纸。

    “好。”二叔拿了我翻好的纸,继续烧着。

    我回到主卧,林曦走了过来,说:“奶奶到现在还没吃早饭,你要不去劝劝?”

    “奶奶人呢?”

    “好像去河边洗东西了,我没仔细问。”

    我回头看向在烧纸的二叔,问妹妹:“二叔烧多久了?”

    “好像在你醒之前就跪那边烧了,到现在。”

    “嗯。”

    我转身出了门,好像凌晨下了雨,路异常的滑,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河边,奶奶还在那里埋头洗着什么。

    “洗什么呢,我可爱的奶奶。”我来到她的身边蹲下。

    “要什么拖鞋,明天火化完要摆在你爷爷墓前,我寻思这双还没穿过几次,就洗了。”

    “我的亲奶奶啊,那个不是昨天就说了吗,重新买新的穿一会然后用那个摆,妈跟叔母已经去买了,你不用洗这双了。再说现在洗了,别说明天,后天跟大后天都不一定干。”

    “那,不洗了?”奶奶疑惑的看着我。

    “我的活祖宗,不用洗了。”我将奶奶扶起来,说,“我都回来了,还不吃饭是吧?”

    “我忘了。”看奶奶手里拿着那湿透了的棉鞋,我从她手里拿了过来。

    “走吧,我也刚洗漱完,一起吃。”

    “嗯,好。”

    我搀扶着奶奶回了老宅。将奶奶安抚在坐位上,我跑去后厨那要了两个碗,盛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菜粥端了回来。

    我没有多说什么,奶奶也没说话,乖乖地将那碗粥喝了,林曦坐在奶奶旁边,看奶奶喝完了,便问还要不要,奶奶摇了摇头。

    我喝完粥将自己的碗连同奶奶的碗送回了后厨,后厨阿姨接过便洗了。回来看到林曦在奶奶身边,有说有笑地聊着,我便走到二叔身边。

    “二叔,我冷,我想烤会火。”虽然是开玩笑,但二叔明白了我的意思。

    二叔站起身,摸了摸我的头,欣慰地说:“夕长大了。”

    我跪在了那个熟悉的垫子上,烧起了纸。我给二叔翻的那些纸,他已经烧完了,我从旁边那一堆纸拿了一叠重新翻。这一次,是我一个人翻纸烧纸。

    临近中午,因为有来奔丧的人,我停止了烧纸,坐在主卧那靠着偏门的长椅上。

    一个穿着深蓝色的老爷爷走了过来,我昨天就见过,他来编竹节跟灯笼,后面有一只小白狗跟着他,妹妹说,这个爷爷好像是主持,村里只要办丧,都会找他。

    “准备准备,要给土地公送饭了。”老爷爷对着人群喊着,或许因为丧乐声音太大,他喊了两遍。

    “夕,拿长明灯。”老林指了指冰棺前放着祭品的桌子,那有一个红色的灯,远看像电视剧里的油灯。

    我将长明灯拿了过来,这灯是塑料材质的,旁边有一个开关。

    “长子长孙在哪里?”老爷爷问道。

    “这这这!”我还没说话,就被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推了出去。

    “捧遗像,执长明灯,拎灯笼。”老爷爷安排着我接下来要拿的,等我拿好,便对我招了招手,“过来磕头,准备走了。”

    我跪在垫子上,磕了三个头便出了门。

    随后,林曦,老林,玉儿姐,二叔,叔母,奶奶......陆续出来。旁边的丧事人员给我们一人一炷香,我手上的东西多到我想用嘴去接我那一炷香,没办法,只能让人家放我食指跟中指中间,我夹着。

    在老爷爷一句“走吧”中,丧乐队吹起了那首我刻在骨子里的乐曲。

    我轻声喃喃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浩浩荡荡的送饭队伍便向着土地公庙出发。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开始走很快的我,逐渐放慢脚步,伫立在那里,我回头望的时候,已经甩开大部队快好几米了,林曦刻意放慢脚步等着腿疼的老林,如果换平常,我这种速度,她是完全跟得上的。

    而我眼中,已经全是以前的记忆了。

    小时候每次跟着父母回来的我们,林曦跟林钦会黏着奶奶,跟玉儿姐和叔母在主卧唠家常,老林跟二叔在厨房忙着午饭跟晚饭,而我会坐在爷爷的三轮车上,陪他去大河那里收自家渔网里的鱼虾蟹,看着路边的风景,感受着四季的风。

    林曦跟林钦都是学校里的佼佼者,而我是学校里出了名的调皮捣蛋,也只有坐在爷爷的三轮车上,我会安静一阵子。我记得每次夕阳西下回来的时候,我会下来帮爷爷推,或者走在前面给爷爷探路。虽然我有的时候加速推会引得爷爷大叫慢点,但是停下来的时候爷爷都会笑着捏捏我的右脸,说下次不准了,后面我会嬉皮笑脸说知道了,便往家的方向跑,爷爷踩着三轮在后面追。

    我跑得很慢,深怕爷爷累着。

    那年,孩童回头望,笑老人为何追不上。

    如今,少年回头望,可再也等不到那个宠溺他的爷爷。

    林曦走到我的身旁,将我拉回现实:“哥,走慢点。”

    “我知道,爸还好吧。”

    “还好。”她将帮我拿着灯笼给我了。

    “我咋拿。”

    “胳膊夹着。”

    老爷爷继续带着路,我慢慢地跟着,控制着与后面大部队半米的距离,向土地庙走去了。

    到了地方,有人将我们手上的香收集起来,一起放在了后面的香炉里。

    因为我还在发呆,接下来的仪式我差不多都忘了,我只记得身为长子的老林烧纸,还有身后奶奶的哭喊声。

    仪式结束,便走回老宅。来的时候走的是绕的村子的东边,回去是走的村西边,好像说是不能走回头路,我也不知道咋走,跟着老爷爷走就行。

    到老宅便吃午饭,奶奶跟三姨奶奶还有几个我不知道咋喊的姑姑婶婶一桌吃饭,我跟林曦坐在徐叔跟陈叔那桌,旁边桌是姥姥姥爷家的亲戚,因为打小跟姥姥家很熟,我喜欢的菜这桌吃完了,我就跑去他们那桌撒娇要。

    下午,来了两个人,是三爷爷家的。爷爷是家里老小,三爷爷走的早,据说我那伯伯刚满月,他就出意外走了。

    “叔叔。”带头的女孩子磕完头烧完纸便来到老林身边。

    “是妤儿啊。”老林刚想从椅子站起来,被林妤扶着坐下来。

    “我爸跟林止在国外谈合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我带着林谣过来见小爷爷最后一面。”在后面发呆的少年被林妤拽了过来。

    少年双手蹭了蹭自己的裤子,伸手说:“叔叔好。”

    老林握住林谣的手,说:“谣也成大人了,以前见你的时候,还小小一个,现在长这么高了。”

    林谣挠了挠自己的头,傻笑着。

    “吃了吗,让林夕去后厨给你们弄点吃的。”

    “不用不用,知道赶不上午饭,我跟林谣在来的路上就随便找了家店吃了。”林妤说。

    “吃了就好,吃了就好。”老林点了点头,看向站旁边的我,“林夕,你把林曦喊上,带林妤林谣出去晃晃。”

    “行。”

    我将耳机摘下,将还在跟姥姥唠嗑的林曦拉着出了门。在乡间小路上,四个平均年龄没有二十五岁的城里孩子,漫无目的地走着。我跟林妤走在前面,林曦跟林谣走在后面。

    “还好吧你。”林妤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先抬头看了看天空,突然问我。

    “我?”我将手揣进口袋,也抬头看了看天空,说,“还好啊,至少到现在我还没哭,不信可以问林曦。”

    “哥到现在没哭过,虽然有的人会觉得哥没有感情,自己亲爷爷走了都没哭一下。”林曦看着路边的花,说道。

    大家都被花所吸引,走上前观摩。

    “你至少可以选择哭或者不哭,我连选择都没有,我爷爷走的时候,还没有我。”林妤继续低头看着花,没有抬头看我。

    我却将目光从花转移在林妤那张精致的脸上,愣了一会,说:“那如果我说,我赌错了时间,你信吗?”

    “嗯哼?”

    “林妤,你身为林氏集团长女,应该知道癌症晚期的时限吧。”林氏集团虽然现在涉及各行各业,但核心依旧是发家的医药行列,林妤本就是医学高材生,所以林伯会将核心的医药集团交给刚留学回来的林妤打理。

    “知道。”林妤用手摸了摸花。

    “那如果,再加上心脏搭桥呢?”我转身看向后面的麦田,说,“我赌错了,我以为能半年,撑到明年春天,可老天给我的答案是半个月。”

    林妤没有说话,林谣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说:“至少,他最后不是在病床上闻着难闻的药味走的,而是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

    “谣哥说得没错,至少爷爷回到了家。”林曦过来抱住了我。

    我叹了口气,看向天空。他们都没说话,站在我的身边。

    “晚上的收殓,我怕你绷不住。”林妤递了张纸巾给我,说,“好好陪爷爷最后一晚吧。”

    林谣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一个小文件袋给了林曦,说:“我们今晚可能陪不了你,金陵那边有事要处理,这里面是礼钱,还有一张名片。”

    “名片?”林曦好奇地问道。

    “是一个破茶馆的馆主的名片,听说你在给金陵的报社工作,他就说他需要你。”好像那个馆主跟林妤有什么过节,提他的时候翻了个白眼。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那个是编辑社。”

    “差不多,差不多,出来挺久的了,你赶紧回去吧,你帮我跟叔叔说句保重,我跟林谣先走了。”林妤将还在曦儿旁边傻站着的林谣拽到身边,跟我们道了别。

    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我笑着对曦儿说:“你看你谣哥多卑微。”

    林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嘟着嘴说:“我可是唯一一个女娃,你敢欺负我我就哭,你看谁倒霉。”

    “不愧是你。”我竖起了拇指,说,“走吧,回去了。”

    回到老宅,我跟老林说了林妤林谣有事先回去的事,将礼钱递给了收账记账的徐叔。

    我坐在长椅上,呆呆看着那张名片。

    茶馆。

    沈语。

    我还在想着什么,蓝衣老爷爷来了。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送饭。